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告吹后的周日,林予墨去姑父叶一安画展捧场。
姑父醉心艺术对经商毫无兴趣,姑姑林英相反,雷厉风行,手腕强硬不输男人,两个婚姻模式女主外男主内,姑姑对姑父烧钱爱好没意见且支持,两人多年感情如初。
画展开在城南的一栋老洋房里,青砖石墙已有些年代,经过修缮,像是掀开历史一角。林予墨在楼下签字后上楼,有一些人,在画前驻足品鉴,她是个俗人,对艺术没有半点鉴赏力。
上二楼,姑父瞧见她,跟身边人打过招呼后走过来。
林予墨送上带来的一束花:“姑父,恭喜你办展成功,人很多哦。”
姑父满面红光接过,笑:“我就知道,全家谁都可能不来,但我们予墨肯定会来支持姑父的。”
“那当然!姑姑呢?”林予墨环视一圈没看到身影,“我们英总不会还奋斗在一线吧?”
“她上午有个会,现在正在来的路上,我带你看看画?”
林予墨竖起手制止:“姑父你知道我的,我实在听不懂,您还是去招呼其他人,我看他们都等着您呢。”
“好,那你就自己先逛,你姑姑一会就来了。”
“好。”
姑父走后,林予墨一个人闲逛,最后在一张侧脸画前驻足,是女性的侧脸,线条冷硬粗犷,但眼里细腻有种神性,她多看几分钟,姑姑就出现在她身边。
姑姑开口:“邵峰订婚了。”
林予墨倏地转过去,脸上表情丰富,有惊也有嫌恶:“这才几天?”
姑姑料到她反应,拍了下她的背,继续道:“你先别生气,我已经替你把他大骂了一顿,已经有女朋友为什么不讲,还出来相什么亲,都是成年人了,耍谁玩呢?”
“他有女朋友?”林予墨叹服了。
“是,他说没什么感情,已经准备分手,所以才会答应出来相亲。”
“谁信啊?”
林予墨冷嗤,又问姑姑然后呢,都骂什么了。
“没了。”
“就,没了?”
姑姑皱眉:“他第二轮融资失败,对方转投对家,他以后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这次订婚也是想拉未来岳父的投资,那家人心里清楚,这投资不是那么好拿的。”
口头骂一顿也就解一时之快,善恶有报才是喜闻乐见。
林予墨心里舒坦了,心思又回到画上,问姑姑:“这画的是谁?”
姑姑平静答:“我。”
林予墨在画跟姑姑脸上来回,侧脸的弧线的确,只是这眼里温柔神性是臆想,她姑姑心硬得像石头。
姑父适时地过来,问她没有捕捉到姑姑的神韵。
她昧着良心点头。
姑父手揽在姑姑的腰间,陶醉道:“你姑姑,就是我创作的缪斯。”
姑姑纠正:“是金主。”
整个画展,全由姑姑出资,没想着回本,纯粹砸钱让姑父开心。
林予墨笑到一半,姑姑看过来,问:“做风投的怎么样?”
笑意止住,她敬谢不敏:“姑姑,我还没从上一个阴影里走出来,暂时不想考虑相亲的事。”
“这算什么阴影,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催你结婚,但是什么年纪就该做这个阶段的事,你现在就该多尝试多接触,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老调重弹,林予墨耳朵听得起茧,叹气道:“前两天我去算了下,大师说我八字里没有官星,姻缘缘浅,恐怕一生都很难结婚。这种事强求不得,我看还是顺其自然。”
“别给我扯这些虚头巴脑的,改天再给你介绍一个,你姑姑我就不信命!”姑姑横眉冷目,反倒被激发起斗志。
林予墨说不过姑姑,买下那张侧脸画走了。
令她头疼的不止长辈们催婚,还有她即将要上交给大哥的,关于丽颂下季度发展的计划书,再次体会大学时被毕业论文支配的同款恐惧。
林予墨指望底下员工,员工指望她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方向,正所谓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手下,她崇尚自由放松,反内卷,完成本职工作就好,底下人也足够跳脱,会开了几次,计划书改了又改,出来的成果,她心里仍没底。
踩着deadline,她不得不将计划书交到大哥手里。
林晋慎办公室是简约的黑白风,充斥着大理石与金属冷硬感,她在他对面坐着,他往后靠,一页一页翻起来,来自大哥威严压迫感扑面而来,她缩着两肩,双手握着咖啡杯,已经做好听训的准备。
对面,眉头已经皱起。
林予墨心里咯噔一声,仍想着挣扎一下,套近乎问:“大嫂最近怎么样了,好久没看见她了。”
林晋慎头也没抬,连续翻几页,冷淡回答:“国外出差。”
遂提醒她现在是上班时间,只谈公事,不提私事。
“……”
大哥跟大嫂是联姻,结婚前都没见过几面,婚后还算相敬如宾,大嫂温柔似水,对谁都很好,难为她要对着这座终年冰雪不化的雅拉雪山过日子。
还没同情大嫂多久,林晋慎合上计划书,直接丢进垃圾桶。
“你要拿这种垃圾敷衍我,也不必给我浪费时间。”
林予墨心里发怵,硬着头皮说她尽力了,计划书修了又修,递给他的已经是最终成果。
“那我问你,丽颂娱乐困境是什么?”
“经纪艺人流水线发展模式?虽然低成本、快速、简单粗暴,但是短期内收效快,弊端是不利于长期发展,艺人发展受限,没记忆点也没核心竞争力,到现在也只有云杉一个头部。”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找更优质影视资源,增加作品内容产出,最近的元宇宙风口,丽颂也会开辟新业务,成立虚拟偶像团体。”
林予墨紧张到捏手指。
她想起高中时,她物理数学不及格,念大四的林晋慎主动要辅导她功课,在一声声没有声调起伏冷冰的“这也不会是吗”中,扑克脸,睥睨着她,就差挂个“我妹可能是蠢货”的牌子,她全程紧张冒冷汗,几乎要晕过去,成绩一落千丈,最后还是傅砚礼救场,她才从虎爪里挣脱。
“你说的这些,所有文娱公司决策者都能想到。”林晋慎面无表情看着她,“甚至去网上搜索,网友分析的跟你想到的差不多。”
“但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了。”林予墨小声嘟囔,有点委屈。
“这不是你的水平,你心思不在这上面。”
被夸了,但林予墨开心不起来,她往前靠近些,企图打感情牌:“哥,你知道我就是混吃等死的,胸无大志,就想一直在大哥你的庇护下,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但林晋慎如果真吃这一套,那他就不叫林晋慎,冷眼瞧着:“混吃等死的理念我能接受,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但你是我妹,你不行。”
“哥,你不讲道理。”林予墨抓狂,她为什么不早生几年当姐姐?
林晋慎双手放上桌,坐正,冷酷的不像个人:“对你,不必讲道理。”
“……”
林予墨面如土色地从他办公室出去,身后还丢来一句“交一份新的计划书给我”,她敢怒不敢言,出去还得把门带上。
眼下,一边催成家,一边催立业的,一个头两个大。
乌云密布两三天,朋友白依邀请她参加回国party。两人认识七八年,最早是白依找上她,请她帮忙牵线搭桥傅砚礼,她不遗余力介绍两人认识,架不住傅砚礼固若金汤,不为所动,以失败告终,但一来二去她跟白依两人成为朋友。
party极尽热闹折腾,请来摇滚乐队驻场,金属乐狂躁凶猛,数个宽肩窄腰翘屁男模上演湿身热舞,场面火热,调酒师眉眼清俊,很是养眼。
林予墨刚到,白依从舞池里跳下来,不规则白衬衣跟超短裤,撞上来打招呼,到吧台,要了两杯莫吉托。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白依手臂搭在吧台上。
“还有谁?”
周边声音嘈杂,声音不太清晰。
白依凑上来,在她耳边大声道:“傅砚礼。”
还念念不忘呢,林予墨扯唇笑:“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还惦记着呢。”
“你不懂,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白依俏皮地皱下鼻尖,“我发现不管多少年,我还是很吃他那个调调,高岭之花,越是皎洁如明月,越是让人想撕下他的外壳,想瞧一瞧是不是真那么表里如一。”
“要发现是呢?”岂不是很扫兴。
白依神秘一笑:“他应该不是。”
这想法有自虐的倾向,林予墨问:“那你怎么不请他来?”
“请了,没回,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要是回了我还纳闷呢。”白依一口饮尽,指尖摆弄玻璃酒杯晃荡,呼出口气,给她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林予墨瞥了眼。
【两点考试】
【七点跟Cecilia晚饭】
【七号大姨妈可能会到访,买姨妈巾】
【……】
感情是直接拿傅砚礼当备忘录了,林予墨锐评:“他现在还没删你已经是奇迹了。”
“是吧,这样看我还有机会。”白依欣慰地收回手机。
“诶,钟汶他们来了,这里!”
他们之间朋友大多都互相认识,林予墨托腮不冷不热跟人打招呼,一行人坐下闲聊,杂七杂八什么都说,难免会谈到男朋友的问题,问到她,她唔了声,想到前段时间的晦气,说自己还是喝酒吧。
这一喝起来就有些过量。
她这段时间过得太憋屈,酒精上头,情绪满溢出来,昏沉间听见白依说她喝醉了,得叫个人来接,至于人选,白依早就想好,直接联系傅砚礼,几声过后那边电话接听,避免电话被挂断,白依开门见山说林予墨喝多了,问他有没有时间来接人。
“地址发我。”低沉清冷男音。
白依眼前一亮:“好嘞!”
半个多小时,傅砚礼抵达目的地,门口有工作人员,门外已经听到聒噪乐声,对喜静的人而言是折磨,他没迟疑,抬腿进去。
他一眼看见吧台边的林予墨,背影瘦削单薄。
身边还有人,见他来,举手示意,言笑晏晏叫他傅总,声音跟电话里的一样。
傅砚礼出现的那一刻,白依总算明白,为什么白月光伤害力能这么大。人大抵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衬衣西裤,宽肩窄腰腿又长,比之几年前,少了几分书卷气,平添成熟男人的味道,袖口卷起,袖口肌肉线条紧致漂亮,力气应该很大,抱人会疼吗?
她越想越神经,赶紧跟人打招呼:“来这么快,不知道傅总还记不记得我?”
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没有任何波动,是没有印象的平静。
白依想到了,主动介绍自己:“白依,是予墨的朋友,你也应该不记得,我以前还追过你。”
傅砚礼微顿:“抱歉。”
“没事,说明我当时追得还是太过含蓄。”以至于没给当事人留下半点记忆,今天就这么一眼,多少年单相思都值了。
“她喝了多少?”
“四五杯,还好,没有太醉。”
林予墨的确没太醉,还能认出傅砚礼,捋了把头发,稍稍清醒一下,拍下身边的位置,让他坐。
“怎么喝这么多?”傅砚礼坐下。
“不多。”
林予墨沾酒上脸,这会儿红到脖颈,眼里湿漉,像患了场重感冒高烧不退,她眨着眼睫,问他喝什么,又自告奋勇给他点吉普森,口感辛辣,劲足。
“我开车来的。”
“那我喝。”
指尖碰上杯沿,被傅砚礼推远,她拿不到,扫兴地咂嘴。
“傅总你好,我是瑞兴易阳。”
又有人聚拢过来,平日里见不到的人,能在一场小聚会上见到,傅砚礼点头,礼貌跟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虽在社交上不主动,但也不会扫人面子,即便,他们之前并无交集,以后也不大可能会有。
不过一会的功夫,已经围来一圈人,硬生生将朋友聚会,变成拓宽人脉的商务场合。
傅砚礼是焦点,一直都是,他的姓氏,就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林予墨早已习惯,趁着他无暇顾及自己时让调酒师将酒递给自己,刚握在手里,被一只手拿走,傅砚礼同事向身边人致歉说自己现在有私事要处理。
“别喝了。”
林予墨抹了把脸:“但我今天就是想喝。”
傅砚礼无视她可怜眼神,给她要了杯温水,她的确口干,捧着喝了口,喉咙里燥意被抚顺些,她长长叹口气。
“我是不是很差劲?”
他对她是惯常的语气:“没有,你很好。”
林予墨托着腮,眼里浮着迷茫薄雾,认为自己挺差劲的,她没做成过什么事,长辈见面便问有没有谈朋友,该考虑考虑结婚了,她没异议,顺应安排,见过的人十指数不过来,但每次她都是被拒绝的那方。
凭什么,真挑起来那些人还不一定能入她眼。
这几天姑姑也没闲着,又有数个新的人选发来,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约着见面。
各个青年才俊,业内精英,多到她都腻烦。
一定要结婚吗?
一定要事业有成吗?
她只想在无人角落里摆烂。
傅砚礼喝水,过后问她:“是因为那位相亲对象?”
那是几天前的事,以前不是没有过,通常没多大反应,他可以理解为,上一位的确是入了她的眼。
他见过。
第一眼,有些意外。
“是,也不算是。”那只是一个情绪突破口。
“如果因为他没这个必要,适婚年龄的男性还有很多,一个选择被划去无所谓,你仍然还有很多选择。”傅砚礼声音低沉,字正腔圆,在嘈杂环境里,依然清晰。
林予墨偏过身,一只手臂撑在吧台,面向着他,问:“你也想给我介绍结婚对象吗?”
傅砚礼听完只是反问:“你需要吗?”
“那我跟你说说我的择偶标准,”她醉眼婆娑地竖起手指,一条条细数:“要长得周正,有钱,至少不能比我穷,私下不乱搞不乱玩,嗯,得是头婚,我不想给人当妈……”
“噫。”
林予墨眼睛睁大了些,眼睫垂了又垂,像第一次认识他,她靠近些,变幻光影里绯红眼尾妖冶明媚:“我突然发现……”
“你就蛮合适的。”
语气甜而脆,有微醺后少女天真烂漫。
无心一句,却要让人消化许久。
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你也没结婚,傅阿姨老跟我念着,就怕你以后孤独终老,我们俩也算是同病相怜。”她叹气,多感慨似的。
后面的话傅砚礼没听见。
酒精混合着柠檬清爽的气息扑面,被吸入肺部,像是一种瘾,一种癔症,明知道不应该,还是想据为己有,哪怕只有片刻。
早已烂熟于心的纲常伦理被弃置,不曾见光的阴暗念想在报复式滋生。
不该这样的。
至少不是现在。
林予墨眯眼,用着某种郑重其事的语气:“傅砚礼,要不然我们凑合着结婚算了。”
他们结婚,不会再有催婚,没有没完没了的相亲,免去她大部分烦恼。
她真是喝多了什么玩笑都敢开,傅砚礼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众星所捧,找她帮忙介绍认识他的女生前仆后继,他们不一样,他不结婚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他选择不结,哪里用得着跟她凑合呢。
傅砚礼凝睇着她的眼,良久开口,说:“好。”
“嗯?”
“我们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时候会纠结,傅总的情感前期是不是要更隐藏内敛点,慢慢铺陈,可是设定他对女鹅的好是二十几年一直如此,是习惯是本能,没办法伪装,所以写的时候,没有避开他的情绪内心。
ps:这章好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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