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灼华算着时辰,等虞南嘉一行人的马车出了慈宁寺庙山门约十里地后,她才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继而慢悠悠起身,开了厢房的门,神情平静的往外走去。
此刻已近酉时,太阳将落不落。
慈宁寺恰处半山腰处,这山岭极高,夕阳金辉撒得遍地都是。
山风一吹,树影沙沙,这个时间段,除了夜里要夜宿寺中的香客,也只零零散散见得几个小沙弥难得空闲下来,正蹲在一旁的池子里看闲鱼游曳。
凤灼华一袭艳红的衣裙,肩上披着雪白的狐裘披风,桃腮粉面满头珠翠,秀发更是又黑又亮。
抬步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看着殿中最大的那座金身佛相,凤灼华对着下头的莲花蒲团俯身跪下,对着大殿上慈眉善目的神仙闭眼磕头跪拜。
三个响头,个个都是实打实的磕下,等她起身后额间已然是一片通红,但是凤灼华她根本就没有丝毫在意,而是转身毫不犹豫离去。
此时的夕阳如半颗蛋黄,半数都已经落在了山岭下头。
慈宁寺门前,虞南嘉留给她的那辆马车是安王府独有的马车,恐怕想着以安王府的标记,若是路上真要出事,那些人恐怕是要多掂量掂量的。
但是她那小姨母怎么想得到,恐怕如今真正要了她性命去的,恐怕却是安王本人。
至于那小打小闹的和安,别说杀她了,和安要是真敢出手,她有的是手段让和安彻底消失。
马车旁依旧守着侍卫,但是其中大部分精锐都已经按照凤灼华的吩咐护送虞南嘉一行人先行离去。
凤灼华瞧着马车上那头戴斗笠遮了大半张脸的车夫,她缩在袖子里的指尖颤了颤,面色极冷,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顷刻间,马车缓缓的往山下驶离。
山路不平,途中多有颠簸,何况虞南嘉这辆车就算是再好,也比不上她那辆晏昭廷亲自给她修整过的马车,这一阵颠簸下来,凤灼华胃里头却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她死死的握着袖中藏着的匕首,眉目冰冷,好似根本听不到外头越发呼啸的风声。
马车离开许久,慈宁寺山门出,凤安也悄然在树影下头站了许久,他看着那越行越远直到不见的马车,嘴角一勾,像是告别一般对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挥了挥手:“小灼华若还是那年那个乖乖听话的好孩子,那该是有多讨喜,偏偏的,你千不该万不该去跟皇叔真最上头那个位置。”
“当真以为有了晏昭廷这个靠山,就万事安稳了?”
凤安眼里头扬起淡淡的讥讽,抬手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玉牌,递给跪在身前的人道:“那位小殿下前头可是给佛祖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的,你们给我好生照顾着,万一神明保佑又命大一回,你们也都不用本本王回来了!”
“是!”那蒙面的黑衣人,速一闪而过,却也是恭恭敬敬接了玉牌,不一会儿工夫便带着人消失在慈宁死的山门前。
……
马车依旧在道上不紧不慢的行驶,就在凤灼华再次忍过那一拨恶心的时候,突然间空气中响起一声极为尖锐的哨声。
凤灼华浑身一颤,一下子全身绷紧,死死的握着袖中里头的匕首。
马车车厢突然一阵摇晃,砰的一声停了下来。
“来了!”凤灼华心中一紧。
“杀……!”这一声冷冽的‘杀’也不知是从谁口中响起的,下一瞬间便是利刃碰撞在一处的声音。
接着滚烫的鲜血仿若是泼出去一般,顷刻间便撒满在车帘子上头。
马车里头凤灼华一声,正要掀开
帘子出去。
而然,外头那声极为熟悉的声音突然想到:“别动,乖乖呆在里头。”
凤灼华浑身一僵,死死的咬着唇,她抬手的动作便当即僵住,眼里头讥讽神色一闪而过:“驸马这是来作何?与安王一同夺取本宫性命的么?”
外头沉默许久。
就在凤灼华以为外头的男人不会再继续开口的时候,却听得晏昭廷一声极深的叹息声:“殿下,臣与殿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
“误会。”
凤灼华声音冷得提高不少:“驸马倒是说说何种误会?当年本宫想嫁给你,想与你联姻,的确是存了私心的,可是后头我们之间好歹也是好过一些时日的。”
“怎么的?如今被本宫识破,驸马娶了本宫也不过是存着利用的心思,到了驸马口中就冠冕堂皇的成了误会?驸马倒是好大的脸面!”
晏昭廷在外头似乎抵御得格外艰难,不一会儿他的气息就变得稍微有一些些子喘。
厮杀声依旧在持续,外头的刺客似乎成千上百人之多,凤灼华在马车里头,马车是车窗不知何时被人从外头封死了。
她也不知晏昭廷究竟是带了多少人来。
打斗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而被困在马车里的凤灼华,她与外头的厮杀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直到后头一声似乎的五谷的惊呼声:“主子。”
这时候,凤灼华的心才跟着一提一紧,呼吸在不知觉间都重了起来。
后头听得晏昭廷一声极为冷淡的:“无碍”,她才心神渐松,不知觉间松了一大口气。
就在凤灼华这一口气还未松完的时候,又是一声极为尖锐的哨声。
这时候外头似乎又有另外一批人马加入,也不知是那方的人突然乱了阵脚,更是命悬一线之间夹杂着格外恶毒的咒骂声。
自从那波人马加入之后,一直只守不攻晏昭廷这一方人马,开始迅速反守为攻。
压倒性的战局,不一会儿功夫便快速结束。
守在马车外头的晏昭廷不知何时离去,帘子一掀,外头已经燃了熊熊火把。
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头,远远的凤灼华竟然看到了一个刺客打扮浑身黑衣的男人,正一言不发的单膝跪在晏昭廷身前,在她掀开帘子出来的时候,似乎极小心的,抬了眼角的余光轻轻扫了她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凤灼华愣住,她眯着眼睛细细看着,那个男人竟然与她父皇眉宇间有着四五分相像,身形颀长高挑,哪怕跪在晏昭廷身前依旧器宇不凡。
凤灼华心下渐冷,她默不作声从车辕上跳了下去,也并没有往晏昭廷那处走去。
起初晏昭廷也只是抬眼淡淡扫了凤灼华一眼,以为如今只不过是姑娘家闹闹小性子,后头的事情等他想了法子解释清楚了才好。
只是有些事情,却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解释的,比如眼前跪着的这个男人,他的印象里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何时偷偷养了这么一个死侍,就如今日大殿中太后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年初时他与凤灼华成婚,在晏昭廷的印象中,这门婚事不是他自己用尽手段,暗中苦苦求来的,但是到了太后口中就变成了不知何时与宁国公府的合作,赵晏两族间密不可分的关系。
似乎,事情从五年前,他那次重伤之后,记忆中的事情便开始出现了偏差。
晏昭廷眉头深深一拧,正要挥手让身前跪着的男人退下。
然而那个跪着的人,他却是突然惊恐的站起身子,眸光直直朝着远去看去。
晏昭廷心下无由一空,转身向后看去。
却是不
知何时,凤灼华站在这半山腰处,一块凸出向外的山岩上头。
此时秋风冷冽,火光下她柔美的身段儿影影绰绰,正身子背对着身后的深渊,眼里头似乎带着光笑盈盈的瞧着他。
这一刻,晏昭廷目眦尽裂,他几乎是不顾一切就要往那处奔去。
然而在还有十来步距离的时候,凤灼华突然再后退半步,抬手对着空气中晏昭廷的方向点了点:“驸马若是再敢前进一步,本宫便也就后退一步。”
凤灼华这般说着的时候,一只脚已经悬空伸向外头,她只要轻轻往身后一倒下,也许就是永别。
山谷荡起山风,风里头挡着凤灼华不甘的咆哮声:“晏昭廷本宫累了,累极了,你可知道那深渊里头有多冷,有多顾忌,求生不得求死不得,魂魄更是无处归去……”
“那还不如本宫死了后,你替本宫收尸,也全了上一世本宫的那点子惦记。”
这谁也听不懂的话,晏昭廷手脚发凉,脑海中头痛欲裂,一帧帧画面在他记忆里头不停闪过,又不停的消失,整颗心脏痛到,像是要被人给活生生的捏爆一般。
他忍着那股子似乎要把他给活生生劈开了的痛,晏昭廷被在身后的手,悄然握住腰间藏着的一根软鞭。
突然的,晏昭廷脚下一动,以极快的速度对着凤灼华冲了过去……
凤灼华也同在这一刻纵身,往身后跳了下去。
“殿下,说好的长命百岁,殿下怎么能食言。”晏昭廷也跟着凤灼华一同跳下,他甩出腰间缠着的软鞭,接着那股里把人给拉了回来,死死的在怀中搂紧。
一手扯出皂角靴中藏着的匕首,对着坚硬的山岩狠狠的刺了下去,往下掉的二人也只是略微停了一息,又接着往下坠落下去。
而凤灼华再晏昭廷怀里头不停挣扎,挣扎间她不知从晏昭廷怀中扯落了什么,在她坠地晕死过去的那一瞬间,那似乎是一张巴掌大帕子的小东西,被她死死的握在手掌心里头。
这一路下坠,晏昭廷一手死死箍着怀中不安分的人,一手握着匕首一处往山崖缝隙里刺入,万幸加上悬崖上草木茂盛,坠地的那一瞬间他毫不犹豫把自己垫在下头。
这猛地冲撞中,谁让没有要了他一条命,但是背上恐怕也没有一片是完好的地方。
当场晏昭廷便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似乎即将要晕死过去,然而他又是眼皮子一颤,咬牙醒了过来。
晏昭廷抬起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试了试凤灼华的鼻息,他深深松了一口大气,深深闭眼。
等晏昭廷再次从新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的眼神放入硬生生老了十岁不止,而后抱着怀中的凤灼华,像是抱着什么举世珍宝一般。
晏昭廷脑袋嗑在凤灼华娇嫩的脖颈间,竟是压抑的哭出声来,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极致庆幸。
这一刻晏昭廷哭得像个孩子,这个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软过一分的男人,边疆疾苦,也从未抱怨过一次的男人。
他抱着怀中的公主,声音嘶哑哽咽:“殿下……”
“臣,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