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队长用以前的方法和神秘高人联络,只是没有办法之中的一个措施,对之并不寄予多大的希望。
我想,以那神秘高人的神通——上次我和齐白,经过如此精心的设计和化妆,尚且被他一下子识破。如果真是他教唆孩子们做出这种事来,他应该主动和我或白素联络,把事情说明白。
我和他一夜长谈,对他的印象很好,他决不会是藏头露尾的小人。
所以我在见到了队长之后,向他发出一个讯息,我还要要回去,或回宣保处,或到保护区去设法和白素见面。
在考虑了一下之后,我感到整件事情,有几个难以理解的问题。
看起来,事情应该是这样:“神秘高人和孩子们取得了联系,并且见了面。然后,在神秘高人的教唆之下,孩子们才去偷盗宝物。”
问题之一是:谁需要那宝物?是神秘高人需要,还是孩子们需要?
要回答这个问题,在找不到神秘高人和孩子的情形下,弄明白那被偷盗的宝物是什么,也有一定帮助——这一点,倒可以委托宣保进行。
问题之二是:神秘高人为什么自己不出手,而要孩子们去下手呢?
曹金福和红绫,都不是富有偷盗经验的人,甚至毛手毛脚容易出毛病,果然,在进行之中,闯了大祸。若是由神秘高人出手,想来事情不会如此糟糕,神秘高人舍易取难,为了什么?
问题之三,事情发生了,神秘高人必然知道我和白素,一定焦急万状,也知道曹金福和红绫处境不妙,他应该立即主动和我联络,不应该由我去找他!
这几个问题,都极今起疑,而归纳起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神秘高人本身出了事,可能正处于行动不便,也可能处于危急的境地之中!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顿足——我一直把神秘高人的能力,估计得太高太强了,所以,并没有想到他有可能处于困境之中!
若是假设他在困境之中,那几个问题,也就有了解释。由于他自己无法行动,所以才由孩子们出手。由于他摆脱不了困境,所以他无法找我联络!
我当然无法确定他的“困境”究竟是怎么一种情形,但这个假设是可以成立的。
我又立即想到了外星人一二三四号——神秘人对一二三号和四号,两头欺瞒,玩弄手法,他站在地球人的立场,这样做当然正确之至,但会不会是一二三号或四号,终于清楚了他的所为,而对他不利?
以一二三号之能,神秘高人与之相比较,自然难以和他们对抗!
如果循这条路推测下去,曹金福和红绫的异常行动,也有了解释——两人是义助神秘高人,想解决神秘高人的困难!
我为自己到这时候才想到这一点,大是懊丧,感到自己实在已有点适合“行走江湖”,应该学白老大那样,退隐不问世事了!
而如今,若我的推测成立,当然要我主动去和他联络,那惟一的线索,自然是他曾出现过的湖边林子了。
我这次蒙古之行,看来是白走了一程,但也有点用处。首先,不是和考古队队长的一番对话,我只怕还未曾想到这一点。
其次,最重要的是,我在蒙古,再经过一次化妆,肯定不会被跟踪。那么,到了保护区,要进行活动,就容易得多了。
从蒙古出发,我的行动极其小心,越过了国界,我带着两匹马赶路,放弃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以保证安全。在经过了一个狭长形的小湖之后,进入了一片沼泽地带。这一带正是知种水鸟生活的所在,我也看到保护区竖立的禁猎警告牌。
这一带极其荒凉,百里不见人影,穿过那片沼泽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晚霞映着水光草原,景色壮丽无比,我看到不远处有几股炊烟升起,知道必有人家,就朝着那方向前进。
不一会,看到前面有七八间房子,看来很是简陋,走近时,犬只吠鸣,窜出了五六头大狗来,想是少陌生人来的缘故,狗叫得极凶。
随着狗吠,有两个人走了出来,我勒定了马,那两个人望着我,我正想开口问他们,什么地方可以借宿一宵,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看来很精壮,竟然开口问道:“你是卫斯理吗?”
这一句问话,实在令我惊讶莫名;尚幸天色已渐黑,那两人和我有七八步距离,看不到我惊讶的神情,不然,不必我出声承认,也等于认了。
我心念电转,第一想到的是,那一定是“首长”他们的布局——他们料到我会来,但是又不知我以何种形式来,所以便传达了一见到陌生人,便问“是不是卫斯理”,只要我一不小心,行这就立时毕露了!
我下了马,走向前去,便装听不懂:“老乡说什么?”
那人把问题又问了一遍,我摇头:“不,我不是你等人的人——天黑了,村子上可有借宿之处?”
那两个人上上下下打量我,我装出一副急于投宿的样子。一直未曾出声的那个忽然遭:“奇怪,他说了这上下,除了卫斯理一个人之外,再也不会有陌生人来,他却又说不是。”
我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几乎就想承认自己是谁了。但一转念间,又觉得小心为上,就笑着道:“大道坦然,天下人人可行,又怎么会只有一个人经过?”
那年长的不再说什么,只是向前一指,夜色渐浓,可以看到他伸手所指处,是一片白杨林子,尖削的树梢,在暮色之中,随风摆动,看来甚是苍茫。
他道:“看到那片林子没有?林子有一间空屋,可以栖身——小心顶住了门,晚上有狼群出没。”
我道了谢,也不多说什么,再上马,就向那片林子驰去。林中果然有一间木头搭成的小屋,解了马,让马儿自去找饮食,我提着自己的饮食包,进了小屋,一阵木臭横鼻,屋中陈设简单,看来不像是住家,倒像是专门在这里等我来一样。
我仔细玩味刚才那两人的说话,看情形,他们像是受了什么人的嘱咐,专门在这里等卫斯理的——这一点可以肯定。
问题是他们受了什么人的嘱咐?是我估计中正身处困境的神秘高人,还是等我入瓮的“首长”?
我决定静以观察,反正不论是否,总也一定在怀疑称的真正身份,到时,他自然会现身求证。
我取出一瓶酒来,看看分量不多,就干脆一下子把酒喝光,顺手把酒瓶放在桌上,半躺着思索。忽然之间,我听得有水细流之声,同时,鼻端另有一股扑鼻的酒香。循声看去,看到的景象,真如身在梦幻之中。
我进屋之后,就找到了一个松枝把,为怕烟太多熏人,所以我把松把拆细,火苗不大,这也就更增加了黑暗朦胧的气氛。
就在这种半明不暗的情形之下,我看到有一股细泉,自左首的墙上,射了出来呈抛物线,越过大约两公尺的空间,不偏不倚,一直射进那空酒瓶之中,发出了淙淙的流水之声。
而那阵酒香,也显然是那股细泉所散发出来的也就是说,有一股上好的美酒,正自墙后射出而射进瓶中——酒瓶的瓶口,直径不会超过两公分,我只是顺手放在那个位置,这要经过什么样的精密计算,才能做到这一点,怎不令我如同身在梦幻!
我定定地注视着奇幻的景象,我一生之中的奇事极多,大到和天外来客一起远赴“他乡”(异星),可是像这时的奇彩,仍然叫我目瞪口呆。
眼前的景象,绝对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可是奇得无以复加,诡异得使我想起出色的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中的那则《美人首》——说忽然从墙中探出一个美人的头来,巧笑情兮,被看到的人一刀把头砍了下来,墙外却又不见有任何尸体!
我定定地看了足有一分钟之久,眼看一只空酒瓶已快注满了酒,我才定过神来,沉声道。“多谢赐酒。”
一出声,那股酒泉,便戛然而止,恰好齐瓶口,是满满地一瓶酒,但是却没有人回应我。
这时,我不免有点后悔,我以为一出声,总会有人回应——那酒不会自己射出来,一定是有人在操纵,我已注意到,木板壁上,有一个小孔,酒就是从那个小孔之中射出来的。
我在等那人出声回应,可是两三分钟过去,四周静得出奇,除了松把上劈劈啪啪的爆裂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知道自己“多谢赐酒”四个字说完了。既然谢了酒,难道放着酒不喝吗?
那事情再也明显不过,对方是在掂我的斤两,考验我的勇气,看我是不是敢喝这来历如此怪异的酒了。
我哈哈一笑,伸手抓起瓶子来,对准了瓶口,就一口气咕噜噜喝下了小半瓶。
我敢喝这怪酒的原因再简单不过,躲在墙后放酒箭的人。如果他一出手,不是射酒出来,而是射致命的暗器,我在毫不提防的情形之下,决计躲不过去!他要害我,何必在酒中做手脚。
而那酒入口香醇无比,确是好酒。我一口气喝了小半瓶,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道:“好酒!”
这时,才听到墙板之后,有一个飘飘忽忽的声音传来:“既是好酒,何以停顿?”
我心中又是一怔,因为那声音和突然出现的酒泉,一样的怪异,听来忽远忽近,不男不女,没有抑扬顿挫,可是又不是机械所发,简直无以名之。
我朗声道:“终于能使阁下开口,自当尽兴!”
我说着,再拿起瓶来。向口中倒去,在香醇无比的美酒,通过咽喉,混入血液之际,我心思电转:什么人?那是什么人?
刚才那声音,并非发自神秘高人——我也相信,神秘高人若是要和我说话,绝没有改变声音之必要。我也不以为是“首长”这一方面的人,因为我不以为他们会有如此诡异浪漫的情趣,他们的行事方式,是一种赤裸裸、血淋淋的直接。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我喝到第三口的时候,就已放弃了这个问题,不再想下去。
因为普天之下,卧虎藏龙,高人无数,有的颇有名气,更多的深藏不露,哪里能够全猜得到。即如那个戴着狰狞面具的神秘高人,我和白素,搜索记忆,也猜不出他是谁,也曾准备到法国去找白老大,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但还未曾成行,又有事发生了。
这时,我只想到了两点:其一,对方以香酒招待,而且所有的方法是如此奇特,那么,可以肯定我的身份已被识穿。也就是说,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却已知我是卫斯理。
敌在暗,我在明,自然对我不利,但这个“敌”,又未必真是敌人,我不必太紧张。
其二,我相信这人必然和如今我在进行的事情有关,也就是说,这人和神秘高人必有关连,不会是节外生枝,另外再有古怪的人物冒出来。
而我既然相信那神秘高人,似乎也应该可以放心喝酒。所以,当大半瓶酒喝下去,头有点昏昏然之际,还以为那是酒力太猛,喝得太急之故,刚才曾答应了要尽兴,自无停止之理。
等到一瓶酒喝了个滴酒不剩,这才又吁了一口气:“好酒!”
那声音又飘飘忽忽传了过来:“阁下是真君子,坦荡若此,真正难得!”
这时,我头昏脑胀的感觉更甚,心中陡然大惊——这酒中有问题!
我自知酒量,这一瓶酒,不到一公斤,就算是纯酒精,也醉不倒我,怎会有这种现象?
一想到酒中有问题,自然难免大惊,但是一转念间,又想到既然一早认定对方不会有恶意,那即便喝了对方的蒙汗药酒,又有何碍。对方作这奈特别的安排,只怕也有他的理由。
但当然不能糊里湖涂上了当,不然,难免一世英名,付诸流水,还贻为笑柄。
所以,我必须表明,我是知道酒中有古怪的!
我一声长笑:“我是舍命陪君子,阁下既然要以药酒,怎敢不领。”
那声音忽然长叹一声:“他说得不错,你真正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忽然之间,听到了这样无头无脑的一句话,我不禁怔了一怔,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我第一个念头是:说这话的人,口气像是一个女性——我只能想到这里,因为接下来,只觉舒适懒怠,什么都不想,酣然入梦了。
我不说“昏了过去”,因为那失了知觉的过程,使人感到极舒畅,惟有“酣然入梦”,才是贴切的形容。
所以,我虽然是“着了道儿”,但是却有一种欣然之感——我知道在我“中计”之后,毫无头绪的事,必然会有新的时展。
我不知道自己从“入睡”到醒过来经历了多久,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口中生津,香甜余韵锋在,一点也没有酒后的不舒服,或是麻醉之后的难受(我相信令我“睡去”的,必然是酒中有药)。这更证明了对方用的方式虽然奇特,但并无恶意。
我定了定神,先睁开眼来,眼前是一片黑暗。
那是真正的黑暗,黑暗如同团体,把人嵌在其中。
我努力想看到些什么,但人的视觉系统或许可以训练到在极微弱的光源下起作用,但决不能在真正的黑暗中看到物事。
我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阿欠,这才道:“好了,我来了,阁下过客的方法真特别,我虽然奇遇甚多,但莫些为甚。”
话才出口,主有了回音,这次竟然是一个十分动听的女声:“卫先生,千万句对不起,也难以表达我心中歉意,但请相信我的苦衷。”
我假装有几分怒意:“总要给我一个相信你真有苦衷的理由。”
那女声道:“好,我和我丈夫结婚十余载,恩爱逾恒,可是从开始至今,也必然到将来,我们都是在黑暗中相处——绝对的黑暗,一如如今。”
她说得十分诚恳,虽然她所说的情形,不可思议之至,但是却令人相信她所说的是真实。
刹那之间,我脑中陡然有灵光一闪,她所说的现象,太奇特了,使我想起一些在记忆库中,尘封着,平时不会想到的一些事。
我些事,大都是不知什么时候,在不经意的情形之下,看到过记载,或是听人说起过的一些零星的,与己无关的事。
这些事,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想起来,但忽然和某些事发生了联系,就会自尘封的记忆中涌出来。
我想起来的事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曾听人说起过有两个异人,这两个异人身份神秘,行事如神龙见首,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很少与人来往。而他们本身,才能过人,在冒险生涯中,也各有极奇特的遭遇,行事的作风,也独特击古怪。
这两人是生死之间,他们的行为,由于世人所知不多,所以不容易存在于世人记忆之中,但他们两人的名字,合在一起,却十分有趣,很像戈壁沙漠,所以这才给我留下了一点印象。
这两个人,一个姓游,名侠;一个姓列,名传。提起他们的时候,两人并称就成了游侠列传。
还记得那次,有人提起游侠列传时,一个人数不多的聚会,说起他们的是什么人,我记不得了,多半是原振侠,也许是温宝裕。
说的人说:“这两个怪人,比卫斯理更怪,尤其是游侠,住在一座古堡之中,那古堡的底层,就是海水,当涨潮时,海水直涌上台阶来。至于列传,住在一整幢大厦中,他把那幢二十层高的大厦,命名为‘无穷大’。更怪的是,游侠结了婚,坚持一夫一妻制,而列传却比浪子高达还要荒唐,二十层高的大厦之中,美女如云。两人观点如此不同,却是莫逆好友。最古怪的事还在游侠的身上,真人五短身材,头大身小,其貌不扬,据说聪明绝顶,所有的人,只见过他,没有见过他的夫人,连列传都没有见过。有一次,列传在酒后,硬要拜见嫂夫人,游侠起先支吾,后来说不能见,两人吵起架来,游侠这才道出真情,说连他自己也未曾见过自己的妻子——”
从相遇起,一直到成了夫妻,都在黑暗之中发生,真正的漆黑,一无所见!
当时,说的人说到这里,听的人齐皆不信,都道:“哪有这种的事!”
我在当时,独排众议:“有的,在《天龙八部》之中,虚竹和尚与酉夏公主,就是在漆黑的水牢之中成其好事的。”
有人反对:“小说家言,岂能为证!”
说的人说:“人家那么说,我就那么传,至于是真是假,若有机会,遇到了这位异人,不防向他求证。”“当时的情形就是如此,聚会散了之后,这样的经过,不会再放在心上。”
直到此际,听得那女声如此说,我才陡然想起了这一段记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游夫人?”
黑暗之中,静了片刻,才有了回应:“应该是——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卫斯理,竟一下就猜到了!”
我来不及去体会她所说的“应该是”是什么意思,更不去注意她的恭维词,我急急地问:“那么,我和游先生见过面?”
我这样问,自然是由于心里已经认定了我见过的神秘高人就是游侠。他和如今发生的事情有关,若不是他,不会扯出这个连她丈夫都没有见过的神秘女人来。
女声“嗯”了一声:“见过,他也告诉我,卫先生是真正可以信托的朋友,叫我若有万不能解决的困难,可以向卫先生求助。”
我思绪相当紊乱,我不去想这神秘高人游侠的以往种种,也不去想这游夫人何以如此神秘,我道:“只怕不单是你要向我求助,而是我更要向你求助!”。
游夫人道:“事情因我而起,现在,当然还是我向你求助!”
我有点不满:“看来,你们个个都神通广大,我这些微末道行,就算我肯葬送进去,也帮不了什么忙!”
我这话,自然说得重了一些,但我也确有心要表示我的不满。
其一,曹金福和红绫,分明因为他们,而吉凶未卜,下落不明;其二,这游夫人的“邀请”方式,不敢恭维。而且,在一片漆黑之中行事,也大是古怪。我毕竟不是任人摆布的,故要表达自己的感觉。
游夫人又幽幽地叹了一声“实在是对不起,一切事,都由我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