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互联论坛69
69央企巨头第三位登台亮相的嘉宾是中通电信的副总裁路向东，他十年前从福城分公司调入中通电信总部，先从短信入手，全力拓展数据业务。路向东的名声没有马幻城和李无觅那么显赫，只因为他出自央企，不得不低调。若论实力，中通电信比互联网三大巨头加在一起还要大很多倍，他排在云沧海之后发言，谁也没有话说。 路向东与云沧海的演讲风格截然相反，规规矩矩地感谢了组织单位和上级领导。观众正以为他要说些套话的时候，他忽然放下讲稿，朗朗说道：“大家都说，我们是通信业的老大，其实我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谈不上强大。云总刚才的主题词是信任和变化，我今天的主题就是危机和责任，企业从优秀到落后很容易，走到破产的边缘不是不可能。过去十年，多少辉煌无比的跨国公司，或者被兼并，或者破产，不复存在。我没有理由谈成绩，唯有责任不可以忘掉。作为央企，我们的责任是什么？实现国有资本的保值增值，这是国家交给我们的光荣的使命和不可推卸的任务。然而，在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之中，我们早已不是过去的垄断企业，担子越来越重。” 路向东停顿一会儿，举起手机问道：“有人说我们中通电信垄断，在座的有没有使用电联的朋友？” 大约三成听众举起手来，路向东又问道：“谁在使用电讯的服务？” 又有三成听众举手，路向东笑着问：“大家看看，三足鼎立，谈何垄断？我再问问，谁在用企鹅技术的聊天工具？” 会场中几乎人人举手，唯独嘉宾席的云沧海和李无觅毫无反应。路向东笑指马幻城：“真正的垄断者是企鹅技术，对不对？中通电信如履薄冰，永远不停地爬坡，不能歇下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是一个竞争激烈的时代，我们的对手不仅是电联和电讯，还有互联网公司。它们冲进了我们的地盘，借用我们的带宽，掠夺着我们的核心业务，我们却不得不保护它们，用自己的资源养活它们。” 无论市场竞争多激烈，在这种场合，大家都和和气气。路向东代表央企，本应该和谐庄重，竟然火力十足，观众和记者们兴奋起来。路向东划开手机屏幕，画面立即被投影到大屏幕上。他扬起声调：“这里有一款应用，哦，他们的创始人今天也在。产品是什么？手机上的对讲机，名字叫作魔盒。它可以发送语音和文字信息，替代电话和短信业务。根据我的统计，用户使用之后，运营商的短信业务减少了四分之三，电话业务减少一半。所以，中通电信的最大对手不是电联和电讯，而是这个魔盒！电联和电讯要抢夺我们的用户，魔盒却要我们的命！电联和电讯公正公平地和我们竞争，魔盒却完全不守规矩！” 听众们目瞪口呆，路向东的发言实在让人意外。 郭鑫年也吃了一惊，路向东怎么将炮火对准自己？郭鑫年这种微型企业，与中通这样的巨无霸，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他目光有意无意之间，扫到那蓝。她也立即想到魔盒，两人目光一碰，郭鑫年的视线立即收回来，那蓝却撇来了担忧。 那蓝充满困惑，路向东为什么在这种高大上的场合炮轰魔盒？ 那蓝还没有想明白，路向东开始了下一段发言。他来自福城，在北京没有根基，一把手即将退休，要想再上一层楼，必须有靠山，少爷家族便是他身后的大树。老爷子轻轻一推，他就能踏上这个台阶。这是利益交换和输送，自己必须帮助少爷做好快讯，一切都在不言之中。魔盒免费，越来越多的用户卸载快讯，用户流失的势头十分明显。路向东越来越怕，答应少爷的事情不能兑现，不仅意味着自己的位置无望，能不能保住乌纱帽都不一定。路向东还有更堂而皇之的理由，魔盒正在摧毁电信运营商的根基，中通、电讯和电联三大运营商的核心业务就是语音和短信，正在被魔盒侵蚀。三大运营商进行了磋商，意识到了魔盒的可怕，必须将魔盒扼杀在摇篮之中。今天的全国互联网论坛，就是他精心布局之后的发难，打响了围剿魔盒的第一枪。路向东火力全开，大声质问：“用户为什么要使用魔盒？原因很简单，免费。” 听众惊呆了，堂堂央企竟然瞄准了小小的互联网企业。路向东苦笑着说道：“你们可能觉得我大惊小怪，其实我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不阻止这种行为，我告诉你，中通的短信业务和语音业务，用不了两三年就会消亡，超万亿的国有资产就要流失，这都是老百姓的纳税钱！” 路向东的指责十分严厉，他义正词严地继续说：“如果公平竞争，我们没有话说，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魔盒为什么能够免费？运营商每年花费数千亿资金，铺设光纤、建设基站和交换机，打电话交钱、发短信付费，就像买东西付钱一样，天经地义，如今怎么会变成免费？” 路向东准备充分，气势惊人，帽子乱飞：“道理很简单，魔盒占用了运营商的网络。请大家设想一下，如果大家都不支付短信费和话费，谁来铺设和维护网络？这是寄生虫的生存模式，吸取别人的营养，养肥自己。我代表中通、电联和电讯三大运营商，决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决不让国有资产流失，决不允许明目张胆的盗窃行为！我们必须共同维护互联网和通信行业的秩序，这是我们的职责！” 三大运营商盯上了魔盒，那蓝心里一动。路向东在全国互联网论坛突然发难，炮火大开攻击魔盒，少爷依靠与运营商分成获利，中间有没有关系？路向东肯定还有后招，那蓝生长在高官之家，洞悉大家族敛财的秘诀，又在高摩，熟知互联网和运营商之间的竞争态势，一眼洞悉其中的秘密。只是，一旦运营商和大家族联手，没人能够抗衡，不由得为魔盒担心起来。那蓝忍不住回头去看，温迪正俯在郭鑫年耳边，两个人低语着，身体自然而然地互相靠近，俨然情侣。那蓝心中升起酸楚。 主持人极为聪慧，见路向东演讲结束，款款走上舞台，说道：“路总既然提到魔盒，魔盒的创始人恰巧也在会场。路总说魔盒是寄生虫，依赖运营商的网络基础生存，郭先生，你怎么看？” 如果用户抛弃电话和短信，使用魔盒，的确对运营商构成威胁。魔盒来自一个小小的想法，郭鑫年无意撼动三大运营商，被斥为寄生虫，盗窃运营商的网络，他完全不能接受，站起来，就事论事地说道：“路总对互联网的理解高人一筹，我十分钦佩。您说过，运营商要从语音业务向数据业务转型。的确，魔盒伤害了您的语音业务，却扩大了数据业务。魔盒每天消费巨大的数据流量，帮助运营商转型到数据业务。在美国，AT&T（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数据收入已经超过传统语音，这不是明显的例子吗？” 主持人喜欢这种争论的气氛，煽风点火地说道：“路总，您的意见？” 路向东看似理直气壮，背后却有不能说的动机，快讯这件事办不好，有何面目去见少爷？还怎么在中通电信混？他站起来举起麦克风，直接反驳道：“美国是美国，中国有自己的国情。你是香港人，哪懂得中国的市场？” 郭鑫年极为叛逆，说话毫不留情，一点儿不给路向东面子：“我既是香港人，也是中国人！” 这句话掷地有声，观众的掌声暴风骤雨一般，路向东被明显抓住了话柄，犯了大忌，发言却被掌声打断。第一排的电信部领导侧头相向，嗤之以鼻，带头为郭鑫年鼓掌。听众更是痛恨央企，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架势，一起为郭鑫年叫好。掌声持续不断，时间越久，味道越不对。观众本就对垄断企业不满，魔盒与运营商相比是绝对的弱者，掌声持续，渐渐变成对魔盒的支持，对路向东的抗议。 掌声压下路向东的反击，郭鑫年开口，掌声很配合地停息。他喜欢历史，侃侃而谈：“谁说香港人不懂中国国情，中国的传统文化，香港人一直没有忘记。举例来讲，香港使用繁体字，是不是更传统一些？可是，很多内地的朋友学的是农民起义史，只知道李自成，不知道陶弘景！” 大多数听众的确不知道陶弘景，郭鑫年这句话并不高明，本来观众为他叫好，他却一句话把他们都推到对立面。路向东意识到失言，趁着这个机会，将话题扭回来，说道：“电信业务关乎国计民生，又涉及信息安全，必须要有国家牌照，魔盒有吗？” 这是垄断央企威胁民营企业的常用话术，非常有效，观众没有想到还有这层道理。郭鑫年略微想想，回答道：“路总代表运营商，关于政策法规，电信部才有最终解释权，是不是？” 这句话十分在理，电信部领导就在台下，路向东的发言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只好闭嘴不言。郭鑫年没有顾忌，抢先说道：“各位领导都在，我想说说自己的观点。我是一个创业者，核心团队就五六个人，小得不能再小的微型企业，一无所有，不能与运营商相提并论。我们只想创造出伟大的产品，与用户分享，不指望国家能够扶持，只希望一点，国家能够给我们创业者一个生存的空间。我相信，中国的经济命运和中国的未来，不掌握在央企手中，而是在我们这些平凡的中小企业手中。我们微不足道，美国的苹果和微软，中国的奔狼、电猫国际和企鹅技术，哪个不是从中小企业发展起来的？我们自强不息，勤勤恳恳，砸锅卖铁，百折不挠，通宵达旦，拿着父母的血汗钱，卖了婚房，妻离子散，挥洒汗水和泪水，承担税收，创造就业。我可以拍着胸脯讲，我们每个创业者都是焦裕禄！每个创业者都是活雷锋！各位领导，你们高瞻远瞩，制定行业法规，振兴和发展中国的互联网行业，我们创业者的命运就在你们一念之间。我恳求诸位，给我们中小企业一条活路！不要把我们逼到死路上，我向你们鞠躬，谢谢你们！” 这段话声情并茂，激起了听众们雷鸣般的掌声。主持人十分机智，走到台下说道：“很荣幸也很凑巧，部委领导恰逢其会，请说几句。” 部长十分机敏，这种场合毫无准备，万一传到媒体上，不知道会渲染出多大的风波。他向身边看看，指着其中一位说道：“法规司的那司长就在这里，他最有权威，对不对？ 那蓝爸爸临时被领导推上焦点，绝不推辞。刚才演讲的这个香港小伙子是魔盒的创始人，女儿好像提过，那蓝爸爸从心里赞同他的说法，感慨万分，说道：“听了这位创始人的这段话，我很感动。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说，与民争利为最下者。央企是为百姓服务的，不是与民争利的。大家请放心，这点儿良知我还是有的。我们的政策法规一定要保护创业者，扶植创业者，创业者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会场传出掌声，政府官员说话滴水不漏。那蓝爸爸等声音平息，又说道：“然而，确如路总所言，电信行业关乎国计民生，还需要从长计议。” 那蓝爸爸看起来不偏不倚，其实从语气和用心程度，大家都能看出来，他是倾向于创业者的。 68魔教飞虎主持人对互联网的硝烟不那么敏感，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走回舞台，请下一位演讲嘉宾上台：“欢迎下一位，飞虎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洪业先生。” 全国互联网论坛囊括各路人马，路向东是大型央企的代表，云沧海、李无觅和马幻城是三大互联网巨头的掌门人，郭鑫年代表了新的创业团队，洪业则是创业的成功代表，飞虎刚完成在美国的上市，成为今年名副其实的风云人物。飞虎从杀毒软件起家，这个市场本来不温不火，却也舒适。没想到，飞虎彻底颠覆了规则，别的杀毒软件公司都在收费，他免费赠送，迅速占领了用户的电脑桌面。没人明白洪业的商业模式，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无人问，飞虎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飞虎占领了用户的桌面，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 洪业从杀病毒起家，谙熟各种入侵手段，把产品变成病毒，在电脑中扩散。在未征得用户允许的情况下修改电脑的底层设置，拦截浏览界面，窥视用户的隐私，分析他们的上网和购物习惯。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赚钱。偷梁换柱，插入广告，飞虎赚到了钱，在纳斯达克上市成功。互联网行业十分清楚这种伎俩，飞虎的本质上就是病毒，不停地传播，不停地吞噬，没有底线，如果大家都用这种方式不择手段地入侵，早晚天下大乱。 不择手段，没有底线，就是飞虎的风格。 洪业没有西装革履，穿着横条纹的红色短袖，双臂架在讲台上，一副披靡天下的样子。他笑呵呵地用自嘲破冰：“欢迎大家，我是洪业。大家肯定知道我们产品的名字，其实，我们做网络安全，希望给用户全方位的保护，那些名门正派误解我们了。当然，这是故意的误解。哈哈，如果是故意的，就不是误解，那是什么？在座的观众有没有人想出一个恰当的词语？” 一名听众高高举手，大喊：“诽谤！” 洪业乐得手舞足蹈，巴掌都拍不到一块儿：“对对，你叫什么名字？人才！送你一年免费杀毒软件！” “您那产品本来就是免费的。”那名听众悻悻坐下，台下黑压压数千人一起哄笑。 洪业讪讪一笑继续说：“会议主办方跟我讲，我们是创业成功的代表，我的主题是互联网行业创业的秘籍。这么多年来，我们做了很多产品，我有资格站在这里讲话！不是因为我有多么成功，而是因为我曾经是最大的失败者，犯过巨大的错误，被骂得狗血喷头，而且我还会继续犯错。通过这些错误，我总结出一些心得，就是几个“心”字，在这里和大家分享。第一个是用心。我有些同事买了房子，开始装修，花很多时间在网上搜索，到建材城和卖瓷砖的人斗智斗勇，成了装修专家，瓷砖专家和马桶专家，为什么？因为这是他的房子，只要拿出装修的精神，一个外行能够成为瓷砖专家、浴缸专家，没有理由不成为一个产品专家。可是，你成为马桶专家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是家具设计师，你一辈子能装修几次？对不对？所以，把心思放在事业上，放在产品上，你就会越来越棒。” 后排的听众中有不少是创业者和产品经理，一起鼓掌。前排嘉宾席的几位互联网大佬一动不动，他们的公司规模远超飞虎，不屑洪业的作为，不需要捧他臭脚。郭鑫年张牙舞爪地鼓起掌来，直到温迪抵了抵才收敛下来。他目光向周围一扫，前排隔了几个位置便是马幻城，双手轻击赞同洪业的观点。郭鑫年不禁佩服，马幻城公司规模十倍于飞虎，正在与飞虎爆发商业大战，虚心受教，难能可贵。 洪业等掌声落地，又说道：“第二个心是将心比心。这是小我、忘我、无我，我们做产品都讲究用户体验，为什么不叫产品经理体验，不叫老板体验，而叫用户体验？因为所有体验都从用户角度出发，你觉得好的产品，用户不一定买。学会从用户的角度思考，说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很难做到。随着经验增加、阅历提升，讲得最多的是什么？是‘我认为’‘我以为’‘我觉得’，自我太多了。很多时候做产品，是给自己做，而不是为用户做，这不是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就是以用户为中心，道理谁都懂，真正做到的并不多。很多创业者到处山寨，寻找新功能加进来，是不是将心比心？甚至没有倾听用户的反馈，多数人确实没有做到这一点。 洪业开始谈第三个心字：“很多人上班时做产品设计，下班就和工作无关了，他们很难成为优秀的产品经理。体验无处不在，比如乘坐飞机旅行，登机和机场安检的流程都是用户体验。如果不幸摔伤了腿，拄着拐杖去医院，你不知道到哪儿划价，到哪儿交费和拍片子，楼上楼下跑很多来回，这是糟糕的体验。在北京西直门的桥上，司机像走入丛林一样迷路，这个设计也很糟糕。体验无处不在，处处留心，把自己当成用户，抱怨完之后想想为什么，怎么改善，这是一个头脑体操。如果我是道路设计师，如果我设计医院，如果我设计遥控器、手机和车钥匙，该怎么办？怎样做得更好？处处留心皆体验。泡在唐诗三百首里，写不出伟大的诗篇。我们有赤子之心，有胸怀，游历名山大川，才能有写诗的灵感，灵感来自产品之外。有一位苹果的设计师，他以前做什么？应该是搞IT（信息技术）的吧？不是，他设计过最酷的马桶，为什么来设计苹果手机，不觉得在白色上有共同的灵感吗？” 洪业不讲大道理，而是叙述身边的故事，观众们听得都很入迷。只有经历过失败，脚踏实地之后才能够说出这些肺腑之言。 讲完的洪业走下舞台，来到第一排的云沧海、李无觅和马幻城身边。他拱手笑着说：“三位老大，我没资格给你们当老师。不过，主办单位请我讲，我不得不说，见谅。” 洪业野心勃勃，不甘于做互联网的二流角色，杀毒产品免费之后，横扫市场，占据客户端，加强搜索业务，势力渐大。不过他知道此时与三大巨头还相距甚远，因此并不愿与他们有正面冲突。说完，他嘿嘿一笑，向后排走去。排座显示出了主办单位的良苦用心，政府官员、央企领导和三大巨头坐在第一排，第二排座位是其他较大的互联网公司，狐扑的张云清，网通的丁易都在这里，郭鑫年和温迪也坐在这一排。网通和狐扑虽不济，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洪业继续向后。第三排是投资人，洪业立即看见一位熟人，走到身边笑着说道：“宇总，您也来啦？” 摄像机随着洪业的手势，将此人的面容投射到大屏幕上。不少观众认识这个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正是孤山软件的前首席执行官宇泰来，互联网江湖的老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