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诸默)
地球历2490年7月22日,PM 7:00,雪狐狸酒吧。
李伤身穿宽大的T恤衫和墨绿色裤子,提着一个巨大皮箱,准时出现在酒吧门口。看到我,他勉强而且疲惫地笑了笑。“被派来支援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不过上面准许我带来了各位的专用手枪和特效恢复药。”
我满脸微笑地和他握了握手,仿佛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请去包包小姐的房间吧。”我说。
雪狐狸酒吧二楼,房间内。
这是一个简单的标准房,跟所有的旅馆标准房都是一个样子,不同的是这里的灯光更加暧昧昏暗。
包包坐在床上,换过了新的绷带,她看上去精神比昨天要好很多,不再吐血了。李伤在她身旁,讲解关于恢复药的使用和伤势痊愈的状况。两个人脸上都没有愉快的样子。
“我想这次麻烦可能真的大了。”戚蕴靠着走廊的墙壁,低声说。
“怎么说?”我把脑袋从房门口撤了回来。
“包包小姐的百战百胜在红蛇骨里十分有名。论实力,她在蛇牙里恐怕算是弱的,但若论应战经验和谋略,几乎没人能比得过她。她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戚蕴摇摇头,“她偏爱个人行动,每年执行间谍式任务好几十次,我从来没见过她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她在叫我们了。”
我和戚蕴从走廊返回房间,顺手关上门,拖过两把椅子在包包身旁坐下。
“伤怎么样了?”
“痊愈的很好。”李伤说,“在我来之前的急救措施相当专业,服药之后大约休息两三天就应该无碍了。这多亏了这里的妈妈桑和那些小姐们。”
包包的脸色却并不见好转。
戚蕴感觉到包包的不悦,于是说了一句缓解气氛的话:“对了,这里的妈妈桑究竟是个什么角色?是她救了你吗?”
“差不多吧。”包包仍然一脸冷淡,“现在作为支援的李伤已经来了,人到齐了,我们开始讨论任务吧。”
我们点点头。
“我来这座贸易城,本来是为了调查这里出现‘莫尼罗间谍’的事情。”她说,“这件任务其实很简单,我很快就找到了在这里出入的莫尼罗人,但它们不是间谍,而是游商。它们带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莫尼罗动物内脏,甚至还有莫尼罗人的内脏。不知道要卖给谁。根据我的调查,这是它们第四次携带类似的货品出入在这座城市了。”
“倒卖人体器官吗?”
“不是那么简单的。”包包否决了我的判断,“我在跟踪它们的过程中无意间接触到了它们的买主,进而发现了一个令人感到震惊的东西,也因此惹祸上身。”
“究竟是什么?”戚蕴身体不自主的向前倾斜,凝视着包包,目光中写满了好奇。
“内脏的买主,也就是让我负伤的人,是一个地球人,虽然相貌丑陋但聪明绝顶。”包包的脸上十分平静,宛若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他在进行一种生化科学实验。这里的妈妈桑,那几个银发的坐台小姐,还有那个女保镖,都是这场实验的实验品。他用欺骗的方法让她们上了手术台,让她们拥有非同一般的力量。”
等等,这不就表示我们一直呆在敌人窝里而不自知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
我们三个男人脸上顿时变色,手不由自主地放到身上藏武器的地方。李伤甚至站了起来,而且不小心带翻了椅子。
“请别激动。”包包做了一个让我们重新平静的手势,“我刚才说了,她们是被骗的,并不知道自己曾被当作白老鼠。她们以为那只是一种公平交易,她们定期给那个人一些钱,而那个人就会增加她们的力量,并且提供一流的武器。”
“也就是说,因为包包小姐看到了那个地球科学家的秘密,所以他要杀死包包小姐。”李伤扶起自己的椅子,重新坐下,“而实际上打伤包包小姐的,就是这些跟妈妈桑差不多强度的改造战士?”
“不。与我战斗的人造战士是在他们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和修正的。”包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不可以小看他们,我几乎是拚了命才从那里逃出来的。”
满室安静。
每个人脸上都浮上了怀疑和不以为然的神色。
包包显然发现了这一点,她圆圆的,有些下垂的眼睛眯了起来,变得细长。
“包包小姐,我不是怀疑你。”我说,“但你是否因为遭受意外失败而种下太深的恐惧,影响了事后的判断?”
“你是在说我太夸张了?”包包的脸上浮出冷笑,“你们知道吗?那个科学家的最终目的是将水栖族的狠毒、兽人族的强健、郝古拉族的变身能力、莫尼罗族的战斗天分合成在一起,制造出可以对抗红蛇骨的,最强的人造战士。为此,他详细研究了红蛇骨的弱点。我知道你们现在很难相信我的话,但只要你们跟那些人造人交手,就会明白我的话不仅丝毫没有夸张,甚至还可能有些说轻了。”
“我们没有那个意思,包包小姐……”戚蕴慌慌张张地开始辩解,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挥手阻住了。
“等一等,包包小姐,你刚才说‘红蛇骨’?”我低声问,“他指明了要对抗红蛇骨?”
包包的愤怒稍微缓解了一点,她点点头。“是的。他因为某种原因而对红蛇骨和地球族政府恨之入骨。”
“包包小姐,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李伤说,“你被打伤,是否是因为措手不及?或人数差异太大?”
“应该是两者都有一点。”包包抚平被子上的一道皱褶,“但凭良心说,就算我一开始没有被吓住,我也不可能战胜的。人数的差异就算加上你们也不会有太大改观,劣势仍然存在。但我们必须立刻去解决这个问题。就算解决不了,我们也应该设法把这些人造战士的设计图弄出来。”
“包包小姐可以参加任务吗?”李伤问,“你的伤势……”
“我不会直接上战,我只是担任向导。”她转向李伤,出其不意地嫣然一笑。这个笑容虽然被唇边的胶布遮住了一些,但仍然是非常有魅力的,“一切看你们的了。”
我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我看着包包,看着李伤和戚蕴,也看着这栋房子。一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这不大的空间造成了强烈的畸形感。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拥有奇特能力的妈妈桑和坐台小姐,疯狂的地球科学家,受伤的包包,更强大的人造战士……这一切当中隐藏着“欺骗”。
“现在九点二十,我们立刻出发吧。”包包掀开被子,动作灵活的下了床。那两条修长有力的腿上仍然绑着些许绷带,“要赶到那个家伙的科研所,可能要花好几个小时呢。”
地球历2490年7月23日,AM 2:00。贸易城城郊,原始森林。
临时帐篷里的灯光不是很明亮,李伤盘膝坐在打开的皮箱前,翻阅着纸张电脑上的设计图。包包的专用手枪“卡丽兰萨·43·雷神”,漂在箱子上方,外壳已经被打开,一把精巧的小改锥正在旋转固定电子芯片的螺丝,另外还有三五把型号不同的万能改锥飘浮在李伤的周围,随时待命。
我掀开帐篷门帘,走了进去。
李伤的动作顿时停止。那改锥也随着静止下来。
“你在干什么?”我微笑着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们互相凝视。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胆怯和懦弱。跟他杀死阿吉和玫瑰的时候判若两人。我突然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有这种懦弱眼神的人,是不可能杀人的。
他把目光垂到地板上,低声说:“前辈,那次的事情,还有上次游泳池的事情……我很抱歉。”
“为什么道歉?”我把手放进口袋,略略侧一下脑袋,“你当时不是必须要杀死我们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必须。”他支吾着,“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不想那么做的,但那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说不知道呢?”我立刻来了兴趣,“‘那个人’又是什么意思?”
“很抱歉。”他用力摇摇头,“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你要为你的同伴……我愿意承担责任。”
“可是红蛇骨已经认可了你的行为,不是吗?”
李伤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字说:“但,我并不认为我的做法是对的。我知道……我破坏了您一直珍惜,并且想保护的朋友,和您所喜爱的生活。”
我想这副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一种令人信服的真诚在他的颤抖的眼神中。但他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改变?难道因为他知道我恢复记忆和力量了?他是那种随风倒的人吗?
我忍不住笑起来。
“你说什么啊?”我一边笑一边在他身边跪着坐下,拍拍他的肩头,“你一定很喜欢看小说哦?什么‘珍惜’啦、‘保护’啦、‘喜爱’啦,这么文绉绉的句子,听上去很有感染力呢!不过你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还真有点搞笑。”
“你……你……”李伤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那件事情,你其实不用太在意。”我把手收回,撑在地面上,“我是说杀死我和那两个人的事。我理解你的做法。如果你总把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放在心上,那很快就会迷惑于自己的行动和使命,变成不合格的战士了。”
“你在说什么!”李伤脸上的惊讶渐渐转成不理解,“你的朋友被我杀死了,你能说那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你难道不珍惜他们吗?你在游泳池时……”
“对不起啦!”我笑着打断他的话,“当时对你做了傻事,那时我很不自量力。”
“我不是那个意思,问题也不在这里。”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收起笑容,再次打断他的话,“那种人——包括当时的我——不过是被社会遗弃的人渣,不值得红蛇为他们做任何事情,承受任何牺牲。何况如果你不杀死他们,他们看到了你的任务记住了你的脸,就有可能泄漏红蛇骨的秘密。”
“但我可以打晕他们,让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李伤固执地申辩。
“好吧,退一万步说,他们没看到你的任务,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他们也有可能在某一天死于帮派火并、街头暴力、吸毒过量、或其它的什么原因。”我挥挥手,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只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差异罢了。”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我丧失记忆了。”
李伤脸色阴郁地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回到那飘浮在空中的“雷神”上。“你真冷酷。”
“我倒认为是你不太对劲。你杀人的时候才不像现在这么婆婆妈妈的。”我撑着地面把身体向前倾,“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包包小姐的‘雷神’有几处撞坏了,我正在修理。顺便检查一下我们三个人的手枪,确保任务不会出纰漏。”
“你除了会医术之外,还会修理手枪?”我吃了一惊。
“嗯,修理机械和医术都是我的特长。我还参加过专用手枪的设计呢。”他的沉重表情松弛了,渐渐兴奋起来,“子晚美儿医生的专用手枪,卡丽兰萨·99·雅典娜就是我设计改装的。另外我还参与过邯郸残先生的爱枪——阿马赖亚·7099·龙击弩的设计。我的手枪‘双子星’也是我提出的主要修改意见和方案。”
“那我的呢?”
“因为你失踪多年,‘恶灵’一直处于被封锁状态,没有进行任何改造。”他对“雷神”笑笑,“但我倒是很想将这把最著名的幻影名枪——恶灵,改造的更加完美呢。”
他掀开皮箱的夹层,将箱子转向我。
黑色的丝绒中,固定着一把约长六十厘米的黑色手枪。看得出来,这把枪是由两部分组成,随时可以拆卸组装。枪上用蓝色描绘着杂乱的,裂纹一般细小的线条,藤蔓一样从瞄准器下方开始,渐渐延伸到枪口。这些线条很不规则,让整把枪都笼罩在隐约的、妖冶的蓝色幽光中,不知不觉摄住了人的精神,无法挪开眼睛。
枪柄的一角,用红色斜体刻成的“GUZUMO”仍然清晰闪亮。
久违了,我的恶灵。
我伸出手,将恶灵从固定器上取下来。当沉甸甸的枪落入手中时,附带在这把枪上的腾腾杀气和锋利的斗志瞬间与我融为一体。在这种感觉的激励下,我的手指在扳机上开始微微颤抖。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帐篷的门帘被掀开,包包和戚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包包换上一套迷彩服,而戚蕴却跟我一样没有带任何替换的衣服,只好仍然穿白西装。“我的‘雷神’怎么样了呢?”
“没有什么大问题。”李伤笑笑。
飘在空中的那把雷神突然旋转起来,所有被拆散的零件都随着雷神的旋转各归原位。最后的外壳“咔啷”一声扣好时,包包伸出手,从半空中把枪接了过去。“啊,多谢你。”
“不客气。”李伤把放置恶灵的那一层掀开,露出更下面的两把枪。一把是淡蓝色,约二十厘米长的短枪,构造精巧,一看就知道偏重于灵活性,力量方面略嫌不足。枪柄上刻着一弯银白色新月,月亮中写着“KIYUN”。
卡丽兰萨·6699·夜鸟,戚蕴的专用手枪。这把枪极其女性化的名字和造型曾一度成为大家的笑谈。
戚蕴把它拿了出去。
另一把枪则是以褐红色为主色,上面布满了金色花纹。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褐红色的部分发出的淡淡光芒竟然在如岩浆一般缓缓流动着。大约直径为四厘米的枪管上,写着一行黄金色斜体“LISHANG”。
是李伤的爱枪,黑文斯·1987·双子星。这可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把普通的红蛇战士用枪好多了。
李伤默默微笑,用极其温柔的动作将双子星从固定器上取下来,用指尖抹去沾在上面的丝绒线。
“该出发了。”包包说。
AM 2:30。
“是的,他们在九点三十的时候从我们这里出发,现在差不多该到您那里了……对,完全跟上次汇报的一样。除了两个最先到酒吧找人的男孩之外,又来了一个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再加上包包本人……但最后到达的那个男孩似乎带来什么武器或药品之类的东西。我只知道这些了。”
“好,以后我会给你三把最新型号的光剑当作情报费。”
通讯切断了。
电脑屏幕散发出的绿色荧光隐隐约约照出三个人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另外两个人站着。
“刚才那是……?”
“雪狐狸酒吧打来的电话。”坐在椅子上的人说,“你们不是说,为了表现你们的诚意和友谊,什么都愿意做吗?那我现在就提出我的条件——把正在前往这里的四个少年少女全部杀光!如果我发现他们还活着,或者死得不够惨,就休想我还会跟你们合作!”
“等等,这种条件未免太苛刻了。我们已经把关于‘诡诸默’的消息提供给你作为‘礼物’,我想……”
“我的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要不要合作随便你们。”
AM 4:00。
我和李伤在树林中飞速前进着。远方,穿过重重树叶,那铁灰色的圆形建筑隐约可见。
李伤在我身边飞奔,我一边跑一边转头去看他,电子眼镜的镜片上立刻出现李伤的三维立体图,同时罗列出他的身高体重和移动速度。
耳机里,包包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按照原定计划,你们从两个方向进入。如果一方被发现,作战目的立刻变为‘吸引’,确保另外一方安然进入控制中心。这样起码有一方能安全抵达。我将会通过内部对讲系统指引你们的前进方向。”
通讯暂时切断了。
“你不看前边走路,能行吗?”李伤目光直视前方,问,“会撞树的。”
我突然笑起来,提高声音说:“夏绿,地球历2474年5月28日出生,双子座。12岁时进入红蛇骨,14岁时战亡。这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
在我说出夏绿这两个字的瞬间,他霍然抬头,那双怯懦的眼睛中出现一道锋利的光,宛若撕裂乌云的闪电。我们初次见面的神色又浮现在他脸上。
果然如我所料,“绿”这个名字代表了他心中一个柔弱的、鲜红的、被重重保护着的角落。他害怕听到这个名字。
我因此笑得更加开心。
我一边想着李伤的事情,一边钻入靠近那铁灰色建筑的,显然经过人工整修的重重密林。从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铁灰色的球形建筑,被它周围高大的树木完全遮住,一点缝隙都不漏。难怪从天空根本看不到这个实验所的存在。
住在这里的家伙,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呢?那些所谓的人造战士,究竟又有多厉害?更重要的是……我所感觉到的那种强烈的不安,究竟是来自于什么地方?
我刚刚想到这个问题,身后的森林中突然发出一声“嘭”的闷响和一声沉重的呻吟。
是李伤吗?
我的头脑还来不及分辨这声音究竟是不是李伤发出的,身体就已经提前一步行动,转回了来路上。
丛林中,一个人站立在三五株参天大树的阴影里,动也不动。他藏的实在太隐秘,如果不是眼镜对生命热能有反应,我凭肉眼是绝对看不到他的。
“刚才怎么了?”我问他,快步朝他走去。
对方不回答我的问题,肩头起伏越来越厉害。看来好像受了重伤。
当我走近他,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时,他身影却魔术般从原地消失了。
我感到一阵凌厉的风朝我颈部切来,我下意识地朝旁边一让,回手反击。
一瞬间的交错。对方在距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落地,鞋底与落叶摩擦出一声悦耳的“嚓”。紧接着,一连串清晰的塑合金爆裂的声音从她身上发出。本来戴在脸上的面具变成六七块黑色的碎片,陆续坠落草丛中。
我转过身,看着她。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从身材和姿态来看,这人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她也在此刻回头。一头长发几乎完全遮住她的脸,我只能看到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
“你是谁?”我问,“李伤到哪里去了?”
她不说话,毫无预兆地拔地而起,灵巧地从树枝中穿过,在比较结实的树杈上频频借力,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她的功夫其实根本不怎么样。动作和用力方式都有毛病,力量相比之下太弱了。一瞬间的出手偷袭,就暴露了一大堆破绽。敏捷应该是她的特长,但也仍需磨练。不过问题完全不在这些地方……
我从地上拾起破碎的面具,仔细看着裂痕的边缘。
就是这个……这种程度的塑合金如果让我打上一拳,应该以落拳处为中心,粉碎成上百块。这么看来,我刚才的感觉并非错觉——在我出拳的瞬间,这个女孩用了“某种方法”,将我的力量抵消了大半,从而保护了她自己的脑壳。
一个不是红蛇的人,怎么能懂得使用“这种能力”?
“你怎么了?为什么停留在原地不动?”包包的声音从内部通讯里传来。
“刚才发生了一点儿意外情况。”我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把我刚才遇到的事情两三句话交待完毕,“从她消失的方向来看,好像是实验所。你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吗?是那个科学家的另一些人类实验品?还是真正的人造战士?”
“人造战士外形有很多种,除非解剖,否则无法确定。”她叹了口气,“从现在开始,你打开视觉即时传真,让我看到你所能看到的东西。这样我就可以引导你在迷宫一样的实验所里前进了。”
“我知道了。”我随口答应着,按包包说的,打开开关。
这个女孩到底是谁……如果她是人造战士,待会儿多半还能遇到她吧……
远处,那铁灰色建筑的围墙中,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尖叫。
这次又怎么了?
AM 4:10。
“你们怎么回来了?”坐在椅子里的人问。
“战斗失败了。他们正在朝这边进发。既然我们无法完成约定,那么合作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怎么,你们要走了吗?看来你们也没什么用处么!”
“我们既然已经失败,也就不想多为自己辩解什么了。但奉劝你一句,别小看那些蛇牙。再会了。”
AM 4:15。
我把身旁的气流集中在脚下,把自己托起来,一口气飞过五米高的围墙。
当我向地面落下的时候,一个靠在墙根的人影出现在镜片上。大片大片与此人相关的数据在镜片上飞速运算,分析着他的身高体重三围,面容和所属。半秒钟之后,“李伤”这两个闪烁着的大字取代了数据在镜片上的位置。
我缓缓降落,落在他身边。他竟然动也不动。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在盯着对面地上的一滩血痴痴发呆。仿佛在研究那滩血的成分似的。
“李伤,你在干什么呢?我刚才还以为你失踪了。你没受到攻击吗?”
“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抬头看我一眼。脸上鲜血淋漓,竟然还在向下流淌。
但他自己并没受伤。出发之前的犹豫不安和软弱感全部从他身上消失了。他又变回了我们最初见面时的冷酷样子。
“这血怎么了?”我不由自主随着他的目光盯着那滩血看了好几秒,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有人被你打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很难解释。”他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一脸苦恼,“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你们马上闭嘴!”包包愤怒的吼叫突然从耳机里传出,差点把我们的耳朵震聋,“现在,立刻离开所在地点,进入你们左前方的阴影处!”
我们没有多加思考,猫一般轻而快地掠过庭院,冲向镜片上指出的方向,一头扎进那墙壁内凹形成的阴影里。那里有一道隐藏得很好的门。也就在这时,一个连接着不透明飘浮球的机枪突然从拐弯处出现,对着我们刚才站立过的地方一顿扫射。强力的子弹激起大片尘埃,令人有点想咳嗽。
我抬手一枪,将飘浮球打碎,机枪掉落在地上。
李伤翻下帽子边缘,从里面拿出一张红蛇骨的万用破码卡,在那扇暗门的插卡口一滑而过。
电子锁显出“通过”的字样,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AM 4:21。
碧绿的屏幕上出现一行新信息:“值班机枪发生异常状况。本来出现在监视屏幕上的生命体消失了。地点在……”
“他们大概是进入了这栋建筑,从而躲避了值班机枪的生命体监控系统吧?正好如我所料。”
坐在椅子里的人影转向另外一台电脑,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对着麦克风发出命令:“准备迎接访客。”
AM 4:25。
我和李伤在走廊上玩命一样飞速奔跑。身后身高三四米的机械警卫们对我们紧追不舍。它们细长的触角藤蔓一样沿着走廊的墙壁延伸。我们左躲右闪,令它们的触角不断地挥空,撞击在墙壁上。厚厚的墙发出巨响,产生跟触角吻合的凹痕。
我现在很想知道,这些机器人究竟是从哪里出来的?我们不是按照包包的引导,躲过了所有的机枪和监视系统吗?怎么还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些机械警卫虽然力量不强,但它们可以无限制地消耗我们的体能。而我们现在又不能贸然使用异能。老实说,包包那些耸人听闻的话还是起了一定作用,我和李伤都抱着谨慎的心态,到现在为止没有丝毫浪费自己的意念力。
“我受够了!为什么怎么打都不见少!”李伤怒吼着,一边奔跑一边回身,以麻利的手法把双子星切换成小型炸裂弹状态,向那群距离他大约五米左右的铁灰色乌贼型机械警卫扣动了扳机。
炸裂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细的光带,没入机械警卫中,适时地爆炸了。
被炸开的机械碎片在我身旁飞过,有的撞到墙壁上,有的互相撞击,产生第二次小爆炸。爆炸的烟尘太浓,我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只能借助这股爆炸的气流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然而在我眼看就要离开这条走廊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网——由七八十条复合金属乌贼腿组成的大网。
我立刻急刹车停下,后退了一步。
那张网的反应也十分迅速,本来横拦在走廊出口的乌贼腿立刻改变方向,触角锋锐的尖端转向走廊内,七八十条乌贼腿海潮一般波动着,从四面八方向我刺击而来。
“恶灵,阿马赖亚·T166轰击炮模拟状态启动。”
恶灵的外壳融化开来,急速膨胀,沿着我的胳膊延伸,将手掌,胳膊和肩头都笼罩起来。接着,那层灰色的微光退去了。一个造型复杂的黑色肩扛式轰击炮在微光之下显露出来,牢牢架在我的右臂上。
我抬起它,瞄准那些乌贼腿,开了炮。
炮弹带着火焰穿透那些重叠在一起的灰色复合金属物,在乌贼群中爆炸了。我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从那被炸开的通道中钻了出去。然后,我立刻就发现糟糕的事情还在发生——外面竟然有二十多头五六米高的乌贼正在虎视眈眈地等着我从空中落下来,落到它们用触角组成的“网”里。
我忍不住怪叫起来,用恶灵模拟的轰击炮对着那些乌贼连续开了五六炮。借着这股后坐力暂时延缓自己下坠的速度,在横飞的碎片中用少量的意念力将自己向后摔出去,稳稳落在唯一个没有乌贼的地方。
落地后我才发现,这条通道两面是墙,一面是我冲出来的走廊,只有一个方向是可行的,就是我现在背对着的方向。
在我面前,没有损坏的乌贼迅速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开始向我进行第二轮攻击。它们的身体互相挤着,没有一点空隙。我无法穿越它们看到李伤的状况。
“李伤!”我一边用内部通讯系统呼叫李伤,一边抬起恶灵,连续开炮。把冲到最面前来的乌贼轰成了一滩烂泥。强大的后座力让我在光滑的走廊上一直后滑,“李伤!别跟走廊里那些家伙缠斗,马上过来吧!”
“我也希望我能过去!”
穿过滚滚烟尘和十多头乌贼被轰掉了一半但仍在蠕动的身躯,我依稀看到李伤正在机械警卫的追逐下沿着走廊向我这边飞奔。而在那条走廊和这条通道连接的地方,一扇沉重的黑灰色闸门正在急速下降。
“李伤,再快点儿!”
我说出这句话时就发现已经没有希望了,李伤距离门口还有十米多,闸门却突然加速,“轰隆”坠地。
闸门很厚,就算用坦克也不能指望很快撞开。李伤恐怕暂时是过不来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应该试试看能不能用轰击炮帮助李伤从走廊里出来?还是应该继续前进?
在我思考的时候,被砸烂的乌贼蠕动着,寻找着那些从自己身体上炸出来的,在地板上像水银一般流淌的半流质,用触角将它们吸入身体内部。破损的部分在吸入的过程中产生了变形,边缘开始膨胀,从内而外,渐渐痊愈。
“诡诸!我知道你很担心李伤,但现在你没时间去帮助他。”包包的语气变得凝重而严肃,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霍依兰,“你听我说,不要跟这些永远打不死的乌贼纠缠,马上沿着走廊前进,寻找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那里可以直接通往实验室的核心,我会引导李伤和戚蕴从不同方向进入那里的!加油吧。”
通讯断开了。
AM 4:30。
“第一个约定已经完成。诡诸默被引入电梯了。”
“来了。终于被引来了……”坐在椅子上的人影发出了尖锐的笑声,“他终于来了!”
“等我把其他两个人也引入给他们准备的‘道路’,我希望你也能遵守约定。”
“那是当然的了,我的包包小姐……”
实验所外,丛林中。
戚蕴有点慌张的求救声传入呼叫器:“包包小姐!我现在好像迷路了,到处都是机械警卫。”
“别紧张。想办法离开现在所在的地方,向你前方左面的拐弯处前进。进入走廊之后会发现一个拉闸,把它拉下,就可以放下闸门暂时阻挡那些机械警卫。”
包包的嘴唇一张一合。面无表情地抽出雷神,她轻轻纵身一跃,凌空后翻越过高墙,落进被机械警卫保卫的庭院。
李伤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我现在差不多突破包围圈了,怎么走才能找到诡诸默?”
机械警卫脑袋正中的红色镜头中放出一片光网,笼罩了包包。
“李伤,别去左面。”包包在它面前停住,一手摘掉帽子,“那里的拐弯通往机械警卫的停放库。去前面第二个拐弯的电梯,直落到最后一层,小心别让警卫阻拦你的行动。”
检查完毕。机械警卫收起了枪支。包包从从容容地从它们中间走过,穿过庭院,走向正门。最后用一张绿色的电子卡打开了门。
AM 4:35。
电梯眼看就要到实验室的核心了。李伤和戚蕴能准时赶到吗?如果他们赶不到,那我就只能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包包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没有考虑周全?
我有点恼火。恶灵在我手中发出机械声,逐渐缩小,恢复成了常规状态。内部设定也切换成恶灵的标准设置。
彻头彻尾的烂作战计划,看来只有靠自己了。
电梯的门滑开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出现在我面前。
这里与其说是实验室的核心,不如说是一个室内练习场。四周什么东西都没有,像一个空盒子。
我从电梯中走出来,环顾四周。除了我来的电梯之外,这里只有一扇门。在大厅对面墙中央。
这里没有人。也看不出有什么机械陷阱。
我呼了一口气。右手握着恶灵,左手调整好眼镜,同时呼叫李伤和戚蕴。当眼镜发出呼叫成功的信号时,我听到了他们两个那边急促的战斗声,连续的爆炸声和喘息声。
“你们还好吗?现在在哪儿?”
“怎么,是你啊?”李伤的声音带着强烈的不愉快和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儿!”
“我迷路了!”戚蕴用喘息的声音回答,“包包突然切断了跟我们的通讯!你现在又在哪儿?”
包包突然切断了跟他们的通讯?她不是说要引导他们来我这里吗?莫非她受到攻击了?又或者是……她已经死了?
“我在实验室的核心,不,事实上我也不确定……”我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发出一声柔和的排气声。
我立刻回头,发现电梯的门再次滑开了。一个人缓缓步出电梯,在距离我四步远的地方站住。
竟然是包包!她看上去很好,没有搏斗过的痕迹。只是表情有几分冷漠。
我,透过我的视觉传真系统看到了包包的李伤和戚蕴,三个人同时叫出了包包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你不是说要引导李伤和戚蕴……”
包包突然挥手,示意我别说话。
“叮”的一声。
大厅对面的门滑开,两排肤色湛蓝,穿白色短裤赤裸上身的男子很有节奏地走了出来。他们统统一个模样,蓝皮肤绿眼睛,目光呆滞,浑身都隆起着类似于血管的东西,像树根一样互相纠结。一看就明白是类似于人造人的东西。
我多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退到包包身边。
这就是所谓的人造战士?就是这种人把包包打成……
我看包包一眼,她满面冷霜。雪白的刘海微微颤动,黑眼珠凝视着前方。
人造战士的数目大概在二十个左右。他们有秩序地依次在大厅两头站好,整齐得像经过机械定位。从某个角度看去,简直就像只站着一个人。
门内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矮小的,畸形的人影。
他是个侏儒,大概一米高。头部发达得惊人,后脑勺如同一个肥胖症患者的肚子一样,积累着层层赘肉。身体却跟脑袋相反,严重退化。就算穿着拖地的袍子,也无法遮掩他双腿的畸形。他的腿已经无法使用,现在支撑他身体的是机械助腿。他显然在多年前受过严重刀剑伤,脸上的肌肉被斜着整齐地切成了四部分,伤疤深至骨头,他的脸一做出表情立刻就会露出那皮肤之下的骨骼——不是人的骨骼,而是机械体。
他已经不像一个人了,简直像个来自地狱的小鬼。
包包从我身边擦过,走向这个恐怖的侏儒。
“我已经把约定的事情完成了。”她说,“李伤和戚蕴被引进你事先布置好的陷阱,正在遭受机械警卫的围攻。诡诸默‘恶灵’里的弹药也消耗巨大,‘轰击炮’模拟状态已经不能使用了。”
畸形的侏儒点点头。
我在两秒钟之后才弄明白我看到的事情——包包背叛了我们!她一直在给我们错误的指示,引导我们陷入最不利的状态!但……她为什么要协助这个侏儒?
通过视觉传真看到这一幕的戚蕴彻底被激怒,因受到欺骗而情绪激烈地喊叫起来:“包包!你是红蛇骨的成员吧?为什么联合这个人来欺骗我们?”
包包不理会他,径直走向那敞开的大门。但她刚刚跨出两步,旁边的人造战士就突然涌上来,堵住她的去路。
“你想毁约?”包包皱起眉头,俯视着侏儒,“答应给我的东西,你想反悔?”
“不不。”畸形侏儒用从电子声带里发出的刺耳声音诡异地笑着,他从那身几乎完全拖在地上的黑长袍中伸出手,做了一个有些嘲笑意味的手势,“我会履行诺言,但你要等我战胜诡诸默。”
包包咬咬嘴唇,带着无可奈何的淡淡愤怒走向一旁。
“放心吧,从现在开始,我不会插手帮任何一方。”她看着脚前的地板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你们请安心地解决彼此的恩怨,谁死谁活都与我无关。”
“谁跟这个矮子有个人恩怨?”被愤怒弄晕了头的戚蕴吼叫着,“我们当中……”
我一把捏住眼镜的边缘,切断了通讯。戚蕴的半声吼叫突兀地消失在耳旁。
侏儒在看着我,用那双灰色的眼睛。“你记得我吗?”
我点点头。“好像有点印象。”
“好,真让我高兴。”侏儒说道。他的面孔因笑容而产生了扭曲,“五年过去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你要报仇的目标为什么是我?”我问,“导致你遭到不幸的元凶应该是……”
“闭嘴!为什么不是你!”侏儒突然怒吼起来,脸上四片肌肉同时隆起,露出下面的线路板。尖锐的声音刺得我忍不住抱住耳朵,“如果当时没有你,那座城现在不会是废墟!”
“战争就是这样了。”我放下手,平静地解释,“我只不过是服从红蛇骨的命令而已。”
“闭嘴!别砌词狡辩!”他再次怒吼,我也再次抱住耳朵,“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后台,我都必须干掉你,为整个城市的人复仇!”
我不再跟他说话,安静地看着别处。
他狂怒的表情渐渐恢复,脸上的四片肌肉慢慢放松,终于恢复原状,遮住了皮肉下面的电路板。“我问你。”他喘息着说,“在你为了阻止我给城中居民通风报信而‘杀死’我,让整个城市处于毫无防备,任人宰割的状态时,你心中是何感觉?当整个城都被外星人血洗之后,你面对一城尸体,又作何感想?”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感想。”
他沉默良久。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他缓缓吐出这句话。那畸形的身体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发出刺耳的机械运转声,站在场地两旁的人造战士似乎接受到了他的呼唤,同时开始移动,从四面八方向我包围过来。
我抬起恶灵,对着距离我最近的一个人造战士开了枪。
他的上身一震,前进的步伐顿了一顿,但立刻又继续朝我这边走来。
果然是标准的人造人。小型子弹根本无法对他们产生根本性的伤害。这样恶灵就没用了。
我缓步后退,收起恶灵。伸出空着的右手,把意念力集中起来。一道灰色的光从我指缝中迸出,瞬间暴长,形成一道细长的,散发着灰色光芒的意念之剑。
人造战士离我已经很近了。我不再后退,站在原地等待着。当他们进入我攻击范围内时,我拔步冲了过去,将剑挥向一个人造战士,深深切入他的身体。
他的右臂悄然无声地跟肢体分离,带着蓝色的粘液,“扑通”一声落在地板上。人造战士竟然毫不因此而停顿,表情痴呆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抓向我的肩膀。
我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剽悍,赶紧向旁边跳开,躲了过去。但他那皮肤粗糙的手掌还是在我胳膊上擦了一下,让我感到了一阵疼痛。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落地的同时,我向身后连刺两剑,刺中距离我脊背最近的一个人造战士。我还没来得及确认他是否受到了创伤,一记力量惊人的铁拳就猛然击中了我的后心。
我顺着拳力向前跳起来,卸掉一些力道。还来不及去感觉背上的疼痛,人造战士们就已纷纷跟着跳起来,在空中扑向我。从他们张开的口腔中我看到了蛇一样的毒牙。
我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应付现在的局面,脚踝上就突然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扯住了我,把我从空中向下拉。我毫无防备,顺着这股力量重重摔在地上。
我落入了被人造人的包围圈。二十多个蓝色的拳头在我落地的同时砸向我的身体。
(又来了,奇怪的声音……从哪儿传出来的?)
灰色的光剑在我手中扩散开来,化成一片淡灰色的光膜,挡在我和那些拳头之间。
“轰通”一声,蓝色的拳头几乎在同一时间全部落到了光膜上。也就在这一瞬间,光膜像炸弹一样爆炸了。强大的气流把人造战士从我身边纷纷弹开。
我抓住机会,一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挥出意念之剑,直冲入右边一个人造战士怀里,一剑刺破他的生化外皮,深深刺入了他的身体。
人造战士仍然不依不饶,伏下身来,紧紧抓住我的肩头。
我双手握住剑柄,向上划上去。人造战士随着剑峰的上移而分成了两半。但他并没停止动作,那互相分离的躯体仍然固执地想要抓住我。
(听到了,好像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这么说……)
我穿过飞溅在空中的蓝色液体,穿过那被分开的身躯,扑向两个并排站着的人造战士。意念之剑在我手中瞬间暴长,宛若长枪。锋锐的剑刃在我向前奔跑的同时将那两个碍事的人造战士分成两截。
站在人造战士后面的,就是那小小的侏儒。他笑着,毫无惧色地看着我。
我挥动长枪,逼住他的喉咙。“将军。”
“你杀了我好了。”他笑起来。刚才从人造战士身上喷出的液体落到了他脸上,给本来就十分丑陋的脸增加了几分恐怖。“我给人造战士下达的命令并不是保护我,而是不记任何牺牲地杀死你。因此你就算杀了我,这些人造战士也会继续攻击。他们没有痛感,永不知疲倦。除非把他们剁成碎末,否则不可能完全阻止他们的行动。你赢不了的。”他笑着把头转向一边,“看着办好了。”
我知道他不是在说瞎话。那些人造战士正在向我靠近。
“杀了你的确是不能让我脱险,但如果这样呢?”我抬起长枪,对准他隐藏在大袍子中的双腿关节,快速一挥。
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一个小小的电子元件被枪尖挑出来,随着长枪挥舞的弧度飞向大厅的另外一端。
片刻的凝固。奇怪的声音消失了。
在我身后的人造战士,缓缓停住步伐,渐渐收回伸展的手脚,恢复成标准的站立姿态,不再动作。
又短又乏味的战斗结束了。
我面前这个小小的侏儒在颤抖。脸上挂着的碎裂肌肉似乎要随着他的颤抖而被甩下来。“你怎么知道……控制人造人的电脑在……”
“我听到了。”我指指自己的耳朵,“从战斗一开始,你的腿部就一直在发出非常微弱的机械运转声。可是你根本没有做任何动作,也没有行走,机械助腿怎么会运作起来呢?当我发现这机械运转声还会随着战局的改变而改变时,我就确定你的腿一定跟这些人造人有点什么关系。把电脑藏在那里是个好主意。你这么矮小,我要杀死你时多半会选择攻击脑袋而不会想到先攻击腿部的。”
“杂种……!”他的面孔惊人地扭曲着,凝视着我。
我不理他,伸出右手,甩出一片灰色的雾气,罩住他的身体。“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会受伤的。”
我走向那扇敞开的,通往实验所深处的门扉。
门内是一条向下的通道,连接着一个布满手术器械,放着三张手术台的白色房间。墙壁的架子上放着一排排外星生物的内脏和外皮,令人作呕。
包包站在房间尽头,面对一台全自动手术电脑和控制屏幕。她雪白的长发挽了起来,赤裸着半边臂膀,三四条柔软的手术机械手深深钻入她左肩头的皮肤中,蠕动着。
血从伤口中不住流出,沿着她橄榄色的脊背蔓延。蓦然,机械手的动作幅度减小了。大部分机械手都开始纷纷抽出,只剩下中央那条仍然插在包包的身体中。
包包空着的右手按下了控制屏幕上的一个键。顿时,最后那条机械手猛地抽了出来,带出一片鲜血。
包包低声叫着,右手在键盘上用力敲了一下。手术机械的暗匣立刻打开,机械手从中取出绷带和消毒液,替包包将伤口做了简单处理。
我一直看着,我突然发现这个女孩或许比我想象中更加坚强。
“你看什么?”包包抱着自己的胳膊,低声问,“你杀了那个家伙吗?”
“没有。”我说,“我想你肯定比我更恨他,所以就把他留在外面……”
我话还没说完,包包就一把抓起放在旁边的衣服,三两下穿好,大步流星地从我身边擦过,进入通道不见了。
自动手术台收回了所有工具,开始进行消毒。声音很吵。血腥味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味道充满了房间。
我走向房间的尽头处,推开了那扇不知通往何处的门。
门外竟然又是一条走廊。而且也是雪白的,像医院似的。这走廊两头都有拐弯,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左边和右边,应该先去哪边看看呢?
当我朝左边张望时,非常突然地,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走廊右边尽头处消失了。
我下意识地回身,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落到了走廊右边尽头。
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动物。拐弯之后是一扇厚重的白色门。门是关着的。我用力推了推,发现完全推不动。
怎么搞的……难道是错觉?
白色手术房那边,手术台消毒所产生的噪音已经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更远处传来的,恐惧到极点的尖叫,和骨头破裂的声音。
包包重新出现在手术房里。她的右腿裤脚和鞋子上浸满鲜血,橄榄色的脸颊上也沾着点点血迹。
“机械警卫的活动已经被停止了。李伤和戚蕴很快就会到这里来。所以别担心。”她走向刚才使用过的手术台,看着托盘里那从自己身体里取出的血块。
“请问,这是什么?”我走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一种迷你机械人。”她说,“寄宿在体内,遥控操作。随时可以按命令毁坏寄宿主身上的神经或动脉。”她侧了一下脑袋,突然展开一个微笑,“我吃了这个东西好多苦头。不过我踩碎了那家伙的脑壳,算扯平了。”
不可思议的笑容,宛若在发光一般。脸上的血也似乎跟她一起笑起来了。我似乎感觉得到,在笑容之后,她心中那晶莹剔透的喜悦。
“多谢你。”她简简单单地说。
地球历2490年7月23日,AM 9:50。
包包跟霍依兰取得联系,报告了战况之后,我们四个人不得不重新回到实验所里,回到手术房内走廊中右边拐弯处,面对那扇打不开的门。
“下一步干什么?”李伤笑着问。他并不在意包包因受到要挟而背叛我们的事,相反对包包颇有好感。戚蕴却有些闷闷不乐,他对包包踩碎侏儒脑壳的做法十分不满。
“霍依兰让我们带回人造人的样品,详细资料和设计图。这扇门后面就是档案库。”包包用力推推门,“不过这门……锁住了。这种光膜锁只有上锁者本人能打开,这种门也不是普通炸弹能炸开的……不过话说回来,诡诸,你真的看到有东西从这里消失了吗?”
“不是很确定。可能是错觉吧。”我抓抓头,“如果打不开门,我们就无法获得资料了吗?”
“还有一个地方。”包包指指走廊另外一端,“那边通往人造人的研究室和制造间,想必也应该有相关资料才对。”她摇摇头,“我真不明白,霍依兰怎么会要求我们把这些东西弄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