这日夜里,宁国公是在睡梦中被人硬生生吵醒的。
他白日里正烦忧着大儿子不带脑子做下的破事儿,夜里回府又受不住自家夫人连日来,日日在他耳旁叨念,想着慈母多败儿,若是当年长子也像长女般送到他母亲的院子里养着,恐怕如今大哥儿都成了府里头的顶梁柱了,哪里会想如今这般不长脑子。
所以当夜定国公越想越气,一怒之下夜里甩了袖子,就去了书房,准备睡个清净的好觉。
只是注定今夜他谁不舒坦的。
后半夜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外头嘈杂的声音给闹醒了。
定国公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他心里不禁想,这天还没亮呢,那林氏难道还要半夜里头做妖?
于是定国公双眼一翻,准备眼不看心为净,卷了被子,就想再睡一个囫囵觉。
然而下一刻,外头吵闹的声音却变得越发的大。
“老爷……国公爷你若是再不出来,夫人恐怕就要莫名其妙被老夫人给打死了。”
“老爷,求求你,求求求您救救夫人吧,这好端端的老夫人带了一群下人,竟然二话不说,就要把夫人给绑了……老爷,奴婢求求您了。”
终于听清楚外头吵闹声音的定国公府,他一下子卷了被子翻身而起,迅速穿了衣裳。
才一开门,跪在外头不住磕头的婆子和丫鬟一下子便冲了上来,伸手死死的扯着他的皂角靴:“国公爷,国公爷,求求你看在往日和夫人情分的面子上,求求您救救夫人吧。”
定国公一愣:“林氏怎么了?好端端我母亲教训她作何?”
其中一个年级最长的,不住磕头的老婆子突然面色一白,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眼里的情绪惊慌而过,最后也只是颤抖着唇瓣,并不敢说出来。
接下来,她突然哭嚎声,声音尖锐又惨烈道:“老爷!求求您,救救夫人吧,好歹夫人与老爷也有二十多年的情分,就算是不为大姐儿和大哥儿想,也请老爷为了下头还在议亲的二姐儿想想。”
定国公一愣,就算是林氏惹怒了他母亲,按着她母亲那一般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性子,就算做错了事儿,最多不轻不重的责罚一番,能影响到他嫡次女什么事儿。
等那定国公跟着丫鬟婆子冲冲赶到的时候,却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他一向丫鬟婆子成群的大房院子里,此时除了不时的哭声外,竟然看不到一个院子里熟悉的面孔。
而平日里端庄得体的定国公夫人林氏,这时候披头散发,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摁着,跪倒在大房的院子里。
外头风雪极大,看林氏如今这副样子恐怕还跪了许久,定国公眼光扫过,她膝下的雪都化了,而他母亲许老夫人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眸光冷厉,眼中竟是带上了杀意。
最令定国公震惊的是,不光是林氏,老夫人身后竟然还候着几个浑身黑巾蒙面的黑衣人,看那打扮还是定国公府的暗卫。
定国公爷看着自家母亲连夜里大动干戈的态度,他心头微沉,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加快,大步走到老夫人身前:“母亲,您这是作何?”
许老夫人却是眉眼冷厉,厉喝一声:“你也给我跪下!”
“母亲?”
定国公对于自己母亲的尊敬,那是打骨子里出来的,他当即也顾不得脚下厚厚的积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许老夫人深深的看了一眼,还是满脸震惊的嫡子:“你可知为何我今日要绑了林氏?”
定国公转头深深看了林氏一眼:“儿子不知,可是林氏做了什么令母亲极为不悦的事情?”
许老夫人冷笑一声:“你倒是问问你这个千方百计求娶来的好媳妇,究竟背着你做了什么事。”
定国看向林氏:“你做了什么?”
林氏跪在雪地里头,藏在袖中的手握得死紧,她低垂着脑袋,眼中恨意一闪而过,抬眼时眼里头只剩下无辜的神色:“国公爷,妾……妾身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事儿,惹得母亲这般恼怒,近日来妾身因着薏姐儿的亲事,连府门都未曾出过一步。”
当年定国公执意要娶林氏进门的时候,许老夫人最看不上的便是林氏那股子浑身上下的白莲气息。
都这般时候了,这个女人还在装。
许老夫人瞧着外头的天色,她可没那么多时间这里耗着。
当即抬手,把手中那一根小银箭丢到了定国公身前:“那你看看,这事儿可是你做的?林氏说不是她做的,既然不是,那就是你了。”
老夫人声音带着冷意,嘴角的冷笑,更是说不出的讥讽。
前一刻还自信满满的林氏,在眸光瞧着那小银箭的一刻,瞳孔不受控制的一缩,就连跪得笔挺的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定国公伸手捡起地上那枚熟悉的小银箭,他作为如今府上的国公爷,对暗卫的武器制式比如是异常熟悉。
这枚银箭看上去锋利无比,上头刻的血槽里还沾着未曾清理赶紧的褐红色血痕,只是这东西的样式却不是如今定国公府再用的,而是二十多年前才用的东西。
但……?
定国公不明白,他母亲丢这个一个东西给她是作何意思?
定国公抬头:“母亲,儿子不知。”
许老夫人看着自己嫡子依旧懵懂的神情,亲手养大的孩子她自然是了解,这事他恐怕是真的一丝一毫都不知道,老夫人心头也微微松了口气。
但是她此时的眼神依旧冷,嘴角讥讽一勾,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如今手上握着的银箭,就是二十年前从华姐儿心口里头□□的东西。”
华姐儿?
那年华姐儿再次回府后,他是知道华姐儿福大命大,虽然失了记忆,也不知在外头受了怎般的苦难,但是她心口的箭伤他是知晓的。
只是……
这东西,分明就是二十年前,定国公府暗卫用的东西。
当年他的确是出动过暗卫漫山遍野的去寻找华姐儿的踪迹,只是整整大半年都未曾发现任何痕迹,如今令人讽刺的事,府中特有的兵器却是差点要了她嫡女的命!
定国公也他虽然心中爱极了林氏,但他也不是个傻的。
瞧着自家母亲这般震怒,林氏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如今都被清了个空,老夫人带来的人都是她极为信得过的婆子丫鬟。
这事儿恐怕是八成与林氏脱不了关系的。
许老夫人冷冷的看着依旧跪着的林氏:“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打算说!这全府上下,能调动府中暗卫的人,除了定国公,就算是老婆子我也没有那个权力!”
“但是,在他身边,与他亲密无间的,也有机会做下这般事情的,除了你,还有谁?”
许老夫人这一刻气得都忍不住发颤,她手中已经冰凉的手炉狠狠的朝着林氏身上砸去:“当年你不与定国公商量,匆匆交了银钱换回大儿子也就算了!”
“华姐儿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当你弃她于不顾她年纪小,府里头谁也不会说,我竟然没想到你能心肠歹毒成这般,假传密令让府中暗卫去暗杀华姐儿?”
许老夫人抬手指着林氏:“你还是个人么你!”
毕竟铁证如山,虽然当年知道这事儿的老人,大多数都被她暗地里处理了个干净,但也难免走漏风声。
跪在雪地上的林氏这会她终于不装了,而是抬头一瞬不瞬的看着许老夫人:“歹毒?”
林氏疯狂大笑:“母亲这话说的倒是好听,媳妇这哪里是歹毒,这不是全然为了华姐儿好么。”
“本来怀她的时候,就因为她抢了她大哥哥的奶水,夜里又是啼哭又是吵闹,还还得她大哥哥出生时便比寻常的婴儿弱了许多。”
“他们兄妹同时被抓,二选一,我能怎么办,一个是我心头养着的,一个是母亲你屋里头养着的,我那儿子是许家嫡出的血脉,是许家的传承,她一个姑娘如何能和姑娘比较!”
“后来都在土匪窝里带了半个多月了,谁知道带回来还能不能好,反正我弃她不顾,她心里指不准早就不知怎么怪我了,还不如直接保了她的名声,对外头说一句年纪太小没养住便是。”
林氏这心简直是偏得没了边,更不是一个正常母亲能说的话。
听得林氏这番话,定国公眼中的浓浓的震惊。
他竟然不知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竟然会有这般恐怖的想法。
难怪他一直觉得这些年来,林氏对于华姐儿一直不亲,更是处处防备,原来这些感觉都是真的。
定国公看着林氏眼中带着浓浓的失望,突然间他只觉心头疲惫,整人人颓然坐倒在地上:“母亲,这事儿您看着处理吧,儿子绝无异议。”
“老爷……”听得定国公的话,林氏终于忍不住了。
她震惊瞪大双眼:“老爷,妾这一切都是为了华姐儿好!老爷怎么能这般对妾!”
“是不是……是不是华姐儿一直以来都没有失忆,而是像条毒蛇一般,就想等着机会逮着我,然后狠狠的报复我!”
林氏神情疯狂:“对!肯定是她,肯定是她心头记恨!”
瞧着林氏眼中疯狂的神情,老夫人冷冷的眼眸中尽是失望,她深深一叹:“我本想着,先禁足你一段时日,
等薏姐儿成亲后再把你送到庄子里头养着,等日后我哪日死了,国公爷再把你接回来也行,如今想来恐怕是不行了。
许老夫人对着那几个高大的婆子道:“你们去屋子里头把林氏的东西给收拾收拾,趁着天还没亮,就送到外头的庄子里养着。”
许老夫人说完后,苍老的眸光看向自己的嫡长子:“先送庄子里头养着,就说林氏病了,需要清净点的地方养着,等薏姐儿成亲后,再对外头说林氏病了,不得治,这慢慢的拖几个月人自然就没了。”
“只是林府上的事儿,我估计要亲自去说一趟,林家姑娘在府上,我可是从未苛待过她一分。”
到底是多年感情,定国公依旧于心不忍,他不由小心翼翼问道:“那林氏的性命要怎么办?”
许老夫人冷笑:“我是那般恶毒的人?如今华姐儿活得健康,就算是为了华姐儿积德我也会好好留着林氏,至于她病逝的消息放出去后,看林家愿不愿意接回去,愿意就林家庄子样子,不愿意就我们国公府的庄子上样子,不就是个人么,府上空着的庄子多得是。”
这回林氏终于知道怕了,她哭喊着:“你不能这般对我,你凭什么这般对着,我可是林家的嫡次女!”
林家嫡次女又如何,果然是个蠢的,若是送药官衙里,林家的姑娘恐怕都要被她连累到底,许家愿意低调处理,恐怕对于林家来说,都是求而不得的事。
等林氏被送走,许老夫人终于支持不住,她眼前一黑,顷刻间整个人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老夫人突然晕倒,丫鬟婆子慌乱得厉害,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院子的花坛下,蹲着一个瑟瑟发抖,披着狐裘披风的十五六岁的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