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开拓民听了天皇的《停战诏书》之后,在团长本田宇一的率领下开始了回老家日本的行程。开始,他们害怕碰到正在由东向西推进的苏联红军的阻拦,就先向西走。可是他们走了几天后,又碰上西边来的红军,他们只得又往东折回。正碰上大雪天,他们迷路了,被困在一个大峡谷里。
狂风肆虐,卷动着漫天飞雪。三千多开拓民在风雪中行进,不断有冻死的、饿死的人倒下去。死去亲人的人们,守着尸体在呼唤、哭泣。穿着便服的秋田村上在人群中穿行,寻找妻子和儿子。前边突然传来哭嚎声,秋田村上挤过人群,走到前面。人们都停下了,跪在地上哭着,祈祷着。一个人绝望地喊:“迷路了,走不出去了……”秋田村上仰天看,落雪纷纷;四处看,风雪弥漫。
秋田村上拨开人群,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寻找着。他发现了和子和秋田太郎,他俩穿着单衣,蜷在地上瑟瑟发抖。秋田村上急忙跑过去喊着:“和子……太郎……”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和子流着眼泪说:“这样也好,一家人死在一块。”秋田村上大声说:“不!我们不死……”和子绝望地说:“我要冻死了,所有的人都要死在这里,这条大峡谷就是我们的坟墓……”秋田村上脱下上衣,披在和子的身上,深情地说:“一定要挺住!和子……”
开拓团团长本田宇一颤抖着走过来,他看到秋田村上,奇怪地问:“秋田君,你怎么来了?”秋田村上说:“队伍被苏联打散了,我脱下军装才没被俘虏……团长,我们走不出这大峡谷了吗?”本田宇一愁眉紧锁,一筹莫展:“是啊,走不出去了,人又累又饿,天又这么冷。满洲的冬天也在惩罚我们!”秋田村上充满求生的欲望,双目含怒地盯着本田宇一说:“我们不能这么死!你把我们带到中国,你该把我们再带回去!”本田宇一大哭起来:“我对不起你们,满洲不是我们的乐土。”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军刀来,“我回家……”
本田宇一正准备剖腹,突然远处亮起了无数火把,他手中的军刀落地。开拓民们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火把,惊恐万状。本田宇一仰天哭嚎着:“完了,中国的农民来了。看来,我们得死在他们手里了……老天!报应啊!”
深山大峡谷沟沿上一片火把,火把照着一张张中国农民的脸,其中就有天好、刘二嫂、陈二爷、孙大哥等人,人们拿着衣服、被褥、干粮,纷纷向沟里扔去。
这些东西落在被困于大峡谷里的开拓民身边,他们先是愣住了,随即急忙去捡食品,披上被褥,穿上衣服、他们才知道,这些中国农民是救援来了。本田宇一感动地说:“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呀……”秋田村上看见天好,不由得哽咽着喊:“天好小姐……”秋田太郎拿着一个馒头流着泪,给天好深深地鞠躬:“大姐,我对不起你们家二姐,我对不起你们中国人。”天好向日本开拓民们喊:“跟我们走吧!”火把在前,日本开拓民们跟着火把前行。长长的难民队伍蠕动着,他们终于摆脱了死亡的威胁,又有了生的希望。
风雪停了,秀水屯的农民们把日本开拓民们引出了大峡谷。天好对日本开拓民们喊:“你们往前走吧!再走十几里地就是火车站,上火车到大连,再坐上船,你们就可以回家了。”本田宇一跪下了,所有的开拓民都跪下了。天好扶起本田宇一:“别这样,走吧。”秋田村上跪着扑到天好跟前,一脸泪水:“天好小姐,我对不起你,你弟弟虎子,是我把他送进劳工营……”天好说:“我早猜到了!”
虎子和老驴子从闷罐车里逃出来,火车开到一个密林边,他们钻进了深山老林。他俩扛着枪在林中艰难跋涉,疲惫不堪。虎子要回家找姐姐,老驴子说:“就凭你一个人,走不出这林子,死路一条。”虎子无奈,只好跟老驴子走。为了躲避鬼子,他们尽往没人的地方钻。他们在老林子里以打猎为生,过着近乎野人的生活,一晃就是几年。
这天,天上飞过好多飞机,老驴子看出是苏联的飞机,高兴地说:“要是苏联人打过来,小鬼子必败!”二人心中有了希望。有一天,他俩伏在森林边的草丛中,看见好多苏联坦克从眼前隆隆驶过。老驴子说:“看样子小鬼子完蛋了,要不,他能让老毛子的坦克大摇大摆往前开吗?”虎子说:“总算熬到这一天了,我要去找我姐。”老驴子说:“傻孩子,这都五六年过去了,你姐她们早嫁人了,找她们干啥?我是国军上尉连长,你跟我投奔国军,吃香的,喝辣的,有你享受的,将来还能让你光宗耀祖。到那时再让你姐看看,那么牛性!”虎子想了想,觉得老驴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就又跟了老驴子。
吃过饭,他们又直朝西南走。这天,两人来到辽西的一个小镇,背着大枪从街上走过。路边有一个农民在卖鱼。摊上都是些半尺左右长的鲫鱼、鲤鱼、草鱼,还有一条二尺多长的大鲇鱼特别显眼。老驴子和虎子走过来,看那鱼,别的人看老驴子和虎子背着枪,走开了。
老驴子说:“鲇鱼!好哇!”那农民说:“当然好了!鲇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咋卖呀?”老驴子拿出钱(伪币)来。那农民说:“‘满洲国’的钱我不收,要银大洋。”老驴子看看手中的钱,又看看那农民,那农民有点害怕,忙陪着笑脸。老驴子问:“拿东西换中不?”那农民说:“也中。拿高粱、苞米都中,鸡蛋也行。”老驴子把枪从肩上拿下来:“我拿着家伙换。”那农民忙摆手,吓得脸都白了:“老总,兵爷,俺可是正经庄户人呐。”老驴子一瞪眼:“你这就是说我不正经了?”那农民说:“看我这嘴……”他打自己嘴巴一下,“我是说,我要枪没用。”
虎子扯老驴子:“不买就走!”“我跟他闹个俚戏,逗他玩呢。”老驴子突然向旁边一指,“哎,那是谁来了?”虎子向一旁看,那农民也看去。趁这一瞬间,老驴子拎起穿在鲇鱼嘴上的马莲。虎子和那农民回过头来,老驴子已经离开了鱼摊。那农民发现大鲇鱼没了:“我的鱼呢?”那农民和虎子都向走开的老驴子看去,只见老驴子一只手拎着大枪,一只手向天上抛伪币。显然,他没拿鱼。“这可怪了,鱼哪儿去了?”那农民左翻右找,怎么也找不到。虎子追上老驴子一看,不由得又气又乐,老驴子嘴上叼着马莲,大鲇鱼垂在他胸前。
走进一家小饭店,老驴子把大鲇鱼扔在桌子上,喊:“掌柜的!”掌柜的从里屋出来,一看两人拿着枪,忙笑脸相迎:“先生,想吃点啥呀?”老驴子说:“把这鱼炖上,再掰几个茄子搁里。”掌柜的忙答应着拎鱼进了后屋。
虎子和老驴子守着一盆鲇鱼炖茄子喝酒,虎子说:“人家就卖那几条鱼,你还偷。”老驴子满不在乎:“偷他我是跟他客气,我抢他他能把我咋的?他还不收‘满洲国’的钱,我上哪儿整别的钱去?”虎子说:“你哪儿都好,就这驴劲儿。”老驴子讪笑:“要不我能叫老驴子?你要嫌乎我就别吃!我看你是既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掌柜的在一旁抽着旱烟袋看着他俩。这是,进来几个国民党兵。
老驴子眼睛一亮:“国军!”一个国民党兵说:“掌柜的,给我们弄点吃的!”“老总,想吃点啥呀?”另一个国民党兵看见老驴子和虎子桌上的鲇鱼炖茄子,一指:“和他俩的一样。”掌柜的说:“那鲇鱼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一个国民党兵发现虎子和老驴子身边的枪,惊叫:“他俩有枪!”几个国民党兵把枪口对准虎子和老驴子。“干什么的?”老驴子满脸带笑:“找你们呐!”“共产党的探子!抓起来!”几个国民党兵上前就要抓人,虎子一拳达到一个。“打他!”几个国民党兵放下枪,扑向虎子。虎子毫无惧色,与几个人交手。
虎子和几个国民党兵从屋里打到屋外,虎子又打倒两个人。老驴子站在门口看着外面厮打,饭馆掌柜的拿着烟袋也看着外面。老驴子夺下掌柜手中的旱烟袋,抽起来。掌柜的问:“你和他是一伙的,咋不去帮?”老驴子笑着:“他一个人就够了。打吧,打一会儿就打明白了。”
几个国民党兵再次扑向虎子,又有人被虎子打倒。几个人摆着架势,不敢再上。这时,穿国民党军官制服的胡营长和士兵成子骑马过来,看到这个场面,勒住马缰,停下了。胡营长说:“一群熊包!好几个人打不过他一个!”几个国民党兵收了架势。“报告营长,这小子会武。”“营长,这小子是共产党的探子!”胡营长双眼一瞪:“放屁!就你们,能抓着共产党的探子?人家共产党的探子能有闲心跟你们打架?”他跳下马,问虎子,“干什么的?”
站在小饭馆门口的老驴子认出胡营长,心想,真他妈的巧到家了。他高兴地忙把烟袋锅塞给掌柜的,走出门指着胡营长的鼻子说:“就找你的!”胡营长打量老驴子,没认出来,问道:“你是谁?”老驴子怪模怪样地笑着:“真是狗眼看人低!你忘了,你刚当排长的时候我救过你的命!我们还拜过把子呢!”胡营长大喜过望,扑向老驴子,上去当胸给了他一拳:“哎呀,老驴子,你好活着呀!”
胡营长领着老驴子和虎子来到营部驻地,他理所当然地请这两人喝酒。胡营长、老驴子、虎子喝酒,旁边站着成子,不时给三人斟酒。老驴子说:“虎子,老胡是我生死兄弟,跟你我差不多。我当连长那功夫,他是排长,现在是营长啦!我要不是被小鬼子抓住,还不得是旅长、团长啊!”胡营长说:“我真没想到你还活着。”老驴子说:“我命大,遇着啥灾啥难也死不了!哎,我投奔你来了,咋安排呀?”“嗯……二连还缺个副连长,你去干,咋样?”“副的?我原来可是上尉,正连长!打完日本,咋还把我的级别降了?”“眼下不是没有空缺嘛。老驴子,慢慢来,等机会。”老驴子指指虎子说:“那他呢?给个排长吧。”“让他跟着我吧。”成子问:“营长,你留下他,我咋整?我可是一直跟着你呀!”胡营长说:“他给我当保镖,你侍候我们俩!”灯下,虎子伏在桌子上写信,他已经穿上国民党部队的军装。胡营长进来问:“干啥呢?”虎子说:“给俺姐写封信。”胡营长不禁夸道:“行啊,还会写字——文武双全呐!”虎子笑笑,继续写下去。胡营长说:“哎,可别啥都写,部队的事少写,注意军事秘密。”虎子说:“我就告诉我姐,我活着,我挺好。”胡营长说:“你说你当上国军了,给我当警卫呢!”虎子说:“我也不知道我就能不能收到。”这时,成子进来:“报告营长,明天早八点,全师向沈阳开进!”胡营长高兴地说:“好啊!进大清皇宫了!”虎子问:“营长,我可不可以把我们进沈阳的事告诉我姐姐?”胡营长说:“这个可以!国军接收沈阳,堂而皇之嘛!”
在辽南皮口港,几艘大帆船停靠在码头上,八路军战士纷纷下船。天星和小任站在一旁等人。于团长和警卫员走下船,天星和小任迎了过去。天星敬礼道:“首长,您是于团长吗?”于团长看天星是女的,挥挥手说:“我们没有伤病员,就有几个晕船的,没事呀!”他有些不耐烦,“怎么搞的,说十点到,怎么还不见人?”天星说:“我就是!”于团长这才认真打量天星。天星说:“抗联教导旅宋天星!”于团长满脸疑虑:“就你?负责领我们向沈阳开进?”天星说:“是!”
于团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知道抗联很艰苦,还不至于把男的都打没了吧!”天星说:“团长同志,你是不是看不起女同志呀?”于团长继续逗着:“我哪敢呐!你们救助伤病员呐,唱歌、演戏鼓舞士气呀,都很不错嘛!”天星不服气:“团长,你可以找你们团最好的战士和我比,比啥都行!”小任忙上前给天星摆功:“首长,她曾经独创日军要塞,刀劈鬼子军官,让一千多鬼子投降,连苏联将军都非常敬佩她!”于团长有些惊讶,再次打量天星:“乖乖!是吗?”天星说:“于团长,出发吧!”于团长对身后的警卫员说:“命令部队,向沈阳前进!”
到一个驻地的晚上,天星在油灯下给天好写信,说他们要去沈阳了。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天好早晨起来,就听见院里树上喜鹊不停地叫着。天好心想,喜鹊来报喜,有啥喜事吗?她心情不错,又没啥要紧的活干,就陪着道儿扣麻雀玩。
她在刚下过雪的院子里,支一个箩筛,箩筛下撒着小米粒,箩筛沿的立棍上系着一根麻绳,一直通向屋门里。房门留有一条缝,天好和道儿藏在门缝后。一个邮差骑车进了院子,手里拿着两封信,大声喊着:“宋天好!宋天好!”天好打开门笑道:“你把家雀都吓跑了。”邮差看看地上的箩筛,也笑道:“跑了家雀来了信,一来就是两封。”天好接过信一看,万分惊喜,她不由得大声说:“是天星和虎子寄来的!他俩都活着呀!”
天好看着信,热泪盈眶。天星和虎子的信首先都说想大姐,再就是天星问虎子的消息,虎子打听天星的消息,两人又都说要去沈阳。
天好擦着眼泪,对道儿说:“道儿,咱们上沈阳去。你舅、你二姨和小姨都在那儿,这下咱们全家都聚齐了!”
一辆吉普车正在沈阳街头行驶,突然,路边传来几声枪响。吉普车遭到枪击,猛撞到路边的大树上,车后座的副市长中弹死亡。
几个公安战士在办公,魏德民在接电话,他现任市公安总队侦查科科长。魏德民放下电话,对几个战士说:“赵副市长在去铁西工厂的路上遭到枪击,已经牺牲。马上到现场!”边说边往外走。
周和光和天月在家中匆匆忙忙收拾行装,周和光边忙边埋怨着:“这帮笨蛋!混蛋!为什么要搞暗杀!杀一个副市长有什么用!共产党你能杀得完吗?”天月问:“真是你们国民党干的?”周和光说:“共产党在严查凶手,咱还是出去躲两天,等风声过去再说。”
门外响起天好的声音:“天月!”紧接着天好胳膊上挎着包袱,领着道儿进来了。天月喜出望外地迎上去,抱住天好,眼泪立时流了下来。天好笑着说:“看你,又哭!”天月说:“真没想到你会来。哎呀,道儿都这么大了!”她亲了亲道儿:“叫老姨!”周和光忙热情招呼。天好满脸喜气:“天星和虎子来信了,两人都说要到沈阳。”天月也高兴:“太好了!这些年他们都干啥了?”天好说:“那年天星的队伍被打散,去了苏联,如今又回来成了八路;虎子早从劳工营里跑出来,如今当了国军。”天月笑了:“这两个东西都扛枪呢!”天好也笑:“我一想,你在沈阳,他俩又要来,我也来沈阳,咱姐弟四个好好团聚团聚,多少年没在一块了!”
“和光,你看……”天月探询地看周和光。周和光面有难色:“这……”天好这才注意到他们收拾的东西:“你们这是要走?”周和光对天好不得不实话实说:“大姐,真不巧。昨天,共产党的一个副市长被暗杀了,传说是国民党干的。城里正在查凶手,我们想出去躲两天。”天好很吃惊:“咋的?跟你有瓜连呐?”周和光欲言又止,有苦难言:“没有,只是……”天好毫不客气:“那躲啥?脚正不怕鞋歪!”周和光无奈,只好含糊其辞:“大姐,这两党的事,你不懂。”天月看到大姐的态度,立即决断:“要走你走吧。我又不是国民党,我在家陪大姐等二姐和虎子!”
这时,魏德民进来了,他一眼看见天好,又意外又兴奋:“天好……”天好也是欣喜异常:“哎呀,魏大哥,你在沈阳啊!真是太好了!”周和光有些紧张,盯着魏德民,不知他找上门来要干什么。天月倒是不客气,开门见山:“魏大哥,咱们都不是外人。你说,你上俺家干啥来了。”魏德民一脸诚意:“天月,咋这么跟我说话?我路过,顺便来看看老周,他是我朋友嘛!”周和光看到事已至此,绕弯无用,也就竹筒倒豆子:“别掖着藏着了,我是干啥的,你知道;你是干啥的,我也知道。你们的副市长被打死了,你们不是正在全称搜查吗?”魏德民见话已挑明,该直言相告了:“我们搜查的是杀人凶手,而不是所有的国民党人。‘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这种事我们共产党可干不来。”天月相信魏德民,双方都已说明,她对周和光说:“和光,别躲了。”魏德民看到收拾的东西,笑了:“怎么?你周和光也慌神了?不相信共产党是你的朋友?”周和光见已无退路,只能就坡下驴,他坦然一笑:“天月,做饭,招待大姐和朋友!”
厨房里,天好帮天月做菜。周和光说:“大姐,我来。”天好说:“你陪魏大哥去。”周和光笑道:“我怕和他吵起来。”天月说:“你去把饭桌放上。”
客厅里,魏德民坐在沙发上,正在给道儿讲故事。周和光进来,摆上饭桌。天好端来菜,一一放到桌上。
酒菜都已备齐,周和光和天月首先举起酒盅。周和光说:“我们先敬大姐一杯。”天好笑道:“敬我干啥呀!”天月说:“得敬!没你哪有我们呐!”魏德民一脸虔诚:“我也陪敬一杯!”碰杯、喝干又斟酒。天好满脸喜气:“魏大哥,天星给我来信了!”魏德民惊喜异常:“是吗?她还活着?”“她的信我带来了。”天好从怀里掏出两封信。一封递给魏德民,一封递给天月,:“这是虎子的。”魏德民和天月看信。
魏德民向天好举起酒盅,满脸真诚:“天好,我再敬你一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天好摆摆手笑:“你总提这个干啥。”魏德民想借此机会对天好说说心里话:“我在抗联执行任务,你们一家人收留了我,掩护了我。我们今天打走了日本鬼子,有你们一半的功劳。有你们支持,我们还会建立一个和平、民主的新中国!”魏德民喝干了酒,天好也一口喝下。
魏德民转头对周和光笑道:“我也敬你一杯,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周和光说:“咱俩扯平了,你们抗联不是也就过我嘛。”魏德民说:“那时候真好,咱们是战友。今天,你们国民党不够意思。”周和光问:“这话从何说起呀?”魏德民说:“我军已收复东北,你们非要把我们赶出去,还要消灭掉。”“你们共产党抢地盘嘛!”“笑话!是谁在抢?我们从日本鬼子手里抢回来,你们又要从我们手里抢过去!”
酒桌上,周和光和魏德民争得面红耳赤。魏德民说:“日本已经投降,你们却从陆地、海上、空中运送大批部队到东北。无非是冲着我们共产党来的。”周和光说:“中央政府有权接收东北,你们强行抢人,是与中央分庭抗礼!”
魏德民说:“我八路军、新四军在敌后坚持八年抗战,东北抗联打了十四年,我们更有权利和责任收复东北!”周和光说:“要知道,国家只有一个政府!”魏德民说:“国家是人民的国家,政府应该代表人民!”
看到他俩争吵,道儿有些害怕了,怯怯地喊着:“娘……”天月说:“哎呀,你们俩吵什么吵,把孩子都吓着了。”周和光笑了笑:“就是你老魏,犟死理儿!”魏德民也笑:“你要是不跟我吵,我能跟你吵吗?”天好来回看了他们几眼:“你们说的,俺也不明白。反正我就认一个理儿: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俺就拥护谁。”天月说:“咱把自己的小日子弄好了,比啥都强!”
两姐妹刚把话题岔开,周和光不由得又扯回来:“想过好日子,必须服从政府统一的军令、政令,没有这个前提,难啊!”魏德民马上接住话题:“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又想你们国民党说啥是啥,想咋的咋的?”周和光说:“国家嘛,就应该是一个主义,一个政党!”魏德民说:“那叫独裁!”周和光说:“这就像一家人过日子,总得有个说了算的吧?”魏德民说:“他拿一家人不当一家人,日子不往好了过,那就不让他说了算!”两人又有些急了。
道儿说:“娘,他俩又打架了!”天好拉下脸子,把筷子拍在桌上,她觉得都不是外人,就毫不客气:“你俩也真是,还让不让吃饭了?没说上两句话就掐,属斗鸡的,非得斗个你高他低,你死我活!都斗成血头公鸡好啊?”魏德民和周和光也就都不吱声,互相看看。
天月也以女主人的身份发话了:“我今天是请我大姐,你们俩是陪客的。不愿说话就别说话,愿说话就说些过日子的话,别扯用不着的。”周和光忙说:“对对对,魏大哥,你别那么认真嘛!”魏德民说:“是啊,天好,别生气。我们是生死战友,咋吵也是兄弟。”
静静的街道,路灯昏暗,几乎没有行人。天好送魏德民,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魏德民说:“我真想秀水屯,想和你们一家人相处的日子。”“那么苦的日子,想它干啥?”“忘不了啊……”一阵沉默,只有脚踩雪地的声音。魏德民说:“对了,我听天月说道儿总咳嗽。”“是,时好时坏的。”魏德民说:“我小时候也有这个毛病,后来老爹掏弄到一种药丸,吃了挺管用的,我托人给你弄去。”又是沉默,脚下“咯吱咯吱”响。天好问:“你说,国民党和你们共产党真能打起来吗?”魏德民说:“在辽西已经打起来了。”“那,天星是你们八路,虎子在国军,他们俩要是在战场上遇见了可咋整啊?”天好忧虑地看着魏德民。魏德民长叹一口气:“但愿别出现这样的情况。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国民党能接受我们党提出的和平建国主张。”
长长的闷罐军事专列在辽南大地上奔驰,在一节闷罐车厢里,挤坐着八路军战士。于团长、天星、小任围坐在一个炮弹箱边。于团长问天星:“你叫宋……宋啥来着?”“宋天星!”于团长笑着调侃:“对,宋天星,你这名挺邪乎,天上的星宿,不是凡人呐!啊?”天星不苟言笑地说:“我是女的!”于团长继续亦庄亦谐地说着:“那就更不凡了。二十八宿里,可没有女的呀!说实在的,我这一团人,漂洋过海,跟闯关东似的,人生地不熟啊,可全靠你领道了。”天星认真而又充满自信地说:“请团长放心。”
于团长说:“有你这话,我心就落地了。哎,用不用给你派个警卫?”“干啥?”“保护你呀!”天星微笑道:“要保护她有我呢!”于团长看着小任认真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就怪气地笑道:“你?是你保护她呀?还是她保护你呀?小白脸子!”
列车猛停了,人们一晃。于团长问:“咋回事?咋停车了?”几个战士把车门拉开。车门外,一队持枪的苏联红军,枪口对着车厢。于团长十分奇怪:“咋的?共产党要打共产党了?”天星既然是领道的,当仁不让地说:“我去看看。”她跳下车,小任也跟着跳下去。
火车停在辽南某地火车站,站台上,天星、小任和一个苏联红军大尉交涉。大尉说:“不行!不行!你们可以退回去,不然,全部缴械!”天星问:“大尉同志,你是共产党员吗?”大尉说:“当然是。”天星说:“我也是共产党员。”大尉说:“我们是同志。”天星说:“对!你们是苏联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一家人!斯大林,毛泽东!”苏军大尉点了点头。
天星说:“我们按毛泽东的指示,去接收沈阳。”大尉说:“上边指示我,只能同意国民政府的军队通过。”“我们八路军就是国民政府的第八路军。”大尉糊涂了:“你们到底是国民党?共产党?”“我们……国共合作,打日本。”小任上前进一步说明:“我们是和你们一起打过来的。瓦西里少将你知道吧?”“知道,攻打胜哄山要塞!”小任马上接茬为天星摆功:“胜哄山要塞,就是瓦西里将军派她去拿下来的!”大尉听了,很佩服:“哦?卓娅!中国的卓娅就是你!瓦西里少将讲过的,勇敢!”天星说:“我们一起打败了日本,让我们通过吧?”大尉说:“当然!国民政府,狗屁!”
苏军大尉说:“不过,你们得下车,绕开这里步行去沈阳。为了我——我没有责任。”天星和小任刚要离去,大尉又喊住她:“卓娅!不要不高兴。”他走到天星身边,压低声音说:“火车站东边,有一个日军留下的军火库,枪支弹药你们一个团都用不了。去取吧,就说我阿多罗夫大尉批准的!”天星兴奋地敬礼:“谢谢你,阿多罗夫同志!”
旷野上,八路军在急行军,于团长和天星并肩而行。于团长满脸喜色:“宋天星,你真是天上下来的福星!我福星高照啊!”天星故意逗乐子:“做不了火车,你还这么高兴?”于团长豪情大发:“别说不坐火车,让我爬我都高兴!我现在财大气粗,鸟枪换炮了!我这个团能扩充一个旅!”
队伍前进方向驰来一匹马,到于团长身边停下。马上的通信员向于团长敬礼后说:“总部命令,你团马上奔赴辽西,阻击东进的国民党军队。”于团长说:“好!咱就试试新家伙什儿!”他对身边的警卫员说:“命令部队,不去沈阳了,转向辽西!”
在辽西绥中城外,国民党军和八路军展开了激战。一阵炮击之后,国民党军开始向八路军守卫的高地发起了冲锋,这其中就有胡营长的部队。第一番进攻遭到强烈反击,老驴子和一群国民党军退下来,纷纷跳进战壕,向外射击。一排长说:“这伙共军,真他妈顽强,四次冲锋了,还拿不下来,还给咱们来了个反冲锋。”老驴子说:“共军还是不行,就知道死打硬拼。这么拼,他们早晚得被我们消灭了。他们能干过咱这美式装备呀?要是我,看见营部那边没?”他指着远处的小树林:“派一个连,不,一个加强排就行,从山包那边迂回过去,就能把咱的营部端了。然后往咱这边打,前后这么一攻,咱就垮了……”老驴子话音未落,小树林那边响起了枪声。
八路军战士冲过来,胡营长率兵慌乱抵抗。一颗手榴弹落在胡营长身边,冒着烟,胡营长吓坏了。虎子冲过来一脚踢飞了手榴弹,手榴弹在别处爆炸。虎子端着卡宾枪向冲过来的八路军战士射击,他边打边喊:“营长,快走!”国民党军撤走了。
在辽西国民党军营地的军用帐篷里,虎子教成子摔跤。胡营长拎一瓶酒,捧一包熟肉进来:“成子,去,把老驴子找来!”他把酒和肉放到桌上,冲虎子招手:“来,来,坐这儿!喝酒!”虎子坐下了。胡营长拿来三个缸子摆桌上,往里倒酒,他说:“现在没有长官,只有肩膀一般齐的弟兄。前天的那一仗,要不是你,我不被手榴弹炸死,也得被共军打死。你救了我的命,我绝不会亏待你!”“谢营长!”胡营长说:“叫大哥!”“是!大哥!”胡营长问:“你功夫挺好,不知枪法咋样?”虎子说:“在老林子里,老驴子教过我,打野物从来没放过空枪。”成子领老驴子进来了。
老驴子一看桌子上的酒和肉,乐了:“哈!行!喝酒还想着我!”胡营长说:“老驴子,我得谢谢你,你给我带来了个好兄弟。”“那还用说!前天那一仗不是虎子,不光营部,连你都得叫共军收拾了。”老驴子一看酒:“不行,再弄一瓶去!”胡营长说:“得了吧,这还是我偷偷整的,明天还得打仗呢!”
辽西战场,国共两军正在激战,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在八路军阵地的战壕里,战士们在射击,不断有炮弹在四周爆炸,子弹雨点一样扫来,战士们抬不起头。于团长伏在掩体里,他的身边是天星、小任和警卫员。爆炸的尘土落了他们以身。于团长说:“乖乖!美国的武器,是比小鬼子的强,火力真猛啊!”
于团长抖抖身上的尘土,拿起望远镜看敌人阵地。天星向敌人射击,小任头也不敢探出战壕,胡乱地放枪。天星瞪了小任一眼:“你别浪费子弹了!”于团长将身子探出战壕:“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咋个阵势!”说着跃出战壕,弯腰向前跑。警卫员急忙跟上去。
在国军阵地,胡营长伏在战壕边,也用望远镜看八路军阵地。他身边趴着虎子。胡营长说:“那边出来个拿望远镜的,准是个官儿!你能把他干掉不?”虎子向旁边一个士兵伸手:“把你那大枪给我!”那个士兵把大枪递给虎子,虎子举枪瞄准,扣动扳机,正在举望远镜的于团长头部中弹倒地。警卫员扑过去急忙背下于团长。
胡营长挥枪大喊:“弟兄们!给我冲啊!”国民党兵跳出战壕。虎子也随着冲出战壕,被胡营长一把抓住:“你跟着我!”
警卫员和小任用担架抬着于团长跑,旁边跟着天星。小任一下子摔倒了,担架落地。天星又气又急:“:你真笨!”她推开小任,要去抬担架。于团长声音微弱地说:“宋天星……我看不见你……”“团长,我在这儿。”天星靠近于团长,哭了。于团长说:“女的就是女的,哭了吧。”
“那小子是谁呀?枪打得咋那么准呢,要是我的兵该多好啊!”于团长话没说完,头一歪永远闭上了眼睛。小任惊恐得嘴唇直抖,天星哭喊着:“团长,我一定要为你报仇!向国民党反动派讨还血债!”
魏德民和市公安总队侦查科的同志开会,同志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沈阳咱接收了,凭啥让给国民党啊?”“咱一枪不放就撤出沈阳,太便宜国民党了!”“苏联红军不够意思,咋撵我们走啊?”“咱不走,和国民党打呗!”
魏德民说:“我也想不通!但想来想去,我想出了三条:第一,体现我们共产党主张和平、不想打内战;二呢,我们出关到东北,总共才十多万人,战斗部队恐怕十万不到,国民党呢,美式装备的王牌军有好几个,再加上其他的部队和收编的伪军,有上百万吧?硬碰硬咱肯定吃亏;再有,苏联老大哥和国民政府有条约,人家得按条约办事。反正咱得服从命令,12月23日前,全部撤出沈阳!”有个战士进来说:“魏科长,有人找你。”魏德民说:“散会!”
魏德民从屋里出来,一看是周和光,笑了:“是你啊,周先生。请屋里坐。”“怎么叫先生了?”魏德民说:“一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周和光说:“我来时请你。今天下午到普云楼,那里的八锅酱肉很有味道。”魏德民笑问:“为啥破费呀?”周和光说:“说实话,听说你们要走了。”“消息挺灵通啊!”周和光说:“没别的意思,都是家里人,要走了,送送你。”
魏德民随周和光到普云楼饭店,在一个雅间里,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周和光、天月、魏德民、天好和道儿围坐桌边,边吃边聊。周和光有些感慨地说:“真是‘相聚时难别亦难’,魏大哥,还说不上啥时候能见面呢。”魏德民推心置腹:“老周,你也是个大丈夫,咋说这种话呢?‘仗剑走天下,行义闯江湖’,别女人似的。”天月自是说些女人的话:“魏大哥,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就别找女人了,总是在天下走,在江湖上闯,还要不要家了?”
周和光向魏德民举杯道:“魏大哥,兄弟有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希望你能听。”魏德民微笑着看周和光,也举起了杯。周和光说:“我们流血牺牲,就是为了打走日本鬼子,建设新中国。你别走了,跟着中央政府为重建国家效力吧。”魏德民放下杯子:“我们都盼着这一天,日本鬼子滚出去,全国人民团结一心,把中国建设成一个独立、自由、民主、统一和富强的新中国。为此,我党领袖毛泽东同志亲赴重庆,和你们蒋总裁举行和谈。可是,你们的蒋总裁令人大失所望,他已经把枪口对准了代表全国人民的中国共产党。你们说重建,重建的只能是一个没有民主、没有自由、实行法西斯独裁统治的黑暗中国。”周和光说:“你们共产党组织武力,割据地方,妨碍国家统一,是变相军阀。”
天月说:“你看你俩,又吵上了,不会说点过日子的话呀。”魏德民说:“这也是过日子话。这事不搞清楚,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天好说:“魏大哥,你都要走了,见着见不着都说不定呢,说点别的不好吗?非得吵?”魏德民说:“对,我得领情。”他对周和光举起酒杯:“和光,谢谢你送我。我希望你能在沈阳等我,我还会回来的。”魏德民也不管周和光喝不喝,自己干了杯中酒。
天月向魏德民举杯:“魏大哥,不管咋说,你是好人,俺家和光也是好人,不像那个裘春海……”周和光一脸厌恶:“你咋能拿他跟我俩比,那是人吗?”魏德民说:“和光这话对,他不是人!”天好立刻黑丧着脸说:“别提那个王八犊子!”天月急忙抱歉地说:“大姐,我说走嘴了。”
魏德民说:“天好、天月,裘春海还有一条罪状,你们父亲就是死在他手上!”天好十分惊愕:“啥?不是日本人杀害的吗?”天月说:“是啊,当年报纸上就这么说的。”魏德民说:“是裘春海先出卖了宋营长,日本人才抓到宋营长,把他杀害的。”天好追根究底:“你是咋知道的?”魏德民说:“宋营长抗日赫赫有名,他被杀害当年在沈阳是件大事。光复后,有人举报是裘春海出卖了宋营长。我们查阅日伪档案,上面确实记载:裘春海经不住严刑拷打,带领日本宪兵逮捕宋营长。而且宋营长就义时,裘春海就在现场!”
天好失声痛哭:“爹呀,你原来死在裘春海的手上。”道儿仰脸看着天好问:“娘,谁是裘春海?”天好说:“你别问他!”她忍着泪水骂,“裘春海,你这条狼,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原来凶手就是你呀!那天,我怎么就相信你自杀了?连再看看都没看!你等着,哪天我撞见你,哪天就是你阳寿的尽头!”
饭后,他们从饭店里走出来,周和光和魏德民握手。周和光说:“认识你,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幸事;和你分手,也是我最大的憾事。”魏德民说:“不要说分手,也许,再见时我们还会握手。”天月也向魏德民伸出手说:“魏大哥,希望你尽快找到我二姐。人,总要过日子的呀!”魏德民笑笑。天好在一旁搂着道儿,依依看着魏德民,魏德民转头看她,她忙低头看儿子。
魏德民拿出几盒药,递给天好:“这就是我说的治咳嗽的丸药,给道儿吃吃看。”天好无言地接过药盒。魏德民抱起道儿说:“正道,这名儿起得多好啊!人间求的就是正道啊!”
天好把一个包递到魏德民手里:“拿着!”魏德民笑问:“怎么这么沉呢,什么东西?”天好看着魏德民:“你猜猜看?”魏德民掂了掂,沉默了。天好问:“猜出什么东西来了?”魏德民感动了:“我第一次离开大连,你在半路追上我,送的就是它,三十个火烧。”天好笑了。魏德民说:“这三十个火烧,救了我的命,支撑着我一直走到长白山,转眼多少年了……”天好说:“这回不多不少。”魏德民说:“还是三十个!”天好说:“不早了,走吧。”魏德民朝前走去,他回过头,天好还冲他招手,魏德民笑了笑,转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