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与项伯正在互通心曲,忽听有人讲话。两人愕然望去,只见前方那座古老的圮桥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相貌奇古的老者,须发银白,风吹着他宽大的布袍,飘飘有出尘之感。
老人招手叫:“来!那个年轻人!来给长者做点事!”张良见他叫自己,站起身,走了过去。老人用光脚一指桥下:“老夫不小心,鞋掉下去了。去给我拣上来!”项伯跟过来,十分生气:“喂!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吗?竟敢拿他当仆役使唤?”张良拦住他,笑笑:“这是位长者。我应该帮这个忙。”他走到桥下,拣起了那只鞋,提着它走到老人面前,将鞋递给他。老人把脚一跷:“给我穿上!”
张良只好弯下身,帮老者穿上。正在这时,老人腿一抖,把另一只鞋故意掉到桥下,叫道:“哎!那只又掉了!你怎么搞的?越帮越忙!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没出息!”张良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走下桥,去将另一只鞋拣来,恭敬地给老者穿上了。老人似乎很得意,坐在桥上,晃着两条腿,这回更好,两只鞋全都甩到桥下了。项伯一把拽住张良:“这老头儿成心!走吧!别理他!”张良摇摇头,抽出手:“办事情总得有始有终,岂可半途而废?”说着,第三次下桥,将鞋拾起,磕掉上面的灰土,回来替老人再一次穿好。
老人忽然拍手大笑:“说得好!办好事嘛,就当锲而不舍,有始有终!孺子可教!明日五更,你还到这里来等我。我有好话教你!一定来呀!记着,就你自己来!别迟到!”说罢,站起身,负手飘然而去。
张良怔怔地望着老人走去的方向,只见暮色四合,夜雾团团,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次日,刚五更天,张良就不顾项伯拦阻,起身赶往圮桥。隐隐地,只见桥栏上坐着个人。是老人在等他。老人大声呵斥:“叫你早点来,为何落后?”张良嗫嚅地:“我是五更起来的。路远……”老人毫不放过,在他的头上打了一掌:“明知路远,何不提前?这是诚心向长者求教的态度吗?回去吧!明天,千万别再晚了!”说罢,一挥大袖,飘然而去。
第三日,张良不到四更就起身,提着灯笼,踏着荒草,直奔圮桥。到桥头了!远远看去,桥上好似无人。张良松了口气。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咳嗽,吓了他一跳!提灯一照,原来,老人竟躺在桥上!见到灯光,慢慢地坐了起来,望着张良。张良将灯笼放在一边,深深一揖,不安地说:“我、我又晚了!对不起!请长者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慢躺下去,又睡了。
到了第四天,张良独自躺在桥上,默默地望着满天的繁星。天都快要亮了,才听见一声轻轻的咳嗽。他知道是老人到了,一骨碌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跪坐于桥头。老人似乎有些吃惊,问:“你几时来的?”张良老老实实地说:“不瞒长者,我怕睡过头,昨夜就睡在此地,没有敢回去。”老人在桥栏上坐下,微笑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三番五次试探你吗,张良?”张良一惊,老人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老人笑了:“我不但知道你的姓名,也知道你办的大事和你现在的心情。可是你呢?知道你自己吗,张良?知道你行动失败的原因吗?”张良低下头:“择人不当?”老人摇摇头:“不。是你还不知‘道’!不懂得审时度势,太急于求成。孤注一掷于前,又心灰意冷于后,自然难成大事。你看这桥下的流水,水看似柔弱,其实最强。因为它有含纳百川的容量,顺势而动的智慧,水滴石穿的耐心,和冲决一切障碍的勇气。只要你具备了水的气度与性格,一次失败算个什么?认清大势,顺势而动,又何事不可为?”张良惊喜道:“我想做的事,还有成功的希望?”老人捋须而笑:“天下人心已厌强秦。始皇帝的所谓万世帝业,也已难乎为继。博浪一击,将加快它的灭亡。不出十年,定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你一世的功业,不是已经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张良拜倒在地:“谢长者指教!张良愿拜您为师,再图大业!请问,老师如何称呼?”老人微笑:“道法自然。或许,我就是山野的一丛野草,道旁的一段枯木,或者,就是这河畔的一块顽石?叫我黄石公可矣。哈哈!”
据说多年以后,当张良功成名就,入山寻师,老人果然不知去向。只在他居住的洞府中找到了一块黄色的石头。
张良回到住处,将剩下的钱全送给了项伯,嘱他好自珍重,徐图大事。自己则随黄石公进了一处深山,这里青山叠翠,小溪潺潺,奇花异草掩映着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见黄石公归来,早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欢笑着从洞中跑出。女孩眉目清秀、两个酒窝里漾满笑意,虽然称不上美人,却自有一番潇洒出尘的韵致,如小荷出水,清新脱俗。黄石公招呼道:“小薄!”那个被唤作小薄的女孩奔到师父身边,上下打量着张良,听得师父介绍,盈盈笑着:“失敬!师兄。”
张良走进黄石公堆满简牍的藏书之处,顺手翻阅。先打开一个手卷,题签上写着《诗经》,他只看了几眼,就放在一旁。又抽取出一卷《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始;有,名万物母。常无,欲观其妙;常有,欲观其徼。……”他想了想,摇摇头,将书又放下。突然,一卷书牢牢吸引住他的注意力,张良兴奋地叫出声来:“《太公兵法》!”黄石公朗声大笑:“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因为他志不在鱼,而在钓!身居乱世,他甘于寂寞,以极大的忍耐终于钓到周文王这位明主,也钓来了他可以一展怀抱的机会!”“早听说太公留下了一部兵法,极其精妙!但失传已久,一直无缘得见。想不到竟藏在您这里!”张良喜不自禁。
老人捋须一笑,张良不取《诗经》,不取《道德经》,唯独对这本兵法情有独钟,看来,他这一生注定替人出谋划策,做个姜太公一样的军师了。“也好,我就把这本书授给你。这里安静,又安全,一切杂事有小薄打理,你只须一心闭门读书。”张良大喜,深深一揖:“谢谢师傅!”
跟随而来的小薄看他那高兴的样子,嫣然一笑,又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这天,沛县也来了位客人。
县令叫来萧何,向他介绍身边一位穿着考究的长者,他是吕公,县令的老朋友,刚刚举家迁来沛县。吕公五十岁左右年纪,微胖,穿着蓝色大襟斜领的曲裾深衣,袖口处绣方格纹,头上戴玄色巾帻,脸上总挂着笑意,越发把眼睛挤得很小,眼神里有着琢磨不透的精锐。
吕公见到萧何,眯起笑眼,对萧何端详良久:“县令大人!想不到您竟有这样的属下!此人乃丞相之才!用为小吏,实在太委屈了!”
从商代开始,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占卜逐渐流行开来,到了秦代,卜卦、相面甚为普遍,吕公便有这门本事。
县令笑了笑:“上一次,京城来的御史大人也看上了他,要调他上郡里,可他就不肯去。”“萧何能在大人手下当好小吏已是造化,何堪大用?”萧何急忙道。吕公却一本正经:“不然。那是你时运不济,如龙潜于渊,只待风云耳!”萧何不知如何答复,笑了两声,转头问县令唤其何事。“吕公初来本地,我想办个宴会,叫县里的头面人物都来替他捧捧场。这事,我不便出面,你操办吧。”萧何稍一犹豫,献策道:“什么人都来,座次上会摆不平,反倒不美。不如这样:咱们指钱说话,谁送的礼多、礼重,就让谁登堂入室,钱最多者坐于上席,您看怎么样?”县令拊手称善:“这下子,吕公不愁安家费了!”萧何见建议得到首肯,施礼退下。吕公对县令的热情和周全充满感激,不免屡屡称谢。
县令忽而面现难色:“其实,小弟也正有事请教。拙荆生了三个女儿,就是生不出儿子!烦劳兄也替小弟相一相。”吕公看他一眼:“看君的面相,不乏子嗣呀!是不是该另娶一房妾?莫非太太家法森严,不许染指?”
县令干笑:“那倒不是。她也许我再娶,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说到这儿,他干脆着脸,凑近吕公,又干笑两声,“咳咳!上回在您家见到大小姐,看她知书识礼,为人大气,也有宜男之相,但不知……”吕公一惊,说去说来,怎么扯到女儿吕雉的头上来?这分明不怀好意,趁人之危!他心里一急,不禁狂咳。亏得这阵咳,才打住这尴尬的话头,吕公借机辞去。但这番话,却勾起了他心中的病根。
吕公有两个女儿,长女吕雉,次女吕媭。吕公相过二人,日后都贵不可言,尤其是吕雉,凤鸣九天,富贵已极!所以一直未肯轻易许人,加上时局太乱,一直待字闺中,磋砣了岁月。吕媭好说,年尚不满二十。可长女眼看已二十三四,再不出嫁,岂不要嫁不出去,变成老姑娘?这次避祸来到沛县,原也想抓紧给女儿寻个好人家,想不到,自己这位多年的老友竟然打上她的主意!这叫吕公如何不愁?旁人却看不出吕公的愁,只看到他家的喜。宴会这天,吕公宅邸张灯结彩,门外车水马龙,谁不羡慕?
刘邦对吃酒这种事一向积极。接到邀请,早早换了身衣裳,兴冲冲地去了。到了那儿才知道,原来客人都要带钱来才能入席!萧何交代,所有客人进门都要登记。钱不满千的,只可坐于廊下,不能登堂入室。刘邦傻眼了。他还以为可以白蹭顿酒饭呢,看起来,又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
负责登记的曹参逗他:“刘邦!你究竟贺多少呀?快报上来,我好记账。”
刘邦又羞又急,转身就要走。正巧吕公走来,与他走了个对面。吕公一见刘邦,当时一愣,忙上前招呼:“这位贵人怎么称呼?快入席吧?”刘邦愕然,面前这位长者并不认识。曹参继续打趣:“这便是主人吕公。刘邦!快把你的贺礼拿出来吧!”刘邦看着满面笑容的主人,牙一咬:“好!记上!刘邦贺钱一万!”
一万钱!这在当时几乎是个天文数字了!吕公见来客相貌不凡,又听他开口就如此大方,不禁笑眯了眼,赶紧亲自相邀,引他入席,坐于上位。
曹参让人叫来萧何,把这事告诉了他。萧何急了,把刘邦全家所有家当全部变卖也不足百钱,这要是日后吕公催账可如何是好。他悄悄把吕公叫出来,提醒他:“吕公!您别信他的!这家伙叫刘邦,是刚提起来的泗水亭长。此人一贯言过其实,好吹大牛,他哪儿出得起一万钱?分明想骗吃骗喝!您不要管了,我回头把他叫出来,撵走了就是。”吕公正色道:“不不!千万不要!别看眼前他不一定拿得出,可将来,千钱、万钱对于他,又算什么呢?满座宾客,谁也比不了他的大富大贵!这个上座,他是坐定了!请问一声,他成家了吗?”萧何被问得莫名其妙:“还没有啊!您想,四十多了,连个老婆也讨不起,这种人,能有一万钱吗?”吕公顿时眉开眼笑,连连催萧何入席,替他陪陪贵客,自己则兴冲冲跑向后堂。
萧何走进宴客厅,只见刘邦坐在一群有钱人中间,旁若无人地大说大笑,大吃大喝。见萧何来了,笑着招呼:“老萧!快来快来!”萧何气哼哼横他一眼,坐到刘邦身旁:“听说,你贺了一万钱?”刘邦瞧瞧左右,凑近他耳边:“你们谁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指着钱说话?我是没有钱,可人家吕公非要引我入席,我只好这么样喽!”萧何气得咬牙:“你这个无赖!待会儿看你怎么收场?”刘邦可不在乎,待会儿再说待会儿的话,先吃饱再说。他用牙齿撕扯着一个清炖蹄,同时,从鼎里捞出一个递给萧何。萧何没有接,将他的手推开了。
此时,吕公已去至后堂,将家里来了贵客的事告诉了老伴和两个女儿。吕家姐妹听父亲说得这么激动,大为好奇。吕雉高兴地拉着吕媭的手悄悄跑到厅外,潜身于屏风后,朝厅上看。只见刘邦大喇喇坐于上席,正撸臂挽袖,跟旁边的人在大声划拳行令。他赢了,开心得哈哈大笑,声震屋瓦。满座的人都扭头朝他看。萧何拿他没办法,只好闷头吃菜。
吕媭悄声说:“姐!这就是爹说的贵人啊?看上去,挺粗俗呀,不像是有教养的人!胡子一大把,年纪看上去也不小了!”吕雉眼望着刘邦,也悄声道:“吞舟之鱼,不择细流。行大事者,不计细行。我看此人身上倒是有一股英雄豪侠之气。再说了,人贵与不贵,并不在乎于年龄大小,相貌俊丑。爹的眼光多厉害!他说是贵人,一定是错不了。”
趁女儿不在,吕公跟吕媪讲了自己的想法:将长女吕雉许配给刘邦!吕媪一听就急了:“雉儿才二十多,他都年过四十了,这怎么配得上?你常说雉儿命中有大富贵,那么多人提亲,都看不上眼,现在找来找去,却找个小亭长!县令大人还想娶咱雉儿为妾呢!……”吕公皱眉:“休要提他!趁人之危,小人也!这也是我想赶紧把雉儿亲事定了的原因。”“我不答应!雉儿可不能嫁给刘邦!”吕媪很不高兴。吕公气愤:“难道就忍心让咱们女儿去给那个老色鬼当小妾?”吕媪怔了怔,“这事,你说了不算!得听女儿的!”一回头,见吕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边,面色凝重,两人的话全被她听见了。吕媪瞪吕公一眼,心疼地拉过吕雉:“女儿!有娘给你做主!只要你说声不愿,我绝不让你爹把你嫁给那个刘邦!”吕雉平静地回答:“娘!爹爹看准的事,不会错的。我同意嫁给刘邦。”
宴席散去,众宾客酒足饭饱,纷纷告辞。吕公独独留下了刘邦与萧何,请到后堂说话。刘邦怕吕公真的向他要钱,牛皮要吹破,不免提心吊胆。他一边走,一边拽了拽萧何的衣袖,示意求他帮忙。萧何正生他的气,狠狠把手甩开。走进后堂,只见明烛高烧,四壁生辉。
吕公请客人坐下,笑道:“我特意吩咐小女为贵客做了酸汤醒酒,端上来吧!”
一阵环佩之声,盛装的吕雉缓步而出,手中的漆盘上托着两小碗热汤。吕雉原本就生得标致,经过精心打扮,烛光之下,更显得明眸皓齿、甚是美丽。刘邦本就好色,见到美人,心下不觉一颤,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竟忘了道个谢字。吕公笑笑,对萧何道:“老夫这个女儿,要说知书达理,倒是不差。女红针织,亦是把好手。更重要的,老夫相她有旺夫之运,帮夫之命。怎奈眼光太高,挑三拣四,至今尚未许人。萧主吏!您替她做个媒,寻个如意郎君如何?”萧何道:“长者所托,敢不从命?只是,令爱如此出众,一般子弟,只怕看不上。最好是您自己看上了谁,我来说合,这媒就好做了。”吕雉嫣然一笑,持盘转身入内。刘邦呆望着吕雉背影,叹了口气道:“就咱这沛县地界上,想找这么个人,难了!”
吕公笑笑:“我还真看上一个。不光我看上,小女也看过,愿以身相托。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用手一指刘邦。萧何吓一跳:“啊?他?”刘邦也急了,忙站起身来:“哎哟!吕公!这可不能说笑!我哪有这等福气,敢娶您家的大小姐?实话跟您说了吧,我那贺一万钱是吹大牛!我是穷光蛋一个,连聘礼都拿不出!岂敢痴心妄想?”吕公捋须一笑:“这个,贵人但请放心。只要你答应这门亲事,老夫不仅不要你的聘礼,还愿意倒赔妆奁,送女儿出嫁!”刘邦傻了,看看周围,喃喃着:“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这场恍如梦幻的婚事在七日后正式举行。吕公果然倒赔妆奁,将女儿风风光光送往刘家。衙门里所有的同事都来祝贺。县令大人推托公事繁忙没来喝喜酒,却送来一份厚礼,还特意给刘邦放假三天,以示庆贺。
婚礼当晚,刘邦的那些哥们全数到齐,闹到二更天才把被灌得烂醉的刘邦搀进新房。可怜吕大小姐顶着红盖头,已经守着一对流泪的红烛,苦等了一夜。见刘邦醉成这样,她顾不上埋怨,自己掀掉了盖头,忙着服侍他擦洗、帮他脱去鞋袜,躺在铺上,拉过大红的锦被替他盖好。刘邦醉得五迷三倒,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嘴里叨咕着:“你……真好!秀兰!”吕雉一怔,推了推他:“哎?谁叫秀兰?”刘邦已经歪着头睡着了,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吕雉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厌恶。这种厌恶将伴随她和刘邦的终生,到死她也忘不了这个新婚之夜!当她独自流泪,面对孤灯苦挨天明的当夜,她当然想不到日后贵为皇后的尊荣和弄权天下的快意,只觉此生的路就像窗外的夜,黑沉沉,没有尽头。
天亮了。刘邦睁开眼,一时似乎想不起自己为何躺在红罗帐中。忽然,他意识到昨天是自己的新婚之夜!顿时吓醒了,忙坐起来。这才看清,自己醉得连衣服都没脱,而身边躺着的新娘子也是和衣而卧。
他满怀歉意,推推身边的吕雉:“天亮了,该起来了。”吕雉也醒了,赶紧坐起,理了理头发。刘邦笑笑:“昨天,那帮家伙直灌我,我都不知道咋回来的。对不起呀!冷落了我的新娘子!为夫给你赔罪!”说着,凑近吕雉,就要亲吻她。吕雉用手挡住:“你先告诉我,秀兰是谁?”刘邦一怔:“什么?秀兰?谁叫秀兰?哪儿来的秀兰?”吕雉冷笑:“昨天晚上,你醉成那样,嘴里不停地叫着这个名字。你竟不知道?我想,不会是你的什么相好吧?”刘邦忙起身下铺:“你瞧你!一大早就说梦话!我哪来的什么相好啊?”
一阵急急的敲门声。刘邦的二哥在外急急地喊声:“老三!起来了吗?”刘邦高声回答:“噢。起来了!”他如蒙大赦,赶紧跑出门。二哥随手将新房的门关上,将刘邦拉到一旁,轻轻告诉他:“曹秀兰来了!还带着那孩子!”刘邦一听就傻眼了!天哪!她来干吗?
刘邦跟二哥匆匆跑进堂屋,全家人都在。曹氏手牵着三岁大小的男孩刘肥,在用衣袖擦泪。她旁边,站着一身公服的曹无伤,脸拉得老长。刘邦一看就明白,肯定是这家伙搞的鬼!这曹无伤是秀兰的堂弟,县衙门的牢头。刘邦成亲,有意没请他。一定是雍齿告诉了他,这家伙“羡慕嫉妒恨”,叫上他堂姐,上门来挑事了。
曹无伤见刘邦走进来,大骂:“刘邦!你跟我姐都有了孩子,现在,娶了吕大小姐,说甩就把人家给甩了?是不是以为我们曹家没人,好欺负啊?”刘邦镇静下来:“曹无伤!这是我跟你姐的事儿,你别往里头掺和!”转脸对曹氏说,“你闹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这儿子?我是缺你吃还是少你喝了?”曹氏拭泪:“可你如今成亲了呀!新人进了房,旧人扔过墙,叫我们母子今后咋办?”刘邦急了:“你不闹,我自然会给你有个交代!行了!回去吧!回头我就去找你。”曹氏瞧曹无伤一眼,曹无伤嘴一撇:“别听他的!刘邦!今天当着你爹你娘,不说出个子午卯酉,休想把我们打发了!”刘太公又气又急,瞪着刘邦:“瞧你办的这缺德事儿!要是让媳妇知道,可怎么得了?”
门一推,梳洗打扮好的吕雉跨进门来:“媳妇给公婆请安!”
在场的人见她忽然现身,脸上全都现出惊愕的神情。吕雉对公婆拜了两拜,款款走向曹氏,浅浅一笑:“你就是秀兰吧?这孩子长得真喜庆!行。事儿既然说开了。刘郎,你就当着爹娘,拿个主意。说吧,你想把他们娘俩儿怎么样?”刘邦万万想不到吕雉这时候发难:“这个……你、你说吧!我……我听你的!”吕雉笑笑:“听我的呀,这孩子既是你的骨肉,咱们得留下。刘家的后代,当然是刘家来养。看爹娘觉得怎么样?”刘太公与刘媪在新媳妇跟前,脸面都丢尽了,哪还敢有半个“不”字。吕雉又拉起曹氏的手,叹口气:“至于秀兰姐,没办法,只怪你所托非人,怎么就看上他呢?”她回头瞪刘邦一眼,“他要是娶你,早该娶了,能等到现在?现在,是更不可能了。你何必还丢不下?好在身边没有了孩子,趁早另作打算,朝前走一步吧?这样,对他,对你,都好。”
曹氏对刘邦并无深情,只是刘邦贪恋她的美色,而她这些年的吃穿用度也都依赖刘邦,如此而已。听吕雉如此说,曹氏一时默然不语。
曹无伤可不能让事情如此轻巧化解,他上前一步:“您说得轻巧!他骗我姐这么些年,就这么算完了?”吕雉对曹无伤冷冷一笑:“照您说,怎么才算完?莫非让刘郎退了我,再娶你姐?你想想,这可能吗?再说,男女间的这种事儿,本就是你情我愿,也谈不上谁骗谁。不然,你姐能忍他这么些年,还给他生孩子?”曹无伤悻悻道:“吕大小姐!我是说不过您。不过,总不能啥表示也没有吧?”吕雉回头对刘邦说:“你也跟人家好了这么些年,现在人家准备嫁了,你怎么也得出点钱,给秀兰姐备办一份嫁妆吧?”刘邦直点头:“好。我办。我办。”吕雉从自己腕上脱下一只玉镯:“这只镯子,价值也在千钱以上。我就送给秀兰姐,当个纪念吧。”说着,亲手给曹氏戴上。曹氏想推辞,吕雉低声道:“这是咱姐妹的情意。好好想想我的话,别再傻了!等他把嫁妆备好,我就让他送过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理这个坏蛋!好不好?”曹氏摸着镯子:“好!吕家妹子,俺听你的!”
一场风波化为无形,刘家人仍聚在堂屋议论纷纷,他们头一次体会到新媳妇的厉害。
刘邦和吕雉一起将曹氏送出门,回到院中。刘邦还想跟吕雉解释:“我跟这个秀兰哪,是这样……”吕雉打断他,故意学着他的口气:“秀兰?谁是秀兰?哪儿来的秀兰?”刘邦笑笑:“这,这个曹氏,她……”吕雉根本不听,一扭头进了房,“砰”一声把房门关了。刘邦碰了一鼻子灰。推推门,门从里面闩上了。他站在门外苦笑。娶了这么位精明厉害的老婆,自己吃闭门羹的日子,只怕还在后头呢!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会稽郡,郡守衙门的大门外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驾车的两匹肥马正在低头啃吃草料。把门的人知道,这是郡守大人又有什么难办的事,要请项梁先生帮忙了。
这几年,项梁可算是郡守衙门的常客,而且走动得越来越勤。但凡郡中有事,如每年的祭祀大典、平时招待京城来的要员、加个捐增个税、修条路修个桥乃至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好像离他就玩不转!这因为他为人既大方而又谦和,结交甚广,手下又有一大批得力的助手,平日各忙各的,好似互不联系,但只要项梁一声招呼,很快便集合起来,分工合作,各负其责,把一桩事办得像模像样,风生水起!所以,郡守大人也就养成有事先找项梁的习惯。这些下人也都盼着他来。他只要来了,每次都会让这里的上上下下分沾些好处。这样的大财主,谁不欢迎?
门大大地开了。项梁满面笑容,从里面大步走出来。郡守殷通亲自送到门口。
项梁止步拱手:“大人请回吧!所托之事尽管放心。保证办得让您和丞相都满意。”
殷通是丞相李斯的学生。他能当上郡守,全靠老师的关照。过些日子,就是李斯的六十大寿。他要送份既贵重又不俗气的礼物去咸阳。从采办礼物到押送,就全都委托给项梁了。
郡守笑:“那是当然。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又低低叮嘱了句,“不可让外人知道!这种事,还是不显山不露水为好。”“这您更不用担心。在下明白。告辞。”项梁揖别。司阍人迎上跨出郡守府的项梁,讨好道:“谈完了?大人又有何事交给您去办?”项梁随手掏出把钱塞给他,打个哈哈:“小事。小事一桩。”司阍人忙将钱揣起,谄媚:“多大的事儿,在您项先生眼里,也全是小事。令侄今天没来呀?我看他长得越来越威武雄壮了。”项梁一笑:“我让他在家闭门读书呢。老到外跑,都跑野了。”司阍人干笑两声:“是是!先生想得真是深远!”
项梁摆摆手,走向已备好的车,钻进车里。马车在会稽郡缓缓行驶。如今,会稽正是水波潋滟,桃柳夹岸,山色空蒙,青黛含翠的时节,项梁无暇欣赏满眼风光,陷入了沉思。这些年,他煞费苦心结交郡守,造福地方,全是为了复国报仇的大计!他自己至今没有成家,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侄儿项羽身上。可这小子不知是怎么想的!让他读书,他学不进。学剑,他也不好好练,气得项梁痛训了他一顿。那小子现在整整比项梁高出一个头,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完训斥。居然说:“叔叔!不是我不学,学那些没用啊!读书再多有什么用?那么多的博士都被皇帝一个坑给活埋了!剑练得再好,能近他的身吗?咱们亲眼看过皇帝出巡,不等我的剑够着他,那些卫士早就把我剁成肉酱了!”项梁一愣,问:“那,你还想学什么?”项羽朗声回答:“我不想学一人敌。要学万人敌!”
于是,从这天起,项梁就以兵法授之。项羽果然学得很认真,每天都在钻研。
项梁不禁叹口气。从那天见到始皇帝车驾,项羽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他就知道这小子其志不小!可是,哪天他才能学成万人敌呢?又等到哪年哪月,他学的这身本事才能派上用场呢?看起来,秦的政权依然稳固,也依然强大。好像他等待的时机还遥遥无期!
其实项梁用不着担心,没过几年,机会就来了,来得比他们估计的要快!
因为,皇帝死了!那个君临天下,威加四海的皇帝,那个让天下人痛恨,也让天下人恐惧的皇帝,那个天天都在寻找不死药,企图长生不老的皇帝,也会死吗?他真的死了。就死在出巡的路上。死得离奇而诡异。
这是公元前210年的事,是他在位的第37个年头,离登上皇帝宝座仅只有10年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