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前头的话仿若还在耳前。
出了御书房,凤灼华被外头夹着热意的秋风一吹,整个人却是浑身一颤,这一刻她莫名觉得这秋风冷的极致,冷如骨髓的。
那是一种明明站在太阳下头,依旧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极阴的冷意。
左边手臂伤口处,此刻仿若被人重新劈开一般,钻心刺骨的疼痛,眼前更是因为这数日里的疲惫泛起阵阵黑影,若不是靠着心头一口气撑着,她此刻就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晏昭廷站在凤灼华身旁,因顾忌着这是宫里头,他们此刻哪怕是夫妻,也不能出格的把自己疼成心尖尖上的人给整个人给打横抱起来。
四周宫女内侍,站了无数。
玉阶很长,晏昭廷只能伸手扶着凤灼华,让她整个人靠在他的肩膀出。
二人下了玉阶上了轿撵,看着轿撵里坐着面色苍白的娇妻,晏昭廷心里更是无由一股怒火,胸口抽抽的疼。
这皇权最为集中的地方,多少人心心念念向往的地方,此时在晏昭廷看来,却是像一座巨大的牢笼,那压抑得人密不透风喘不过气来的权利与,但却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二人离了御书房,一行人再次往皇后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这一路上凤灼华拧着眉头想着前头与他父皇之间的对话,心头更是无由泛忧。
当年她母后生下她阿弟后,父皇虽说是极为高兴,却并未曾如外头想的那般,当即便把太子立了下来。
这些年随着她阿弟长大,依旧是迟迟未立太子,她本以为父皇如今看着身子骨健康,阿弟年岁又小。
而且自小父皇与母后对于她们是格外的疼爱,若是这般早立下太子,难免遭人眼红,后头阿弟会更是艰难。
但凤灼华却未曾想了另外一层深意去。
未曾想过她父皇与安王间的情谊,都说长兄如父。
她父皇与安王年纪差了几乎三十岁,安王虽说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但是后头那些年先帝身子骨渐若,安王可是说是跟着他父皇长大的,饮食起居也都是他父皇一手照看。
以及……
凤灼华想到了大皇子。
大皇子年岁比得二皇子与他阿弟都大了许多,也可是说是与安王一同长大的,至于她大皇兄被贬边关,凤灼华突然若有所思,恐怕也与安王脱不了关系。
……然而昨日母后重病,加上今日在御书房中的谈话。
这一刻,凤灼华竟是荒唐的觉得,她父皇话里话外竟然是百年之后想把帝王之位让给凤安,她父皇是疯了不成!
而且凤安是什么东西,他就是一条毒蛇,既是极致聪明,又更是极致可怕。
蛰伏数年,不就是为了那名正言顺的致命一击么!
轿撵里头,凤灼华深深闭眼。
以前她只是觉得父皇平庸无能,耳根子软,但是心胸倒是极好的,只要不荒淫□□守下先帝的江山还是不成问题的。
自身能力虽不足,但至少也是勤勉之人。
只要好好养育阿弟,阿弟长大,后头有她帮衬着,不让阿弟走了歪路,这江山自然是不愁后继无人的。
可是如今……凤灼华突然想到差点被养废掉的阿弟,以及母后的病情,还有那宫里头的太后,她心头却是无端发凉。
难道这写年,这一桩桩事情她父皇真的都是毫无察觉么,还有最后她父皇最终的下场,恐怕他死都想不到处处对安王心善,处处对太后忍让,最终换来的是那个一个下场吧。
凤灼华浑身一颤,不由自主
往晏昭廷温暖的怀里头靠了靠,睁着她那双大大的凤眸,里头却是带着前所为有的冷意:“恐怕是要变天了,驸马记得多加些衣裳才好。”
明明轿撵外头日头极大,这秋老虎的天气又闷又热,凤灼华这话仿若就是无头无脑的一句,一般人若是听得她这么说,指不定是认为她气疯了不成。
偏偏晏昭廷他垂了眉眼,抬手把人往怀里搂了搂轻声道:“天凉了多加件衣裳便是,你只管家里头好好呆着,外头在冷不是都有我护着么,成亲那会子答应你的事,是既然答应了殿下不与我和离,我自然是要护殿下一辈子的。”
凤灼华趴在晏昭廷的怀里头,她听着晏昭廷的话,心里头有些酸酸的,又加之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情绪,只得逼了眼,装着在他怀中假寐的样子,轻轻的‘嗯’的一声,算是应了。
二人回到坤宁宫,如今皇后已经醒来了,花嬷嬷让御膳房熬了些软烂的燕窝红枣小米粥,正坐在床榻旁的绣凳上,一口一口的喂皇后吃下。
屏风那处一阵脚步声,皇后虞氏才抬眼看去,便瞧得凤灼华从屏风那头走了出来。
皇后有抬眼瞧了瞧凤灼华身后:“驸马呢,可是与你一同来的。”
凤灼华听得自家母后那虚弱得,秋风一吹便能散了去的声音,她心头微酸压下喉间的哽咽:“驸马在外头歇着呢,母后如今病着,他在屏风那头已经给您行过礼了。”
皇后似乎有些糊涂了,她听得凤灼华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她病得这般重,衣衫不整,这屋里里头伺候的都是宫婢内侍的,驸马到底是一个外男能回会轻易进来的。
当即皇后虞氏又是一阵恍惚,而后对着凤灼华道:“这一病,倒是把本宫给病糊涂了。”
凤灼华深深叹口气,而后又听得皇后道:“灼儿可是去瞧得你父皇了,他如今可知道孩子没了,他可是病了,为何还不亲自来瞧了本宫去?平日里你父皇可不是这样的。”
“母后你昏睡的时候,父皇已经亲自来瞧过了,瞧着你一时半会醒不了,如今秋收朝中又极忙,他一时半会更是离不开身,怎么会不来瞧你呢。”
皇后看着凤灼华眼里头的笑意,她又木木的吃了一口花嬷嬷喂到唇边的小米粥:“那便是极好的,你可与你父皇说好好照顾自己,莫要伤了身子骨去。”
凤灼华上前,接过花嬷嬷手里头的玉碗,她一边安抚这皇后娘娘一边又喂了几口东西,更是极为耐心的陪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话。
等到后头,皇后吃了大半碗煮的极为软烂的小米红枣粥,又吃了汤药,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睡梦中她似乎也极其不安慰,口中一直呢喃的迷迷糊糊的话,凤灼华心里头酸痛不已,但如今她却是不能倒下的。
凤灼华起身掖了掖皇后的被角,再冷眼瞧了一边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宫婢嬷嬷:“把皇后娘娘伺候好了,若是皇后娘娘再有个什么闪失,你们也瞧见早间花嬷嬷处理的那些人了,平日里皇后心善,但本宫并不是个心善,会在意名声的!”
……
等凤灼华安顿好坤宁宫的一切,都到了第三日午间。
安定侯府老夫也依旧在宫里头住的,前头凤灼华用了午膳后,她又给她换了药。
二人间之前依着晏昭廷的情分,相处得算是愉快,如今在经这几日相处,安定侯老夫人却是觉得这位在市坊间名声并不见得有多好的平阳公主,倒是个极为令她喜欢的小辈。
如今二人说话时语气也是渐渐亲昵,老夫人拍着凤灼华的手,在瞧着宫里头那富丽堂皇又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景致深深叹了口气:“好孩子,倒是辛苦你了。”
凤灼华丝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不打紧的,比起性命之忧,这些个苦楚又算得了什么,我与昭廷比起来,恐怕还不及他十分一。”
老夫人康氏无奈摇了摇头,又把这几日皇后的状况给凤灼华细细说了一遍。
至于那太医院,恐怕她父皇早就察觉出了些什么,但是心里头却要护着凤安,如今也只是随便发落了几个人,再各大家族间的人进宫里头哭上那么几回,这事儿恐怕是就要不声不响的翻篇了的。
但要是这么忍了凤灼华又不甘心,恐怕她父皇是觉得母后如今好了,也算不上有什么性命之忧,至于腹中的孩子,不过是年纪大了,怀不住。
何必因着这种事,就要发落了安王去呢。
但是他怎么会知道,这一次她母后终究是伤了根骨,日后身子骨定是养不回来的。
只是……
如今的父皇还是她印象中的父皇吗?那个在临终时拉着她的手,让她好好护着阿弟与母后的父皇么。
凤灼华心惊更是心慌。
……
重阳一过,转眼便到了立冬。
凤灼华在宫里头过了立冬后,就坤宁宫里里外外都安排了一遍,至于那后宫的妃子,虽然瞧着皇后病重,但因着凤灼华在宫里头也没人敢轻举妄动,但是如果她出了宫保不齐下头的人便是压不住的。
凤灼华本想把花嬷嬷留在宫里头照顾皇后的,但是花嬷嬷虽然在宫中地位极高,可后宫里那些女人也不是吃素的。
就在凤灼华左右为难的视乎,却是一老嬷嬷在坤宁宫外头求见。
凤灼华一见那老嬷嬷她也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一旁坐着的安定侯府老夫人康氏。
康氏也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轻声道:“这恐怕是当年陛下的乳娘将嬷嬷,将嬷嬷如今已经朝枚之年,可畏是曾经照顾陛下那一批嬷嬷里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了。”
凤灼华听得康老夫的解释,她先是一愣,而后心头微惊,赶紧让人把老嬷嬷给迎了进来。
与那老嬷嬷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看着五十出头的年轻嬷嬷,她搀扶着老嬷嬷一步一步走了进来,那将老嬷嬷看着上头坐着的凤灼华便要起身行礼。
凤灼华赶紧让花嬷嬷上前把人给拦下:“嬷嬷莫要多礼,您可是曾经照顾过我父皇的老人。”
将嬷嬷年纪大了,也不看着这些,而是看着凤灼华道:“老奴本以为殿下认不出我来的,毕竟老奴这把骨头的要死不死,得了好命,帝王惦记着当年的情分一直在宫里头养老,本也就没多大用处了,好歹死之前想着倒是能帮上殿下一些。”
老嬷嬷说着,便把她身后恭敬站着的五十多岁的也是嬷嬷打扮的女人给推了上来:“我本是王府里头帝王的乳母,倒是没想到前半身没能享受的福分,倒是后半辈子都享了一遍。”
“你母后的事老奴已经知晓了,这位周嬷嬷原本是照顾大皇子生母的,也是老奴在曾经在宫外头的女儿,虽然算不上能担大用,但是殿下不在宫中的时候,还是能帮衬着点皇后娘娘的。”
当即凤灼华便明白了,她前世不曾见过的这两位嬷嬷,恐怕的看在了大皇子的情面上,但是这番好意她接还是不接?
若是大皇子抱有不轨之心,她接了话,恐怕便是把她母后推进万丈深渊;若是大皇子真的是为她好,恐怕这时候,没有比这个更妥帖的法子了。
毕竟她若是不在宫中,太后虽然之前被她打压损失惨重,但是抵不住宫中其它潜伏着的妖魔鬼怪。
凤灼华略微一思量,她起身亲自把那位周嬷嬷给扶了起来:“那坤宁宫便要劳烦将嬷嬷
与周嬷嬷了,日后大皇兄回来,平阳定是会去大皇兄府上亲自道谢。”
宫中事情定下后,凤灼华便在当日就出了宫,自然与她一同出宫的还有安定侯老夫人康氏。
出宫后,凤灼华先把安定侯老夫人送回侯府,而后她便马不停蹄回了宁国公府。
凤灼华回府的时候,晏昭廷还未归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日,也不知晏昭廷在外头究竟过得如何。
……
黄花梨木的小圆桌上,凤灼华看着桌子上头的吃食愣愣出神。
如今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外头天气不自觉间随着一场深秋的暴雨变得极为阴冷起来,地龙还不及烧,屋子里头已放了火盆,床榻上凤灼华盖着厚厚的被子,依旧是手脚冰凉。
特别是她手上的哪处手臂,仿若如针扎了般,一阵阵细细密密的疼痛,这秋夜的雨,她与晏昭廷已经一个未见,凤灼华只知他出宫布置,却是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
而这一个月来,安王这人仿若是消失一般,一点消息也无,而宫里头本该要是不是找她麻烦的和安长公主,还有哪位太后娘娘,两人像是说好了一般,也不见得有丝毫动静。
日子突然平静下来,晏昭廷依旧未曾回来,但是留在汴京城的五谷是不是会带几张条子给她,那都是晏昭廷亲笔写的字迹,似乎怕她担忧,字条上又是极为简短的寥寥数语。
这平静也不过持续数天而已,突然的外头却是传来了二皇子要把清河崔氏家的嫡女,崔娇玉纳做侧妃的消息。
想着前世崔娇玉所做种种,凤灼华怎么会让她嫁给二皇子当侧妃,再继续兴风作浪。
当即第二日一大早,她便让丫鬟婆子给她打扮妥帖了,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直直往老夫人的福寿堂去了。
这才走过垂花门那处,那不及外头的小丫鬟大帘子,里头便传来一声老太太极为愉悦的笑声:“玉姐儿是个好福气的,如今二皇子还未娶正妃,你进去了日后就是府里头正儿八经的女主子,只要肚子好好争气,给陛下诞下皇孙,日后家里头还不要重重的看了你去!”
接着又是一声娇笑:“瞧姑祖母说的,这哪里是侄孙女的福分,明明是姑祖母的福气从指头缝隙里头赏了一点点给侄孙女,侄孙女才有这般好的命数的,说来还是要感谢姑祖母的。”
“真的好孩子。”
“可不是么,玉姐儿这一来啊,我瞧着便是个有福气的,金凤凰的富贵命……”
花厅里的众人听着上头两人亲亲热热的谈话,赶紧奉承道。
却是这时候不知哪个蠢的突然道:“祖母,可是那忠勤侯府赵家的大爷那要可怎么办?孙女听说忠勤侯府不是与我们家议亲了么?”
这个说话的姐儿也是生得明媚的,眉宇间更带着娇俏,这话说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随着她话音落下,这屋子里头静了一静,当即崔老太太便沉下了脸,死死的盯着三夫人道:“老三家的,平日里你是怎么教育子女的,未出阁的姑娘,府里头议亲也是她能说话的!”
三夫人当即便白了脸,想也不想就抬手狠狠抽了那庶女一耳光,压低声音道:“蠢货!你要是愿意嫁,等会子我便禀了老夫人,让你嫁过去,反正如今还未说家那个姑娘!”
小姑娘也是凭着胆子大,又是个受宠的庶女,她怎么会想到就这么一句话,便让她犯下这般大的过错,当即‘噗通’一声便跪倒在老夫人身前:“祖母,孙女……孙女也是一时嘴快,哪里想的到三姐姐与我说的事儿是忽悠我的。”
众人的目光当即转向乖巧站在二夫人身后的二姐儿晏如玉,晏如玉是二房嫡次女,自从她嫡出姐
姐晏如玉嫁人后,往日里微小谨慎的性子,被二夫人当宝贝宠得也有些骄纵了。
虽然这话是她说的,但是只要有点脑子的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于是晏如玉面色一白,当即跪在了老夫人身前:“祖母,孙女儿未曾与四妹妹说过着话,她定是不知听了那个小丫鬟碎嘴,怎么能诬陷了我去。”
小姑娘说着,泪珠儿便一串儿的落了下来,眼眶子发红,看着好不可怜。
老夫人崔氏虽然心里头气得半死,对于崔娇玉也是极不喜欢的,毕竟她被算计了那么多次,但是谁让崔娇玉有手段,竟然能不声不响的勾搭了二皇子去。
如今崔娇玉的得罪不起的,毕竟按照朝中形式,帝王马上就要花甲之年,谁知道会不会出个什么意外,在加上皇后娘娘一月前莫名其不的病。
这算来算去,朝中二皇子可谓是如日中天。
毕竟大皇子不知道什么愿意被帝王厌弃,远远的已经被遣送到边疆去了,二皇子母妃族中又是个极为有势力的,至于皇后所生的三皇子。
三皇子算个什么。
如今一点儿贤德的名声也无,说白了就是像极了帝王本人,据说更是文不成武不就的,毫无建树。
加上年纪又小,如今更是出宫住在平阳公主的院子里,整天也不知是去哪处招猫逗狗的,据下头的伺候的人说,就从未有见过他看过一日书的。
说完三皇子,后头的皇子就更没得看了,那一串儿的四五六皇子更不过是总角之年都不到。
于是这算来算去,崔老夫人在心里头盘算着,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如今恐怕也只有二皇子了。
若是崔娇玉成了二皇子侧妃,她还用担心把她嫁给忠勤侯府赵家当填房,嫁给赵家也不过是怕那私盐案暴出来,可以趁着崔娇玉是赵家日后是赵家夫人的份上,让负责此事的赵老侯爷帮忙而已。
但是如今有了二皇子,崔家还怕什么,根本就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