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间的人,听得小孙氏的话语皆是神情一愣,继而更有甚者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儿,竟是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
毕竟这来人是谁,只要是有点眼见力的都能瞧出其中的厉害程度,更别说府中的大哥儿晏昭廷从这小孙氏入府以来便是对她爱答不理的,更别说有什么好脸色了。
如今府中说得上话的妇人可都坐在这屋子里头,小孙氏这般作态,不是明摆了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真当以为自己一个填房有几斤几两呢,不过是在府里头使一使威风而已。
当即老夫人眸光一冷,直直的往花厅的一角看去。
只见花厅最角落处被人从后头推出来一个打扮有些粗糙,衣裳也不见得有多整洁的半大孩子,那孩子这时候正被身后的婆子死死的捂着嘴,不让他发出一点儿声音。
看着是张孩子的纯真面容,那人的身形却是不矮的,那婆子为了捂住他的嘴还不得不踮起脚尖。
众人随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去,也皆是一愣。
因为这被人从后头推出来当替死鬼的半大的孩子,正是前头老夫人娘家侄女留下的孩子,看着像个孩子实际上算算时间,却是有十七八岁左右。
……
老夫人那位娘家的姑娘当年本是进府中小住,再准备借着府中的名声与清河崔氏的名头说一门极好的亲事,谁知道那位娘家姑娘在来府中的路上糟了山匪失了清白,到了宁国公府后本是要悬梁自尽,奈何老夫人心疼这位娘家侄女便好说歹说硬生生的把人给劝了下来。
以当年清河郡崔家百年来出了名的严厉家规,这失了名节的姑娘恐怕是要沉塘连祖坟都归不了的,所以娘家自然是没脸面回了,流落在外头更是说不过去,老夫人心中又有亏欠,她便把这位娘家侄女给收留了下来,养在身边。
谁能想到这为姑娘住下来还不过三月,竟然开始害喜看了,紧接着那肚子更是大起来。
这下不得了了,别说老夫人慌了神,就连府中也变得日日不得安宁。
就在老夫人那位娘家侄女有身孕的第六个月,大房同样怀着身孕眼看就要临盆的大夫人孙氏,突然便莫名其妙的暴毙身亡。
这事儿,一石激起千尺浪。
哪怕老夫人对于此事下了禁令,也耐不住府中的谣言说老夫人这位娘家姑娘因为失了名节,肚子里怀的就是个孽种。
更何况有婆子亲眼瞧见在大夫人去世的那晚,府中大老爷更是执剑冲到了那位姑娘住的漪澜院,当着伺候人的面死死的掐着那位姑娘的脖子,眼看就要把人给活生生掐死去,还是老夫人不管不顾的从外头冲了进来,才保住了那位娘家侄女的小命儿。
也因着这事儿,更是坐实了那位失了清白的姑娘肚子里怀的可能是个孽种,克人性命的,不然怎么身子骨好端端的大夫人,就这女的一住进府中后便问题不断,后头更是一尸两命活生生被人给克死了去。
等宁国公府那位大夫人去了后,后头丧事办完人也下葬了,各府以及亲疏间的走动也停了下来后,看眼着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这算起来也就是那位娘家侄女有孕的第七个月,就在某天夜里这位姑娘便发动了。
当夜,她更是疯了一般捂着自己硕大的肚子往老夫人的万福堂里头冲,口中更是说着是大夫人来找她,要掐死她的胡言乱语。
俗话说得好活七不活八,谁也没想到这个在年关前夕出生还不足七个月大,比成年男子巴掌大不得多少的孩子便这般活了下来,更是连产婆都来不及接生,就生在了老夫人万福堂的小佛堂门口。
小佛堂门口见了血光
,是极为不吉利的事儿。
老夫人因着这事儿足足病了一个多月,等老夫人的生子骨渐渐好了后,她那位娘家侄女也差不多能出月子了,却是没想到这位眼看了目光中都带上喜色的姑娘,竟然会再出月子的第三日就把自己吊死在那极高的房梁上头。
更是个死不瞑目。
老夫人娘家侄女去了后究竟是葬在哪处也没人知晓,毕竟是未成亲的姑娘又失了清白,后头这才将将满月的孩子,便暂时在老夫人的万福堂里养了下来。
初始这孩子还是极为得老夫人的喜爱的,贴身妈妈、奶娘、丫鬟婆子更是一个不少,后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传言中似乎这孩子脑袋有些不灵光。
渐渐的老夫人那份满腔热情便消了,后头宁国公又娶了填房夫人小孙氏,这老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把那孩子给直接丢给小孙氏带,后头便是不管不问了。
小孙氏平日里本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她刚开始还认认真真带了一段时日,后头等了解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后,便二话不说把这孩子丢给了院子没孩子的姨娘伺候去了。
时日久了,这孩子便渐渐没了声息,仿佛府中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再加上一个不得宠的姨娘,以及府中的下人本就是看人下菜碟的,能精致到哪里去,这么多年这孩子能活到这般大都已经是极为不容易的事儿了。
也就是到了后头,晏昭廷回府后,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会时不时的露出脸在,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在府中露上几次脸面。
所以当花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孩子的时候,那看着仿若是半大孩子呆傻的笑脸上,那双眼睛却是清澈如清溪瞳眸里是纯净无垢,世间难得一见的干净透彻。
晏昭廷握着凤灼华的五指微微一紧,下一瞬间他却是仿若没看见那人般牵着凤灼华的手,准备直直的往花厅里头走去。
然而,事与愿违。
这一刻,那看着仿若是半大孩子的少年竟然挣脱了身后婆子死死的握着他嘴巴的手,直直的朝着晏昭廷与凤灼华这处冲了过来:“大哥哥……大哥哥……”
当即晏昭廷眉头一拧,第一时间却是把凤灼华稳稳的护在身后,这一刻他淡漠的眼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然而那冲出来看着像半大孩子的少年,他身量配上他那张孩子气的脸却是极高,虽然身形看着格外瘦弱,哪怕此时比晏昭廷矮了大半个脑袋,那冲击力也依旧是不容小觑。
他却是在冲到晏昭廷身前时,从袖子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个手编的蚱蜢,眼眸纯净无暇看着晏昭廷身后的凤灼华弯着双眸道:“大哥哥,这是……这是晏仇给大嫂嫂的礼物……礼物。”
傻子就是傻子,看着花厅门前的场面,大夫人小孙氏心里头冷哼一声,真当她傻呢,用热脸去贴那位出生高贵一来府中便给了她下马威的公主小娘娘的冷屁股。
不过是为了眼下这一手罢了,一个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孩子,在她看来就是这府里头的毒瘤!晏昭廷恨,国公爷也恨,加上府中的老夫人又恨又愧疚更是要死守这秘密,更怕事情败露怕自己良心面子受到谴责。
真是做了坏事还又要里子又要面子的,看不起她是个庶女就算了,既然如今打她的脸面还往她院子里塞女人,那她便打老夫人的脸面和国公府的脸面!
反正她手上握着这个把柄,那个老妪妇她就算是再气,不还是得日日给她三分脸面,又不能把她给休出府去。
所以老夫人做初一,她便做十五,也让这新嫁入府中的公主小娘娘睁大眼睛看看,这宁国公府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头,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儿!
小孙氏这般想着,眼中便控制不住泛起阵阵嘚瑟。
老夫人到底是玩了一辈子手段的女人,那怕手中被人握着把柄,以及小孙氏的段位哪怕再高明,她那双眼睛还没有瞎身子骨还健硕得很呢。
于是老夫人狠狠的瞪了小孙氏一眼,对着外头的婆子怒道:“哪个没眼见力的把他给我放进来了,说好的家宴,他算得上国公府里头的人?还不给我带下去,莫要放着这花厅里头丢人现眼!”
随着老夫人一声令下,花厅外头候着的婆子赶紧一拥而上眼看着就要用蛮力把那人给绑了,然而下一刻,一声透着威严却又是极为动听的声音缓缓道:“等等……”
那些婆子一愣,却是呐呐的不敢上前了,又不敢对上老夫人冷厉的目光。
“灼儿……!”当即晏昭廷眉头一皱,有些不赞同的看着从他身后走出去的凤灼华。
然而凤灼华却像是没有看到晏昭廷表情一般,她神色轻松的走到那男孩身前,看着少年举在手中的东西,凤灼华眼底深处带起一丝暖意,而后亲手接过他递上来的礼物。
姑娘家声音轻浅,带着回忆与悲伤又仿若是一道轻声呢喃:“谢谢阿仇。”
凤灼华接了晏仇的礼物,当即晏仇那双清澈无垢的双眸里泛起淡淡的喜意。
他就如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那一块糖的孩子,欢喜的拍着双手原地转悠口中不停念叨:“大夫人说得没错,嫂嫂喜欢的,大夫人说得没错,嫂嫂喜欢的……嫂嫂是喜欢的……”
然后晏仇便在花厅里众人五彩缤纷的神色中,奔奔跳跳拍着手出去了。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更是神色僵硬身形发颤,赶紧追着晏仇往外头去了。
这一时间。
花厅里大夫人也不知的气得还是吓得,她面色青白嘴唇颤抖,但是偏偏又要维持着自己的仪态,也只得死死的咬着牙坐在了老夫人左手边的位置上头。
这时候她看着向她走体态婀娜身形缓缓进来凤灼华,当即大夫人只得咬牙扶着身旁婆子的手站了起来,动作不自然的拿了帕子摁了摁嘴角,瞧着凤灼华笑道:“灼华莫要怪罪,那孩子生来就是个傻的,这也不知是哪个黑心鬼教他说的话,真让那傻子给学了去,这话是当不得真的,你莫要往心里头去。”
凤灼华冷笑一声:“本宫还以为大夫人你极为了解本宫的喜好,连本宫独独喜欢这种手工编织的物件儿,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当即大夫人面色又一僵,她只得死死的捏着帕子讪笑道:“我一个内院里的妇人,哪有那般大的本事去打听殿下您的喜好。”
当即凤灼华的眼中带起点点冷意,瞧着大夫人突然嘴角带出一丝丝的温和的笑意,那说出来的话语却是直接让大夫人浑身如坠冰窟。
“是么?没有便好,虽然你如今是本宫名义上的婆母,但是你一无命妇品阶,二也不是什么有分位在身的世家嫡女,夫人日后唤本宫殿下便好。至于行礼便免了,毕竟你这怀了身子的夫人可经不起任何折腾,省得自己气坏了身子骨,反而怨到本宫头上!”
凤灼华这话可止是当众打脸,这可是直接掀了小孙氏的脸面,用鲜血淋漓的事实告诉她,没给她脸的东西便不要自己热着脸贴上去,毕竟她作为一国公主,可不用给一个想往她身上使手段的填房留个什么脸面!
当即老夫人毫不掩饰的冷笑一声,瞧着小孙氏道:“大郎家媳妇,殿下都说了你身子骨不行,如今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便早早的下去休息,府中的事儿就让你下头的妯娌帮衬着便是了,总归老婆子我还没到那么不中用的时候,管个府中的零碎事儿的精力还是有的。”
既然老夫人都发话了,
这小孙氏当即是不下去也得下去,她死死的揪着袖中的帕子,却又是抵不住小腹抽抽的痛。
……
等小孙氏下去后,老夫人这时候才扶着邓妈妈的手,仿若前头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神情和蔼又慈善的看着凤灼华:“殿下今日可是习惯,老婆瞧着你难得在府中,下头的姐儿哥儿的你都未曾见过,赶巧了她们今日都在府中,老婆子便让厨房办了一顿家宴,正巧让殿下你都见见,与下头年纪相仿的姑娘也亲近亲近。”
老夫人本以为她姿态都放得这般低了,不说台阶不台阶的,至少不要当众打她的脸是不是。然而凤灼华却是一手搭在晏昭廷的手心里头,一手慢悠悠的捏着自己微微拧起一个小疙瘩的眉心,表情更是装得十足十的忧愁。
声音幽幽道:“哎……祖母你这府上住起来就真的是比不得宫里头舒服,也比不得本宫的公主府里头潇洒。”
凤灼华此话一出,老夫人心里头暗道一声糟糕!今日的事儿恐怕不是那么轻易便揭过去了。
果然,紧接着凤灼华的声音继续道:“午间本宫不小心把老夫人你娘家的侄孙女认成了伺候人的丫鬟就算了,偏偏晚上洗漱的时候,竟然也不知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竟胆敢假扮成本宫的宫女,去伺候驸马洗漱!”
伺候晏昭廷梳洗?老夫人当即唬了一跳。
她家昭哥儿可是从那年他生母离世后,就性情大变,后来被当年还在世的老国公爷给狠心送到了边关去,这一呆便是足足十多年没有回过汴京皇城。
直到后来老国公去世,老夫人上头没了压制她的人,她这才急忙忙的让大老爷去把晏昭廷给带回来,相看成亲的。
说起晏昭廷,老夫人对他是即愧疚又是怜惜,再加上晏昭廷是府中这一辈最为优秀的男丁,她对于这个孙子的喜爱自然是胜过愧疚的,毕竟事关府中荣耀与她的面子。
但是晏昭廷回府后,她用尽手段怎么也和他亲近不起来,那慎独居里除了粗使的婆子外,更是用不得一个年轻的丫鬟的,洗漱什么的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连身旁跟着的那个小厮五谷做着也都是一些跑腿的活儿,一般人轻易近不得身。
晏昭廷表面上看着温润如玉,但是他私底下怪异的脾气却是府中伺候久了的人都知晓的事儿,可怎么会有没眼力见的丫鬟,撞到他院子里头去?
多少年都没发生过的事儿,毕竟当年往他院子里钻的,可都是有命进没命出的。
当下老夫人心里头咯噔一声,不得不往更坏处想去,余光不动声色看向此刻文文静静端庄文雅坐在府中姑娘那一圈里头的崔娇玉。
这……不会是她娘家侄孙女崔娇玉那个蠢货使的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