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晏昭廷抬手想抹去凤灼华眼角挂着的泪水,不想抬头见得姑娘家眼底那一抹倔色与恨意。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头一揪,指尖发颤,却是连丝毫违了她意愿的勇气都没有。

前头刚得知她有孕的喜悦,如今晏昭廷再对上凤灼华那冰凉至极的眼神,他心头就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那透入骨髓的寒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脚踏上男人翻身而起,瞧着裹着锦被紧紧的缩在床榻最里头的凤灼华,晏昭廷的眼神暗了暗,心尖刺痛如被人折磨着刀刀凌迟一般。

他本想抬手揉揉姑娘家毛茸茸的脑袋,一抬手却再次对上凤灼华那戒备至极的眼神,晏昭廷只觉得喉间一甜,口腔里头一股子血腥味儿。

为了不让床榻上的人儿发现异常,晏昭廷往后退了数步,声音压抑着千般情绪道:“我……让康外祖母陪着你……好生歇息。”

晏昭廷说完后,转身步伐微微踉跄,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床榻上,凤灼华木愣愣盯着手里头那方巴掌大小的锦帕,整个人以最无助的姿势蜷缩在一处,眼里头似笑非笑,想着在她毫不犹豫转身跳下崖底时,晏昭廷那跟着的不顾一切的一跳。

凤灼华紧紧的搂着自己的膝头,嚎啕大哭,就像如受伤后最无助的小兽那般。

屋子里头,一声轻叹。

却是康老夫人提着食盒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瞧着榻上蜷缩在一处,双眼哭得红肿不堪的姑娘,赶紧放了食盒,又转身拧了温热的帕子递给凤灼华。

康老夫人柔声道:“殿下,擦擦眼睛,莫要哭坏了眼睛才好。”

“老婆子也不知殿下与我那不孝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老婆子瞧着,我昭廷那傻孩子,若是真要伤了你的心,他定是万万舍不得的。”

“有些事儿,也许并不像殿下眼睛看见的那般……他若是不知事儿,惹了你生气,你便是多打他几下也是使得的。”

凤灼华接过康老夫人递上来的帕子,那双眼睛此刻湿漉漉的,难得少了往日里那不自觉间的冷眼,反而瞧着令人心头一软,格外疼惜去。

滚烫的帕子被凤灼华盖在眼睛上头,她疲惫低声一叹。

凤灼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扯了眼睛上盖着的帕子,眸光灼灼盯着康老夫道:“康外祖母,我若是真的与驸马和离,外祖母日后可会不疼了我去?”

康老夫人心头一惊,她抬眼对上凤灼华那双极为认真的眼睛,老太太装着没听明白的样子道:“这汴京城里所有人可都知道,我家那昭哥儿是殿下你亲自闹死闹活的求来的,这说不要便不要了,日后殿下多没面子?”

凤灼华双手揪着手里头已经凉透了的帕子,沉默许久,又拿了那帕子盖了眼睛上头,闷声闷气道:“昭廷他回来了,我……怕了,不如离了,我到宫里头护我阿弟一辈子,若是阿弟不争气,我便效仿前朝女皇!”

康老夫吸了好大一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又气又急的盯着凤灼华道:“平阳殿下你到底是好狠的心,莫不是因为如今有了腹中孩儿的为依仗,以此来挟制住昭廷?”

腹中孩儿……?

凤灼华听得康老夫人这句话,她整个人都僵住,仓惶扯下脸上盖着的帕子,抬手扯开团团裹住自己的锦被,她不可置信的盯着康老夫人:“外祖母,你……前……前头可是说了什么?”

康老夫看着凤灼华白着那巴掌大的小脸,床榻上探出了半个身子,又紧张又焦急丝毫不像是作假的样子,她大惊:“前头昭廷未曾与你说,你怀里身子的事情?”

凤灼华木愣愣的摇了

摇头,这一刻她眼里头似乎带着星辉,显得明亮极了。

这时候她又小心翼翼的捂着腹部,看着康老夫人小心翼翼道:“那我从慈宁寺半山腰处的山崖上头跳下去,这孩子可又大碍?”

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慎独居里头伺候着的都是口风极严的。

当即康老夫人唬了一大跳,她赶紧双手合十道了一声:“祖宗保佑”

“我让小厨房的人给你熬了鸡汤,你这孩子也是万幸,那么高的山崖子摔下去,竟然只是额头和上肩膀上擦破了一点油皮,也真是神仙保佑了”

想着山崖上那个男人义无反顾的一幕,凤灼华心里头抽了抽,这会子也不知为什么,往日极少哭的她,又红了眼眶。

也只得低头接过康老夫亲自端过来的鸡汤,借着喝汤的样子掩饰过去。

等她喝了暖暖的鸡汤后,看着她又食欲,康老夫又吩咐小厨房熬了一碗炖得软烂的燕窝小米粥。

再加小半碗燕窝小米粥下去,凤灼华眼皮子渐沉。

康老夫见状,赶紧拿了她手上端着的玉盏子,扶着人在床榻上躺下去了。

凤灼华却是不知,实则那粥里头,康老夫人不放心,又添了一份安神的药材下去。

等凤灼华熟睡后,康老夫人又在她床榻上站了半晌,抬手给她掖了掖被角,深深一叹:“看着是滔天富贵日子,想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外头晏昭廷等得焦急。

等老夫人出来的时候,见得他都过了这般久了,身上的衣裳还是如回来那般,浑身狼狈,看着却是本宫就忘了自己受了多重的伤。

“外祖母,灼儿可是如何?”

康老夫人瞧着晏昭廷那没出息的样儿,不禁摇了摇头,晏家男人倒是难得出了晏昭廷这么一个情种。

“前头喂了大半碗鸡汤,又劝着喝了小半碗我添了几味安神药材的燕窝小米粥,这会子已经睡了。”老夫人抬手戳了戳晏昭廷,“倒是你,你这一身狼狈,也不见她瞧在眼里头会心疼了去,前头还与我说要和离呢。”

“昭哥儿,你倒是说说,你家那媳妇,前头老婆子瞧着也是喜欢的,你倒是如何把她伤成如今这般?倒是像活生生的把小姑娘的心给掏没了。”

晏昭廷眼中神色一暗,不过是二十五岁的面庞上,竟是带上了四五十岁人才有的沧桑,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脚步踉跄去了书房。

那日过后。

整整三日,晏昭廷都把他自己给关在慎独居的书房里头。

就连平日里近身伺候的五谷丰登二人都不曾瞧见他一回,这其中唯一进出过书房的竟然是那日刺客当中,突然叛变的刺客头子。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就算是掌控这一手消息情报的五谷也弄不清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是这人行踪诡异得紧,五谷竟有一次无意中瞧着,他消失在大晋的皇宫里头。

三日时间。

春山、如笑还有花嬷嬷都从外头被接回了慎独居的院子里,至于楣姐儿,凤灼华不放心,转念一想,倒是直接把孩子留在虞家,让虞南枫那个小姑娘给照顾这。

三人回来当日,便直挺挺的跪在凤灼华的院子里头。

如今秋风一吹,转眼间道路初冬。

虽比不得腊月里头的天寒地冻,到底哪怕外头日头再大,地上依旧冷得吓人。

凤灼华被小丫鬟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身上依旧没有什么力气,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当场便甩了手里端着的羊乳羹,冷着眉眼:“你们这是作何,本宫又不曾问罪你们?”

花嬷嬷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这一辈子的眼泪,前半生几乎都蹉跎在深宫里头的,如今头上夹着银丝,本该当儿孙满堂想天伦之乐的老太太,这时候却是跪在凤灼华跟前哭得撕心裂肺:“老奴该死,老奴有罪!”

凤灼华搭着小丫鬟的手,嘴角一勾,却是小的眼角眉梢都是冷的:“本宫都未曾开口,嬷嬷竟然给要自己定罪?那便定了便是,日后本宫肚子里头这孩子生孩子哟,也不知道嬷嬷还想不想在本宫身前伺候着。”

花嬷嬷哭声一顿,却是不敢相信抬头,眼里是剧烈的欢喜。

她战战兢兢伺候大的姑娘,如今要当母亲了。

花嬷嬷开心得几乎忘了哭,她踌躇半晌:“殿下……”

“嬷嬷起来吧,日后还要多劳累嬷嬷……你们也起来吧。”

三人起身,瞧着外头风大,如今凤灼华有孕,又怕她吹坏了身子。

又赶紧把她给劝着回来烧着暖暖地龙的室内。

花嬷嬷则是忙活着,要去小厨房里给凤灼华弄吃的。

凤灼华看来一眼欲言又止的春山,她对如笑道:“如笑,你去看看三皇子可是回来了。”

“哎,奴婢这就去。”

如笑出了门后,凤灼华才看着欲言又止的春山道:“可是心里头藏着什么事儿,你倒是与我说说。”

然而春山却是噗通一声,跪在凤灼华身前,神色惨白:“殿下,奴婢该死!”

凤灼华端着新端来的牛乳羹慢慢的喝着:“你倒是说说,你这丫鬟一向谨慎,倒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该死的事儿?”

春山惨白着一张脸:“殿下知晓奴婢的,奴婢家中祖父本是国子监的老先生,后来……后来家中遭难,被贬了奴籍。”

凤灼华点了点头:“这些个,你到我身边伺候的时候,本宫便知晓了。”

然而春山却是摇了摇头:“奴婢祖父曾经是安王的启蒙老师,而且家中在奴婢四岁那年来了一哥哥,三年后,家中落难,奴婢的哥哥便失踪了……奴婢……奴婢前些日在慈宁寺瞧见家中哥哥了!”

春山突然深深闭眼。

浑身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呢喃道:“他……他与皇上有着四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