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灵魂伴侣34
34利益和分歧 夜晚寒冷,一场北风将树叶扫落地面,如同厚厚的地毯。气温剧降,北京寒冷的初春。下午一点,郭鑫年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揉揉被酒精刺激疼痛的太阳穴,打开魔盒,看见一条来自杨洋阳的信息:下午两点在高摩召开临时股东会议,准时参加。郭鑫年伸个懒腰起床打开窗帘,买了说不清楚是早餐还是午餐的食物,拎着上了出租车。 郭鑫年来到高摩,推开会议室,大家西装革履,他却穿着运动裤和套头衫,尴尬笑笑:不好意思,迟到了。卢卡照例没有参加会议,杨洋阳全权代表。她做了对郭鑫年不利的决定,心里不好受,板着脸说:“谢谢你的迟到。” 郭鑫年大剌剌坐在中间,摆出创始人的架势:“奇怪了,迟到也要谢。” “在你迟到的时间里,我们做了决定。”温迪不想拖延,幂聊高歌猛进,魔盒进入了痛苦的衰落期,这次会议将是一次对峙和表决。“用户增长势头停滞,从财务报表上,我们还是一家纯粹烧钱的公司。此时此刻,我们需要一个正确的方向。”温迪不看郭鑫年,拿出十足的商业派头,必须决断。 “我们有广告客户,看。”郭鑫年把一份销售报表推到温迪面前。 “这是多少?我没看错的话,零!”温迪直接找到报表最后一栏的结果。 “春天播种,夏天锄草,秋天收获,我们广告业务的销售周期至少三个月,我们已经有了十几条销售线索,签下来就可以持平。我们人不多,每月几十万就能养活。”郭鑫年讨好地解释,为了不被卖掉。 高摩根本不在乎每月几十万的收入,何况这是画饼充饥。温迪打断郭鑫年:“我提议组织结构调整。” “愿闻其详。”郭鑫年一时怔住,如堕雾中。 “卢卡担任副总经理兼研发总监,负责产品研发,我负责市场和运营。”杨洋阳简简单单回答。 这等于将郭鑫年这个总经理架空,他疾声问道:“为什么?这是宫廷政变。” “你可以保留意见。”温迪表明态度,和杨洋阳保持了一致。 “洋阳,我们是好兄弟,怎么能这样!”郭鑫年难以置信,他势单力孤,只好恳求,“别赶我走,我端茶倒水。” 温迪看一眼其他股东,发出第二个提议:“公司不能赢利,我建议引入战略投资人。” 战略投资人?在郭鑫年的印象中,或者被收购或者自己发展,没有中间的概念。“把客户拿出来,让有赢利能力的公司来拓展,这就是战略投资人的价值。”温迪含糊不清地解释,又取出来一份资料,“这是战略投资人的简介和条件。我建议休息一个小时,大家有时间消化。” 郭鑫年没搞明白战略投资人的含义,十几页的文件就呈现在眼前。他渐渐看出最关键的两点,战略投资人取得控股权之后,有权使用魔盒的用户数据经营语音业务、广告、游戏和电子商务活动。他拿着文件站起来,说道:“等等,我需要消化一下。” 郭鑫年向杨洋阳打个手势,一起来到隔壁的小会议室:“对于高摩,当然是不错的交易。”高摩卖出一些保留些股份,获得几千万现金,进可攻,退可守。杨洋阳头脑清醒,点着郭鑫年说:“你也不错,按照这份投资协议,魔盒估值一亿美元。你稀释之后的股份是百分之十七点五,身家是一千七百五十万美元,过亿人民币。” “洋阳,不能卖。”郭鑫年不关心这些数字,他有几万元的薪水,足够生活。 “大愚,推销广告是你的创业梦想吗?不如卖掉公司,你喜欢创业,我们就重新开始。”杨洋阳看透本质,一针见血说出来,“而且,我们只能被世界改变,谁能改变世界?再坚持就是自私自利!”杨洋阳忍让许久,语气一步步加重。 我是为了改变世界,还是为了名利?郭鑫年想不通。 “活下去才能做梦,请原谅我现实,我想卖出股份买套房子。”杨洋阳在北京还没有房子,郭鑫年曾经有,现在也没了。五环内的房价涨到了每平方米四五万,靠工资不吃不喝也要四五十年才凑出首付房款,何况还要刨除不断上涨的各种费用。“但是,你如果能够找到赢利模式,我就同意不卖出。”杨洋阳看着郭鑫年,等待答复。 很多创业者不是被对手击败,而是败在不断暴涨的房价和税收上。郭鑫年低头,他不能给出保证。创业本身就是冒险,魔盒用户开始流失,这种势头不停止,公司股份就会一文不值。他即使失去百分之七的股份支持,也不想失去杨洋阳的友情。他拉开门,让杨洋阳先出去,喝光咖啡,才回到会议室。 温迪继续主导会议,提醒道:“时间不等人,如果不尽早出手,别说回报,投资也不一定能够收回来。郭鑫年,你考虑得怎么样?广告业务真能起死回生吗?” 郭鑫年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坦率承认:“语音广告业务不行。” 温迪点头:“期限已到,我提议表决。” “我需要更长时间。”郭鑫年这样说的时候,底气不足。 “你可以不参与,理解为弃权。”温迪紧紧看着郭鑫年,他在无理取闹。 “我反对卖出公司。”郭鑫年大声抗议。 “高摩建议寻找合适的投资对象,卖出。”温迪举手,然后问杨洋阳,“你的意见?” 杨洋阳看一眼郭鑫年,声音低下来,举手说:“同意卖出。”停了一会儿又说:“我还代表卢卡,他委托我表态。” 郭鑫年不放弃任何机会,坚决反对:“这么重要的表决,我反对委托,我和卢卡再谈谈。” “鑫年,我们先谈。”温迪终于忍不住火气,她保持了足够的耐心,这已经足够了。说完她冲出大会议室,进入隔壁的小会议室,抱着胳膊等待。 郭鑫年慢吞吞进来,坐下抬头看着温迪:“一定要卖出吗?” 温迪走到他身边坐下:“大愚,知道为什么?” “卖出公司,过上喜欢的生活。”郭鑫年答道,她说过很多次,卖出公司治好妈妈的病然后去旅游。 “我讲个真实的故事给你听。”温迪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自己的身世,罗维也只是大概知道一点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讲故事?”郭鑫年火急火燎,情绪已乱。 温迪打开平板电脑,搜出一张图片放在郭鑫年面前,见不到边的河流吞噬了桥梁,桥头还有一辆小小的自行车。手指滑动,更多触目惊心的图片出现,她的述说让人难以呼吸:“一九八三年,汉江暴涨,堤坝多处决口,安康顿成泽国。汉江年年涨,没人怕水。水来了打开窗户,敞开木板门,把被褥架到房顶,用长绳把桌椅板凳系在一起,将涌进街道的水淘出去,背起小包袱卷儿,啪嗒啪嗒踩着水,到高处避上一阵子。我从小就会唱:洪水来了不用愁,老小先走青年留,东西捆好搬上楼,坐在房顶看水流,一包旱烟一瓶酒,等到水退再下楼。” 温迪轻轻唱着这首歌,泪水缓缓流下,郭鑫年脑子一闪:“那时候,还没有你。” 已经有了,温迪泪滴坠落,悲伤逆流成河。“那年七月三十一日是星期天,暴雨弥天。我爸妈很恩爱,在电影院里看《大闹天宫》。” 温迪是一九八四年初的摩羯座,郭鑫年猛然惊觉,七月三十一日的确有了她,只是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她流着泪说:“汉江翻滚,十几米高的恶浪涌进来,汉江就像站起来的巨人。爸爸觉得不对,从电影院出来到西门去看看,暗叫不好,先把妈妈送到新城的爷爷奶奶家里,又想起家里的被褥衣物和一筐鸡蛋,回家收拾。那天下午六点,洪水从西、北、东三面灌入老城。安康就像一艘船,翻在汉江中,爸爸再也没有回来。” 郭鑫年忘记了眼前的一切,沉浸在一幅幅图片中。温迪擦干泪水:“半年后,我出生了。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爸爸,妈妈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妈妈带我改嫁,只有一个条件,必须供我读书。可是,她改嫁之后生了弟弟,重病瘫痪在床上。那男人脾气不好,不想养这个外来的女儿,妈妈以泪洗面之余,千方百计保护我,从来不敢大声出气。” 郭鑫年看着温迪眼中的泪珠闪动,升起同情。温迪抹去泪水,挺直腰梁,舒缓口气:“那个小女孩很争气,考进很好的大学,有了很棒的工作。她希望治好妈妈的病,让她能走出那个穷乡僻壤,来北京和她一起生活。可是即便她在高摩,有极高的薪水,却治不好妈妈的病,也买不起北京的房子。大愚,你的梦想是改变世界,可是我的梦想不一样,只想能够和爱的人在一起,求你,别让我的梦想落空。” “我想想。”郭鑫年为她拭去泪水,她的请求合情合理。我这么坚持,是太自私了吗?可是,温迪曾经说过一次假话,未必不会有第二次。 会议一波三折,温迪给郭鑫年足够的时间,让他尽情与每个人沟通。杨洋阳又回到郭鑫年身边,拨通卢卡的电话,打开免提,话机推到郭鑫年面前:“大愚想和你聊聊,我们一起打拼,没有什么不能商量。” 郭鑫年开门见山说道:“我们正在开会,想听你意见。” 话音未落,卢卡抢先说:“人家都说,好兄弟不能一起创业,这句话对吗?” 不妙的感觉立即升起,郭鑫年反问:“刘关张桃园结义,一起打天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好兄弟的思路可能不一样,你要向东,我偏觉得应该向西,好兄弟也会分手。”卢卡从来都直接说结果,很少这么绕弯。郭鑫年明白了他的答案。“你要向东,我们陪你走一程,希望你发现这条路是错的。什么迷惑了你的眼睛?看不到这是一条绝路吗?该回头了。”卢卡今天的说话风格完全不同,充满诗意。 “创业这么久,我累了,不想天天泡在办公室,想去旅游,坐在巴黎的咖啡馆里吹吹风,和闺密们逛街。我今年二十九岁,不该泡在办公室里加班,大愚,卖出吧。”杨洋阳请求,她不想决裂。 “卢卡,你的意见?”郭鑫年说不过杨洋阳,烦躁地摊牌。 “洋阳全权代表我。”卢卡脱口而出,毫无挽回余地。 郭鑫年一语不发地离开会议室。他无法说服任何人,他们没有错,错的是自己,我在追逐不该有的梦想。他离开茶水间,在格子间看见熟悉的背影,那蓝!她也抬头,留下如画的笑容:“来,喝一杯。” 那蓝打开咖啡机,咖啡豆渐渐变成粉末:“我喜欢磨豆,而不是速溶一杯。过程才是奖励,这是乔布斯的话。可我们大多时候都去买杯咖啡,不自己磨,知道为什么吗?”那蓝借用磨咖啡的故事来暗喻。 “我们没有时间磨每一杯咖啡。”这是郭鑫年第一次一对一与那蓝聊天,浮躁和烦恼都被轻轻的声音压下来,他找到了过去的美妙的感觉。一年多前,他深夜加班时,在网上与那蓝聊天,心情单纯而又快乐。 “创业也这样,我们不能亲自磨每一杯,咖啡往往是别人磨的。”那蓝的思路跳跃极快,看着郭鑫年的眼睛问道,“野心为自己,梦想却为了他人。回想一下,你研发魔盒的动机是什么?” 郭鑫年摇头表示不懂。“如果只为自己,买个对讲机就行了,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开发魔盒?因为你心里装着所有的司机和骑行者。”那蓝热烈地看着,期待他能够明白:“坚持梦想,却不要掉进野心的桎梏!” 郭鑫年闭上眼睛回忆,笑着说:“这个问题应该问你。” “哦,为什么?”那蓝睁大眼睛,眼神像彩虹一般美丽。 “魔盒其实是我们一起想出的主意。”郭鑫年来到她身边,从她的目光中得到全身心的宁静。啊!她现实中真人带来的静谧而快乐的气场远超过网上。 那蓝轻轻抿着咖啡说:“我刹那间产生一个想法,为那个想法兴奋,没有想到赚钱和名利。” “赚钱为了能够开发更好的产品,我不是金钱的奴隶。”郭鑫年看着那蓝,也不知道谁说服了谁。 那蓝也不明白答案:“卖出公司,寻找新的想法。”郭鑫年反对:“我们有足够的现金,为什么要卖出?” 那蓝没法说服郭鑫年,却意识到两人找到共同点。他们都不做钱的奴隶,那蓝却很遗憾:“高摩却为金钱而生,投资是高摩的,我只能投票支持卖出。” “我骑行唐古拉山口的时候,我们一起想出魔盒的,对吧?”郭鑫年一直困惑,温迪和那蓝中肯定有一个人说了谎话。 “当然。”那蓝也想把事情搞清楚,他为什么和温迪走得这么近,突飞猛进? “温迪怎么知道?”郭鑫年可以确定,和自己心灵相通的是眼前的那蓝,温迪说了谎话。 “她可能看了我们在微博上的对话。”那蓝猜测着,这是唯一的可能。 “她为什么这样?” “或许,因为她喜欢你。” “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什么?” “投资。” 什么?那蓝知道温迪和罗维之间的交易,却不知道和郭鑫年之间也有,她不该这么不择手段。郭鑫年向温迪让出百分之十的股份,如今看来,她并非正大光明。如果说出这件事,温迪犯了高摩的天条,便会害死她。郭鑫年不愿意伤害,踌躇不语。那蓝看他神色有异,温迪与罗维合谋,又投入郭鑫年怀抱,怎么可能没有金钱的原因?那蓝猜出了大概:“温迪拿走你多少股份?” 郭鑫年惊慌失措,她如此神奇,什么都能猜到。那蓝从他神态中看出答案:“既然答应人家,你只能兑现。”那蓝又气又恨,对郭鑫年极度失望,反而笑笑,准备离开。 “等等,你为什么突然退出投资小组?”郭鑫年有太多的问题,如果她是那蓝。 “去问你的温迪。”那蓝不想解释,继续向外走。 “讲清楚。”郭鑫年拦住那蓝。 “现在不是时候。”那蓝躲开这个问题,她和郭鑫年一样,都想为她保留一些隐私。那蓝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郭鑫年:“你和温迪是什么关系?” 郭鑫年愣住了,该怎么回答?那蓝才是与自己心灵相通的人,声音、眼神和说话方式都对。那蓝眼睛里不揉沙子,追问:“你们上床了,是吗?” 郭鑫年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承认,却不愿意撒谎,只好闭嘴。那蓝一眼看透,伤心欲绝,说声“好运”,匆匆转身离开茶水间,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水。 郭鑫年还没缓过来,苏菂就像约好一样,与那蓝擦肩进入茶水间,惊讶地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郭鑫年还在震惊中,原样复述这个问题。我爱的是那蓝,为什么和温迪搞在了一起? “她哭了。”苏菂不明白,郭鑫年和温迪如胶似漆,怎么又和那蓝纠结不清?“她哭了?”郭鑫年机械地重复,百感交集。他刚被温迪的身世感动,又发现爱的是另外一个人。 苏菂无心纠结情感,车库咖啡作为天使投资,卖出股份是唯一选择,否则资金不能周转,就变成长期持有了。他坐下说:“坦率来讲,我不看好语音广告业务,在商言商,应该卖掉。”郭鑫年“哼”了一声:他一向只想搞好车库咖啡。企业发展壮大需要天时地利,并非仅仅努力就可以成功。苏菂再劝最后一次:“现实一些,你必须为团队的生计考虑,如果公司垮了,他们怎么办?” 那蓝离开茶水间,来到洗手间,泪水不住坠落,对着镜子整理容颜,心情刚好些,温迪走到那蓝旁边洗净双手:“今天的会议不顺利。” 那蓝心中五味杂陈,温迪本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却变了味道:“嗯,也是常有的事情。” “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应该站在公司立场,不要把个人情感带入工作之中。”温迪不想再拖下去,力图影响那蓝。 那蓝心脏一突,温迪三番五次劝说自己不要感情用事,恰恰是她为了私利,将感情和投资搅在一起。那蓝侧身面对温迪:“我一直分得清楚感情和投资,从没有逾越。可是你先与罗维合谋,又借着与郭鑫年恋爱入股魔盒,谁把感情带入工作?又是谁为了利益利用感情?” 那蓝一向温文尔雅,这种直接的质问,温迪还没有遇到,顿时乱了阵脚。她不能否认和罗维的合谋,又不敢触及私下向郭鑫年投资的事情,挑选着话题:“我和郭鑫年恋爱,听谁说的?” 那蓝极为聪慧,只是被友情蒙住眼睛,现在看清温迪的所作所为,跳出圈套,迅速反击出去:“你对其他两件默认了?” 与罗维合谋,入股魔盒,与郭鑫年恋爱,是刚才那蓝所说的三件事。温迪否认与郭鑫年恋爱,的确没有应对其他两件。温迪顿时惊慌,在公司入股之前抢先投资,犯了极大的忌讳,一旦传扬出去,自己不但必须离开高摩,甚至在投资圈都无法立足:“那蓝,没有。” “是吗?你们上床了吗?”真相大白,那蓝毫不客气地看着温迪追问。 “当然没有!有什么证据?”温迪慌张地否认。 郭鑫年承认,温迪否认,印证了她的谎言。那蓝看透了温迪:“你曾经说过,罗维就像一个孩子,要抓住眼前所有的玩具,可是,他至少不说谎。” 温迪彻底被揭穿,气冲冲地冲出洗手间,镇定,镇定,必须等到罗维。还好,她已经掌握了会议的节奏,可以随时中断,等待罗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