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贺桃到南街村后,很少被吵醒,以至第二日早上被外面声音闹醒后,她有了回到汴京的错觉。
贺桃睁开眼,神色懵怔的看了一阵房顶,确认自己还在那间偏远的山野小院,大大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要迟了早课,被陈婉教训上大半个时辰。
她坐起身,喊了声春秀。
屋里屋外都安安静静的,没人应她。
外面热火朝天的,让贺桃再睡,她也睡不着。
于是,她自个儿掀被子起了身,光着脚丫子走到门边,开了门往外张望。
在院子边扎堆踮脚看热闹的春秀这才发现贺桃醒了。
她急急地走近,喘了几下,胸脯上下起伏,“娘子今个醒得比往常早了三刻钟。”
贺桃模样乖顺的点了点脑袋,“太吵了,睡不着。”
早晨有风,刮得人凉飕飕的。
春秀将贺桃劝回屋里,瞪了擅离职守的春香一眼,折去小厨房打洗漱用的热水。
贺桃洗漱完,吃了几块热乎的栗糕,才算有了两分精神。
她抿了口温茶,听着外面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哗声,“为什么这么闹腾?是出什么事了?”
听到贺桃的话,立在一旁的春香忽然扑哧笑出声。
她像是献宝一样,噼里啪啦将事情一顿抖。
声音是从盛徹家传出来的。
知道他生病消息的村民自发带了慰问品来看他,各家各户的,在门口排起了长队。
“娘子,你可是不晓得,那些村民有人捉了一只鸡,有人提着块腊肉,还有的抱着一颗白菜来的。做登记的时候,念吉利话都不带磕巴的,有什么,什么...”
春秀看不下去,添补到,“生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战胜病魔的信心。”
“对对对。”春香想起来了,边笑边说,“还有‘待郎君康复后,再大展宏图。’”
贺桃被春香滑稽的演技一逗,咯咯笑不停。
“还有吗?”
“当然有。”春香清了清嗓,掐着腔调,“郎君可不能有事啊,我们一家老小都仰仗着您。”
“扑哧。”贺桃郁郁不乐的起床情绪“嗖嗖”的溜不见了。
说起来,她昨个儿过去蹭饭的时候不知道盛徹病了,也没准备合适的慰问品。
想到这儿,她朝春香抬了下下巴,“拿库房册子来,我挑几件东西,帮我送过去。”
春香想到要给隔壁热闹的场景添砖加瓦,高兴应了声“喏”。
春秀将暖和的汤婆子塞到贺桃怀里,“娘子记得今个要收拾回京行李吧?”
“记得的。”
贺桃给盛徹送了两颗皮老纹深的贵重山参,可能是村民太有意思,贺桃也随大流写了句祝福语,让院里做事的小厮一道送过去。
贺桃喜欢热闹,但又矛盾的不喜欢人多。
外面人来人往,她窝在房里,临时抱佛脚的恶补回家可能会被考校的《资治通鉴》。
时不时春秀会因为一些事进来让她拿主意。
贺桃每次都讲“可以”,她进屋的次数越来越少,留下贺桃安安静静读书。
《资治通鉴》卷帙浩繁、语言晦涩难懂,贺桃看一句得停下来琢磨半天,有的能想通,有的百思不得其解,但背下来总没错就是。
贺桃看书看得认真,完全没发觉窗户开了。
直到灌进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才瞧见站在窗外的盛徹。
贺桃被他吓得扭头看房门。
盛徹被她胆小鬼的样子逗到,挑唇,呵出一声笑。
贺桃将门闩放下,看着盛徹,“你怎么过来了?”
盛徹鸠占鹊巢,在她垫了好几个软垫的官帽椅坐下,“吵得慌,找个地儿清净会儿。”
“你这么不见了,他们不会翻天?”
“不会,我本来就没见他们。”
贺桃懵了下,“那他们这么情真意切讲话讲给谁听?”
“青竹。”
贺桃:“... ...”
盛徹懒散躺坐在椅子里,闭着眼,脖颈线条漂亮利落,“他们想的只是到时我看登记册子有他们名字就成。”
说起这个,他就隐约觉得不痛快。
他昨天中午收了小李掌柜的礼,晚上就传出他生病的消息,要是这时候拒了旁人送的礼,倒会显出他对李氏绣铺的照拂。
贺桃完全不知道这些弯弯道道,她搬了个圆墩到盛徹边上坐下,正儿八经喊了声他名字。
盛徹后脑勺贴着椅背,稍歪了下头,视线就落在端正坐好的贺桃身上。
贺桃要给他讲“与人交往,相互尊重”道理。
这种经历很新奇,新奇得盛徹觉得隔壁的聒噪声都显得可爱了起来。
贺桃身上有一种很纯粹的力量,让人很难相信她从出生就带有高人一等的光环,但盛徹转念一想,又觉得只有高贵的出生才有可能养出贺桃这样的人。
盛徹明目张胆的出神,贺桃不高兴的“喂——”了声。
“... ...”盛徹咳嗽了两声。
“... ...”好吧,病者为大。
“我不和你讲了。”
贺桃把圆墩搬到桌子另一面,和盛徹对坐。
她把书转了个方向,低头看了一行,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道,“我爹收了礼,都会亲自出面招呼逢年过节上门的宾客。”
“嗯。”盛徹散漫的点了点头,“我是你爹?”
“... ...”贺桃被他大胆的发言吓得睁眼,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
盛徹也没忍住,好心情的笑了声。
“而且,我做得更有诚意。”盛徹从袍袖里拿出贺桃早上写的祝福语,“我亲自登门拜谢了。”
“... ...”
盛徹展开信纸,“‘祝:身体安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 ...”
“你这写得太敷衍了吧。”
“... ...”
别人鸡鸭腊肉都能送,她自然也没在祝福语上多花什么心思,现在被盛徹公开处刑,简直让贺桃坐立不安。
她也不看书了,凶巴巴的盯着他,“你打扰到我学习了。”
“在你好好学习之前。”盛徹嗓音温和蓬松,像是装满了阳光的云朵,“重写一个,怀揣着你的真情实感。”
“你写了我就不吵你。”
贺桃把盛徹从椅子上拉起来,铺平青檀皮做的宣纸,使唤着盛徹给他研墨。
她思考了一阵,提笔,一笔一画,“好好养病,汴京再见。”
贺桃回到汴京,一下就感受到了府上气氛的不对劲,仆从中间蔓延着恐慌的沉默,所有人浸在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里。
贺桃回到院子,就催着春秀出去打听情况了。
不到半刻钟,她就慌慌张张回来,带着和其他下人相似的紧张感。
贺桃:“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春秀站到贺桃身边,附耳轻声道:“二姐儿私会外男,听说是成事了,被大娘子逮了个正着。”
贺桃吓得杯盏没拿稳,半杯子茶水洒到裙子上。
她手忙脚乱抓住要掉到地上的杯盏,震惊的“啊?”了声。
“昨个才出的事。大娘子很生气,说是有下人在中间通风报信。”春秀拿帕子替贺桃擦身上的水,继续说到:“今天一直在挨个盘查。”
贺桃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有些发蒙。
她认识的贺莹心气极好,极好面子,断然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二姐姐现在在哪儿?”
“佛堂。”
贺桃把这个消息消化了片刻,仍有些不信,“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具体什么情况奴婢还没问着,娘子你里衣都被打湿了,要不你先洗个澡换身衣裳,奴婢再出去找人细细问问看。”
“好。”
陈婉虽然下令了要封口,但贺桃作为小主子,早晚都是会知道的。
为了在被赶出平章事府前,找到新的依仗,贺莹院里的仆从对春秀并没有太多隐瞒。
一连问了七八个人,听的故事都大差不差。
快到晚饭时候,贺桃知道了个更完整版的前因后果。
贺桃去南街村后,郭嘉靖确实登门拜访,并在陈婉的一再挽留下,暂时住下了。
郭嘉靖相貌端正,且学识渊博,风度翩翩,十分合陈婉贺显的意。
他哪里都好,可是偏偏对贺莹没什么太大兴趣,三番两次避而不见。
陈婉虽有些不甘心,但想着强扭的瓜不甜也就作罢了,打算留郭嘉靖住到科考开始,也算是还了郭家在明泽书院对贺煜的关照。
读书人都好结社,郭嘉靖和贺煜在诗社里遇见了一位从江宁府来的士子,姓赵,名瑞德。
三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一次醉酒,奴仆把三人都扶回了贺府。
也就是这次,贺莹和赵瑞德见过一回。
这之后,赵瑞德并没再上过门,但两人不知道怎么联系上的,竟背着所有人暗通款曲。
春秀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听来的话说了个全,“两人应该私下见过好多回了,只是这次运气不好,被临时改了计划的大娘子撞见了。”
贺桃抿住唇,小脸上难得情绪严肃郑重。
她无声端坐了一小阵,偏头看春秀,“大哥儿在哪儿?”
“说是被大娘子禁足在院子里了。”
“给我拿件斗篷,我过去瞧一瞧。”
“喏。”
廊下挂着的灯笼被傍晚的风吹得左摇右晃,烛火在拉扯里投出长又怪异的影子,贺桃走进像是怪兽嘴巴的昏暗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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