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任蓁耳膜鼓躁,脑中嗡鸣。
沉寂片刻,两只笑面虎渐渐回过味来。尤其是钱瑞,目幽如蛇,视线来回逡巡,看不透其着陆点。
“周宴昕,上学期跟老师动手,现在又伪造录音陷害老师——”副校长气极,厉声震破静谧,“你简直无法无天!”
“伪造?”
周宴昕侧身冷嗤,轻蔑嘲讽,“那你倒是说说,我伪造了什么内容。”
沈夙在他进屋时便已站起,现下她挡在俩学生身前,定睛直视副校长。
中年男人眼神飘忽不定,如丛林暗狐行迹诡秘。
“沈老师,这件事情况特殊,”他转动眼珠,措辞圆滑,“要不这样,你先带任蓁回去,做一下思想教育。周宴昕、还有举报的事,由我和钱老师来处理。”
少年眉宇稍松。
如此便是按他所想,最好的结果。
然而——
“既然情况特殊,那两个学生都先跟我回去,我会做第一轮沟通工作。”女人身量纤瘦,声音却亮,一字一顿平稳坚定。
副校长神色一怔,随即挺直腰杆、拿腔捏调:“沈老师来东衡不久,对学生也不太了解。周宴昕高一是钱老师带的,上学期曾发生过类似事情,我和钱老师比较有经验,肯定会妥善处理。”
“那么我让任蓁先回班。”
女人上前一步,如顽强松柏,不卑不亢庇佑身后花草,“周宴昕现在是十班学生,要处理十班学生的事,我作为班主任,必须在场。”
烈日当头,无风无云,树影静止。空气燥闷,斑驳光圈缀满水泥地,踩踏上去,转瞬移至鞋面。
午休时分,校园安静无声。
任蓁跟在沈夙左后方,双腿虚软,仿佛拖着铁球,行走艰难。神思漂浮,她朝右边侧首,视线相撞,少年神态自若,无形中缓解她的慌乱。
气氛凝固。
她与老师距离挨靠接近,另一侧的周宴昕离她俩较远。三人相连形成锐角三角形,恰似中式亲子关系那般别扭又稳固。
行至明德楼,沈夙让周宴昕回教室。男生女生皆是一愣,按常理推测,应该先与少年谈话才对。
周宴昕眸底闪过担忧,又囿于方才演的大戏,自然不能表露分毫。于是冷淡哦了声,迈步上楼。
身影消失,任蓁愈渐紧张。她以为沈夙会带她去办公室,直到谈话室的门被推开,她眼露忡怔。
位于明德楼中层的谈话室,视野360度无死角,室外两个摄像头加上隔音玻璃门的设计,使其私密又安全——不过早已形同虚设,高中学习紧迫,谈话训话多在教室门口或办公室进行,省时省心。
第一次踏进谈话室,任蓁稍显局促,沈夙关上门,缓声唤她坐。
“这里只有老师和你两个人,刚刚不方便说的话现在都可以说。”
班主任眼如明镜,似要将她照得无所遁形。任蓁仿佛走到分叉路口,前方浓雾缭绕,不知该如何选择。
“老师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沈夙微扬唇角,好似陷入某些回忆,“和你一样在东衡中学待了三年,对我来说,这里等同于我第二个家。”
任蓁抬眼,心口天平剧烈摇晃,欲言又止:“沈老师,我......”
“副校长有句话说的对,开学才半个多月,我的确不能说了解咱们班的每个学生。”
沈夙语言真诚,“除了班长,我接触最多的学生就是我的课代表。任蓁,你对我应该有个初步评判对吗?”
任蓁诚恳点头。
虽然相识不久,但沈老师与她高一班主任完全不同。沈老师处事客观,不拘小节,在她小心翼翼提出数学题有简便解法时,她会欣喜地说“教学相长,共同进步”,亦会仔细聆听同学的想法,改进班会形式。
可是。
可是......
见女孩陷入纠结难色,沈夙忙让她回班去午休:“没事,想说的时候随时来找老师。”
任蓁走到门边,阳光笼罩全身,温暖舒适。紧攥门把,手却顿住,女人侧脸印在玻璃上,与不久前同副校长硬杠的影子重叠。
最后一块砝码落下,天平左右胜负已分。
下一秒,她松手回身。
没料到她会去而复返,沈夙表情微诧。任蓁深吸气,问出一句略带傻气的话:“沈老师,我可以信任您吗?”
问沈夙,亦像自问。
女人闻言站起,眸光与她齐平,郑重回答:“当然。”
如同将双肩重担卸下大半,从谈话室出来,任蓁脚步轻盈许多。
临近教室,她眉心微皱,应该怎么把这事告诉周宴昕呢?班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等登Q又太晚......
好在困扰未持续太久。
脚步踩在后门沿侧,少年闪身出来,如情报员般踩点准时。秘密接头训练出的默契感,仅需一眼便互明。
班里肃静一片,有人埋头学习,有人犯困暂歇,无人注意到门外默默走远的双影。
到拐角停步,周宴昕压低声音:“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该我过去?”
任蓁摇摇头,“你不用去了。”
“?”
午休即将结束,偶有同学经过,两人一合计,去到对面空旷的实验楼。
顶层骄阳热烈,任蓁额角洇出细汗,她没耽搁,将情况和盘托出。听完,少年神情冷凝。
“全都说了?”
“嗯。”
“你是不是傻!?”少年肩线绷紧,气息急促,“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出事我顶?你就照我说的圆下去不就能脱身了?有副校长这个前车之鉴在,你怎么还敢干这么冒险的事?不是说胆小吗,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骤然被吼,任蓁懵了一瞬,双颊泛红,嗡声说:“我觉得可以相信沈老师,刚才在副校长办公室你也看见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周宴昕对老师二字的信任度几近负值。女生此举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局中人多渐乱,他不由地设想若是真到了最坏的局面,该怎样让她全身而退......
大脑疾速运转,胸腔气闷更甚。
“万一他们同流合污呢?”少年双眼牢牢注视着她,心绪剧烈起伏,语气渐凶,“好,就算沈老师跟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知道有举报录音还能面不改色,甚至敢堂而皇之地倒打一耙?因为钱瑞的保护罩不只有副校长一个!”
“沈老师斗得过他们吗?如果没斗过,沈老师好歹是老师,是成年人,自保总归没问题。你呢?到时候怎么办!被钱瑞盯上、故意搞针对、让你退学,哪个你能受得起?!”
任蓁紧抿唇线。共有秘密拉近他们的关系,亦成为精准无误的飞刀,只要他想,便能以此狠扎她心。
一时间,后怕、无助以及浓浓的委屈将她裹缠,无端卷入这样的事,她已经很煎熬了,如今还要被他凶,她又做错了什么?
满腹情绪霎时转化为愤怒。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帮我顶!”垂落的手攥拳,任蓁呼吸不稳地提声,“还有,你以为你演技很好吗?沈老师根本没信!”
两人皮肤本就冷白如玉,阳光照晒加上争吵,皆变得赤红。
一股脑儿讲出来,仿若皮球漏气,任蓁整个人忽而脱力,移开眼说:“既然我选择相信沈老师,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承担。”
语毕,她转身快步离去。
午休结束铃打响,教学楼底人群涌动。少年倚靠栏杆垂眸俯瞰,沉郁目光随某个蓝点移动,直至消失。
良久,他握拳恨恨锤了下杆。
不欢而散后,下午十班的某对前后桌开始冷战。
原本虽然交流不多,但传试卷问题目,总有眼神接触。现今前桌连头都不转一下,脊背微挨,抬手轻轻便把练习册送到后桌。
两节课后,频频掀眼望前桌后脑勺的人,意识到自己中午确实急躁了点。于是在课间冲到小卖部,买酸奶。
晃悠跟去的林迦见他拿了四瓶酸奶,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酸奶了?”
“给同桌他们的。”
林迦哦呦一声,“关系处的不错嘛,也不见你给我买吃的。”
周宴昕懒得理他,直言:“想吃什么就拿。”
男生从旁拿下几瓶气泡水,笑嘻嘻道,“那我也请漫漫和她朋友喝饮料,不用你买单!”
“你能不能正常点。”
“身为英俊男高呢,想点情情爱爱的事是很正常的。”林迦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在心里为众多妹子叹息,“你才不正常,跟吃过断情绝爱丹似的!”
“......”
到班回座,周宴昕先放一瓶在同桌桌上,而后故作淡定地喊斜前方同学的名字,把酸奶递过去,再示意他把一瓶给任蓁。
男生道谢回身,将酸奶给同桌:“周宴昕请客。”
女生脊背一僵,旋即把酸奶推回,“不用啦,你喝吧,我不太喜欢喝这个。”
周宴昕眸色一沉,勾唇冷笑。
不太喜欢?这周在食堂看你喝过三回!
不多时,苏沁回来,对收到仙品同桌的酸奶很意外。
“谢啦!”
她戳上吸管,握举瓶身自言自语,“真巧,这是蓁蓁最爱的酸奶。”
女生正在讲台旁发作业,少年听见同桌的话,追过去的视线陡然转冷。再喝口酸奶——
切,难喝。
前后桌氛围过于怪异,苏沁感官敏锐,晚自习结束问任蓁是不是和周宴昕吵架了?
任蓁指尖蜷了下,扯谎说没有。苏沁没追问,想来是错觉,毕竟她还没见过蓁蓁跟哪个同学吵过架呢!
当事人心虚回寝,临睡前插上耳机听轻音乐,梳理今日种种,太多事情堆积齐发,导致她心态有点崩盘......
回忆起来,虽然周宴昕语气超凶,却是源自对她的担心。同学一场,能关心到这份上已是难得。
何况他还送酸奶示好,想到两人的革命友谊,任蓁顿觉自己气量实在太小。
想到这,她没犹豫,立刻埋进被窝准备登Q道歉。
小企鹅出现,进入聊天界面,几秒后,加载完成——萨摩耶头像跳至最顶,有三条未读消息。
任蓁怔了怔,快速点开。
周宴昕:「在吗?」
周宴昕:「睡了?」
周宴昕:「今天是我话说太重,对不起」
最后一条与前面间隔几十分钟,是不久前发来的。
周宴昕:「你是不是在线对我隐身了?」
呼吸凝滞,她咬了下唇。
这时,一条新消息倏地跃入眼帘。
周宴昕:「上线了?」
平缓的轻音乐仿佛变急变调,心跳频率随之加快。她飞快将指腹压向键盘,准备打字,可对方速度更快,又连发两条。
周宴昕:「那就回个话」
周宴昕:「要不要和好!」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啧啧啧谁急了我不说。[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