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沈筠娆哪里敢说怕他从同学的揶揄声中起疑,觉察到她的喜欢。只能局促不安的曲着细指虚虚在额际蜷了蜷,断断续续的扯出个不知有没有用但却自损八百的借口,“就是……”
“就咱俩毕竟是假结婚,我同学昨天已经在‘speed’见到你了,如果再被他们看到你来接我,可能会瞎传些八卦。万一日后,你……”
沈筠娆舔了舔唇,起伏的心绪渐渐因这话冷静下来。
光是想象,她心口就浮起些酸楚,但也分外清醒的知道时今衍本就不是她能奢望之人,他从始至终只当这场婚姻是交易。沈筠娆虽有理性,感情却不受控,理性与感性的悖行磨人至极。
此刻理性占上风的沈筠娆细细咽了咽嗓,轻声继续道:“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女生,这些流言蜚语传到她耳朵里,她肯定……不高兴的。”
“啪——”
车门猛地被时今衍直起身关上,显然这话他不爱听。
合门声不重,却听的沈筠娆心尖一颤,她抿了抿唇,默默放下了举着的书置于腿上,偷觑眼时今衍后不敢再吭声的系好安全带。
时今衍拉门、迈开长腿踏入驾驶座、系上安全带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身周都透着凌厉之气,狭长的双眸更是蕴着愤懑。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沈筠娆说话这么能气人?
早知他就不该专程跑这一趟,还装好人的同她说什么顺路,顺个屁的路,顺了一肚子气倒是真。
时今衍禁不住怀疑自己该不是有什么病吧?
怎么对她气完就忘,总不长记性,再二再三还再四的……
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人不交一言,氛围比之昨晚的出租车内还要冷滞上几分,连个车载音乐都没有。
伍锐立喜静,退休后便寻了个清净处买了栋小别墅,养养鱼种种花草,生活惬意。
除了来往市区麻烦外,都挺好。
时今衍的车刚驶近别墅,还未停下就瞧见抹熟悉的燕尾服装扮身形,时今衍心情更为郁结,直接无视老者远远投来的笑,自顾自的将车停在远离他的另侧。
瞧见这幕,吴管家也不恼,面上仍挂着礼貌的笑。
知道时今衍不搭理他,吴管家很有自知之明的径直去到副驾驶,帮沈筠娆打开了车门,“太太您慢些。”
吴管家是时老爷子的亲信,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便陪同时老爷子在商界叱咤至今。吴管家虽已至两鬓斑白的年岁,腰板却依旧有精神头的笔直而立,精神矍铄。
举手投足间皆是常年跟随时溥文在商界、豪门间辗转练就出的气韵。饶只是一个开车门的动作,一个微笑,都是那般的绅士有礼。
每次时老爷子想见沈筠娆都会让吴管家前来接她。
沈筠娆初进时家之际本就紧张忐忑,每每被时老爷子喊去更是不知所措,好在吴管家为人和善,总会温和的在路上同她聊天,帮她缓解着紧绷的情绪。
沈筠娆极为感谢吴管家在往昔给予自己的那些好意,瞧见他当即展露笑颜,“吴管家好,您在这是爷爷来了吗?”
“对,时董已经在里面了,正和伍医生说着话。”
“好。”
两人的话自然落到时今衍耳中,他从瞧见吴管家那秒就没打算下来,此刻更是视吴管家如无物,只朝着沈筠娆道:“沈筠娆,我在这等着,你看完快点回来。”
他明着不想进去见到时溥文。
“这……”沈筠娆为难的轻折秀眉,不知独自进去该如何同老爷子开口,更怕面对老爷子那失落的目光。
“少爷,时董说过,太太的病,您得亲自带着她进去,伍医生才会看。”
吴管家的声音潺暖平缓却不失力度,听到耳朵里有些威胁之意。
爷孙俩的关系已经很差,如此下去只会更加激化。
沈筠娆当即按住吴管家胳膊,朝他摇头示意。
吴管家也无奈得很,若是可以,他也不愿看着爷孙俩关系继续差下去,可这是时溥文命令的话。时溥文将时今衍的性格看得透彻,完全猜到了时今衍的举动。
不如此说,吴管家也想不到别的话能让时今衍进去。
坐在驾驶座的时今衍明显紧咬齿关在忍耐着脾气,腮侧有着随咬合而产生的微动,彰显着他的不爽至极。
他没直接撂挑子走人,但也没松口。
双方僵持不下也不是问题,归根结底,时今衍是为了她才来的这里,沈筠娆立即绕到驾驶座旁打开车门。
这动作显然惹得时今衍不满,他眉头紧蹙,“沈筠娆,你也要逼我?”
“不是,你听我说嘛。”沈筠娆弯下些身同他视线保持平视,柔柔出声安抚他,努力调和着爷孙俩岌岌可危的关系,“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会来这的,我肯定站在你这边,但现在爷爷已经在这了,咱们先进去行吗?”
“你这不还是帮他说话?”
时今衍没信她这拙劣的哄人话术,只用凉凉眼神睨她,一副“我是傻子吗?”的神情,而后连她也不想搭理的别过视线,把在方向盘上的长指不耐烦的轻敲。
沈筠娆急的直挠头,站在副驾驶的吴管家却已不知何时挪到了车尾,偷偷举起手机拍下两人挨得近的画面发送给老爷子开心了。
沈筠娆秉承着先将时今衍哄进去的心思。
生怕被人听到这略显不尊重长辈的话,她凑到他耳边小声,“你想嘛,你在外面只会自己怄气,进去了好歹有让爷爷生气的机会,别傻傻的待在外面生闷气嘛,就……自己不高兴也不能让对方好到哪去。”
时今衍见惯了沈筠娆低眉顺眼的模样,听多了她那些憋屈的话,这还是头次听见沈筠娆说这种话。
不容置否,这话取悦了时今衍。
从她口中诉出更是。
“你还知道自己不高兴不能让对方好过啊?看来还不算顶级受气包。”
他哼笑着别过头瞧她,未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太近,硬朗侧颜就这么不设防的擦碰过沈筠娆挺翘的鼻尖,转瞬即逝的细腻触感让他登时顿住,独属于女孩的中药气倏然漫入鼻腔。
沈筠娆亦不设防的因这不虞的擦碰轻唔声,反应过来的瞬间急遽直起身,朝后退了半步。
两人一路上的诡异氛围都在此刻消散,只剩难言的怦然暧昧。
时今衍哪怕什么都不做,沈筠娆都会心动,更别提这样的亲昵接触,她的心情如过山车般骤起激降,瓷白面颊不争气的霎时泛起粉泽,话语也结巴起来,“我、我先进去了!”
她慌不择路,扭头就跑。
吴管家赶忙嚷了声,“太太!您慢些啊,可不能跑这么快,身体——”
他话音未落,刚连车都不愿下的时今衍霍然将车门推到最开的角度,颀长身形随之迈下大步流星的跟上沈筠娆,手动拽住了她胳膊,没许她再跑。
吴管家立即闭上嘴,将后面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始终保持着礼貌浅笑的面上可算浮现抹由心的欣慰笑容。
两人并肩进入伍锐立的小院时。
伍锐立正和时溥文坐在阴凉的葡萄藤架下品着茶。
两位老人家亦听到脚步声望来。
四人视线相撞,时今衍最先别开目光,独自去往了鱼池旁喂鱼。
沈筠娆见状努力维持氛围的牵起抹更为粲然的笑,朝着时溥文脆声声喊了句:“爷爷好。”
而后对着伍锐立喊声:“伍爷爷。”
两位老人家一瞧见沈筠娆都笑的高兴,异口同声应下:“哎。”
“坐。”
时溥文拍了拍自己身边空着的椅子,沈筠娆听话入座,而后满含歉意的看向伍锐立,“对不起伍爷爷,我昨天没来复诊,让您白白等我。”
“不怪你。”
伍锐立上一秒朝着沈筠娆和颜悦色的笑着,下一秒就中气十足的朝着立于鱼池旁的那抹落拓身形没好气的高喊:“时今衍,你给我过来!”
时家乃是京市有名的豪门世家,一代代传下来的不仅是金钱,更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时今衍虽同自家老爷子有些别扭,但总不好撂了别的长辈面子,更别提伍锐立于时家而言有救命之恩,时今衍对他是尊敬的。
饶是心里再有气,在伍锐立面前也收敛些。
他将手中那把鱼食丢入鱼池中后拍了拍手掸去鱼食残渣,这才行至伍锐立面前,唤了句:“爷。”
时今衍视线直直看着伍锐立,连偏头看一眼时溥文的动作都无,显然也没打算喊。
爷孙俩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伍锐立不多掺和他们家事,只管好自己的患者,“自己不知道心疼老婆的?为什么昨天不带她来复诊?”
“伍爷爷,这是我——”
这事的确是沈筠娆误会才导致的,她想替时今衍解释,伍锐立却直接抬手止住她话,“筠娆啊,这事让阿衍说。”
沈筠娆动了动唇,过意不去的看向时今衍,接受到他的眼神,这才噤了声。
时今衍微掀眼睑,只道:“以后不会了。”
伍锐立气哼声,“筠娆啊,他以后再敢这样,你就离开他,我把我孙子介绍给你。他这臭脾气还能娶到媳妇也是稀奇了。”
不待沈筠娆开口,时溥文便抢先拉住了沈筠娆细腕放置在桌上,朝着伍锐立吹胡子瞪眼的,“这是我孙媳妇,你可算了吧,快给她把把脉瞧一瞧,我瞧着她气色没上周好,是不是上学累着了。”
“面部气色确实不行。”
提及专业上的事,伍锐立神情认真不少,“来,筠娆张嘴,我看看舌苔。”
经过熟悉的望闻问切流程,伍锐立有些发白的眉毛缓缓皱起,“你这又是失眠又是心情郁结的,再这么下去,身体可跟不上学校课程安排。自从我帮你治疗以来,你的身体一直都在好转,只有这次急转直下。”
说最后那话时,他幽幽瞧向时今衍。
“啊。”沈筠娆自知这段时间的状态不太好,但也没想到会得到“急转直下”这般严重的诊断,她心头跟着一紧,面颊沾上忧色,“会影响我上学吗?我月底还想跟着老师去校外参加实践活动呢,该不会没法出去吧?”
“想继续上学就得听医生的话。”
伍锐立将手中握着的笔倒过来,笔末端叩着石桌,发出极具威慑力的轻响,声音不怒自威,“你刚回学校上课,身体本来就没适应学校的强度,还不早点睡觉养足精神怎么行?我给你开个新药方,回去喝一个星期再来看看情况。”
“今天早点回去睡觉,多补会儿觉。”
沈筠娆听话的点头,心里却着实犯愁。
阔别两年的复学委实不易,沈筠娆为了能够继续上学竭尽全力,她不想好不容易回到学校却又因身体状况不得不离开。可心情与失眠又不受控,让人心烦得很。
“你看看,又在那黯然神伤了。”
伍锐立当即戳破沈筠娆的心思,“筠娆啊,可不能再这样了,情绪低迷很影响身体。”
沈筠娆忙不迭晃了晃脑袋,努力将那负面情绪晃走。
伍锐立不满瞧向时今衍,“天天陪好她,看她不高兴就想方设法给哄高兴了!万不能再耽误她的学业。”
沈筠娆已休学两年,时间达到校规的上限。
若是再因病休学,这事便有些棘手。
时今衍垂眸看向沈筠娆抿着下唇的无助模样,抬手握住她大臂将她拉起。身形微微前侧便挡住她小半身形,“知道了,别训了,你越说她心越慌。”
“现在知道护着了?这一周干嘛去了?”伍锐立是个说话直来直往的医生,性格算不得温和,脾气暴起来就像个火药桶。
眼瞧着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要被他唠叨到什么时候,时今衍寻了个由头便要走,“走了,带她回去补觉了。”
“站住!”伍锐立没这么轻易让他带着沈筠娆离开,不过也并非教训,而是关切,只是话语凶了些,“你坐下来,我把把脉,瞧着你这面色也不行。”
“我身体好着,不用把脉。”
“坐下。”
沈筠娆见状扯了扯时今衍衣摆,“让伍爷爷给你看看吧。”
伍锐立没好气,“怎么的,这么大人了看个病还得老婆哄着?”
时今衍沉着张脸,没太大反应的坐下,沈筠娆倒是被伍锐立那话说的有些面臊,默默垂下些脑袋借由发丝掩住羞赧面容。
“最近喝了不少酒吧。”
伍锐立一把脉便了然,横眉竖眼的阴阳怪气,“再这么酗酒你这肝别想要了。”
伍锐立没唬住当事人,反倒将沈筠娆吓得不轻,“啊,这么严重吗!那他要不要吃药啊?”
时今衍哂笑,“他骗我呢,从小说到大,您也不换个招。”
伍锐立正儿八经穿着中医服给患者看病时自不会这样。
但时今衍自小便认识伍锐立,早习惯了他这种私下夸大其词的恐吓招数。
“再喝饮料牙齿就没了。”
“再玩电脑眼睛就坏了。”
“不好好学习脑子就锈了。”
诸如此类之话不绝,时今衍年幼时还会被吓着,后来听多了经历多了发现根本没事。
伍锐立话术被拆穿也不觉窘迫,自然道:“虽然没那么严重,但我说的是真的,喝酒要有度,不能像你这么喝。”
他眼神幽幽看向一旁的沈筠娆,一如刚刚沈筠娆就诊时看向时今衍的神情。沈筠娆头皮发麻般骤紧,不用伍锐立多说便忙不迭抢先乖顺道:“我知道的,一定多看着他,不让他喝酒。”
伍锐立被沈筠娆不经事的怂怯小白兔样逗乐。
一旁的时溥文也笑了声,给予了沈筠娆一枚安心的眼神。
氛围重新变得融洽。
伍锐立细细把着时今衍的脉,似是发觉什么好笑事,闲闲瞧他,阴阳怪气道:“哟,时大少爷这段时间心情也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