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澜关上车门,绕车身朝她走来的时候,林雨晨觉得他的神色明显是带有慌张的。
她就知道,进他车里那个姑娘不是一般人。
要论原因,就是女人的直觉。
他步子迈得大,走得又急,绕过车子的时候差点被轮胎绊了一跤。
然后听到了林雨晨的口哨声。
这一声,如梦惊醒。
许澜停了脚步,停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
她说:“呦,很可以啊。”
林雨晨和他隔着一米得站着,能瞧见他嘴唇慢慢抿起来,抿成一条直线。
然后棕色的瞳仁入神地看着她,辨不出情绪,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初春的夜晚,空气依旧冷清。
咫尺的距离,林雨晨和他对视。
最后,许澜顿了两秒,倒退一步,转身,朝车上折。
这是打算走了。
林雨晨也无法形容那刻的心情,看着他黑色的背影,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要离开似的。
倒是温烟在后面补问了句:“哎,许澜,刚那是谁啊?”
她这个朋友,平日里为自己的事胆子小,为别人却有满腔的勇。
“一个朋友。”
他声音淡,但是没回头。
从前他俩好的时候,许澜对异性具有强烈的排他性。
无论追求她的异性,还是追求他的。
世界于他就像是被圈起来的透明气球,他对外面只是看看。
甚至,连好奇都没有。
也有好处,省心,毕竟男朋友长这样优越的皮相。
那时候,林雨晨在学校练舞房排练,许澜会提前等在门口。
这天她照例去练舞,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瞧见一个姑娘低着头和他讲话。
那姑娘,她撞见过两次。
一次是许澜接她的时候在路上偶遇的,因为眼睛好看,她多看了两眼。
第二次,是小姑娘自己跑来问她,打听她和许澜什么关系。
那时候,她正生许澜的气,气他晚自习接她迟到了半小时,她淋了雨。
那刻,她连听到这个名字都烦,随口就说:“没什么关系。”
现下这是第三次。
林雨晨从自动玻璃门走出去,横向去了墙边靠着,端着两臂笑吟吟等看好戏。
这小姑娘扎着个马尾辫,低垂着头,脸蛋红扑扑,温声软语地和许澜说话。
看着就满脸生涩,应该是个大一新生,像遇到点风吹草动就能惊跑的兔子。
透过相对的两个人,缝隙里,出现了三个鬼鬼祟祟的女生。
躲在不远处的篮球架子后,扒着铁棍子看。
哦,怪不得小兔子敢跑过来表白,原来是有舍友怂恿。
但不得不说,许澜这一身白衬衫,倒是和对面蓝裙子的姑娘很绝配。
他那时候很瘦,真的浑身上下都是清冷的少年气。
前几天刚吵了架,她单方面的不要理他。
现在看到这情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变态,看到这两人这样相对而站竟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每个细胞里都是看好戏的兴奋。
也许,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她倒要看看他怎么选。
可她靠墙还没三两分钟,那小姑娘还没把话说完,许澜就发现她。
她吐吐舌头,后退一步,意思是你们继续。
他把头转过来,然后直接把人晾在那朝她走来。
“哎哎哎,你别拽我、别拽我。我会走路。”
“哎,她和你说什么了?”她好奇地和他打听。
“说什么了啊?”
“许澜,你说话啊。”
“你倒是透露点啊,别小气。”
“行,你不说算了,我回宿舍了。”
她转头就要走,没看到他阴云密布的脸色和眼底的黑。
他忽地用了力,旁若无人地拽住她的腕,让她正面对他,然后把她摁在体育馆外红色贴面瓷砖上。
“咚——”的一声,是她后脑勺冲击他手掌的声音。
她吓得叫了声,可脑袋里全是,干嘛啊干嘛啊,那姑娘还在呢。
“你生什么气啊?我都没生气呢。”
“人家不比我温柔、不比我懂事,不比我贤惠嘛?”
随之,脑后的手掌抽走,后颈立刻感受到冰冷又坚硬的墙面。
阴冷的瓷砖透过单薄的布料传到她刚洗完澡的皮肤上,她冰得一个激灵。
他的手腾挪到腰上。
林雨晨腰上全是痒肉,她朝后躲了躲,又被手死死摁住。
“哎呀,痒。”她还能没心没肺地笑出来。
再之后,腰上传来疼痛感,颈部动脉被人摩挲。
她微阖着眼皮,腿脚发软,支支吾吾,说不成一整个调子。
唇上滚烫又柔软,他在描摹她的唇形。
很快,一致的是,嘴唇和腰间传来的灼人钝痛。
口里漫出血腥味。
那次和温烟见面的几日后。
林雨晨的公司和许澜进行了几轮谈判,最后客户部接下了任务。
千米外的戈壁滩,黄色岩石裸露在外,粗犷豪迈。
林雨晨一行人此行赴大西北前往总部,对产品进行充分的调研。
在路上,林雨晨大致翻阅了下公司的简介。
许澜名下是一家电动汽车制造公司,拥有着自主品牌,近年来风头正劲。
电动汽车因为较传统油车构造精简的特点,日常维护更为简便。
再加上国家对于新能源的号召,近年来大家对于电动汽车的热忱高涨。
资料显示,该公司产品性能优异,电动机调速控制装置已获得国家专利。
对方公司助理发来的公司情况说明简直一应俱全,林雨晨想,做广告的话,中间应该是需要一根关键的线才能把它们串联起来。
此行由创意设计总监带队,副总监李白黎随行,算是声势浩大。
可在对公司及产品进行调研的三天行程里,许澜都没有出现,而是由副总接待。
听行政部的经理说,他最近去了附近很有名的一所理工大学调研。
呸!
真绝,避嫌呢吧。
就知道那句“朋友”是糊弄她的话。
她见过的渣男比见过的美女都多,能瞧不出他当时的慌乱?
可越是这样的情绪,他这个人越是挥之不去地在她脑子里打转。
听那个经理说,许澜后来去学了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
申请到专利的电动机调速控制装置,就是他和朋友一起研发出来的。
在副总带他们来来回回参观时,她忍不住去想,他工作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是平日里那副神佛勿扰的清淡模样,还是也和曾致一样会骂人。
平心而论,作为一家成立不久的公司,参观期间,林雨晨不禁折服于其规模。
当然,她知道,他的脑子是顶顶聪明的。
日子很快来到了此行的最后一天,按照日程该折返凭北。
林雨晨依旧连许澜的一面都没有见到。
那晚的宴会上,公司方热情邀请他们再留一天,可以顺道在当地旅游。
恰逢第二天是周六,林雨晨其实来之前就想着顺便旅游。
她表面上在喝酒,私下拇指翻飞,和几个同事撺掇李白黎组局。
李白黎勉强同意,和总监申请小部分人马周日再回凭北,周末产生的食宿费用自理。
这是林雨晨第一次来到西北的荒漠。
豪情壮志要把当地玩个透的林雨晨很快就碰了钉子,这里的路很难走。
他们坐大巴去了国家湿地公园,在这个公园里就整整耗了一天。
返程大巴上,林雨晨的同事们累得东倒西歪,睡去大片。
林雨晨提议再去当地有名的地质景点看一看。
同事们都不太买账。
“啊,求求了,我老腰要断了,咱晚上回去外卖打牌吧。”
“楼下那家烤串也行,再多一步都走不了了。”
林雨晨见状,转头对同行的俞敏建议:“咱俩自己去?”
俞敏摇摇手:“今天真不行,我今天大姨妈,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哦,好吧。”她缩回去。
真没劲啊。
一年到头才几个假期。
她靠在椅背上沮丧地认命。
“我陪你去吧。”
从后排探出来个脑袋。
是李白黎。
“咱们不去公园,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李白黎站起来,边从大巴的行李架拽下书包边怂恿林雨晨:“肯定比你说的那个公园好玩。”
李白黎在北方上的大学,学校离这里不算太远,假期里来过当地一次。
林雨晨见有人附和,立马和这个驴友一拍即合。
李白黎说的地方是个野生景区,还未开发。
他是一个深度游爱好者,和他的奶狗气质非常不符,他到一个地方最喜欢人气没那么重的地方。
这点倒是和林雨晨非常一致。
她也喜欢刺激。
李白黎根据地图指示带她来了一处郊外的野湖。
打车到了没有公路的地方,两个人就要靠腿走。
他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私心的。
这样僻静又安逸的地方,才是绝佳的约会地。
不过他还算靠谱,提前查过,此处倒没有什么猛兽和危险。
曲径通幽,到了泥泞土路的尽头,便是一大片广阔的湖。
月亮倒映在湖面,波光粼粼,景色绝好。
李白黎还不时提醒她,别太靠近湖边。
湖堤泥泞,万一跌下去。
林雨晨水性极好,倒不太怕这个。
只是晚上的湖边太冷了,比凭北市能低出二十度。
她穿得不少,可还是抵不住又湿又冷的空气,冻得直打喷嚏。
李白黎要把衣服脱给她,她不肯。
这么冷的天,要是不穿外套,估计过不了多久李白黎就成冰棍了。
“我真不冷,我平时锻炼的。”李白黎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朝她身上搭。
“真不用啊。”林雨晨朝后退了一步。
“你先穿着,一会再给我也行。”
“不用。”
“……”
林雨晨和他争让间,被脚底石头一绊,踉跄两步,直直朝前扑过去。
再睁眼时,她人都已经在坑底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滚下来的,只觉得耳朵、脸颊、膝盖,浑身都火辣辣地疼。
林雨晨下意识疼得“哎呦”了好几声,泪花都冒出来了。
“疼死我了,呜——”林雨晨跌在坑底,委屈地直掉眼泪。
咸湿的泪珠打在脸上更疼了。
“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李白黎趴在地上,从上面对她喊。
林雨晨大骂:“这他妈为什么有个坑啊?”
还这么深。
“你摔哪了?”李白黎在上面问。
“靠,我哪都疼。”
“你流血了吗?脑袋没摔着吧?腿能动吗?你走走看?”李白黎焦急地喊话。
“呜——”林雨晨趴在地上缓了缓。
然后忍着剧痛,艰难地扶着地面坐起来,适应了会光线,借着月光打量自己。
手掌全磨破了,被泥土摩擦至斑驳,根本看不清皮肉。
她的脸也是疼的,头也痛。
忍痛挪了挪脚腕,根本动弹不得。
“我不行,我动不了。”林雨晨打量着黑黢黢的四周,然后大声仰头喊道:“你想办法弄我上去啊。”
这处凹地很深,大概能有五六米,两侧土质松软滑湿润,很难攀爬。
李白黎听着下面的哭声,急得在上面打转,他不住地后悔:“我不该带你来这儿的。你不来这里,就不会有这种事。”
林雨晨本来就受了风寒,又从上面直接栽下来摔得头昏脑涨,听他这样叨念心头烦躁。
靠!
这男人果然没用。
还他妈有空抱怨。
报警啊笨蛋!
求人不如求己。
她单手撑地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忍着手掌的痛去摸自己的口袋,什么都没掏出来。
手机早不见踪影。
目光四下搜寻,手机已被摔成几半,散落在地上。
她气得脑仁“嗡嗡”作响。
仰头打断上面人的碎碎念,从牙缝里挤了一句交代:“你快打电话叫人,打119、打110、还有120,再找小李他们,让他们来帮忙。”
交代完,身体好像最后一点力气被掏空。
她觉得晕晕乎乎的,自己费力地挪了挪,挪到坑边,吃力地靠着墙边。
迷迷糊糊回血条的时候,好像听到李白黎说手机早没电了。
李白黎:“我去路上拦人,林雨晨,你自己当心点,我马上回来。”
“……”
这一下子,林雨晨又清醒了不少。
“你别去啊。”她带着哭腔说。
这地方人迹罕至,四周阴森森的。
在这深坑中,只有李白黎不断踢下来的尘土。
她害怕,这么黑黢黢的大洞,也看不清四面的环境,还没有手机,她简直怕死了。
“你别走。”她委屈地又说。
公路距离她现在的位置,她记得有很远的路程。
万一这笨蛋又忘了坑的位置。
“你要么就在上面陪我吧。”林雨晨的声音打着颤:“我们和小李说了,晚上一起夜宵的,也说了咱们去哪。咱们不回去,他们会来找的。”
左右在这耗一晚,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交代完这些,她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
身上热得发烫,嘴里都是苦的,估计是这一遭加上本来就着凉,她发烧了。
“李白黎,你别走啊。”
“好。我就在上面,我给你讲故事啊。”
林雨晨听到这话长长舒了口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岩壁闭目养神。
耳边,真的传来了李白黎讲故事的声音。
很久后,她好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很冷,像在冰窖里。
有人在耳边喊她,让她醒醒。
声音又低又沉,还有点急迫。
看在声音好听的份上,她努力睁了睁眼,眼前有一张完美的脸,有扇子一样的睫毛,眼睛下有一颗小小泪痣。
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又慌乱,像是怕她死,又像是自己怕得要死。
她果然是做梦了。
眼前人穿着一整套的黑西服,领带结松垮垮地扯开,连带着里面白衬衣的领子都散开,露出一段喉结。
他单膝跪地,跪在她面前,眼睛里红血丝密布,衬衣皱成一片。
红色的眼尾,还有凸起的喉结可真好看啊。
梦里,她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干涸沙哑的嗓子随之一痛。
右手伸出来,向他的脖颈,想去触碰他的喉结。
那块凸起的骨头,是冰的。
一点温度都没有。
这温度,她好像意识到这人是谁。
她想起他手臂上为别人纹的“xx”,却没有为自己留过一点痕迹。
想起他对自己冷漠无视,却在那晚让一个姑娘上车。
不是不想和她说话吗。
只是她的梦。
那些藏在心底的脆弱和委屈被生理的疼痛撕扯,被发热的神经灼伤,终于一击即溃。
她好像忽然生出一点力气,努力得坐直一些,拉进他们的距离。
然后看着他漆黑一片、摸不透的眼睛,鼻子一酸,开始呜呜咽咽哭起来,虽然整个人已经烧得挤不出什么泪水。
他不该进他的梦里的,他不是不管她,他还来干嘛。
她两手拼命砸他的胸口,用已经哑了的声音骂他:“许澜,你混蛋!”
“你滚啊!”
“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你有什么了不起啊!你为别人纹身有什么了不起!我在美国也交了男朋友的。我……我交了一,二,三,四,四个男朋友!”她口不择言地伸出四根手指。
整个人因为愤怒的情绪不住颤抖、摇晃着,发丝凌乱地糊住了眼睛。
他为了控制她的平衡,钳住她的左臂。
掐得她生疼。
她更委屈,肩膀哭得一耸一耸,像是要把今晚的郁闷和不如意都宣泄出来。
因为两手无序的拍打,身后泥土扑簌簌朝下掉。
“滚啊!”
“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要看见你。”
她奋力拍着他。
空着的左手钳住她不住挥舞的左臂。
他的声音沉得和夜色混为一体:“那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