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林雨晨将洗好的蔓越莓一颗颗从玻璃碗中捞出来,放到旁边的果盘里。

玲珑剔透的红果在镶金边锤目纹的果盘里显得极诱人。

近年,这个水果刚刚在国内渐渐普及,风头正火。

俞敏的微信在这时推进来,“叮咚——”一声响。

林雨晨拿起手机补摁了静音键,顺带戳开微信。

“阿西,刚突然翻页笔不亮了。头儿私下问我们怎么回事,徐姐就在我旁边,当即添油加醋说昨天你负责清点这块的。她今天有点针对你,你一会儿小心点啊。”

“……”

林雨晨看到这条消息有些失语。

她从始至终没有碰过翻页笔,会场布置和确认工作都是行政部在负责。

就算是她出的岔子,业务部门放下手头的活给她们行政部帮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出了事徐瑶也不该把她就这样直接推出来。

更何况,她并没有碰过翻页笔,徐瑶却直接拿她顶锅,掩盖自己的失职。

细想来,林雨晨自认今天无意出风头,一直都在降低存在感。

徐瑶自己没能像上次一样露脸,竟然把过错推到她身上。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按灭了屏幕,转身从冰箱里拿出这个季节最常见的菠萝切了起来。。

等她端着一开始洗好的蔓越莓走到会议室的门口,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的光景。

黑色长方桌的一侧,坐着曾致和许澜。

另几个座位,是公司的几位领导,以及对方同行的工作人员。

她腾出右手,把果盘放到门外的长桌上。

掏出手机摆弄起来,等到估摸着第一场汇报结束给徐瑶发了短信:“Dany,我在门口,第一场快结束了吗?”

“嗯。”

等了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到了第一次休息的时刻,徐瑶领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林雨晨朝前迎了两步,带着笑道:“水果洗好了,点心在这边,一起拿过去吧。”

徐瑶微点头,招呼自己的几个手下端餐碟进去。

林雨晨拿起一侧的蔓越莓,打断道:“Dany姐,不好意思哦,我拿不了太多,这个劳驾?”

徐瑶瞥了眼她举着的那盘蔓越莓,嫌恶地微微蹙眉。

林雨晨赶紧端起旁侧的那盘菠萝,示意道:“我会拿这个进去。”

很难买到的蔓越莓和到处可见的菠萝。

徐瑶的目光放到林雨晨手里那碟极其常见的春日水果,揣度片刻,而后忽然放松一笑,红色美甲的指尖端起蔓越莓的碗边,似是欣赏她的识相,带着一点点善意说:“那一起进来吧。”

林雨晨拿着菠萝跟了进去。

里间,在和许澜讨论的曾致的余光看到进来的几名员工,提议先休息一会。

许澜被迎到一侧的茶歇桌旁,注意到在桌旁站着的林雨晨。

曾致顺着他的目光也朝林雨晨看过去。

就在此时,按捺已久的徐瑶挡在两拨人的中间,把林雨晨完全遮在身后。

她向前迈了步,站在许澜面前笑盈盈道:“许总,刚洗好的蔓越莓您尝尝。这个季节可不常见,正好有个客户做水果市场生意。因为迎贵客,我们专程找他弄了些。听说,是国家专供呢。”

红色的水果在锤目纹玻璃器皿里显得尤为新鲜。

许澜沉默片刻,终还是蹙眉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

人精如徐瑶也没来得及藏住尴尬面色,她精致的红唇僵僵地扯着露出三分之一的牙齿,端着盘子的手指渐渐攥紧了盘边。

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像是针尖扎在她身上。

虽然业内都知道许澜这人不太念情面。

可上赶着送盘水果被人当众拒绝,连随意吃一颗都没有,实在丢脸。

“……噗嗤”林雨晨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冷凝的空气里,这一声显得突兀。

曾致尴尬地笑了笑,偏头暗暗瞪了眼林雨晨。

可看到她手里的菠萝的那瞬,立即反应极快地说道:“来来来,Aurora是要把菠萝拿过来是吧。”

曾致情商极高的把林雨晨莫名其妙的笑搪塞过去。

“嗯!是呢!”林雨晨朝右挪了步,从徐瑶身边绕出来,笑着把菠萝递过去。

这一次,对面的人没有拒绝。

她知道她赌对了。

倘若她没在现场,许澜兴许就吃了那盘蔓越莓。

可连她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能被勾起的往事,他大概也想起来了吧。

徐瑶还很给力的加了句“国家特供”。

自尊心那样重的人,当她的面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

徐瑶狠狠瞪着她,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是啊,都记住,林雨晨睚眦必报的性子,从小就是。

其实,徐瑶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可在这件事上,她输在并不了解这两个人有多久远的过往。

久远到,林雨晨那会儿还只是个小孩子。

作为家中独女,林雨晨一直是全家的焦点,众星捧月般长大。

就算要星星和月亮,爸妈都会给她摘。

她在当地,简直是出了名的孩子王,凭着拳头和脸蛋一呼百应。

那时候,最让林雨晨父亲头痛的事是,给人道歉。

他常常拎着不到腰高的林雨晨游走在不同人家,替自己的孩子道歉。

他弯着腰,面露难色:“对不起,我的孩子下手太重了,我回家已经地狠狠教育了她。”

孩子们打闹的源头是争一个玩具,已经记不起谁先动手。

可结果是——邻居家的小胖子哭得眼泪汪汪,刚被林雨晨揍完的模样。

林雨晨盯着胖子极其不屑地皱眉。

天哪,这什么人啊。

这小子打不赢,不仅哭鼻子,还回家告状,再不和他玩了。

好景不长,一档综艺在全国热火朝天地蔓延开——《变形计》。

林雨晨的父亲看到这档综艺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盯了女儿许久。

然后,她就被亲爸妈丢到了遥远的偏僻小镇改造。

在那个地方,她认识了许澜。

不太爱说话、不太合群,很瘦弱,五官清秀,很无趣,喜欢盯着她看。

是林雨晨对他的全部印象。

等到再见面,是在市里的高中,许澜转学过来,当了她的同桌。

他变得更加冷漠和寡淡。

甚至也不太和她说话,并且摆明了躲着她。

林雨晨朋友很多,没太在意这一个,照样过着自己的潇洒日子。

直到那日下学,她约了朋友逛商店,没叫家里开车来接。

等临校朋友的空档,远远瞧见许澜在校门口被几个穿背心的人截住。

那几人刺着花臂,脖子上戴着拇指粗的链子,瞧着不像他们学校的。

推推搡搡的,他们把许澜逼向了罕有人烟的巷子。

想来出现在学校附近的混混多半是图钱。

林雨晨咬唇在原地做了会儿思想斗争,最后还是跟上去。

林女侠不计前嫌地跟着跑进那条巷子,来了个颇闪亮的登场。

她在离那两人几米远的地方刹住脚步,朝歹人大喝一声:“喂,你们别动我同桌,有事跟我说。”

许澜早在校门口看到了她,才把人引到了巷子里来。

他压根没想到她会跟来,会为他出头。

那种无法言语的酸涩从血管一点点蔓延,像多米诺骨牌,最后一个轰然倒塌的是他的心房。

彼时的林雨晨把问题想的简单,不就是要钱吗?

她约人逛街,身上带了不少。

等下回,让爸爸找人收拾他们几个。

两米远外,正把许澜聚在中心的几人听这话散开回头。

手正搭在许澜肩膀轻佻问话的男人闻言把手放下来,向后看了看。

见到这个红色短裙的未成年少女,他带着刀疤的右眉一挑,极轻蔑地“呵”了声。

林雨晨这才看清那帮人根本不是同龄人,比她年长上许多。

那橙色背心的刀疤男好笑地一步步朝林雨晨踱过来,满嘴浑话:“小姑娘多大了?这我侄媳啊?”

明明被放开该松一口气,许澜的心却揪起来。

林雨晨目光朝两侧瞥了瞥,毫无遮蔽物,附近也没有人家。

对面这伙人三四十岁的年纪,她开始害怕。

她一边后退,一边和那人打商量,控制不住地声音带上了颤音:“你们要多少钱啊?我们是学生,钱不多的。我家也没什么钱,但我可以给家里打电话想办法凑凑,或者和他家商量一起凑凑。”

刀疤男闻言大笑,朝后看了眼朝许澜比了个大拇指:“呦,小侄子,你这比你爹厉害,还有美救英雄这出呢?”

本来背靠墙的许澜单手撑了把墙壁,直起了腰杆朝刀疤男走过去,慢慢道:“师叔,那件事我会按您说的再考虑考虑。”

“对嘛,早想通不就得了。非要走极端,大家都不好做。”

“嗯。”许澜点头,面向着刀疤男朝林雨晨倒走去,口中附和道:“其实上次去张叔家,只是听说他病得重,家父生前和他关系不错,所以才去拜访。”

“是吗?拿这些照片怎么回事?”刀疤男朝后使了个颜色,旁边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相片递过去。

接到照片的刀疤男朝他们两个人迈了两步。

于此同时,许澜的手触碰到了林雨晨的胳膊。

他低声道:“跑。”

林雨晨被他拉着在夏日的黄昏里死命地跑。

只听到背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像是催命的符咒。

这趟亏大了啊。

急速地奔跑使她心脏跳得剧烈,血腥味从喉头向上翻涌。

运动会短跑都没这么拼过,

好在他们跑得极快,渐渐甩开那两人,耳畔变作呼啸风声。

直到拐入另一个巷子,她崴了脚“哎呦”一声,是真的跑不动。

许澜停下脚步,左右观察下,把她推到一户敞开门的院落:“进去躲好了,别看,也千万别出来。”

被强硬塞进别人家的林雨晨听到那催命的脚步声又渐渐临近,眼睁睁看着他把门关上。

那门缝越来越窄,直到眼前一片漆黑。

外面有五个成年男人。

林雨晨听着外面的打斗声,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绝望的时刻。

只记得那日的天灰蒙蒙的,电线上趴着的麻雀都被惊得四散逃离。

她打了110,蹲在门口抱着腿发抖。

直到很久后,外面的声音才停歇。

她的门被猛推开,惊恐地抬眼。

可与她想象的场景不同,那五个男人躺在地上。

林雨晨错愕地站起来,愣愣道:“你一个人干的?”

许澜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目光朝侧面漂移了下,点点头应:“嗯。”

然后他慢慢蹲下,看向她的左踝:“你脚还疼吗?”

林雨晨忘了回答,只是在心底不断惊叹。

一个人,把五个成年人打成这样,“满地找牙”。

她这才仔细地观察了自己的同桌,极苍白的皮肤下暴露出青色的血管和经络,偏瘦弱的身形藏着肌肉。

曾经她以为是羞怯、温柔的黑色瞳仁,现在看来是阴霾的暗色。

林雨晨有点害怕这个少年身上藏的力量,惊恐地看着昔日文弱的同桌,吓得咽了口口水。

她干过的坏事不少,没少拽他的作业来抄,还趁他午休上手给他的头发别过一个小红花的发卡。

“……”

许澜意识到林雨晨的沉默,猛抬头锁住林雨晨的眼睛,察觉到她的恐惧。

他心头一刺,垂着眼尾,带着落寞问:“你害怕吗?”

你害怕吗?

这样的我。

“我……”

不怕不是正常人!

林雨晨吞咽了口唾沫,暗暗发誓,再也不能给他别发卡了。

林雨晨的迟疑,让许澜眼里的光彻底熄了,他再次低头,沙哑道:“我知道,我说过以后会离你远一点。”

这幅模样才是林雨晨熟悉的人,她违心地展颜一笑,露出一排白牙,识相地拽起他的衣袖晃:“当然不怕啦!我们是好朋友嘛!早好几年就是好朋友了,对不对?”

许澜看着被拽着的衣袖。

他这样的人,哪里能奢望和她做朋友呢。

但蹲着的他到底再次抬头,轻声执拗又问:“你的脚还痛吗?”

而这个仰望她的姿势,他维持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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