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马童打着哈欠,执着戟四处找不到该来换岗的韩信。这家伙怎么不见了?他忽然想起,已经大半日没见到韩信,这下可慌了。范增听说此事,立刻对项羽道:“霸王!赶紧下令,全城搜捕此人!”项羽很不以为然,别说还不知道他跑没跑,就是真跑了,一个小小执戟郎,也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呀。范增急了:“羽儿!这不是一般执戟郎!这是韩信!”项羽笑笑:“韩信怎么了?一个乞食漂母、受辱胯下的淮阴小子!也值得亚父您如此重视?您以前不是也不主张我重用他吗?”范增强调,韩信或为我所用,或者除去,但绝不能让他为别人所用。项羽哈哈大笑,一个从他西楚霸王帐下开小差的逃兵,谁有胆量敢于重用?刘邦吗?刘邦已经回到汉中,栈道也烧毁了,韩信想投他,是不是也太晚了?范增仔细想了一下,事实确乎如此,便稍觉心安,将此事置诸于脑后。
韩信与小薄此时已经爬上了去往陈仓小路的第一道山梁。韩信忽然停下来,用刀削去路边一棵大树的树皮,露出一段白白的树干。小薄不解,走这条小路,是因为汉王烧了栈道,不得不从这里进入汉中。又没有机会再走一次,做记号何用?韩信笑笑:“要是汉王不用我,我自然还得从这条路回来。”
小薄坐在旁边石上喘着气,反驳道:“怎么可能他不用你?有我师兄的角书,汉王一定会用你为大将!你不知道汉王对我师兄有多信任!就是我师兄推荐个傻瓜,他也会用的!”韩信像被针刺了一下,他从袖中掏出角书,递给小薄:“那,这个,还你!”小薄一惊。韩信脸上现出一种傲然的神情,淡淡地:“大丈夫取信于人,凭的是真本事。我可不想借此以为进身之阶!”说着,自己朝前走去。小薄愣了愣,起身跟上来:“怎么?我说的话,伤着你了?我可没别的意思……”韩信看着她,认真地说:“在下讲的是真心话。角书之事,望你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等我取得了汉王信任,登台拜将的那天,你再把它拿出来吧。”“要是没有角书,汉王不信任你呢?”“那只能怪我自己没本事!”
在当初项羽送别虞姬的地方,项羽的大军源源开拔了。章邯、司马欣、董翳等三位王一起来给霸王置酒送行。
项羽忽然问章邯:“雍王!公主近来情绪如何?”章邯苦笑:“还好。小王已让医人为她调理,并禁其外出,不许她再生事。”项羽向陈平看去,陈平趋前递上简牍,项羽道:“这是搜捕刺客余党所得到的供词,留给雍王,你斟酌处置吧。”随即翻身上马而去。章邯打开卷宗,略一浏览,脸色陡变!章邯大步走进王府,忍住气问:“公主!刺杀霸王,可是你策划的?”晨曦非常吃惊地看着章邯,章邯立刻明白了,将项羽留下的卷宗使劲朝她面前的几上一摔:“这是霸王临走留给我的。他让我全权处置此案。你说吧,我当如何处置?”晨曦站起来,冷笑一声:“这还不好处置吗?把我抓起来,判个绞刑或者腰斩,然后向你的主子请功去。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诛连三族就免了吧,我已无亲人。若是这么判,该办的头一个就是你!”章邯十分苦恼:“公主!你明明知道,我这个王当得很窝囊!你为什么还要给我找这样的麻烦?霸王临走留这个给我,明知我不会把公主怎么样,他就是想警告我,如果我能阻挡刘邦重入关中还则罢了,若有差池,就新账老账一起算!”晨曦鄙夷地扫他一眼,将脸转了过去。
项羽掌握了随时可以处置章邯的把柄,还想抓一个刘邦的把柄在手上。想起刘邦说过,已经派王陵去彭城接家眷,立即命人飞马通知英布:不惜一切代价,设法先将刘邦的家人控制住,以作为人质。王陵早已到了刘家,但吕太公和吕媪留恋故土,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迟迟不愿动身去往巴蜀那苦寒之地。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愁得王陵手足无措,还是吕雉聪明,想出了一计。
当夜,刘家大门忽然响起急急的敲门声。十来个凶神恶煞般的蒙面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个个手里有刀。他们将刘家人赶到院子中间,还有人冲进屋里去,把鲁元、刘盈等小孩子全夹了出来。孩子们吓得哭叫着。吕雉喝道:“这是汉王的家眷!你们想干什么?”为首的蒙面人一挥手:“少废话!全给我上车!”门外停着两辆大车。刘家人被持刀人威逼着,爬到大车上,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心想一定是遇到土匪了。那些人从家里不停地搬出细软之物,也扔到另一辆大车上。接着,草屋被点着了。火光冲天!刘太公大呼吕雉:“老三家的!快把王陵的人叫来呀!他再不来,咱家就毁了呀!”
正在此时,一阵人喊马嘶。王陵带兵赶来。那群蒙面人一看官军来了,吓得扔下了刘家人和东西,也扔了手中的刀与火把,四散逃了个干干净净!刘太公连忙喊:“王陵啊!快叫人救火呀!再烧,家就没了!”吕雉看了一眼被火烧得差不多的草屋,说:“爹!你看,都已经烧没了。王陵!快快找个地方,安顿这一家子吧。好在,一家老小都没事儿。谢天谢地!”王陵拱手道:“遵命。请暂到我家,再商量下一步吧。”刘家人坐在大车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被烧毁的家越来越远。英布晚一日赶到时,只有瞠目结舌地望着这片被烧的废墟。
彭城郊外临时搭起了帐幕,项羽把此处作为行营。英布将义帝头上的金冠双手奉上。项羽很满意问:“办事的人呢?”英布一笑:“那些万恶的匪徒,胆敢劫杀义帝,已被臣全数剿灭!”项羽笑了下,又把脸一沉:“可是,九江王!你依然负有保护不周的责任!”英布一愣,项羽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只怪义帝执意不许你随身保护,才酿成此祸。”英布松口气:“是!霸王英明!”
虞姬此时驰入项羽行营,一听说英布也在帐内,虞姬气冲冲就往里闯。项羽和英布看见虞姬突然出现,不禁都一惊!
虞姬没理会项羽,面对英布质问:“沛公的家怎么被烧了?人也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英布确实对此并不知情:“这个,据我所知,是来了抢劫的土匪……”虞姬十分气愤:“为什么别人不抢,单抢了他们家?以前,彭城还没出现过这种事,怎么现在天下平定了,反而出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霸王让你负责都城的治安,你是怎么负责的?沛公的家属出了这种事,房子被烧了,人也都不知去向,让天下人知道,岂不议论和讥笑霸王?”
英布看着项羽,张了张嘴,正想开口。项羽说话了:“虞!九江王正在向我报告此事。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在汉王家属这件事情上,九江王没什么责任!我们刚才还在分析,这究竟是何人所为?我已经交代他,让他迅速派人寻找,务必找到他们的下落,给汉王一个交待。”虞姬见项羽说得真诚,缓和了语气:“我就是感到奇怪,怎么会出现这种土匪抢劫的事呢?”“天下初定,被消灭的秦军残余尚在,流窜作案,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项羽说到此,迟疑了一下,“还有比这更让人痛心的事呢!孤刚接到报告,义帝在郴江之上,也被一伙贼人劫杀了!”虞姬一听,如雷轰顶,恍然看着英布的嘴巴在一张一合:“是!那伙匪徒在将船上珠宝洗劫之后,就放把火将船烧毁。义帝及其随从已经尸骨无存!”虞姬气得泪流满面,喊道:“你不要说了!……出了这样的事,你、你该当何罪?”英布只有跪下一条腿,忍气吞声地:“是!请霸王责罚!”
项羽安慰着虞姬:“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能全怪九江王,是吧?”转脸对英布喝道,“还不快给我滚回去!没用的东西!”英布气得索性当天就真回了九江。
王陵将刘家人接到自己庄上暂住,王陵母亲担心项羽捉拿刘邦作人质,嘱咐王陵速速带刘邦家眷躲入山里的寨子。车马即将启动,王陵大步走向跟过来的王母,“娘!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王母摆手:“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霸王能拿我怎么样?你赶快带他们走吧。这里有娘应付。汉王一日不回彭城,你们也一日不要出山!外面有天大的事,你也不要管!就把汉王的家眷照顾好,一个不少地交给汉王,那就是我的好儿子!”王陵给母亲跪下:“母亲保重!孩儿拜别了!”说着磕了三个头,随即上马。
夜色已深,王陵押着车在前引路,换上便装的士兵们举着写有“刘”字的灯笼,拥着大车朝前奔跑。忽然迎面远远来了一队打着火把的骑兵队伍,速度很快,眼看越来越近。王陵叫道:“恐怕是项羽的人!快!用麻袋将车盖起来!”他对车上的吕雉等人说:“多有得罪!请大家委屈一下!”
举火把的马队很快就与举灯笼的大车队相遇,马队为首是钟离昧,英布负气走后,追赶刘邦家眷的任务便落在了钟离昧身上,他注意到这辆停在路边的大车,勒住了马。钟离昧并不认得王陵,问道:“你们是哪里的?”王陵拱手:“回军爷的话,我们是刘家庄的。”“这么晚了,上哪儿去?车上装的什么?”王陵镇静答道:“奉庄主之命,送粮草去霸王的军营。”他对掌灯的喊,“把灯笼挑高些!让军爷们检查!”钟离昧瞥了一眼车上起伏的麻包:“怎么白天不送?”王陵叹了口气:“路远啊,军爷!等送到彭城,天就亮了。有期限的,没办法。”钟离昧相信了他的话,转而问:“看见有一队军人过去了吗?”“有,有,穿着跟你们一样的衣裳,朝那边去了。刚过不一会儿。”王陵使了个声东击西。
钟离昧对属下喊,“追上他们!”他率领的马队从大车旁如风般驰过。瞬间消失在远处。
王陵庄上,王陵母亲已经打发走了所有庄丁,只身一人扶杖冷眼看着向她走来的钟离昧等人。钟离昧手下兵士已在庄子内外搜了一遍,不见刘邦家眷。钟离昧很客气:“老太太!王陵到底去哪里了?汉王刘邦的家小去哪里了?”王母问:“你为何要打听我儿和汉王的家眷?”“没别的。只因霸王听说汉王家眷遭贼人抢劫,心中牵挂。特地命在下前来打探。”钟离昧回答。“你告诉他,刘家老小在我儿王陵的保护下,安全得很。请他放宽心,不用惦着。”王陵母语气和缓却态度强硬。钟离昧又赔笑:“老太太!您还是把王将军及刘家家人的去向跟在下言明。我们也好找到他们,带往彭城,向霸王复命。”王母一声冷笑:“跟你说了,他们安全得很。为何还要苦苦相逼?莫非想对他们不利?我儿奉的也是将令。你以为,我会把他的去向告诉你吗?”钟离昧急了,命令部下将王陵母看起来,重新带兵搜庄。
刘邦最近噩梦连连。来到汉中之后,他着实高兴了一阵子,这里风调雨顺,民风淳朴,“约法三章”在本地施行后,颇得百姓拥护。但是栈道烧毁,与王陵和家人都断了消息,刘邦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自己登上了王位,却连爹娘妻儿都顾不了!自己在汉中悠然度日,家人却每日身处危险之中!
萧何劝慰:“大王不必如此!王陵已在保护您的家眷。再者我想,只要我们不起兵,您的家人应该还是安全的。霸王即便找到了他们,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他不是还跟您结拜过吗?您的父母,也就相当于他的父母。他有什么理由要伤害呢?”刘邦悲哀地说:“那就意味着,我这辈子也别想打回老家去了。我不起兵,他们就安全。我一起兵,他们就危险。可我怎么可能不起兵呢?怎么可能不打回老家去呢?难道我就老死于这巴蜀之地?你说,这是不是让我两头为难?我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了!”萧何一时无话可答。
夏侯婴匆匆跑进来:“大王!大王!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刘邦攒着眉:“我还有什么喜事?”夏侯婴高兴地说:“这两天,戚夫人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您让我找了大夫。大夫诊了脉,说是夫人有喜了。”刘邦猛然站起:“有……有什么?有喜了?”夏侯婴笑着说:“是啊!大夫说,不光是有喜,看起来,戚夫人还有男丁之象!”刘邦登时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哈哈?我又要有儿子了?老萧!我都年过半百了,还要添丁进口吗?”萧何正经八百地拜了一拜:“臣恭贺汉王!此乃龙兴之象也!”
刘邦的情绪一下子好起来:“好!这个孩子来得是时候!我要给他起个好名字!”他看到几上摆设的一件玉如意,拿了起来,“如意!对!就叫刘如意!让他保佑我事事如意!保佑他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还有他的大娘都平平安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吧!”他举起如意,朝天礼拜下去。萧何与夏侯婴也都跟着跪下。
因霸王宫正在修建,项羽临时在彭城的一座神庙里处理政务。门口是十几级石阶,旁边矗立着高大的铜鼎,再往里,才能看到宽大的庙门。项羽高踞在神案后面,听钟离昧禀奏:“臣领兵去至王陵的家乡,王陵已将汉王家小转移别处,无可寻觅。但臣打听到,王陵是那一带有名的孝子。臣已将他的老母带回。请霸王发落。”项羽皱眉:“我要的是刘邦家小,你把王陵的母亲带来做什么?”范增觉得钟离昧做得很对,他说:“既然王陵事母至孝,大王何不以她作为人质,招降王陵,或者逼迫王陵交出刘邦家小?在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不相干的外人眷属之间,作何选择?王陵应该清楚。”
于是,王陵母被“请”到霸王议事的地方。
议事厅前,高大的铜鼎如今点上了火,鼎里的水正在沸腾。见王母徐徐而来,项羽站起身,满面笑容说:“您就是王将军的母亲?失迎!失迎!”王母一笑:“听说楚霸王威风得很。果然排场不小。”项羽走下来:“老太太!您儿子跟汉王多久了?”“三年有余。”“现任何职?”王母回答:“偏将军。”项羽道:“让他改投本王麾下如何?孤让他做正将军。”“条件呢?”王母当然明白项羽用意。项羽很有把握说:“交出汉王刘邦的家小。”
王母鼻子里哼了一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既受汉王之托,取其家小,送往汉中,岂能将其献出,以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老身虽愚,还养不出这等没有廉耻的儿子!”
范增此时也走下来,对王陵母说:“你不要误会了霸王的好意。他与汉王乃八拜之交,怎会不利其家眷?只是听说他们为贼人所劫,房屋被烧,非常关切,故而急切想知道他们的下落,见到他们。”王母瞪了一眼范增:“您这位老先生,年纪也一大把了,怎么还谎话连篇?霸王若只关心他们,用得着派兵搜庄,又抓来老身,威逼利诱,欲得之而后快吗?分明是要对汉王的家小不利!我儿既跟了汉王,岂会卖主求荣?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项羽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孤与汉王之间的恩怨,非汝所能知!汝只要唤子前来,将汉王家属交出,即可官升将军,有何不美?”王母哼了一声:“说出真话来了吧?你们大家听听,这是对八拜之交的自家兄弟之所为吗?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霸王的气度吗?强秦刚灭,天下初定,百姓们才打算喘一口气,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可是你!”老太太怒指项羽,“你却暗算自己的弟兄,明明关中王应该是他当,你却将他流放到巴、蜀之地,断其交通,还派人来扣押他的家小!这哪里是人之所为?分明是畜类!”项羽先是惊愕,后是大怒,就要拔剑出鞘!
陈平一把拉住其衣袖,低低道:“大王切勿上当!杀了她,王陵就不来了!”项羽将抽了一半的剑又送回鞘中,冷笑:“哼!你不要以为,孤不敢杀你!”王母已经抱了必死的心:“霸王的霸道,天下谁人不知?你能够一夜坑杀二十万秦卒,我一个乡下老太婆又算什么?这门前,不是就摆着煮人的鼎吗?是给我老太婆预备的吧?那就煮吧!我儿子会回来给我报仇的!”项羽知道王陵母亲在激他,他命人好生招待老人,他要留着这老太婆,逼王陵这位孝子就范。
众人正要架走王陵母,王母大呼:“慢!我有几句话,要对我儿子说!”项羽以为他回心转意。王母含泪道:“陵儿!你若真是个孝顺孩子,当懂得深明大义!汉王才是得人心的长者!你要好好事奉!为娘宁可死,也不愿让你做暴君的走狗!”她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拐杖,扑向身边的钟离昧,将他腰间的剑拔了出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刎颈而亡,倒在议事厅的地面上。宝剑随之落地,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范增愕然,陈平愕然,项羽也愕然,一时,宽阔的议事厅鸦雀无声。钟离昧有些慌了:“霸王!该如何办理她的后事?”项羽怒道:“她不是口口声声让我烹了她吗?那就满足她的愿望,烹了!”范增阻拦不及,士兵已将王母的尸身抬了出去。王陵母亲的尸体被抬到了火焰熊熊的铜鼎前,扔进了滚沸的水里,溅出大大的水花。人们四散逃避。
议事厅里人们纷纷跟着项羽走了,只剩下陈平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