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星河滚滚,落日沉沉,玫瑰亲吻晚霞。

拥燃着篝火的宴会中,年轻的帝王正给今天猎得猎物最多的人奖赏。

宋嘉荣的席位没有像往常安排在最靠近裴珩的位置,而是落在九嫔之后。

她的视线落在坐着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亲昵得依偎在珩哥哥身边的白若裳,眼底是淬了毒的阴狠森冷,恨不得马上把她抽筋拔骨,挫骨扬灰!

又会在男人有所察觉时垂下头,在嫉妒,不甘中咬得嘴唇一片牙印。

“陛下,妾身觉得今日厨子做的松雪团儿味道很不错,陛下也尝下。”笑言盈盈的白若裳素手捻起一块雪白如玉,中间缀有一朵傲然梅花印的糕点递给男人。

裴珩本是要用手接过的,余光睨到向宋嘉荣走去的阿尔图,鬼使神差的凑唇过去咬了一口,口中味如嚼蜡的称赞,“味道确实不错。”

向来守礼,最重君子礼仪的年轻帝王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做出失礼之举。

在场中的有哪一个不是人精,心思一个两个都跟着活络起来,看来空悬多年的后宫之位很有可能会落在贤妃头上。

而失势的德妃,已成过去式。

提着一壶酒的阿尔图大刀阔马的坐在宋嘉荣边上,言语调侃,“这张嘴今个儿还挺毒的,怎么现在倒成了个哑巴,该不会老天长眼终于遭了报应。”

本在气头上的宋嘉荣见他居然敢出声讽刺自己,直接站起身,端起手边的酒壶,抬手往他头上浇去,“本宫说过,你胆敢再敢对本宫无礼!本宫决定不会放过你。”

什么东西!也敢来讽刺她!

整个宴会因为她的动作而陷入诡异的平静,连跳舞的舞女都窘迫得不知是该停下还是继续,官员饮酒的手定在半空。

讨厌宋嘉荣的人,则是睁大眼睛期待着她会落得个怎么样的下场。

要知道被她泼酒的可不普通人,而是象征着两国友好的邻国大王子。

酒水顺着发梢往下滴落的阿尔图手按在腰间匕首上,眸中闪过暴戾的猩红,咬牙切齿,“本世子仰望晋国的文人风骨,礼仪之邦数年,没有想到晋国竟是如此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本世子今日倒是真开了眼。”

人人都以为阿尔图会暴怒时,他忽地展唇一笑,湿透的碎发用手挼到脑后,露出那张充满野性攻击味的脸,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德妃娘娘果然还是生气时比冷着脸更鲜活生动。”

“要是德妃娘娘愿意对本王笑一下,德妃娘娘无论想对本王泼多少酒水,让本王去死也甘愿。”可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若是换成其她妃子,他肯定不会那么大胆,但是这位昔日的贵妃娘娘,如今的德妃娘娘在宫里头不得皇帝宠爱,朝堂中上谏要处死她的人随处可见。

想要维持两国之间友好的关系纽带,最好的办法是联姻,月影国没有适龄的公主,却多的是没有娶正妃的王子。

牺牲一个早就不喜欢的妃子,换取附属小国绝对的忠诚,他相信英明的晋国之主肯定不会拒绝。

从阿尔图走向宋嘉荣,理智上强迫自己不要望过去的裴珩只听见酒壶碎地的一声清脆。

等他望过去时,见到的是他们之间不但离得极近,连影子都叠到一块儿上,他的胸腔中像是被人架了一把妒火熊熊燃烧。

“你们在做什么!”下颌线绷紧的裴珩冷眼扫过他们的距离,握着青铜樽的手背青筋暴起。

“难不成你们月隐国的教养,就是教你们在晋国的土地上肆意羞辱,骚扰朕的妃子!”帝王一怒,满场噤若寒蝉。

阿尔图收敛笑意,急忙拱手解释道:“景和帝误会了,阿尔图绝没有羞辱娘娘的意思,只是捡到了娘娘先前落下的香囊,在宴会上遇到,便想着要还给娘娘,谁曾想反害得娘娘受了惊吓,于公于理我都得要向德妃娘娘道歉。”

他说着,从衣襟里取出一枚白底紫薇色香囊,随风垂落的月白色芍药坠珠惠子在皎洁的月光下朦胧又圣洁。

宫里头喜欢芍药的人,唯德妃一人尔,听德妃宫里头的人说,德妃不久前确实丢过一个香囊。

阿尔图无辜的把香囊递过去,“如今物归原主,本王子也称得上把香囊完璧归赵。”

“什么香囊,本宫从来没有掉过什么香囊!本宫告诉你,你想污蔑本宫名节,冤枉本宫和你私相授受的那些小手段用在本宫身上,想都不要想!”气得五官扭曲的宋嘉荣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有香囊,还是自己丢失过的香囊,整个人惶恐得像溺水之人喘不过气来。

但她也清楚的明白,要是她真的承认那枚香囊是自己的,届时珩哥哥肯定会误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定还会认为她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不,珩哥哥肯定会相信她不是那种人的!

带着一丝坎坷不安,又期待他会相信自己的宋嘉荣眼眶里蓄满泪珠的抬眸眺去,对上的却是男人冰冷到极点的一张脸,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沉入谷底。

珩哥哥是,不信她吗?

明明身处在温暖四月份的篝火旁,宋嘉荣只觉得冷,彻骨遍体的冷。

她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裴珩锋利的眼眸一压,似压抑着磅礴的怒意,“给我向阿尔图王子道歉,人家王子好心给你送来掉落的香囊,你为什么要泼他一脸酒水。”

他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却清楚宋嘉荣的本性。

无礼也得要占三分礼。

那只香囊更是碍眼得想要彻底毁掉,他怎么敢用那只肮脏的手触碰她的香囊!

“我没有做错,我凭什么要道歉,无礼的人分明是他!”被心上人那么直面指责的宋嘉荣多日来积攒的委屈,忍辱都在顷刻间爆发。

眼眶里蓄满一圈潋滟水光的宋嘉荣捏紧拳头,咬着嘴唇倔强的盯着他,而后梗着脖子一字一顿,“我没有做错,我不会道歉,要道歉也得是他和我道歉。”

一开始就是他无礼在先,为什么要让自己向那么个无礼又丑陋的家伙道歉!

双手背后的裴珩面色沉下,“向阿尔图王世子道歉,朕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朕也得反思往日里是否对你过于纵容了,才会让你连普通的是非礼仪都不分。”

他更多的是不希望他们两人之间还有牵扯,哪怕是针锋相对。

换成任何一个人在帝王的威压下都会选择道歉,掐得掌心一片刺疼的宋嘉荣依旧不愿意低头,把眼泪逼回眼眶里,高高地昂起头颅,像只骄傲又漂亮的孔雀,“不,我没有做错,我不道歉。”

她更不明白一向见不到她受到半点儿委屈的珩哥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明知道她不情愿还要让她道歉。

分明是这个登徒子不知道从哪里偷来她的香囊,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让人误会清白,难道这些珩哥哥都没有看见吗!

见她还冥顽不灵的裴珩声线骤冷,“你当真不愿意道歉。”

宋嘉荣憋着一股气,闷着头不做声,两人就此僵持着。

“陛下,求您别在逼娘娘了,奴婢可以代替娘娘向阿尔图王世子道歉,恳请王世子原谅我家娘娘做的事。”先前去给娘娘取披风回来的水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自小同娘娘认识,明白娘娘的性子虽然骄纵了些,却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定然是这藩国野人说了什么惹怒娘娘的话。

娘娘不久前确实丢了一只香囊,就是不知怎地会出现在这位月影国的王世子手中,还让其卑劣的使用。

“既然是道歉,就得要道歉的人亲自来才能做到心诚,对吗,伟大的晋国之主。”双手抱胸的阿尔图不嫌热闹的火上浇油,更好奇的是她会做什么做。

“闭嘴,有让你说话了吗。”宋嘉荣恶狠狠的警告。

下颌线收紧的裴珩双手负后,漆黑的瞳孔里是翻滚的阴翳妒忌,“朕看你就是被你身边的宫人带坏了,才会连最基本的礼貌规矩都不懂得,传令下去,德妃身边的宫人欺上瞒下,狗仗人势,咬手咬脚,仗责五十,以儆效尤!”

宋嘉荣一听,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直到有侍卫要上前拉走水桃,才凶狠的一把推开他们,张开双臂挡在水桃面前,“凭什么要动我宫里的人!”

“没有本宫的允许,本宫看你们谁敢动我的人。”

“这…陛下。”侍卫们求助的看向面覆薄霜的男人。

裴珩上前一步,以往疏离清冷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帝王的冷酷无情,“你不是不肯道歉吗,你不道歉就由你身边的宫女代你受过,朕想,她们应该很情愿代替主子受罚。”

那么维护她的宫女,恐怕是不愿意就此和那位阿尔图世子拉开距离才对!

一个附属小国的世子,他有什么好的,当真值得她那么维护!

“我不愿意道歉,珩哥哥就要打杀我的宫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啊!”脸色惨白的宋嘉荣神情恍惚又痛苦的呢喃出来,她不相信他真的会那么对她。

心脏像是被锋利的刀子给割成一片又一片,口腔间迷茫着浓重的铁锈味,疼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好难受,是不是快要死了。

对上她痛苦神色的裴珩不忍又心虚的偏过头,“朕是天子。”

很简洁的四个字,却压得人无法反驳。

白若裳悠悠不忍,“德妃姐姐应该知道月影国不远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敬仰晋国风采,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德妃姐姐此举未免有些过于情绪化了。”

“住嘴,本宫做事何需你置喙。”咬得舌尖出血,满腔血腥味的宋嘉荣一见到她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就想到刚才的一幕。

那是她从未在珩哥哥脸上见过的眼神,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欣赏,又那么的令她整个人嫉妒得要魔疯了!

为什么珩哥哥要吃她喂的糕点,还由着她依偎在身边,为什么啊!

珩哥哥对她那么冷淡,连她经手过的东西都嫌恶的不碰,是不是这个贱人在珩哥哥耳边吹的枕边风!要不然珩哥哥不可能会那么对她的!

裴珩不动声色的挡在白若裳面前,“德妃,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自己做错的事吗。”

水桃察觉出娘娘情绪的不对劲,伸手拉着她袖子,摇头,“娘娘,不要,你不要在因为奴婢而和陛下置气了。”

水桃抬手遮住宋嘉荣眼底的迷茫,痛苦,挣扎后,随即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奴婢谢主隆恩,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恳求陛下不要为难娘娘,娘娘她什么都不知情。”

侍卫们却没有动作,而是等着年轻的帝王发话。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从指缝中溜走,天上的半轮弯月被乌云遮住,连周身的温度都骤冷几分。

攥得裴珩舌尖发苦得要说话时,他的耳边先传来一道弱得和雨天中在屋檐下躲雨的小猫一样的声音。

“对,对不起。”宋嘉荣通红着眼眶,瘦弱的肩膀抖得不像话,“我道歉了,所以珩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在为难水桃,做错事情的是我,不是水桃。”

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愿意低声下气的道歉,还是为一个宫人,那位宫人更是难受得红了鼻子,哭得直喘气。

“娘娘,奴婢,奴婢不值得。”

“不,你值得。”宋嘉荣扯着嘴角安慰了一句。

“没关系,一开始也是我吓到了娘娘,娘娘才会如此,于情于理也得是我向娘娘道歉才是,还望娘娘原谅阿尔图先前的无礼之举。”阿尔图温煦的原谅,更衬得宋嘉荣有多么的小肚鸡肠,蛮不讲理。

指骨攥紧得几乎崩断的裴珩喉结艰涩的滚动两下,竭力忽视那只拉着他袖口一角的手。

他知道她自从病好后瘦了很多,没有想到近看,更是人比黄花瘦,唯惧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吹折了腰。

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抽出自己的袖口一角,“来人,送德妃回宫。”

直到闹剧散场后,刘月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陛下,妾身倒是觉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蕴含警告的冰冷眼神打断,“莫要乱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