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诸默)
地球历2490年7月15日,星期三。这是我沉睡了十多天之后苏醒过来的第二天。我已经听说子晚美儿因我而遭了禁闭的事情,也知道了空中花园因我的力量而受损,甚至还看了关于这个事件的新闻报道。
现在是清晨五点,大家都还没起床,房间静悄悄的。
我在电脑前,呼唤着红蛇骨电子资料库。
模拟人妸荷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中,她竟然穿着薄薄的睡衣,哈欠连天。“早安,诡诸默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看看李伤的履历。”
“好啊……稍等……哈欠……倦死了,想睡觉……”
李伤的履历代替睡眼朦胧的妸荷出现在屏幕上。
“李伤,男性,地球历2474年5月31日出生,双子座,现年16岁。身高170cm,体重53kg,父亲为外星血统(种族不详),母亲带身孕与地球男性结合,组成家庭。家境赤贫。没有其他亲属。12岁时进入红蛇骨,同年执行最初任务,直至今日。战功卓越,主要负责范围为间谍事务,收集情报,后援以及协助军队作战。性格偏于感性,内向,情绪不稳。曾精神理疗1次。14岁与红蛇骨女成员夏绿交往较为密切。14岁之后于同性异性皆无特别来往,人际关系消极。业余活动范围集中在咖啡厅与市内公共广场。执行任务时严格遵守原定计划,偶然会无原因引发过火行为。人生经历如下……”
名叫“夏绿”的女人,应该就是李伤所说的“绿”吧。可以确定,这个女人对他影响深重。
我输入了“夏绿”的名字。
“夏绿,女,地球历2474年5月28日出生,双子座。身高161cm,体重45kg,精神理疗1次。母亲在婚后遭到外星生物强暴从而怀孕,童年生活困苦。12岁时进入红蛇骨,同年执行最初任务,14岁时战亡。尸首未发现。”
红蛇骨的战死者除了常规资料之外大部分秘密会被隐藏起来。这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表现。要阅读它们,必须要有比蛇牙更高的授权。
看来企图从夏绿的资料了解他们两个的过去是不可能的了。就目前情况来看,如果想透彻分析李伤这个人,除了跟他正面接触之外没有别的方法。
我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突然之间,房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房门被拉开了。两个红蛇骨的女服务生出现在门口。
“早安,诡诸默先生!请换上这套衣服!”她们两个把一套放在托盘上的黑色服装向我递过来。
“这是……制服?我还没出院呢!”
“有紧急任务,需要您去机密会议厅。来,换衣服吧!”
“等等……我没听到紧急集合的呼叫啊!”
“因为这里是病房嘛!不管有多么紧急的任务,为了让住院的病人安心疗养,都不会把消息传过来。上面催得很急,请马上换衣服吧!”
“喂,等等……!我可以自己换的!”
五点四十分,我乘坐电梯到了地下44层的机密会议厅。
当我穿过走廊,进入光线昏暗的机密会议厅时,发现已经有两个人先到了。一个是蓝头发的瘦女人,另一个是个胖子。蓝头发的女人贴着他站着,肩并肩,神态很亲密。
我继续向前走去。脚步声惊动了他们,他们向我这边望了过来。
冷凝湘!那个蓝头发的女人竟然是冷凝湘!
我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站住了。我的潜意识中,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漠的科学家,而我则依旧是那个混在人群中的小兵,只能远远地仰视她。
这个胖子就是传闻中……冷凝湘的……恋人?
那个胖子拉着冷凝湘的手,对我招招手。我只好走过去。
当我在他们面前站住的时候,他们开始对我笑,胖子的笑是很确定的,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冷凝湘的笑容很不稳定,淡淡的,若有若无。
我也笑了笑。“你好,请问你是……?”
胖子举起手中一种叫做扇子的仿古纸制品,对着我的脑门虚指一下,用有点发焖的声音说:“你有短命的迹象。”
“什么?”
“我会看相,这是地球很久以前颇为流行的一种占卜术。很灵验。”胖子笑着把扇子向下移动,遥遥指着我的鼻梁,“未来会有不可违抗的命运迫你英年早逝。”
我勉强笑了一下。“或……或许吧。”
“我还没说完。你必定是个了不起的角色,无论你现在身处地位如何,死之前必留下惊人的一笔。”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心想他是不是疯了。
胖子把扇子甩开又合上。我发现扇面上什么装饰都没有。
“短命的人往往有故事。”胖子说,“我想,将来你死前可将所有感受诉诸文字交与我,我替你整理成文,发表于世。”
“对不起,请问,您究竟是……?”
“感兴趣是交友的动力。”他展开了扇子,反过来对着我。扇子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蓝商顺”。“我出去执行一个来月的任务,这么短时间便有新人提拔为蛇牙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诡诸默。”
蓝商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一脸惊讶取代了那洋洋自得地笑容。他重新上下打量着我,谨慎而缓慢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受到恶灵庇佑,携带着诅咒之力的‘诡诸默’。久仰大名,如雷贯耳。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气宇不凡。说真的,将来一定要在死前写传记啊!人如你我,不留下什么未免太可惜。”
我被他这番半古不白的言词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回敬道:“彼此彼此。你也记得写。”
谈话稍微停止了一会儿。冷凝湘仍然站在蓝商顺旁边,把手放在那只蒲扇一样的大胖手里,柔情万千地抚摸着。
出入口那边有脚步声传来。这次进来的是以前曾在这里见过的,充满正义感的青年。他对蓝商顺和冷凝湘笑了笑,又朝我走来。
“你记得我是谁吗?”他很和蔼地笑着。
我摇摇头,如实回答:“很抱歉。”
“我是邯郸敬,邯郸残的哥哥。”
我有些惊讶。他跟邯郸残的差距太大了,好像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典型。
“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现在你全部忘记了,或许这样更好。”他拍拍我的肩膀,“加油吧。”
说完这些话,他就到蓝商顺那边去了。他们低声交谈着,看起来关系很好。
两分钟后,邯郸残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出入口。他今天换了一幅式样简单的圆形银耳环。仔细看去,才会发现整个耳环上都镶满了透明的水晶石。
他缓缓朝这边走来,从他哥哥身边擦过,完全不理会后者的招呼。而邯郸敬也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对弟弟近乎无礼的冷漠毫无反应。
邯郸残走到我面前,双手放在口袋里,没有表情地看着我。我发现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简直看不到一丝情感的波动。他似乎在我脸上寻找着什么,这让我有点毛骨悚然。
“早上好。”
“早,早上好。”
“这个给你。”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在我面前摊开。一对柱型红水晶耳环在他的手心里,“你五年前最喜欢的水晶耳环弄丢了,对吧?这个是我专门找科研部做的复制品。它所发出的辐射波跟你的能量波调完全一致,可以让你的力量得到增幅。”
“谢谢你。”我接过耳环,发现金属扣的开解方法好像有点奇怪。
“不是这样开的。在这里按一下……”邯郸残把嘴巴贴到我的耳朵上,低声说,“那个胖子,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他说我有短命的迹象。”
“别听那头猪胡扯。”
“你……很讨厌他?”我终于打开了复杂的金属扣,把耳环向右耳垂上扣去。
“我是很……”邯郸残的话还没说完,我的耳朵和他的嘴唇之间突然发生了爆炸。灼热的气流弄疼了我的手,我叫了起来,另一只手捂着耳朵,被烫伤的手没命地挥动,一时以为自己耳朵聋了。
“怎么了?”蓝商顺,邯郸敬和冷凝湘停住了谈话,把目光投向这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邯郸残捂着自己的脸,蹲了下去,拾起了那对耳环。“看来你的力量十分排斥这个东西呢。”他把耳环放回口袋里,“你没事吧?默?”
我放开自己的耳朵,发现耳朵并没有流血,听觉也仍然存在,只是稍微有些迟钝了。“我没什么事。”
“刚才是怎么了?”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少女出现在出入口。水果一般娇弱甜美的脸上充满了好奇,“刚才什么爆炸了?”
“耳环爆炸。”邯郸残一本正经地说。
“耳环?”少女缓步走来。我记得她好像叫桃子,有一个身高惊人的男朋友,“你们在玩耳环炸弹?当心挨骂哦!”
“什么耳环炸弹?”
我们脚下的黑灰色地板开始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正对着出入口的,黑色的墙壁上,红蛇骨的图腾正在缓缓分开。霍依兰和高韶韵从裂缝中走了出来。她们的表情都十分严肃,霍依兰的眼睛中更是吐露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斗气。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我们头脑中所有的杂念一扫而光,整齐地行了鞠躬礼。
“各位,请坐。”霍依兰挥了一下手。
地板的暗红色光芒变得更加强烈,我们身后的地板开始隆起,数个球体从地板中凸起来,渐渐变形,形成八把椭圆形的灰色半液态座椅。
我们全部坐下,排成一个弧形。我左面是邯郸残,右面是桃子。霍依兰和高韶韵坐在距离我们稍远的对面。
“今天这么早就紧急召集你们,很抱歉。”霍依兰淡淡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压迫感,以及异样的兴奋,“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极其糟糕而且紧急的消息——五十分钟前一号开发星球拓其斯塔首都城发来了求救急电,水栖族的特种部队占领了拓其斯塔首都的电力水力分配中心,并且在那里安装了毒气炸弹,以此为筹码向地球族政府要挟。”
满场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大清早就把这么多蛇牙召集起来,可想而知是为了一件万分紧急的事情,但谁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紧急。
“我们红蛇骨需要派出特别部队支援拓其斯塔。特别部队的成员就是在座各位:邯郸兄弟,蓝商顺。桃子,诡诸默。以及特别科学助理冷凝湘。”
我吓了一跳,我去能做什么?刚想说出我的问题,就被高韶韵挥手阻止了。
“以上六个人作为特别行动队。另外还会有五十名‘蛇身’负责接应。”
地板闪烁了一下,妸荷的身影出现在空中:“上将,武器配备完成,宇宙空港飞船准备完毕。”
“出发吧。我们现在没有时间了。”
拓其斯塔首都城是整个地球势力的中心,人口超过一亿。水电资源分配中心如果发生饮水中毒和电力切断,那种伤害是毁灭性的。这种事情绝对要避免。
水栖族所提出的交换条件是:将半年之前地球族所占领的海峡区域还给它们。这种要求当然是不能满足的,因此解决这件事情的方法就只剩下一条——动用红蛇,武力制胜。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带我去,因为我的能力连一个普通的蛇身都不如。在飞行途中,高韶韵为我们布置了具体的任务,我负责守护非战斗人员,也就是冷凝湘和电视台的一位女主持。
我询问的目光跟高韶韵的目光相撞时,她对我做出了一个OK的手势。我猜想她的意思是想让我借此机会见识一下其他蛇牙的本事,并没指望我能干什么。
飞往拓其斯塔的特快飞船冒着危险动用“超空间移动”,仅仅两个半小时就已到达拓其斯塔星首都城宇宙空港。由于速度飞行太快,超空间启动频率太高,飞船上大部分人都感觉有点头晕目眩想呕吐。
从飞船上下来,离开空港之后,我们五个人立刻进入一辆电视台的车子,向目的地飞驰而去。在车上,冷凝湘用一把特殊的枪,将用于进行秘密交谈的心灵感应器射进了我们皮下。
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了电力水力分配中心的主楼下。
现在我穿着电视台的制服站在电梯里,蓝商顺和冷凝湘在我身边,桃子在我斜对面,正前方是一个著名电视采访节目的女主持,眼皮泛着闪光的绿色,踩着看上去随时可能破裂的精致高跟鞋。她的表情虽然有些紧张,但仍然保持着一个著名主持应有的优雅气度。而在最前面,则是携带着大型专业立体摄影机的邯郸残和邯郸敬。
电梯的门滑开了。
这里是整座楼的中心,楼下就是水库。天花板很高,四面墙壁镶满了电脑,飘浮座椅散落在空中。本来放在房间中央的装饰品都被堆到了一边。地面主控制台前的玻璃窗外,阵阵水流声不住传来。
大体来说这里很正常,看不到炸弹主体的所在。
“你好,我们就是预先约定过的,‘此时此刻’新闻采访小组。”
几个身穿透明服装的水栖族扭动着身躯用尾巴走了过来。它们的衣服里面注满了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些鳞片和蛇一样的皮肤。前肢近似蜥蜴之类的动物,四个手指,中间有蹼。眼睛巨大而呆滞,长在扁圆脑壳的两边。不论怎么说,这种外形看上去不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它们用特别的手枪朝我们射出了一道红色的细线,从头顶滑到脚尖。“确认未携带任何危险物品。”左边一个水栖族说,声音咕噜咕噜的,好像把吸管放在水里吹气泡一样,“过来吧,别捣鬼!”
电视台的著名主持立刻走向站在一旁的水栖族特种部队首领。那是一个近似于扁鱼的人,浑身暗绿。讲话的时候嘴巴边缘透明的粘膜不停抖动,脸上还有两道透明的须。
蓝商顺戴着摄影眼镜,盯着水栖族首领,时常换换角度。邯郸残和邯郸敬在旁边架起了录音设备和特别灯光,光从这个架势来看,很难分别究竟是专业的还是临时冒充的。桃子和冷凝湘在主持人后边负责文字记录,她们写什么都被旁边一个懂地球语的水栖族战士看在眼里,似乎在检查字句之间是否有可疑之处。
我在这一行人当中基本是最闲的,负责照现场照片。旁边同样也有一个贝类的水栖族人监视我。
伪装的采访进行了大概十多分钟。虽然一切都很顺利,什么都没发生,但我却感觉自己快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了。水栖族的首领跟主持人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听清楚。拍照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指尖也在发抖。
在水栖族首领的“演讲”达到最高潮,整个房间中都回荡着那水栖族特有的嗓音时,冷凝湘清冷的声音透过心灵感应器出现在我脑海里:“各位,事情不妙。炸弹找不到,第一计划破产。第二计划开动。”
我心领神会。收起拍照工具,向站在旁边的冷凝湘走去。我的任务是站在冷凝湘和主持人身边,为他们提供保护。至于怎样保护,我就不知道了。我手中既没有武器,又不会异能,只能在子弹射过来时,挡在她们前面就是了。
与此同时,除了主持人和桃子之外,其他人也都开始无声无息地移动着自己的位置。
仿佛有谁在无形中做出了指示一般,几乎是在同一秒钟,所有人都到达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同时对身边距离最近的敌人发动了攻击。
从我的角度,我只能看到蓝商顺。他的手击上了距离他最近那个“贝壳”的腰。这一击快得几乎看不见,水栖族的贝壳再怎么硬,也无法保护它的性命了。
没有想到,拳头飞出之后,最先发出喊叫的竟然不是贝壳人,而是蓝商顺!被攻击的贝壳人弯下了腰,另一只手却举起了手枪,对着蓝商顺连开三枪。
蓝商顺肥胖的身躯出乎意料的灵活,用自己的胳膊撞开了贝壳人持枪的手。失去控制的子弹差点击中我和冷凝湘。
“怎么会这样!”蓝商顺一边抓着贝壳人的手腕,一边愤怒地叫着,“它们软得像水一样!完全不受力!”
邯郸敬和桃子似乎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一人抓着一个水栖族殴打着,眼睛中几乎冒出怒火。
水栖族首领透明薄膜下的嘴巴咧了开来。它站起来,踢翻了原先那个女主持人坐着的椅子。
“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红蛇骨的人吗?”它嘎嘎笑着说,“早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所以我们事先所挑选的都是软体战士!肉搏战对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作用,但你们敢使用特异功能吗?隐藏在这栋大楼里的炸弹只要稍加震动立刻就会爆炸!你们输定了!”
“未见得。”一个冷淡的,悦耳的声音打断了水栖族骄傲刺耳的狂笑。
是邯郸残。他站在房间的一角,左手抬在空中,手心向下,指尖正对着水栖族的首领。“很多事情是无法预料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翻转过来,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一道红色光芒在他手指间闪烁了一下,瞬间射出,消失在空气中。我还来不及确定我刚才是否看到了那一线红光,水栖族首领身上的衣服突然发出火焰爆燃的声音,熊熊烈火随之把它卷了起来。
“别傻了!我有水的保护,你是烧不死我的!”水栖族首领大声咆哮起来,“你们这些垃圾一般的人类,看看我们水栖族的……”话还没说完,它突然惊讶地住了口,接着我们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那衣服里的水开始沸腾了!
“呵,‘海鲜火锅’!这倒是个好主意!”蓝商顺笑着抽出扇子,在空中猛力一挥。一片火焰脱离扇子飞出,同时笼住了两个水栖族。
空气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火柱四起。水栖族尖叫着,狂奔着,试图向我们冲过来,但却都被躲开了。在一片疯狂喧嚣中,水栖族首领的声音很刺耳地压倒了一切其它的声音。它在用水栖族土语嘶吼,完全听不懂,但却能猜到它的意思——它在呼唤炸弹的启动!
邯郸敬甩出一片薄薄的褐色光刀,刺破防护服,深深陷入了水栖族首领的咽喉。
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它的嘶吼在光刀接触防护服的那一瞬间就已结束。宛若被冰冷的气流吹过一般,所有人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一边躲避着水栖族地垂死反击,一边用目光扫视着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等待爆炸的来临。
我挡在冷凝湘身前,贴着玻璃窗,紧紧抓着控制台的边缘,准备迎接剧烈的摇晃和崩塌。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水栖族四分之三都已经被活活煮死了,剩下的也已经在垂死边缘。惨烈的嘶叫四处回荡。
“见鬼,看来我们干脆是上当了!真是奇耻大辱!”桃子都着嘴巴,一把拉住旁边呆若木鸡的女主持人的肩膀,让她躲过一个全身着火的水栖族的拥抱,“多谢您的帮助,没有受伤吧?”
“你……你们实在是太厉害了!”回过神的女主持双手用力抓住桃子的手,“红蛇名不虚传!太棒了,这一定会是轰动性的新闻!”
“是……是啊……”桃子挠挠脸,很可爱地笑起来。
看来一切都结束了。水栖族的战士已经全部死光,十多具尸体躺在地上,在火焰中散发着阵阵海鲜香气。
我身后的冷凝湘松了一口气,从我身后钻出,跑向站在远处的蓝商顺。两个人相对而笑,手牵手走入了电梯。
邯郸敬,桃子和那个女主持一边讨论着关于这次采访的问题,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器材全部都收起来,抬进了电梯。邯郸残却踏过一地燃烧着的尸体,朝我走过来。
“感觉怎么样?跟水栖族战斗有意思吗?”
我摇摇头。“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不过,刚才从你左手放出的火焰还真是漂亮。”
“谢谢……”邯郸残嘴角上扬,似乎要说什么,却骤然凝住了。
“怎么了?”我看着他。
他不答,恐惧迅速攀上他苍白的脸颊,挤走了最后一丝血色。他颤抖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仰望着什么。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我笑着回头,向身后看去。
这一瞬间,我也不由自主地僵住。
窗外,一条又肥又大的水蛇,像一株浑身沾满白色粘液的大树,正昂然而立,不断扭动着身躯。咽喉处鼓起又瘪下,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部位分泌出来的白色粘膜不断从它皮肤上滑下,整片整片地落进水里。硕大的蛇头正对着我们,那对眼睛比厨房的大蒸锅还要大,碧绿碧绿的。在它张开的口中,两支粗如人腿的毒牙对着下面的水面,不断喷射绿色的液体。
我在这恐怖到极点的生物面前大声叫起来,脚酸腿软,几乎要跌倒在地。与此同时,奇怪的机械轰鸣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了出来。面前的控制台突然自动开始工作,十五台主电脑全部启动,大量数据在屏幕上滑过,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怎么回事……”我望向身后的电梯,发现电梯的门已经紧紧关上。蓝商顺,冷凝湘,邯郸敬和桃子都离开了这里,“我们现在怎么办?”
“电脑启动了……”邯郸残的黑灰色眼珠茫然四顾,我有点惊讶的发现他虽然没叫也没喊,但他的神色竟然比我还要虚弱,全身都在颤抖,刚才的骄傲全不见了,“这机械声到底是……”
“水位……”我看着窗外,头脑一瞬间从惊吓状态恢复清醒,“水库的水位好像下降了!”
“这……糟糕!它们想把充满毒液的水输往住宅区和工业区蓄水池!”邯郸残用极快的速度说着,声音低哑,“默,找找强制关闭输水管道的闸门在哪里,找到了就关掉它!”
“你是指这个吗?”我冲向控制台旁镶在地板上的铁拉闸,一脚踢碎了上面的玻璃罩子,双手抓住手柄,用尽全力向上扳。这个闸门的沉重超过预料,几乎纹丝不动,直到我把体重也利用上去,它才缓缓被抬起来。
窗外,水库闸门随着拉闸的提起而逐渐下降,当水库中发出闸门落地的“轰隆”声的瞬间,巨蛇突然全身昂起,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像一种超声波,震动着我的耳鼓,震动了地板,震碎了面前的透明合金窗户。
我坐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剧痛的耳朵。而在房间中央,邯郸残仍然那么站着,目光直视前方。
窗外,巨蛇向前扑来,撞碎布满裂痕的窗户。碎裂声中,它那肥大而滑腻的身躯冲进控制室,蛇口张着,滴落着绿色毒液的毒牙瞄准站在那里发呆的邯郸残,狠狠咬了下去。
邯郸残脚下的地面因巨蛇的吼叫而颤抖,他毫无表情地仰脸看着那条蛇张开的蛇口,看着那粉红色的口腔内壁,似乎是蔑视,似乎是恐惧到极点,又似乎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蛇牙与他之间的距离飞速缩短着,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邯郸残黑色的瞳孔蓦然收缩了。
他的左手中,有什么东西开始闪烁。手指在空中滑出一道白色的残像,正对着蛇口,他发出了一声全力的吼叫。
瞬间,邯郸残白色的手指中,一道黑色的,细长而锋利的光芒激射而出,深深没入了蛇的口腔。
一秒钟的安静。肥硕的巨蛇突然颤抖一下,身躯中央的某个部位异样地凸了起来。我还来不及想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一道黑光就撕裂了蛇的皮肤,腾空而起。像翻滚的浓墨。
是一条龙。全身布满点点黑光的龙。周围的空气一瞬间都被它吸引了过去。蛇的身躯在气流的漩涡中被切出无数道细长的伤口。它痛苦地扭曲着,一边发出那超声波一样的嘶吼,一边奋力转过身,试图用毒牙撕咬空中的黑龙。
它还没有完全扭过来,龙就已经张开巨口,笼住整个蛇头,用力一咬。
响亮清脆的骨头碎裂声。骨头的碎片混在绿色的溶液里,沿着龙的口唇向下流淌。那绿色的蛇皮从龙的牙齿间露出来,像一块破布。失去了头颅的身躯剧烈扭动了几下,“彭”地一声四分五裂,落入了下面的水库。
邯郸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缓缓将左手伸出,掌心向上。
那条来历不明的黑龙飞起来,在空中盘旋,带着耀眼的黑光,闪电一样落向邯郸残,完完全全没入了他的左手手心。
这……就是邯郸残的真正力量吗?
其他跟他一样等级的红蛇骨成员,也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
邯郸残的左手握起来,放回口袋里。我听到了他的叹息:“真……把我吓了一跳。”他转过来,看看扶着控制台坐在地上的我,“好像不会再有别的花招出现了。只要开启污水处理系统,让这些被毒化的水彻底净化,就算圆满解决。这件事情等水电站的技术人员来干就好。”
“我知道了。”我扶着控制台边缘站了起来,走向那破裂的窗户,向下俯视。
下面的水库里的水已经完全变成了绿色。白色粘膜和断裂的蛇身在水面上沉浮,大片大片被炸开的蛇皮连带着血肉浮在水面上,恶心到了极点。
穿过绿色的水,隐约可以看到五六个粗大的输水管道。想必最初这条被称为“毒气炸弹”的蛇就是隐藏在这些管道中的。而水栖族故意将它叫做“毒气炸弹”,多半也是为了混淆视听,让我们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炸弹”这个东西上,一时发觉不了水库中的巨蛇。
这场战斗总共进行了大约两三分钟。“恐怖”的印象却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我觉得这大概会成为我一生中铭记最深的事件之一。不知道将来我行将就木的时候再想起它会有什么感触。
“喂,默,事情好像有点不对。”邯郸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怎么了?”我回头,问。
“电力方面有些古怪。”
我走到他身边,看看那面屏幕,“怎么了呢?”
“所有的电力都在向一个地方输送。而这个地方不属于首都城内的任何社区,是一个——虚拟的新地区。”他抬起头来,“水栖族好像有什么阴谋……确切地点已经查到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我还来不及说话,心灵感应器突然响了起来:“邯郸残,诡诸默,你们再不来我们就先撤退,不管你们了!”
“是桃子。”我说,“不汇报行踪而擅自行动,能行吗?”
“这种规定没必要理会。”他不再说话,但他的声音却透过心灵感应器出现在我脑海里,“桃子,我们这里出了一点儿状况。你们最好上来看看。”
“你要把桃子他们叫上来?这样一来,我们不是就走不了?”
“少罗嗦。”邯郸残解开袖口,用右手指甲刮开左手手腕的皮肤,将小如米粒的心灵感应器从皮下硬撕了出来。竟然还带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肉,“默,你的感应器在右手手腕里,对吧?把手给我。”
我倒抽一口凉气,刚想摇头,他已经一把把我的手扯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划开我的皮肤,把心灵感应器抽了出来。速度虽然很快,部位也拿捏得很准,没有引起多余的创伤,但还是疼得我直“哎哟”。
“他们已经进入第三号电梯了。”两个带着血的心灵感应器在他的手心中浮起来,“喀拉”一声碎成了粉末。他的眼睛却在看着屏幕,“我们也快点出发吧。”
“可是,我们怎么去?”屏幕上的数据显示,我们的目的地似乎是距离首都城五十多公里外的荒野,“我们没有交通工具……”
“你话怎么那么多?”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就往外边走,“你跟我来就行了,走快点。”
我识相地闭上了嘴,跟在他后面走出总控制室,沿着走廊快速向前。在经过一个转弯之后,进入了标号为6的电梯里。
电梯很快就到了地面一层。一走出水电分配中心,我就发现情况跟刚才不太一样了。本来离得很远的警察包围圈已经推进到了门口,但围观的人群却还是在很远的地方,遥遥观望着。
看到我们出来,一个看上去有点像是小队长的警察走了过来,对邯郸残打了个招呼。“邯郸残先生,刚才你的同伴上去找你了。”
“我知道。”邯郸残四面看了看,“增援车呢?”
“已经开过来了。”警察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的军用车辆。
“谢谢。”邯郸残朝那辆车走去,拉开车门,探进身去,翻弄着什么。
当我走到他身后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从车里退了回来。
“你找什么呢?”我看到他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蓝色胶囊,“这是什么?”
“我偷偷拿来的交通工具。”邯郸残笑了一下,把胶囊扔进自己嘴里。
霎时间,耀眼的白光从他体内生出,渐渐在他的脊背上凝结起来,旋转着,形成一个球体。当光芒渐渐退却时,球体爆炸了。一双雪白的羽翼垂落下来,丰满的羽毛几乎拖到地面上。
“这……这是……?”
“科学院刚研究出来的生化飞行器,现在正在试验阶段。造型真夸张,对吧?”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红色圆球,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碎了。
一样东西从圆球中炸出来,在半空急速旋转着膨胀,最终落回邯郸残手中。
那是一个黑色的十字架形长枪。两条线交叉的地方安装着扳机,比较短的那一端看上去像十字弩。枪杆上携着一行不易察觉的英文“Hantan Can”。
“这是我的专用枪,阿马赖亚·7099·龙击弩。”他把龙击弩横过来,从后面架住我的胳膊,迎风展开那对天使般的翅膀,带着我一起飞向上面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