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和天星都爱上了魏德民,但情况却不相同。天星和魏德民的关系已被天好当面鼓对面锣地挑明,只是魏德民当时并没有明确表态。天好和魏德民的感情从山洞相救就已经开始有了火花,两人只是暗恋,谁也没有当面说明,但天星知道天好也喜欢魏德民。天星先到,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她见天好来了,就带上道儿出来,让天好和魏德民聊。天星出来到院子里,难免想着一些杂乱的心事。
天好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和魏德民说着话,魏德民说:“听天星说,我们组织要安排你去沈阳?你去吗?”天好看着魏德民反问:“你说呢?”魏德民说:“不去也好。眼下国民党占据沈阳,军警宪特遍地,万一你有个闪失,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他了解周和光,觉得让天好利用亲戚关系干这件事并不合适。这时,老军医和两个护士进来,护士端着手术器具。这时,老军医说:“还唠呢?真是抗联老战友。”一看不是天星,“哟!换人了?”老军医笑道,“对不起,我又要给他做手术了,有话以后再说吧。”
天星和道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天星有些愣神。天好从病房里出来问天星:“咋的?魏大哥脑子里的子弹还没取出来呀?”天星说:“取出来了。”天好问:“那咋还要治呢?”天星说:“还得做一次手术。咱再等等,看手术的结果咋样。”这时,邮差进了院子,他认识天好,见天好在这里,就说:“正好,有你一封信。省得我大老远跑一趟了。”天好看了信对天星说:“是天月来的,她还叫我去沈阳。”天星说:“那就去吧,去吧。”
突然,传来密集的枪炮声。院子里的人们愣了,从屋里冲出一群持枪战士,向院外跑去。有人喊:“保护伤员!”院子里一片忙乱。天星说:“是国民党军偷袭三江镇来了!我得马上回营里!”天上一声尖厉的呼啸,天星一下子扑倒天好和道儿。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爆炸。
伤员们被抬的抬,扶的扶,向院外走去。魏德民躺在担架上也被抬出来。老军医和护士紧跟着。老军医气愤地说:“手术刚做上……这国民党!”天好和天星迎上去,魏德民说:“敌人来了,快走吧。天好,别去沈阳,危险……”这会儿,他再次不让天好去沈阳,完全是出于对天好的担心。老军医摆摆手:“得啦!快走吧!”天好说:“大夫,做完手术再走吧。”老军医说:“这我比你明白!”
医护人员抬魏德民冲出院子。天好踉跄追着,摔倒了。天星追上去,魏德民和她说了两句什么,担架远去了。天好担心地问天星:“魏大哥没事吧?”天星说:“没事……魏大哥让我告诉你,别害怕,将来,天下指定是咱们的!”又一颗炮弹爆炸。天好怔怔地站着,“姐,快走吧!”“天星,姐答应你,去沈阳。”正是眼前国民党军的这场偷袭,让天好下定了要去沈阳的决心。
过了几天,天星所在部队要开赴四平,参加四平保卫战。临行前,她正准备去医院看望魏德民,凑巧魏德民出院要回省城,特来部队向天星辞行。二人见面后,像有许多话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天星问:“都好利索了?”魏德民说:“让我回去再养养。”“那还不如就在这儿彻底治好了呢。”“科里事挺多的,回去也多少能干点工作。”“你要注意身体。”魏德民说:“嗯。战场上,你也要多加小心。”停了一下,他问,“你大姐真去了沈阳?”天星说:“去了。”魏德民说:“地下工作很危险呐……”这是他第三次说出这样的话了。
魏德民回到医院向老军医辞行。他和老军医走进净空寺大殿,二人踱到一侧的地藏王佛龛前。魏德民说:“就在这里,我躲过了日本鬼子的搜查。”老军医摸着佛像,却不见洞开,有点失望:“也没洞啊。”魏德民说:“这可不是你我凡人开得了的。”老军医笑:“咱是心不诚啊,地藏王不理咱!”
毓慈住持走过来。魏德民迎上前去问好:“毓慈住持,您好啊?”毓慈住持不认识似的回了一揖说:“施主,你好。”
魏德民问:“您不认识我了吗?”毓慈住持含笑看看魏德民,摇摇头。“那年,日本鬼子抓我,您把我藏到这里,还掩护我出城。”毓慈住持还是摇头。“六年前,您忘了?”“一切我佛记得,但愿记得我佛。阿弥陀佛。”说完,毓慈住持走去。
走出寺庙,魏德民和老军医握手说:“谢谢您!”手指指脑袋。老军医打趣:“我也忘了。一切人民记得,但愿记得人民。马克思保佑。”老军医忽然很有兴趣地问:“哎,有个事我琢磨不透,你到底是跟宋副营长好呢,还是跟她姐姐好?”他看事真是尖锐。魏德民笑着回避:“你这个老家伙,净瞎琢磨!”
魏德民离开三江镇,特意绕道去了一趟秀水屯。他知道宋家三姐妹都不在家,但他还是要到这个留有他美好记忆的家里看一看。魏德民和一个战士骑马过来。二人在宋家院门口下马进了院子。魏德民久久地看着房子和院子里的一切。一辆大车路过这里,车老板在唱:“一呀一更里正好安思眠,忽听见寒虫暴叫一声喧。我说寒虫哎,你在外边叫吧咋的,你在外边叫吧咋的。叫的是伤里伤情,我听的是同里同情,同情伤情一个样的情,激激灵灵泪珠横……”
国共两军在四平激战,炮火连天,天星所在的部队也参加了战斗。敌人的进攻被打下去了,战斗间歇,天星和战士们修整阵地,救治伤员。李团长匆匆走过来问:“你们营长呢?”天星说:“营长负伤了。”“是你在指挥战斗?”天星说:“是。今天,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六次进攻。”
李团长告诉天星,总部决定放弃四平,让她带本营战士马上到城北柳河阻击敌人,掩护大部队撤退,要死守三个小时。李团长说:“知道吗?你们可能撤不出来!”天星说:“保证完成任务!”李团长看着天星,心绪很复杂,舍不得又无奈。但他还是说了一句:“执行命令!”
天星带领战士们迅速转移到团长指定的位置开始阻击敌人。不断有炮弹爆炸,不断有战士倒下。天星看一眼手表,沿战壕弯腰跑着,检查人员伤亡情况,她发现,一连长牺牲,二连长负伤,她跑到三连长身边说:“三个小时了,我们已经完成阻击任务。现在,全营不足一百人,我留下十个人咬住敌人,其余的同志你带走!”三连长服从命令,带人撤离战壕。
敌人发起更猛烈的进攻,天星和十几个战士顽强阻击,最后,只剩下天星一个人,她的子弹已打完。敌人又哇哇大叫着冲了上来,天星拿起一颗手榴弹,拉了弦。她突然一转念,把手榴弹扔向了敌人。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天星就势闭眼躺倒在一个战友身上。
枪声、炮声停息,硝烟还在飘浮,如血的残阳下,是尸横遍野的战场……
虎子、老驴子和几个国民党兵搜查战壕,看有没有活着的民主联军战士。老驴子说:“这帮八路,真玩命啊,硬把我们一万多人堵了三个多小时,他们大部队跑了个溜干净!”
虎子突然发现了倒在死尸中的天星,不由自主地轻喊一声:“二姐……”天星听见虎子的喊声,不禁身子一颤。虎子上前俯下身子,定定地瞅着天星,天星慢慢睁开眼睛。虎子低声说:“咋样?你们共军不行吧?”天星说:“动手吧,你又可以拿赏金了。”虎子瞅了瞅那边的老驴子和几个国民党兵,然后盯着天星的脸说:“连装死你都不会。”说着,他从旁边的尸体上蘸了一把血,抹在天星脸上,起身走向老驴子和几个国民党兵,大声说,“走吧,没活的了。”
天黑了下来,国民党军队走了,天星在夜幕的掩护下潜回部队。见了团长和政委,天星痛哭不止。王政委说:“我们是想把你们一营豁出去了,没想到,你还能带出七八十人来。你们掩护了大部队安全撤退,总部已经对你们通令嘉奖。”“嘉奖有啥用啊?多好的战士,说没就没了。”说着,天星哭得更伤心了。李团长说:“哭吧!我还想哭呢!一营,是我的大刀,又好使,又锋利!保卫四平,扔下一百多号;打阻击,剩下不到一个连!这仗打的!宋天星,那七八十人是老底子,你再给我组建个一营!”
天好从三江镇的部队医院回到秀水屯的家里,收拾好该带的东西,锁了门,把钥匙交给刘二嫂,带着道儿去了沈阳。来到沈阳,天好领着道儿在大街上走着,她看见,一辆国民党的军车缓缓驰过,车上安着大喇叭,边走边广播:“国军大获全胜,已经攻占抚顺、鞍山、营口、安东等重要城市。在我强大攻势下,共军无力抵抗,节节败退,已逃窜至深山老林和边远农村。”
天好带着道儿找到周和光家的院门前,她不知有门铃,就使劲儿敲门。天月从小洋楼里出来,急步奔向院门,她打开院门一看,门外站着天好和道儿,惊喜得差点跳起来,忙拉过道儿的手说:“哎呀!大姐,你到底来了。”
进了一楼客厅,天好好奇地四下看着,道儿在楼梯上跳上跳下,天好说:“道儿,消停点,别乱蹦!”天月从厨房里探出头说:“没事呀,让他淘吧!”
天好说:“这么大房子,就你跟和光俩住,是太空了。”天月说:“要不我咋盼你来呢!一接到你的信,说不来了,我都哭了。”“你就爱哭。”“和光说了,让你来享享福。”听天月这么一说,天好脸色有些变化,含着不好意思和愧疚。天月真诚地说:“大姐,以后,这个家就你说了算。”天好说:“你扯呢!”
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周和光、天月、天好和道儿围着餐桌吃饭。
周和光说:“这个裘春海,能耐确实不小,就是我,对他也无可奈何。”天好说:“他又把魏大哥打伤了。”道儿说:“裘春海是大坏蛋!”天月说:“不提他了!咱今儿个挺高兴的,来,喝酒。明天,我陪你们逛逛沈阳城,故宫、北陵,还有东陵。”周和光说:“对,你姐俩好好玩玩。”天月望着周和光问:“你不陪着呀?”周和光面带歉意:“我有公务嘛。大姐,我真忙。”天好说:“我知道你忙,我知道……”她的心事又被勾起,抿了一口酒,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晚上,周和光和天月准备上床睡觉,周和光颇为敏感:“我感觉,大姐好像有什么心事?”天月并不在意:“刚离开家,心神不定呗。慢慢就好了,我会让她把这里当成家的。”这边,道儿已经睡着了,天好却睡不着,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的。
大清早,一个卖豆腐的推着独轮车沿街叫卖,他走到周和光家院门口,停下车,警觉地四下看看,大声喊着:“豆腐!快来买呀!一天就这一板呀,来晚了就没了!”院门开了,天好拿着一个盘子从院里出来,她把盘子递给卖豆腐的说:“给我捡两块。”卖豆腐的接过盘子,头也不抬低声问:“宋天好同志吧?家里让我负责跟你联系。”天好第一次被人叫同志,又是啥联系,愣怔怔的,不知说什么好。卖豆腐的小声说:“别紧张。你暂时不要有任何行动,先安下身来,隐蔽好,以后我会和你联系。”他把两块豆腐递给天好,然后大声说,“豆腐两块,拿好。”又压低声音,“给我钱呐!”又提高声音,“我是小本生意,不赊不欠。”天好缓过神来,忙掏钱说:“啊,啊……您贵姓?”卖豆腐的收起钱:“以后就叫我大刘。”说完,推车一路走一路吆喝着。天好长出一口气,心还怦怦猛跳。
假扮卖豆腐的大刘回到秘密交通站,对负责人和一个女同志说:“宋天好不行啊,一接头,脸都白了,话也不会说。整不好,一下就叫人看露了。”负责人笑了笑:“她一个农村妇女,哪会做地下工作。不过,她对我们党的态度倒是很坚决的。”女同志说:“这也难怪,谁一开始就能适应这种秘密状态?我头一次接受任务的时候,那心跳得……”对大刘,“哎,头一次我跟你接头的时候,你不也直哆嗦吗?”大刘嘿嘿笑起来。
这天上午,天好看天月在一楼看报,就悄悄地走进楼上书房,翻看书桌上的文件。天月有事来书房,看见天好在翻看文件,很惊讶,便轻轻走到天好身后叫道:“大姐……”天好吓得一抖,手中文件落地。天月脸色很难看:“大姐,你干啥呢?”天好语无伦次:“我……没干啥……我……啊,我收拾桌子……”天月直截了当地说:“不对吧?大姐,你是在偷看和光的文件!”天好说:“不是……我没有……”天月说:“大姐,你别遮了。我看出来了,你准是在给共产党干事!”天好说:“不,不是,我不是共产党。”她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
天月又怨又气:“大姐,你咋这样啊!我是你妹妹,你咋能利用这种关系给共产党当密探!”天好说:“天月,大姐我……”她有口难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天月也不想听天好解释,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别说了,准是二姐挑唆你干的!”她说完不看天好,一人扭身出去了。天好呆呆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听着天月下楼的声音,她也失魂落魄地走下楼去。
晚上,四个人在餐厅吃饭。天好低着头扒拉饭,不敢看天月和周和光。周和光热情地说:“大姐,吃菜呀。”天好木呆地应着:“啊……”急忙伸筷子胡乱夹菜往嘴里送。
吃过饭,周和光去书房忙活,道儿睡了,天月来到天好卧室说:“大姐,那件事我不会跟和光说,你今后别再干就是了。”天好深感内疚:“哎,不干了,大姐对不住你。”天月说:“你也别在意。看你饭都吃不好的样子,我心里怪难受的。”“天月,我觉着,共产党办的事对……”“大姐,咱就过咱的小日子,管他共产党、国民党呢!”
天月回卧室躺下,周和光进来看着天月:“哎,我发现大姐的情绪不大对头。”天月掩饰着:“啊,她说今天有些不舒服。”“用不用上医院看看?”“不用,她是又想虎子和二姐了,还有秀水屯的家。”周和光上了床:“哎,我桌上的文件好像有人动过。”“我擦桌子动了,睡吧。”天月说着关了灯。周和光看天月这样,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天上午,天好瞅个没人的机会再次走进周和光的书房,还紧张地向后瞅瞅。她看桌上的文件没有了,就去拉抽屉。突然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响,天好吓得一激灵,回身一看,原来是风把一扇窗户吹开了。天好稳稳神,转身走出屋去,心几乎快跳到嗓子眼里。
第二天早晨,大刘又来了,高声喊着:“豆腐!大块豆腐!”天好推开院门出来,递上盘子递上钱。大刘边往盘子里捡豆腐,边问:“又没有情报?”天好说:“大刘兄弟,这事我干不了!我不能对自己的亲人下手,我要走了,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大刘回来向负责人和那个女同志汇报:“她说不干就不干,太不像话了吧?真是无组织、无纪律!”负责人说:“人家本来也没加入咱的组织呀,她或许有不便之处。”大刘说:“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呀?”负责人说:“我看不会。敌人没发现她,她又没做什么。你别去卖豆腐了。”女同志说:“还是放长线钓大鱼吧。我们需要了解一下,她为什么离开周和光家。”负责人说:“对,摸清她的态度,我们也好决定对她的态度。”
天好决心离开周和光家,到沈阳北市场找了一个偏厦租下来,回来她就把要走的话对天月说了。
天月说:“大姐,那天的事我真没跟和光说,只要你别再做就行了。”“别说那些了,大姐心里愧着呢。让我走吧,大姐把房子都找好了。”“家里又不是没你的地方住,干吗上外面找房子啊?”“这终究是你的家,姐也该有个自己的家呀!”
天月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不,大姐确实不该在你家干那偷偷摸摸的事。我走,就是想一了百了,彻底断了干那种事的念想。”天月感动地叫道:“大姐……”天好说:“天月,我还在沈阳,还可以常来常往嘛。”
天好带道儿走了,天月家显得有点冷清,吃晚饭时周和光说:“你肯定说她什么了。”“没有,我亲姐,我能说她啥?”周和光笑了笑略有所指:“你没发现吗?最近,我再也没往家里带过文件。”
周和光语意委婉地说:“我怀疑……仅仅是怀疑,你大姐是被共产党利用了。”天月看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好说:“你也看出来了?”周和光又笑了笑:“我干地工,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可别抓我大姐呀!”周和光忙说:“她又没干什么,我凭啥抓她呀?她就是干了啥,我也不会不讲情义。”天月深感迷惑:“我大姐为啥给共产党干呐?好好过日子不行吗?”“是啊,共产党太厉害了,小老百姓都爱跟着他们走,怪事!”周和光同样迷惑不解。
冰化雪消,桃红柳绿,又是一个春天来了。
天好在北市场的一个胡同口租了一间小偏厦,她在这儿支起炉灶摊煎饼卖。几个月下来,生意还算不错,她摊的煎饼还出了小名气,远近的人们常来光顾。
这天,天好正在忙着摊煎饼,一个拉洋车的过来,这人正是大刘,他说:“来两张煎饼。”天好卷好两张煎饼,递给拉洋车的,她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大刘接过煎饼说:“山东大煎饼,好吃!”天好低声说:“只要不瓜连我妹妹,你们让我干啥都中!”“好咧!你收好钱!”大刘把钱塞给天好,拉起洋车走了。
天好继续忙着她的生意,天月和周和光来看他们。天月说:“大姐,有啥难处可跟我们说呀。”“不难,我这煎饼挺好卖的。”周和光说:“大姐,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我也不劝你回家住。我就想说,天月和我是你的亲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们都是亲人。抽空回家看看,串串门嘛。赶道儿该上学了,就住我们家。”天月说:“对,道儿我们管了。”
周和光和天月走后,旁边一个卖烟卷的走近天好说:“那男的可是警察局副局长!你有这亲戚,咋还摊煎饼啊?”天好说:“他是他,我是我!”
在一条很僻静的小街上,行人稀少,大刘用车拉着装成客人的那个地下党的女同志说:“看来,她还愿意为我们工作,只是不想瓜连她妹妹。”女同志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周和光不是一般人,他日伪时期就是国民党地工,有很丰富的秘密工作经验,别叫他再发现我们。我们暂时不要跟宋天好接触,以后再说。”
这天上午,天好正在卖煎饼,气度不凡的王老先生走过来,站在摊前,看着那一摞煎饼说:“听说咱北市场有一家煎饼好,我踅摸了半天,原来在这儿呢。”天好忙撕一块煎饼,递给王老先生,请他品尝品尝。王老先生吃了一口,品着点头道:“好,是咱山东老家的味道。”“老先生家哪儿的?”“沂水。”天好说:“我姥姥家也在沂水,这摊煎饼,我就是跟俺娘学的。”王老先生说:“怪不得呢,我一吃就吃出老家的味儿了,山东人都喜好吃这一口。”天好说:“俺爹最愿吃煎饼,俺娘总给他摊。俺爹卷上大葱,咔嚓咔嚓咬,天天吃都不腻歪。”
王老先生满脸堆笑:“叫你说的,我都流口水了。你叫啥呀?”“俺叫宋天好。”“宋……你爹叫啥?”“宋承祖。”王老先生惊愕地看着天好:“拉队伍打鬼子的那个宋承祖?你是承祖的闺女?”“嗯,后来俺爹叫鬼子杀了。”王老先生十分感慨:“宋营长英雄啊,东北军的弟兄们没忘你爹。”
王老先生听说天好是宋承祖的闺女,对她特别关心,一定要到天好住的地方看看。天好领王老先生进到她住的小偏厦里,王老先生一眼看见桌案上宋承祖的遗像。看着看着,王老先生不禁潸然泪下。
王老先生说:“孩子,我原来是东北军的旅长,你爹是我最好的部下。日本人进来,我们撤到关里,我还当上了少将师长。打了几年小鬼子,打得我心寒,国民党那帮当官的,一个个贪污腐败,净想发国难财。我羞与为伍,就离开了军界。后来,老伴儿没了,儿女也都有自己的营生,就剩我孤零零一个。光复后,思念故土,我就回到了沈阳。这北市场,有我一套老宅子。”说到这儿,他一转话题,“哎,你别住这儿了,上我家住!”
天好感到很突然,忙说:“不,老伯……”“你外道!宋承祖的闺女就是我闺女!跟我走!”天好用实际的问题推辞着:“不行啊,俺全靠摊点煎饼挣口饭,住你那儿,俺煎饼咋卖呀?”王老先生哈哈大笑:“我那临街的房子当年我爹就开过馆子,眼下全闲着,还愁放不下你一个煎饼鏊子吗?走吧,跟我看看去。”天好不再推辞,收了煎饼摊子,带上道儿,去王老先生家。
王家大院是一套相当讲究的商住两用的中式套院,临街的几间房子可以开店铺。王老先生说:“这几间临街的房子就归你了!”天好领着道儿跟王老先生进了院子,院子也很宽敞,有大树参天遮阴,有花草铺地悦目。正房、厢房青砖到顶,整洁气派。王老先生对天好说:“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太冷清,东西厢房我招了几家房客,我自个儿住正房。”
树下石凳上,坐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人,正在看一本洋书。王老先生向天好介绍:“这位是秦先生,留学有成,刚从国外回来。”天好打着招呼:“秦先生。”秦先生抬眼看了一下天好,爱搭不理地点点头,又去看书。从西厢房里出来个女人,端着一盆刚洗完的衣裳。这女人看着天好问:“这是房客,还是亲戚呀?”王老先生笑笑:“是房客,也是亲戚。一个老熟人的闺女,比亲戚还亲呀!”
天好看了房子,觉得确实不错,下午就搬了进来。晚上,她想着初来乍到,该和王先生的房客们熟悉一下,就决定用煎饼招待大家。
大树下的一张桌子上,放了厚厚一摞煎饼,还有葱酱和几盘炒菜,一盆汤。王老先生和几家房客围在桌边,天好在张罗着。
天好说:“也没啥好吃的,我就请大伙吃顿煎饼。都一个院住着,往后请多照应。”一位女房客说:“你是王老先生的亲戚,我们还得请你照应呢。”秦先生说:“好吃,这煎饼别有风味!”王老先生说:“比你那牛奶面包好吃吧?”“牛奶面包?我喝粥都快喝不上了。”秦先生长叹一口气,“唉,报国无门呐!”
天好是个说干就干的爽快人,吃过晚饭,她就在临街的门面房里忙着收拾东西,准备煎饼摊子早点开张。正忙着,王老先生推门进来,手拿着一卷宣纸说:“天好啊,我琢磨,你还是开个饭店吧。”天好有点心虚:“我怕不行。”“是不是没本钱呐?我给你拿。”天好说:“不是,我还有些积蓄。”
王老先生说:“咱就开个小馆子,让普通老百姓能进得来。你就摊煎饼,雇个厨子,做点家常菜,再找个跑堂的,这就齐了。”天好点点头:“是啊,要不这么大房子就糟践了。”王老先生笑道:“我倒不是怕这房子糟践了,我是想找个吃饭的地方。你开馆子,我天天就不愁吃饭了。饭馆的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看!”王老先生展开宣纸,上写:天天好饭店。天好高兴地说:“天天好,真好!”
一切准备停当,在王老先生的热情支持下,天好的小饭馆选一个好日子开张了。这天,临街的房子挂上了“天天好饭店”的牌匾,鞭炮炸响,唢呐声声,天好笑着,王老先生笑着,街坊邻居都来捧场。
春夏秋冬轮流转,一眨眼就又到了冬天。部队决定让天星带一个土改工作队到秀水屯一带搞土地改革。王政委还特别要求天星把小任带上,说是人家主动要求下去锻炼。天星本来不乐意带小任,可是经不住政委连批评带数叨的,还是把小任带上了。
三挂爬犁在雪原上奔跑,上面坐满民主联军的干部战士。天星和小任坐在头一挂爬犁上。赶爬犁的老板子问天星:“你是老宋家的二丫头吧?”“你认识我?”“刚一打照儿,我就看你面熟。”“你也是秀水屯的?”“你忘了?我给你家趟过地。有一回,你还抢我的马骑。”天星高兴地说:“哎哟!孙大哥呀!”
小任说:“她现在是营长,是我们土改工作队的队长!”老板子说:“你这脾性,是当八路的料!”天星问:“为啥呀?”“当年,你就敢跟日本人斗嘛!”
到了秀水屯,天星决定把工作队队部就放在自己家里。她和小任带领干部战士进了院子,众人列队听天星讲话:“这是我家,从现在开始,也就是我们土改工作队的驻地。我住小下屋,你们住正房,不够住就搭个炕。从今晚开始,都下去访贫问苦,宣传我们党的土改政策。”一个战士说:“营长,门锁着呢。”天星说:“那就撬开观!”
战士刚要撬门,刘二嫂跑进院来喊:“哎!哎!八路同志,人家没人,你们怎么撬门啊!”天星一下认出了来人:“刘二嫂!”刘二嫂定睛一看,一拍大腿说:“哟!是天星啊!我说嘛,八路哪能随便撬老百姓的门呢。”掏出几把钥匙,“天好临走交给我的,让我隔三岔五地过来看看,给你吧。”天星问:“刘二嫂,乡亲们知道土改不?”“哎呀!早哄哄开了,都等着这一天呐!”
天星一到秀水屯,马上率领工作队开展工作。访贫问苦,发动群众,斗地主,分田地,分房屋,分浮财和骡马牲口,土改工作搞得有声有色。
如火如荼的土改工作遭到反动势力的激烈反抗,他们组成花子队向土改工作队发起疯狂的反扑。这天凌晨,趁工作队大多数人下去没回来的机会,一百多人的花子队包围了工作队队部。天星命令小任骑马突围出去找部队,自己掩护他冲出去。小任冲出包围去了,天星寡不敌众,被花子队抓住。
天星被五花大绑地押着从街上走过,一群花子队土匪持枪跟着。花子队是由一群日伪时期的军人、警察和逃亡地主们组成的政治土匪。他们专门袭击我土改工作队和农会。因其服装混乱,甚至像要饭花子,故老百姓称其为“花子队”,又因其像疯狂的红眼饿狼,又被称为“红眼队”。街两旁站着不少乡亲,其中有刘二嫂、孙大哥。花子队头目对围观的乡亲喊:“你们听着,共产党成不了势!你们闹共产,闹翻身,没个好!”天星以更大的声音喊着:“乡亲们!我是老宋家的二丫头,你们要相信我,国民党反动派长不了啦!天下最后是咱们的!”花子队头目气急败坏:“把这个女共党活埋了!”
天好在自己饭店里听食客讲乡下土改的事,就把想回秀水屯看看的意思对王老先生讲了。王老先生不仅同意帮忙打理几天,还说:“以后我想把这个家全给你。”天好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天好领着道儿回秀水屯,她刚一进村,就碰上刘二嫂。
刘二嫂看见他们娘儿俩,忙迎上去说:“你咋回来啦?快上俺家去!”她边说边拽天好走。天好望着前边闹哄哄的人群问:“那边咋的啦?”刘二嫂说:“没咋的,国民党抓人呢。”天好有点怀疑:“我咋听着像俺家天星的动静?”刘二嫂害怕天好知道了,极力掩饰着:“哪有她呀!快走吧!”
空场上,挖好一个大土坑。天星被花子队押到坑边。花子队头目推天星:“下去!”天星横眉怒目:“别碰我!”花子队头目说:“哎,你这个共党娘们儿,死到临头还这么横,我……”这时,人群后有人一声喊:“干什么的?”人们转身看,是虎子和老驴子率一连国民党兵来了。国民党兵把花子队围上了。
花子队头目一看是国军,赶忙奔向虎子说:“报告长官,抓住个女八路,正准备活埋呢。”虎子走到天星身边,扯过来一看,不禁惊愕。天星看到虎子,更是吃惊。虎子略一沉思,扭头喊一声:“带走!”两个国民党兵上来拖天星。花子队头目说:“长官,她……”虎子十分威严地说:“怎么能不审问就活埋呀?押村公所去!”队伍押天星去村公所。老驴子走到虎子身边,低声问:“这个女共党你认识吧?”虎子没吱声。
天好心神不宁地跟着刘二嫂到她家,进了院子,刘二嫂领着道儿要进屋,天好说:“不行!我得去看看。”她把随身背的包袱塞给刘二嫂,“替我照看一下道儿。”说着回身就走,刘二嫂喊也喊不回来。
天好匆匆往前走,迎面碰见孙大哥。天好问:“孙大哥,刚才是不是天星啊?”“是啊,花子队抓了她,要活埋,又被虎子领的国军带村公所去了。”天好如五雷轰顶,飞也似的向村公所跑去。
天星被五花大绑地关在村公所的一间草料棚里,门外,有一个国民党兵把守。虎子进来盯着天星:“你说咋办吧?我已经救过你一回了。我让你投降,你也不能,投降,就不是你宋天星了。”“你还算了解你二姐。”虎子绝情地说:“别提二姐。现在讲不得姐弟情分了!”天星说:“你动手吧。但有一条,你的枪子不要打我的脸,照胸口打,照我的心脏打,能给我留下一张干净的脸,就算姐姐没白叫你小弟一场。”虎子听天星这么一说,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说什么,也不知咋办,只好一转身走出草料棚。
虎子愁得在村公所里来回转。老驴子悠闲地吐了一个烟圈:“你转悠啥?有啥愁事不能说呀?”虎子夺下老驴子的烟,抽了一口,压着嗓子说:“你知道吗?她是我二姐!”老驴子笑起来:“我猜嘛!正正的!”
这时,天好闯了进来。虎子惊异地叫道:“大姐……”天好问:“是你抓住了你二姐?”虎子说:“大姐,这是公务。”天好脸色发白,瞪着虎子说:“公务?你想把你二姐咋的?”虎子硬硬地甩出一句话:“她不投降,只能枪毙!”天好要上前打虎子,却感到一阵头晕,摔倒了。
虎子忙惊慌地去扶天好,老驴子喊:“掐人中!”虎子掐天好人中,天好醒了。她愣愣怔怔,目光呆滞:“这是咋啦?”她看虎子,“你是谁呀?”又看四周,“我咋在这儿呀?”天好糊涂了!虎子惊恐地喊:“大姐!”老驴子想了一下,走出屋去。
老驴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哼着小调走到关天星的草料棚门口,对看守兵说:“这儿没你的事了,走吧!”看守兵问:“这个女共党……”老驴子两眼一瞪:“废什么话呀?”那看守兵离去。老驴子四处看看,打开门锁。
老驴子进来为天星松绑:“快走!”天星愣了一下,不知咋回事。老驴子说:“愣啥呀!往东边走!”天星问:“是我弟弟?”“还有你姐!”“我姐?”天星不知道天好怎么也来了。“别磨卿啦!快跟我走!”老驴子出门,四下看看,冲天星一摆手,天星走出去。
虎子扶着天好回到自己家里,天好呆坐在炕上,虎子和道儿守在她身边。道儿喊:“娘!”天好连道儿都不认识了,问:“这是谁家的孩子?”道儿大哭:“娘啊……”虎子也哭了:“大姐……”
这时,一个国民党兵跑进来:“报告连长,共军一个团正向这里开进。胡团长命令马上撤退!”虎子气哼哼地说:“去他妈的吧!老子不干了!”胡营长已经升为团长,带着老驴子和几个国民党兵进来。
胡团长说:“宋连长!马上带队伍撤退!”“我姐都这样了,我能走吗?我要留下来照看我姐!”胡团长说:“不行,你得服从命令!”虎子说:“你他妈才升团长几天,就闹这个长官脸!”胡团长说:“放肆!这不是论哥们弟兄的时候!”对几个士兵下命令,“把他给我绑了!”几个兵上前抓虎子,虎子挣扎着:“我不能扔下我姐……我姐这样咋活呀……”
胡团长绑着虎子,和国民党兵都走了,老驴子看着天好。天好说:“你认识我吗?看我干啥?”老驴子狠狠扇了天好一耳光。天好激灵一下打个愣怔。老驴子说:“你妹妹逃走了!”天好缓过来了:“天星没事了?”“她好好的!”老驴子看天好已经好了,这才出去急忙追赶队伍。道儿扑到天好怀里哭:“娘……”天好楼着道儿:“咱不哭,你二姨她好好的。”
风雪漫天,天好领着道儿踽踽而行。道儿问:“娘,咱这是往哪儿走呀?”天好说:“走吧,哪儿有亮,咱就往哪儿走。”道儿说:“娘,我累了。”天好背起道儿又朝前走。没走几步,道儿趴在天好的肩头睡了。天好问:“道儿,冷吗?”道儿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娘,我看见亮了。”“在哪儿呢?”道儿没有应声,他睡着了。
天好背着道儿朝风雪中走去,她自言自语:“娘说的亮,你哪懂啊!娘也是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世上还有一条亮堂堂的道。你大舅、你二姨都走在这条道上,娘也跟着走了几步,可是,娘没出息,又折回来了……可折回来,娘觉着丢人,这不成了光为自个儿活的人了吗?娘还得奔那条亮堂堂的道走啊!”天好既没有疯,也没有迷,她正是往那条有亮的道上走,雪地上,留下她深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