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营里士兵多在生病,连虞姬也染上了腹泻,大家都盼着罢兵休战。项羽拿着刘邦的来信,也在考虑:这个仗是不是非得打下去?如果打下去,确实,自己有获胜的可能,可是,目前供应问题、后方的稳定问题、还有士兵们的疾病问题……都很伤脑筋啊!他想不如趁着刘邦求和,暂且休战,好好整顿一下军务,扫清彭越、英布这两个讨厌的家伙,把后方安定了,再说别的。
项伯立刻赞同项羽的想法,“对呀!我也觉得,这个仗打得没名堂!就像汉王说的,大家本来是兄弟……”范增生气地打断他:“什么兄弟?霸王已经承认他在关中的地位了,他却趁霸王远征齐国,偷袭彭城!这是兄弟之所为吗?是他们不讲信义在先!”龙且也站在了范增一边:“对!现在打不过了,要求和,早干什么去了?”
范增举臂大声疾呼:“不能答应刘邦!这个家伙,就是个无赖!你看他在咸阳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去了汉中就变卦!霸王再不要受他的欺骗了!粮草、生病,那都是小事,要看大局面,整个局面,现在明显是对我们有利!刘邦为什么求和?那是他撑不下去了!要说咱们粮草不济,他们的粮草更加匮乏,应该说快断顿了吧?”钟离昧插话:“差不多。我把得紧紧的。他们运粮的车已经有十天没能进城了。”
项羽勉强笑笑:“我是说,一个荥阳,不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吧?”范增断然否决:“错!纵观全局,荥阳非常之重要!可以说,占领了荥阳、成皋,就控制了敖仓,也断了刘邦东进之路!所以他才要亲自守着荥阳不放!跟刘邦比起来,彭越、英布这些,全都是癣疥之疾!我们一定不要被细枝末节的小事所干扰,一定要抓住这个天赐良机,一鼓作气拿下荥阳!绝不与他讲和!否则,我们就又会像错过了鸿门宴一样,失去了机会,那会后悔莫及的!”龙且和项庄马上赞同:“范亚父说得对!”
项羽只好吩咐众将:“那就加紧作攻城的准备吧!速战速决,争取尽快把荥阳拿下!”范增得意地点点头。项伯看他一眼,脸有不忿之色。
郦食其已经按照陈平提供的名单找到了那几个下级官吏和士兵。“咳!想不到,陈都尉当了大官,还这么惦记咱们!”“陈平大哥是好人啊!”几个人纷纷道。郦食其笑笑:“大家本来都是好弟兄嘛!”军官们牢骚满腹地:“是啊!打什么仗嘛!”
吕马童此时走进来,请郦食其到大厅议事。那几位军官和小吏关切地问吕马童:“怎么样?和吗?”吕马童道:“唉!本来大王都不想打了,可那位范亚父……”他看了郦食其一眼,忙掩口,“咱们回头说吧!请吧,郦先生!”说着走了出去。“又是那个糟老头子!”,“现在,大王说话都不管用了。楚营成他作主了!”“呸!什么东西?这支队伍还姓项吗?”郦食其听着几个人的议论,整了整装,走出营帐。
项羽端坐在大帐正中央,望着正在见礼的郦食其:“请上复汉王。他的信,寡人看过了。汉王也许是好意,但恕寡人不能接受。”“大王宽怀大量,就不能再仔细考虑一下汉王的建议吗?实际上,此时休兵,对贵我双方都有好处。”即便只有一线希望,郦食其也希望能说服项羽,立下大功。还没等项羽说话,范增冷笑一声:“哼!对谁有好处,我们心里有数得很!回去告诉刘邦,让他乖乖献城投降!否则,定取他项上人头!”
郦食其打量着面前这个须发皆白,话语强硬的倔老头儿,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范老亚父吧?范先生!话不能这么说,……”项羽不耐烦地:“贵使不要嗦了!我意已决,不和!你就这么答复他吧!”
郦食其笑笑:“我转达,当然可以。但是怕说不清楚。能否请大王在适当的时候,派人进城,直接向汉王传达您的旨意呢?只要接到贵方通知,我方一定好好接待,恭候大驾。”范增冷冷道:“好吧。需要的时候,我们会派人去的。现在,贵使请回吧!”郦食其长揖而出。
范增见郦食其离开,叫过钟离昧和龙且,“二位将军来一下,我还有些具体的事要交代。”项羽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项伯很不满:“交代什么,不能当着大王的面讲吗?非弄得神秘兮兮,鬼鬼祟祟?”他回头交代项庄,“今后你不要跟在人家后头随声附和!好像这支队伍是他当家似的!什么玩意儿?”项羽听着,没说什么,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陈平听郦食其描述楚营里所见情景,大喜过望,这正是他想知道的!一个计谋在他头脑中慢慢成形。而郦食其看着陈平兴奋的样子,竟也忽然产生一个想法,他像中了邪般愣好一会儿,突然大笑着:“哈哈!妙计呀!这等妙计,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说着,扔下陈平,抬腿就走。
刘邦听了郦食其的妙计,十分兴奋地:“太好了!老郦!你这个主意,抵得上十万雄兵!这么一来,项羽就彻底被孤立了!”郦食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汉王之德行,必将行播于天下!所谓天下归心,四海臣服。此乃商汤周武之道也!”刘邦激动得跳起来:“快把陈平找来,让他督促将作监,赶快铸造印信!就烦郦先生辛苦一趟吧,替我去完成这件大事!”郦食其满口应允,得意洋洋而去。
陈平听说刘邦要效法商汤王和周武王分封六国旧王的后代,吓了一跳。他对这个想法十分不认同:“您不是刚让张子房去向张耳颁了赵王之印吗?还要再刻一方?”刘邦踌躇了一下:“那,就改铸一方‘赵王之玺’吧!”陈平公然反对:“并称赵王?那岂不是有了两位赵王?”刘邦急了,脱下脚上的履就劈面朝陈平砸过去:“滚!”陈平躲闪了一下,鞋子没砸上。他爬起来就跑。刘邦急得站了起来:“回来!”陈平站住,回过头:“大王!您不是要我滚吗?”
刘邦没有真的跟陈平生气,气恼的是陈平不顺从的态度,他教训道:“今后不要在我高兴的时候,提这些让人扫兴的事!寡人怎么可能允许出现两位赵王呢?不可能嘛!难道连这个寡人都不懂?让你去刻印,你就去刻!刻了用不用,以后再说!就是刻了用不上又有什么?磨去不就行了?偏你要激我发火!要是刚才那一下子砸着了你的头可怎么办?没砸上吧?”陈平勉强笑笑:“没有。幸亏大王手下留情。”刘邦高兴了:“是嘛!寡人怎么舍得把你砸伤呢?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要是破了相,那可是造孽!好吧。去吧!让他们抓紧点儿!越快越好!”
陈平跑出汉王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远方的天空,独自发着呆。他觉得此事很不妥,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还想不通。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陈平一惊,回过头见是张良,不禁狂喜万分。忙将近日来项羽加紧围城,城里已开始断粮,刘邦求和被拒的事情都讲了一遍。最后说到刘邦用郦生计,准备刻六方王印,分封原六国先王的后人。把张良吓了一跳!张良十分气愤:“老酒徒误国!你没劝过大王吗?”陈平苦笑:“我刚表示怀疑,他就把脚上的履脱下来朝我的脸扔过来了!您说,还怎么劝?”张良抬腿就走,陈平连忙问:“你去哪儿?”张良朝王府走去,高声道:“挨他那另一只履去!”陈平看着他匆匆的背影一笑,喃喃着:“他该不会把鼎镬也扔过来吧?”
汉王胃口很好地守着鼎镬,在大嚼一只羊腿。听说韩信十分配合交出两万兵士和相应粮草,刘邦大松一口气:“这可是太好了!快坐下来!一块儿吃吧!辛苦你了!”张良坐下,却没动箸:“听说大王要分封六国之后?大王!此事不可行!万不可行!此计若行,大势去也!”
刘邦十分疑惑:“不、不会吧?老郦说了,当年商汤、周武……”
张良不等他说下去,打断他:“不要提商汤、周武!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且听我说说不可行之理由!”他顺手抓过筷筒里的一把箸,先在刘邦面前放下一根,“当年商汤伐夏桀,封其后人于杞,那是在已完全取胜的情况下做出的一种姿态,您现在完全取胜了吗?”刘邦早已停止了咀嚼,愕然望着他,摇了摇头。
张良又放下一根箸:“周武灭商,封其后人于宋,也是在得到了纣王项上人头之后,您现在得到了项羽的人头吗?”刘邦没再摇头,只是瞪着他。
张良再放下一根箸:“武王克商之后,把巨桥粟仓的粮食和鹿台泉库的钱全都拿出来散发给穷人,以示其德,您现在弄得粮草都要断了,有这个能力吗?”刘邦又开始摇头了,摇得很慢,然而很坚定。
张良放下第四根箸:“武王在天下平定之后,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以示永远休战,不再用兵!大王!您自己衡量一下,现在,您能仿效先王,也这么做吗?”刘邦的头已经摇得像个拨郎鼓了。
张良又放下一根箸,继续陈说下去。
张良放下第八根箸,加重了语气:“这就是此计的八不可行!您可以想一想,您如果这么做了,效果会如何?它会让跟随您东征西杀的将士们作何感想?它会使得英雄灰心!豪杰丧志!这正是项羽的教训啊,难道您还要重犯?彭城一役,那些诸侯王的面目已经暴露无遗!看您有取胜希望,都来聚集在您的旗下;可一旦项羽得势,他们又一窝蜂地跟着霸王来打您!这苦头还没吃够吗?就算您找到了真正的六国后人,封了他们,他们若审时度势,转而投靠项羽,变成了您的敌人,恐怕受孤立的不是霸王,而是汉王您呀!天下大事,从此休矣!”张良把手中剩下的箸全部“哗啦”扔在了几上。刘邦拿起摆在自己面前的八根箸,呆呆地盯着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个当口,郦食其兴高采烈地拿着写好的名单走了进来,陈平跟在后面。郦食其跪坐在刘邦对面:“大王!名单列好了!正好趁着子房回来,咱们赶快研究一下吧?”刘邦转过头来,瞪着他,“噗”地一声,把嘴里没嚼完的东西吐在地上,又将手中的几根箸全扔在几上,破口大骂:“腐儒!几乎坏了老子的大事!”郦食其惊得跳了起来,不解地望着他。刘邦气得无可发泄,脱下另一只履就朝他扔过去!郦食其吓得抱头鼠窜,逃了出去。
陈平大笑,张良莞尔。刘邦气得顿脚,见陈平笑,一腔怒火又发在了他身上,吼道:“笑什么,笑?你明知此事不可行,为何不加劝阻?”陈平道:“我怕大王的履。”
刘邦“噗哧”一声也乐了,挥挥手:“去去!赶快让他们别再费事儿了!”
陈平悠然一笑:“我本来也没让他们做这个。臣另有计谋可孤立楚霸王。可是,一要人,二要钱。”刘邦一听来了精神,告诉陈平,人,选多少给多少。钱,库存的四万两黄金全归他支配。陈平却提出了更得寸进尺的条件——人和钱如何支配,刘邦不要干涉,不要过问。刘邦一怔,继而咬咬牙:“行,不就是为了严守秘密嘛,准了!你说说,怎么办?”
陈平看着刘邦和张良,慢慢道:“大王还记得,在臣投汉之初,范增曾派人潜伏于汉营,散布臣的流言,企图离间大王与臣的关系吗?臣现在正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良一惊:“离间计?”陈平点头:“对!就是用离间计,造成楚营君臣不和,互相猜忌,尤其是挑起霸王对范增的不满,并让这种不满扩大成为公开的冲突!”
陈平太了解项羽了,他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是太骄傲,在彬彬有礼的外表下,有一颗敏感而自尊的心,很容易就会被伤害;另一个弱点就是太多疑。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对所有人都难以坦诚相见,绝对信任,哪怕是对他尊为“亚父”的范增和对他一向忠心耿耿的钟离昧、龙且等大将也是如此。陈平认为抓住项羽性格中的弱点,便抓住了造成楚营上下的不和的嫌隙。他准备派人打入楚营,用金钱收买士兵和下级军官,让他们四处散布流言,把霸王与范增、钟离昧等将领之间的嫌隙尽量地扩大!刘邦抚掌:“好!给你两百人,四万两黄金,我不问支配。哎,这个行动,总要有个名目吧?”陈平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毒药。”
陈平的“毒药行动”,始于荥阳被围的危急时刻。由于楚汉两营的士兵许多原本就是乡亲,所以这种派遣间谍的行动,做得几乎天衣无缝,自然极了。
小道消息永远受欢迎。尤其是关于大王、亚父和钟离将军这些大人物的消息,谁不竖起耳朵来听?在极其无聊的兵营里,听着和传着这样的消息,实在是一种很好的消遣吧?毒药就这样扩散,并渐渐显出它的毒效来。
虞姬病得很严重,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三天没吃什么东西了,项羽非常着急,打算让虞子期将虞姬送回彭城休息,虞姬却坚持要和项羽守在一起。项羽皱着眉,从大帐中走出来,望着天空,心事重重地长叹一声,他有点儿后悔没有答应刘邦的求和,若不是范增拦着,自己已经回到彭城的霸王宫中了吧?吕马童在旁边嘟囔:“都怪范亚父不同意求和,士兵们对他意见可大了!”项羽“哦”了一声:“说来听听?”吕马童继续道:“大家说范亚父倚老卖老,总是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把大王不放在眼里!我们都好几次听他当着人叫您‘羽儿’!这像话吗?”项羽笑笑:“有什么不像话?他本来就是寡人的亚父嘛!他这么称呼寡人,不为过吧?”“可您现在是王啊!他资格再老,不过就是一臣子,难道因为您尊他一声‘亚父’,就把君臣之礼都忘了吗?”吕马童愤愤道。
“他们还说什么?”其实,项羽心里觉得士兵们说得有几分道理,范增有时确实太不顾君臣之礼,也太聒噪。吕马童来了劲儿:“大伙儿说,韩信和陈平都是因为看不惯亚父太霸道,才离楚投汉的!还说,现在,连钟离昧和龙且这样的大将,现在也都不想跟汉王打仗了。”项羽站住了:“胡说!钟离昧和龙且?不可能!”“我也觉得不可能,可人家说得有根有据。说,这都怪大王赏罚不明。钟离昧将军和龙且将军立了那么多战功,您都不给他们封王,反而封了英布那个无耻的刑徒当九江王,他们当然心里不服!听说,亚父就因为看准了这一点,跟他们许愿说,只要能拿下荥阳,他就在您面前保荐他们俩都登上王位,就是冲着这一点,他们俩才又来了劲儿。为什么亚父一说不能讲和,他们就跟着说要接着跟汉王打呢?就因为打完了这一仗,他们才能当上王啊!”项羽非常心烦,怒喝一声:“不要再说了!”沉着脸朝前大步走去。
钟离昧也听到了这样的流言,他气得火冒三丈:“完全是没有的事儿!空穴来风!亚父怎么可以说这种话?霸王又怎么可能封我们当王呢?”他吩咐道:“我不希望在我的营里,听到任何人说这种屁话!要是传到霸王耳朵里,那还得了?你们不要胡说八道,给本将军找麻烦!一定要传达到每一个人!不能漏掉!”项羽走进来,正听到最后一句,问道:“什么事儿需要你这么布置,不能漏掉一个人?”钟离昧笑笑:“噢,无非是让他们作好准备。在开始攻城之前,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项羽坐下来,“钟离昧,我渴了,弄点儿水来。”钟离昧大步走出帐篷,项羽小声对吕马童说:“你去!问问他们,钟离昧都交代了些什么?”吕马童跟钟离昧的亲兵套话聊天,亲兵见他是项羽的身边人,怎能实言相告,便说:“钟离将军让我们都要效忠于大王!”
吕马童见他们不说实话,故意道:“不是听说这一仗打完,钟离昧将军就有希望封王吗?”两位亲兵同时道:“你也听说了?”他们问吕马童:“你听谁说的?”吕马童十分含糊:“好像是亚父身边的人?”亲兵一拍大腿:“对吧!还真是亚父说的!唉!只有老亚父,想着咱们将军啊!”
项羽放下水碗,问钟离昧:“你觉得,攻下荥阳,活捉刘邦,咱们有多大把握?”钟离昧笑笑:“亚父不是说了吗?只要咱们坚持围下去,刘邦一定撑不住。”项羽心里很不高兴:“你自己的看法呢?”钟离昧完全没有领会项羽的弦外之音:“末将相信亚父的判断。”项羽十分反感:“又是亚父?他给你许了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听他的?钟离昧,你给我听好了!寡人才是最高指挥官!这支军队,它姓项!不姓范!”钟离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他望着项羽走去的方向,面有忧色。
项羽在各营转着,心里还是十分不舒服。他径自走向范增的营帐。范增正指挥人熬着草药,他脸上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时不时捶着腰背。项羽看了看熬药的十几个人:“这么多人熬药,看来还有很多士兵病着。亚父您辛苦了!”范增叹口气:“唉!辛苦谈不上。不过因为这场病,耽误了攻城。要不,荥阳城早就拿下来了!”项羽的眉头皱了一下:“亚父这么急着攻城,不光是为了打败刘邦吧?”
“当然是为了解决刘邦。他一倒,大王的江山就稳坐了,其他那些英布、彭越之流,统统完蛋!”范增摸摸自己的背,“唉!背疼!羽儿!你帮我揉揉吧。”
吕马童忙去搬来个马扎,范增坐上去,项羽在他背上轻轻揉着。不远处,切药、熬药的人们都惊讶地望着。吕马童看不过去了:“大王!我来吧!”项羽瞪他一眼,继续给范增轻轻揉着:“亚父!您这么大年纪,太累了不行的。要不,把有些事分给别人去做,稍微减轻一下您的负担?”范增舒了口气:“算了吧!打完这一仗,解决了刘邦,我也该退休了!”
“那怎么行呢?好多事,都指着您拿主意呢!”项羽停了停,试探道,“真正解决了刘邦,天下无事了,亚父您也可以稍微休息了。我想把您封在居巢,让您当那里的王,您看好吗?”范增摆摆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当什么王啊?你倒是应该考虑钟离昧、龙且这些人,人家跟你那么多年,论资格、论功劳,也该考虑一下了。”项羽心头一震,看来流言不虚,他帮范增揉着肩背的手不禁停了下来:“哦?您是这么打算的?”范增叹气:“这件事,我一直想提醒你,总又觉得不到时候。可是你想想,人家跟你东挡西杀,南征北战,图个什么?这个问题老不解决,别说他们心里会有怨气,连士兵们都看不过去了!这会影响士气、动摇军心的呀!”他活动一下肩膀,“好了!我舒服多了!你忙你的去吧!对了,把给虞姬熬好的药带回去,还要接着吃!”
项羽知道虞姬怕药苦:“不用了吧,亚父?听她说,她的病已经好了,就是有些咳嗽。”“对呀!可见还要接着吃几服。要我说,你还是派人把她送回彭城去养吧!在这儿,她的身体好不了,你也每天牵肠挂肚,弄得像掉了魂儿一样!这也会影响士气的!”
项羽走出范增大帐,在帐门外站住了,他望望飘扬的大楚旌旗,现在,他相信了军中的流言真的跟亚父有关系!项羽不信任任何外姓将领,但他信任自己的本族兄弟叔伯。他找来项伯商量,担心军中将领萌生异心。两人决定借上次答应汉营使者回访为由,命项佗当正使,以项非为副使,去汉营一探究竟,前提是瞒住范增、钟离昧、龙且等人。
刘邦接到了城外射进来的帛书,说要派使者进城来谈判!众人明白——毒药起效了!项羽一定是想探听钟离昧、龙且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他?有没有跟汉军有什么联络?刘邦哈哈大笑:“那就告诉他们,寡人已经把王印都刻好了,就等着他们过来呢!”陈平摇头:“不行!这太假了!钟离昧和龙且对项王的忠心是无可怀疑的。让项羽怀疑他们心存不满,怕他们跟我们有联系,这就够了。我会往这个新的缝隙里再洒上一点点药,让它的毒性更往里扩散开。”
按照约好的时间和地点,项羽所派的使团顺利进入了防备严密的荥阳城。汉王的宫人给客人端水净过了手脸,又悄然退去,偌大的宴客厅就剩下项佗与项非。两人瞧着几席上设好的太牢具,擦得干干净净的青铜食器在光线下闪着温暖而诱人的光。所谓太牢,是指牛、羊、猪三牲皆备的宴席。古代人上什么食,就要用什么食器,只要一看摆的食器,就知道宴客的品级和规格。太牢之礼,乃是最高等级之食器。在一边的角落里,已经架起了烧肉的大鼎和切肉的砧板,相对的另一边,还摆好了钟、磬和箜篌等乐器,完全是一副接待贵客的排场!
此刻,传来一声通报:“汉王驾到!”项佗和项非闻声,连忙回过头来,望着门口。刘邦满面春风地和张良、郦食其一起来到了宴客厅的门口。
项佗和项非一起迎上前,施礼:“楚国使臣项佗、项非恭迎汉王!”刘邦看见他们,一怔,回头对郦食其问:“是他们吗?”郦食其也一怔:“不是啊。上次,在范老先生那儿,是另外的人接待我。”
刘邦仍然满面春风地对楚使道:“没关系,谁都可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张子房先生。这位是上次去贵国的使节郦老。郦老上回出使,蒙范老先生和项王殷勤款待,无以为报。今日贵使前来,给了我们一个回报的机会。围城之中,草草来不及准备,仅以太牢之具,聊以迎宾。”他手一挥,“上食!”
首先应声而来的,是抱着笙、箫等乐器的乐人,他们迅速就位。只听一声清磬,编钟与笙箫齐鸣,楚乐悠扬而起。随着乐声,厨子们抬着收拾干净的牛、羊、猪等鲜肉走到食案边,准备现场开始烹饪。宫女们端着凉菜和熟菜鱼贯而来,以优美的姿态,像舞蹈一样小心摆在主人和客人面前的几席上,顷刻之间,每个人面前都已琳琅满目。酒也已经倒满。
项佗和项非看呆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简直如在梦里。刘邦满面笑容地举酒:“来!为范老先生的健康长寿!”两位楚使愣了,一时不知这酒该不该喝。张良举酒:“也为项王寿!”项佗和项非这才一起举起酒,同声:“谢谢!也为汉王的健康!”他们正要喝下这杯酒,陈平一步闯了进来,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噢!是你们二位呀!”刘邦笑着:“来来!陈平!你一定认识亚父派来的这两位使者!”
陈平道:“我自然认得,他叫项佗,他叫项非,都是项王的亲族。所以,他们一定是受项王委派,而不是受范老先生委派而来。”陈平对二人道:“我猜得没错吧?”项佗完全没缓过神儿来:“是的。我们的确是受项王亲自委派……”他的话没有说完,刘邦忽然脸一沉,站起来,生气道:“那为什么不早说?简直是浪费寡人的时间!”他拂袖离席。楚使愕然!张良、陈平和郦食其也愕然!刘邦边走边愤愤地对正奏乐的乐手和正忙烹饪的厨师:“停了停了!撤了撤了!都走都走!”他一边喊着,一边走了出去。
乐声停止了。厨师们也停止了操作。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张良和陈平互相看了一眼,一起站起来,追了出去。场面变得有些尴尬。项佗朝项非使了个眼色,项非站起来,对郦食其:“请问,如厕在何处?我有些内急。”他匆匆跟了出去,探看究竟。
刘邦看张良和陈平跟上来,停住脚步,悄声问:“我装得还像吧?”陈平掩嘴一笑:“太像了!大王的演技,真堪比优孟、优旃!”刘邦低声笑骂:“浑蛋!你竟把寡人比作……”
张良碰了他一下,示意项家人跟来,刘邦会意,接着放大声音,继续装下去:“得罪项羽又怎么了?寡人才不怕他!他算个什么?没有亚父帮着,他连仗都不会打!亚父的使臣,寡人可以善待,他项羽派的人,寡人就是不伺候!去!把宴席给我撤了!随便给他点什么吃的,打发他们走!”说着,大袖一甩,扬长而去。
等项非再次踏进宴会厅,这里的一切全变了。乐队连同乐器都消失了。厨师和他们的一套操作家什也都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已经摆在几上的精美菜肴,只剩下了两盘很一般的蔬菜。项佗脸板着,瞪着眼前的菜肴,头也不抬,而陪在一边的郦食其也是满脸尴尬。见项非进来,郦食其干笑两声:“副使也来了,来来!就让在下代表我们大王和子房、陈平二位先生,敬……”项佗愤然立起,冷冷道:“贵方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大王的答复放在这里,请汉王自己看吧。项非!咱们走!”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刘邦和张良、陈平相顾开心大笑。刘邦笑道:“这两个小家伙肯定气死了!哈哈!哎,陈平!寡人不明白,这样做,真的有效吗?你下的到底是什么毒啊?寡人还是没明白。”陈平收住笑:“大王!是嫉妒。这种毒素,对于像您这样大度的人,不会有很强的效果,而对于像项羽这种心胸狭窄的人,它的效用有时真能是致命的!嫉妒,它一旦发作起,能使人头昏,目盲,甚至于使人疯狂!还有一点不要忘记了,那位亚父也不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那,就让咱们等着看吧,看看陈平下的这剂毒药,究竟能起多大的效果?”
陈平的毒药果真起了效果,项羽命令:从即日起,给所有不是由项家人指挥的军队,派去一位副将!项佗担任龙且的副将。项非担任钟离昧队伍副将。其他的,像周殷,丁公等的队伍也都派去了项氏子弟,他们将为项羽充当耳目,监视将军们的行动。项羽要保证这支军队永远姓项,项家军也只听一个人的——西楚霸王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