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气晴朗,碧蓝色的天空干净得瞧不见一朵云。
赛龙舟还未开始,先进行的是一段水秋千表演。
一艘精致的宽船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驶向河水中央,穿着喜庆的表演者在船上高高玩起荡起秋千。当荡得与秋千架平齐时候,他松开秋千绳,纵身跃到半空,完成了高难度的花式动作,而后像一尾灵巧的鱼落进水里。
他掉进水里,第二位表演者已经飞到半空,凌空表演了后空翻。
这么一连五个人,空中展示不尽相同,贺桃看得津津有味。
她趴在栏杆上,眼睛亮晶晶的。
郭嘉靖恨不得自己亲自站上秋千给她跳一个。
“接下来还有其它表演节目。”
“还有什么?”
郭嘉靖正打算说明给她听,旁边传来一道懒懒散散的声线,喊了一声“贺桃”。
贺桃偏头,看向盛徹。
她不习惯在这么多人前和盛徹讲话,停顿了好大一阵,才轻轻应了声“干嘛”。
“药膏好用?”
“挺好用的,伤都好了。”
盛徹视线长长在她面上停留了一阵,在郭嘉靖狐疑的打量下慢吞吞再开了口,“不谢。”
“我又没有要谢谢你。”
“是吗...”盛徹慢悠悠的抬了下眼睑,继续道:“我还说正好有一批宣州和广德军的合香。”他说到这里停住,任由贺桃眼巴巴的看着他。
两个人说话态度明显亲近,有让人插不进去的熟稔感。
郭嘉靖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笑,有些意外两个人认识。
幸好有贺煜这张大旗可以扯,贺桃没有露馅和盛徹早早就私下认识。
盛徹没反驳,随便她讲。
贺桃敷衍完郭嘉靖,继续期待的望着盛徹,直到他亲口讲出这批合香运到她店里才心满意足的露出笑。
盛徹看上去和往常一样,但贺桃能察觉到他兴致不高。
她轻轻扯了他袖袍两下,问到:“你怎么了?”
盛徹眼睫下垂,视线落在女孩瓷白细嫩的手腕上,随口道:“紧张吧。”
贺桃莫名其妙,“你紧张什么?”她停顿片刻,大胆猜,“你要划龙舟吗?”
盛徹没理由不用送到嘴边的理由,顺口答了。
“也不是非得拿名次,玩开心不就好。”贺桃不擅长安慰人,说了这句就卡壳,不知道该讲什么。
她余光瞧见热闹的池苑,轻扯了扯他袖袍。
盛徹侧扫了她一眼。
贺桃:“要不要下去玩?就当放松。”
盛徹:“成。”
贺桃牵着裙裾跟着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说话说到一半的郭嘉靖,抱歉朝他抿了个笑。
池苑内,到处都有商家用彩布围成的临时店铺。
铺子有卖珍奇玉器的,有卖一些构思精妙的手工艺品,当然也有布帛、茶酒、器具等等。
为了增加趣味,有些商家用了关扑的方式吸引顾客。
本来说是让盛徹散心,但是逛着,就变成贺桃自己开心。
她在糖果铺子交了一文钱,让盛徹射中转动圆盘上的礼品给她。
这边礼品刚到手,她又看上了果农挑担子来卖的梨,掷钱币想要扑一斤梨。
贺桃不擅长玩这些游戏,扔了几次尝了个鲜,理所当然的朝盛徹求助。
盛徹:“我发现你这人还挺会给人压力的。”
贺桃:“那你觉得六个铜钱都反面朝上难吗?”
盛徹:“自是不难。”
贺桃:“那就是了。”
盛徹:“... ...”
难得节日,赌禁放开。
除了关扑买卖,还有官家做东的龙舟押注。
贺桃把装梨的提盒让盛徹拿着。她抿着糖果,看着押注比例差距巨大的龙舟押注盘。
“你划几号船?”
“六。”
贺桃舔了口糖,数了数“六”下面写的投注正字。
人吵闹的声音太大,用平时语调说话根本听不清。
贺桃踮脚尖凑近他耳边,努力抬高音量,“挺多人觉着你们会赢。”
贺桃身上有花的香气,盛徹随便她靠近,半步都没后退。
他听到贺桃的话,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贺桃咬掉刚舔的那块糖,将糖棒子递给盛徹帮她拿着,“我也要押注。”
盛徹指骨节硬朗温热,贴了下她指背,拿过糖棒子,“别押太多。”
贺桃从荷包里数了三块整银,“你会输?”
“不会。”说完,盛徹稍有些不爽的抬了下眉,“你别用这种激将的方式讲话。”
贺桃闻言,弯眼笑,“可是这招对你很有用。”
她根本没将盛徹的警告放心上,挤进人群,要押注。
盛徹伸手捞了她腰一下,拿过她手里的银子帮着往里递。
十一艘造型精致特别的龙舟整齐划一的停在出发线上,龙头用了各种颜色进行区别。
有两只龙船为了喜庆还在正前方戴了一朵大大的布花,显出几分夺人眼球的滑稽俏皮。
龙舟赛马上要开始了,前来观赛的民众聚集在金明池边。
贺桃回到宝津楼,找了个开阔的地方看比赛。
灿烂的阳光将龙舟涂抹得威风凛凛,换好不同颜色龙舟服的参赛者上了各自龙舟。
一面鼓接着一面鼓被敲响,你争我抢,开赛前就将氛围推到了针锋相对的起步。
虽然隔得很远,但贺桃一眼就能认出盛徹,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话千里眼,而是好多小娘子都往那个方向挥手绢。
贺桃看得有趣,不自觉弯出点笑。
孙如意也瞧见这样的盛况了,她特别可惜的长叹一口气,“要是郎君家里有个一官半职,我豁出面子也要和他相一次亲。”
赛龙舟的终点方向举起一面旗。
相互牵制的鼓声猛地停下。
孙如意扭头看贺桃,“你知道转运使家小娘子周纤纤吗?”
贺桃摇头。
孙如意张嘴又顿住,“她爹官小,你没见过也正常...不过也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她父亲官职不大,她不是又和离过吗?所以她特别能放下身段了。”
大旗左右挥舞,鼓声忽起,十一艘龙舟像离弦的箭猛地冲出。
贺桃看着相互紧咬不放的龙舟,眼底浮出疑问的光彩。
孙如意羞涩又雀跃的笑了下,附到贺桃耳边,“她给盛家郎君抄了一首情诗。”
第七艘船以微弱的优势率先通过终点线,赢了龙舟比赛。
贺桃跟着欢呼的民众一起,拍了拍手。
“你有听我讲话吗?”
“有。”
“... ...”根本就没用心听。
贺桃看着用落水表达高兴的参赛者,“他们游泳游得真好。”
“这算什么好,那些玩水球、潜泳和擅长花样游泳的人才是真的水性好。”
贺桃眼底映着阳光的亮点,“我也想学游泳。”
孙如意实在是不明白贺桃怎么能完全抓不住重点,她看着把参赛者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娘子,手肘碰了贺桃一下,“你不好奇往后要嫁给怎样的人吗?”
贺桃对这种事没想象过,她长长的思考了一会儿,“我想听我娘亲的。”
孙如意眨眼,又眨眼,“你不想自己拿主意?”
贺桃认真想了片刻,“我怕拿错主意。”
说起这个,贺桃想起忘在盛徹那里没拿回来的相亲名册。
贺煜和交好的士子一同下楼,看见贺桃,有些意外。
“你既出来玩,怎么不到楼上去找我。稍微问一下便知道我在哪儿。”
“我自己玩更自在些。”
也是,贺煜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他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的看着贺桃,“好玩吗?”
贺桃笑着答到:“嗯,很有意思。”
她眼底有含蓄的欢愉,亮亮的,可爱又乖巧。
“仲成,不介绍一下?”
贺桃听见声音,偏头看了眼噙着浅笑看她的青衣士子。
士子用帛带为绳束腰,腰前中心打结,姿态自在又掩不住由内散发出的矜贵。
贺桃见过他,在陈婉给的名册里,御史大夫陈波之子,陈铭生。
贺煜证明了她记忆无误,而后添补道:“也是我在国子学的同学。”
贺桃福身问了好。
贺煜和陈铭生撞上。
他目光坦然,完全不掩饰对贺桃的好感。
贺煜思忖片刻,“我们要去吃饭,姐儿要不要一起?”
贺桃摇头。
贺桃不愿意,贺煜也没强求。
“那我差人送你回去。”
“我能再待一会儿再走吗?”
“带好侍卫,小心些。”
“我知道。”
贺煜一行人先离开,贺桃在宝津楼等了一阵盛徹。
夕阳灿烂到晃眼。
商人收拾货物,游玩民众三五成群往外走,还有些舍不得离开的,跳下金明池,自发组织玩起水球。
贺桃在一片混乱里瞧见走回来的盛徹。
他身上衣裳被溅到水,显出更深的颜色,也衬得他肩膀线条宽而平直,高瘦而挺拔。
盛徹走上楼。
贺桃朝他挥手。
“怎么还没走?”
“我想找你拿相亲名册。”
“这么突然?”
“刚才碰见名册里的人,突然想起来这回事。”
盛徹用帕子随意揉擦了两下头发,“东西在樊楼,可以现在去取。”
“我也正好想吃奶房玉蕊羹了。”
樊楼生意向来好,三层楼坐得满满当当。
春秀也急着将名册拿回来,给侍卫几个喊了桌子饭,主动替贺桃打掩护。
贺桃悄悄跟着盛徹进了樊楼后院。
她本来以为名册是放在后院的某个屋里,但实际上,盛徹领着她从樊楼后院的侧门出去了,去到了后街对面的一间大院。
院子是方正的三进三出的构造,院前有一口井,种着夏日可以歇凉的庭阴树。
贺桃没跟着盛徹进屋,她在树下的秋千坐下,悬腿荡了荡。
她玩了一小会儿,余光瞧见卡在树叶间的风筝。
盛徹一时半会儿没出来,她小心翼翼从秋千上站起来,去够风筝。
风筝糊得很好,不过可能是被雨淋过的原因,上面的图案被浸得花里花哨。
原本一大块的字已经看不清楚,仔细辨认,隐约还能看得到“我心悦你”这四个字。
贺桃第一次发现风筝传情书这样浪漫的东西,提着裙裾跑进屋,献宝的拿给盛徹看。
盛徹换了身干净衣裳,袍子松松垮垮系着腰带,随意瞥了眼,让她扔了。
贺桃非要找个地方替他挂起来。最后挡事的挂在了床幔勾上。
盛徹找到相亲名册了,卷成筒敲了她头顶一下,“让你扔了,不是挂起来。”
“可是心意很珍贵。”贺桃偏头看他,“你收到的情诗都不保管起来吗?”
盛徹瞳孔黑黑的,像是很多想讲的,但又因为黑得深邃,贺桃一句也读不懂。
她不信盛徹将情诗都扔了,肯定是藏起来了。
贺桃眼底闪过看好戏的狡黠,清了清嗓,装模作样的说:“我听说有人写李清照的《丑奴儿》给你呢,真想看一看。”
她笑盈盈的开始念诗。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
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上片还好,只是女子梳妆。
下片浓艳,特别是最后一句,直白的在邀请郎君同榻而眠。
“用了这首诗,真情实感,好想见见原稿。”
“... ...”
“盛徹,你有听我讲话吗?”
“... ...”
盛徹对上贺桃那双圆润黑亮的眼睛,突然凑近。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贺桃的眼睑处,睫毛上,鼻梁边,有些痒,又有讲不清楚的侵略感。
“情诗念得还行,所以你想晚上和我一起睡觉?”
贺桃:?
“不讲话就默认了。”盛徹伸出两根手指去提贺桃的后衣领,似乎打算把她拎到床上去。
贺桃后知后觉的,发现玩过火了。
她双手抓住盛徹的手腕,强调了一遍:“我只是念了一下你收到的诗。”
“我没收到过,不过刚听你念了,我觉得你念得非常合我心意,我答应和你睡觉了。”
“... ...”
贺桃被提到床边坐下。
她仰着脑袋,双眼皮白而薄,麻溜的道歉,“我错了。”
他停顿了小下,朝她抬了抬下巴,“具体哪儿错了。”
贺桃卡壳,她还没想好哪里错了。
盛徹被她这没诚意的样子气笑。
“总之就是错了。”
盛徹懒得和她掰扯。
他直起腰身,居高临下的瞧着她。
贺桃两弯卧蚕饱满,脖子秀气纤长,线条伶弱的锁骨若隐若现。
盛徹眼色晦暗,“所以我不是讲了,让你别乱用激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