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1日,一个于中国学子而言普普通通的开学日。
那天艳阳高照,盛夏暑气未消,任蓁踏进东衡中学行至公告栏时,额头已洇出些许细汗。
一群身着蓝色校服围挤在分班公示前的高二生,犹如一朵朵浪花汇聚而成的海浪,在喧闹中各自寻找新方向。
任蓁本打算等人散开些再过去,却见一颗熟悉的脑袋从浪堆里吃力地钻出来,冲她兴奋挥手。
“蓁!蓁蓁!”
好朋友苏沁蹦跳过来,眼角眉梢漾满笑,语气难掩激动,“咱俩都在十班,不用分开啦!!!”
东衡高二文理分班,一至八班为理科,九至十三班为文科。其中一、二班和九、十班为文理重点班。
根据年级排名,任蓁和苏沁毫无疑问能进重点班,但只有二分之一的同班几率。如今尘埃落定,自然喜不胜收。
“走起,去教室吧~”
胳膊被挽上,任蓁脚步随苏沁一同朝教学楼移动,可公告栏仿若磁石般牢牢吸攥着她的注意力,直到距离拉大才渐渐消磁,偏头收回视线。
耳边是苏沁叽叽喳喳的闲扯,任蓁垂眸,唇畔溢出一记低叹,轻得仿若坠入江河的水滴,微不可察。
十班教室位于明德楼三楼,推开棕红烤漆门,冷气和欢声笑语一并涌来。
班内人数已过半,后排优越的地理位置尽数被占满。见二人进门,坐在中排的两个女生朗声呼唤她俩:“苏沁、任蓁,这边这边!”
初到新环境,熟人抱团乃是本能。
高一时的几十位同学分散各班,唯她们四人相逢新班,继续延续同学情。经过漫长暑假,聊天话题激增——从探讨任蓁抗晒的逆天白基因开始,逐渐偏移到某个在暑期塌房的男明星,最后拐回东衡,聊新班新同学、分享八卦。
“没想到我们和校花一个班哎。”
“我还跟她同寝呢。刚刚去寝室碰到她,近距离看才发现,她脸比我手还要小。靠啊,为什么我脸这么大!”
有些人到哪儿都是焦点。
任蓁偏头望过去,瞧见一张被半挡住的侧脸。果真是360度无死角的美貌,可见校花之名绝非虚担。
“所以凭他俩,是不是能把我们班的平均颜值拉到东衡第一?”
俩?
任蓁顺口问:“还有谁?”
女生愣了愣,“你不知道?”
“蓁蓁没看过分班公示。”
苏沁朝任蓁眨眨眼,凑近她说,“还有周宴昕,他也跟咱们一个班。”
大概每个高中都会有一两个风云人物,作为东衡学子,没人不知道周宴昕这个名字。毕竟帅哥易寻,仙品难求,无需穿搭加持,即便穿着东衡的丑校服,也难掩其神颜。
而且高一时他还代表东衡去参加省英语演讲大赛,轻松拿到第一。据亲临现场的同学描述,他那标准的英式发音在比赛中惊艳四座,简直苏到爆。
诸多风光事迹,不胜枚举。
但——
“就是太拽了,居然敢跟老师动手......”
那是发生在高一下学期的事,周宴昕与其班主任发生肢体冲突,无人知晓当中缘由,而这件事最终是以周宴昕受到全校通报批评的处分为告结。
自此,同学们对他的评价开始两极分化,毁誉参半。不过饶是如此,东衡校内和外校向他表白送情书的女生依旧只增不减。
正如武侠片中亦正亦邪的人物,拽天拽地的少年强烈的个性色彩更为其增添一份独特的吸引力。
“钱老师人是严肃了点儿,但怎么着也不该动手——”
周宴昕高一时的班主任,也是她们高一时的数学老师。苏沁摇头叹气,“唉,这也算是他的黑历史了。”
黑历史吗?任蓁稍一分神,下意识嘀咕:“那倒不至于吧......”
“哦唷?”苏沁挑眉坏笑,打趣道,“我们蓁蓁什么时候开始信奉颜值即正义啦,还是说你也对他有兴趣?”
任蓁立即摆手:“怎么可能。”
作为两条毫不相关的平行线,莫说兴趣,她甚至没怎么关注过这位风云人物,对他的了解皆是来自苏沁和室友的八卦闲谈,纯属被动接收。
她很清楚自己和这样的人分属两个世界,就算如今成了同班同学,他们之间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不过调侃的玩笑而已,一揭便过去。
同学陆续进班,空位基本被坐满。新班主任随之露面,瘦高的年轻女人一身简约便装,时尚的挂耳短发精致又随性,往讲台一站,气场全开。
整个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女人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
沈夙。
这位初到东衡便被委以重任的沈老师,据说之前在市一中任职,除了知道她教数学以外,东衡学子对其教学风格、个性特点一无所知,因而好奇心更甚。
而她的自我介绍和她的粉笔字一样简洁流畅,最后再以一句“东衡也是我的母校,我也算是你们的学姐了”作结,顷刻将陌生感消融大半。
“大家刚才应该叙完旧了吧?”沈夙转眸扫视一周,随即拿出两个小纸盒,“现在我们来抽签排个座。”
新学期新班级,重新排座实属常事,可抽签排座在东衡从未有过先例。东衡的教学向来以严谨著称,包括排座亦是一板一眼,多是按成绩排座,与市一中喜变革擅创新的教学模式大相庭径。
新老师进校皆是入乡随俗,没想到这位新班主任并未如此。
一时间满堂窃窃私语,任蓁与苏沁对视一眼,她的眼波里仿佛有小鹿在雀跃奔跑,任蓁心领神会,也颇为赞同——好酷的老师。
考虑到身高问题,沈夙将座位前后对半分,高个子抽后三排,矮个子抽前三排,既不会遮挡视线又保证了随机性。
同学们有条不紊地到讲台边抽签,忽然有人说了句:“沈老师,我们班好像还有人没到。”
“嗯,周宴昕同学上午请假了,最后一张签留给他。”沈夙扬唇调侃道,“概率论都没忘吧?”
抽签的先后顺序与结果无关。
众人莞尔,对酷且幽默的班主任好感倍增。
任蓁和苏沁的确有缘分,虽没有抽成同桌,但前后桌的距离也足够近了。很快,任蓁的新同桌落座,是个戴眼镜的腼腆男生,两人礼貌地互相问好,而后轻声交换姓名。
见周围俱已成双成对,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苏沁有种被丢到荒岛的孤独感,本就是急性子的她愈加焦灼,如唐僧念经般不住念叨着我同桌呢,我同桌咋还不来......
任蓁看了眼讲台,侧身转向斜后方,安抚道:“还有五个人,快啦。”
可惜等到最后一个同学入座,苏沁身旁仍是空座。她有些傻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我没有同桌吗?”
不大不小的声音吸引了不少目光,连相隔两大组的校花都投来视线,齐刷刷的注视无声揭示答案。
任蓁朝懵逼的人点了点头,后者表情由呆滞变为惊愕,倒吸一口冷气后,她发出闷颤的低呼——
“卧、槽!?”
被意外大奖哐当砸中,某人中奖后遗症相当严重,喋喋不休地叨叨了整个上午,担忧的点更是从最初的“周宴昕人好不好相处”发散到“万一被同桌爱上,出校门后会不会被外校女生堵住霸凌”......
任蓁深知好友贯会用口嗨来掩饰紧张,于是耐心地宽慰她,试图缓解她的焦虑。
而大奖不早不晚,踩着午休结束铃从后门进班。
“哟,终于来了——”坐在第一组最后排的男生故意阴阳怪气,“开学第一天就请假,昨儿半夜做贼去了吧你?”
不少午睡刚醒的同学闻声而望,待瞧见少年身影,双眸如被山林清泉涤荡,颇有提神醒脑之效。
每个中国学子都知道现实校园与青春电影存在厚厚的壁垒,而眼前这个自带滤镜的少年似能模糊现实与青春片的界限,让人恍然产生股置身电影中的错觉——哪怕只是个存在于他周围的路人甲,内心亦被小欣喜填满。
少年与男生应是熟识,闻言掀眼乜他,懒洋洋地应声:“偷你家去了。”
“......靠!”男生心知肚明,无法在口舌上占据优势,于是挥手赶人,“走走走,回你的座去。”
“我坐哪?”
“喏,”男生抬手幽幽一指,语气堪比神棍,“抽签排位,天意注定。”
少年无所谓地耸耸肩,随后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抬步。
几秒嘀嗒眨眼过,后桌微动,少年携风而来,吹起任蓁垂落于耳边的碎发。
与此同时,斜后方的人亦绷紧了呼吸。
“你、你好,我叫苏沁。”
任蓁侧耳关注后座情况,听见少年启唇回应,清洌的声线虽淡却不轻慢,她暗自为好友松了口气,这时上课铃响起,她立刻条件反射般挺直脊背撤回注意力。
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在正式上课前,沈夙提出高二课业繁重,经她与主课老师商议,决定先按单科成绩排名选出课代表。
说完,她扫了眼成绩单,而后点名确定:“那就从数学开始吧——任蓁同学在哪里?”
真是可怕的环节。
任蓁头皮发麻,僵硬地举起手,即便只是几息时间,她也极难适应成为焦点的感觉。
好在沈夙很快开口:“那就由你担任我的课代表了,好吗?”
任蓁赶忙应好。
视线退散,身上如被麦芒滚过的刺挠感霎时消失,她长舒一口气,恢复镇定。
敲定课代表前的例行寻问如走过场,自打任蓁读书起就没见过拒绝的同学,以至于那声“不好”自后桌传来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可下一秒——
“老师,我没兴趣当英语课代表。”
回绝得干脆利落。
任蓁没像大多同学那样回头看他,只在心里默默感慨:确实拽,很有风云人物的范儿。
沈夙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便去问英语成绩第二的同学。
小插曲如雁过不留痕,定好课代表,沈夙翻开课本,带领大家开启数学之旅。
从舒适的假期飞速过渡到紧张的学业,同学们大多适应不良,在下午的课程结束时疲态尽露,有的直接蔫了吧唧地往桌上一趴,打算在晚自习前先补个觉。
苏沁便是补觉大军中的一员,耷拉着眼皮在倒下前扯住任蓁的衣角:“蓁啊,帮我带个面包,我实在是顶不住啦......”
任蓁弯唇说好,而后拿出书包里的外套给她盖上,才离开教室。
独自一人,胃口缺缺,她没去食堂,决定和苏沁一样随意打发晚饭。
拎着面包和鲜奶从小卖部出来,暮色四合,朦胧夕阳铺洒暖色柔光,东衡校园以砖红色为基调,在黄昏之际,建筑长廊如火般绚烂,洋溢着浓烈的生机和活力。
时间还早,任蓁迎着晚风缓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公告栏......早上拥挤的景象荡然无存,此刻此地冷清得无人停步驻足。
除了任蓁。
她攥紧便利袋走上前,目光专注地在分班告示表上逡巡,因而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近,在她身侧站定。
少年同样心无旁骛。
两人之间尚隔着几寸距离,而身后被落日余晖拉长的斜影却自然地胶黏在一起,如纠缠的春藤紧密相连。
不过须臾,风起云涌,两道视线不约而同地交汇于某处。
作者有话要说:月老:毫无交集吗?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