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躲避抓劳工,混进满蒙青少年义勇军,和一帮日本孩子在一起。天好派天星去把虎子拖回来捆起教训一顿。但是,三个姐姐对这个弟弟还是不放心。这天晚上,她们聚在一起,商量着怎样才能管好虎子。
天好说:“虎子对我都说了,小日本义勇队的火并,是他下的药。”天月说:“没想到他还有那心眼儿,真是小看他了。”天好说:“看样子,虎子一直没安生,问他以前都干过什么,他总是说一半留一半,说不定在外边惹过什么大事呢,我看还是给他说个媳妇,拴住他那双野蹄子,把他稳住了。”天星立马赞成:“这也是办法,有了媳妇他就不会到处乱跑了。到哪儿说媳妇呢?秀水屯就这几十户人家,有姑娘的,大的大,小的小,也没个合适的。”
天好问:“老三,你成天在镇子上转悠,没见过合适虎子的?”天月仰脸认真想了一会儿:“倒是有一个,叫秋桃,寄住在大姨家,闺女长得不错,不知道人品怎么样。”天好说:“你就去给说说。”天月倒是谦让起来:“我不行,没做过媒婆,你是大姐,亲自去呗。”天好一棰定音:“我成天忙里里忙外的,哪有时间?这件事就交给天星吧。”天星连忙摆手:“我?我不干!”她可没说出不干的理由。天好故意摔脸子:“不干也得干,没了爹娘,我就是金口玉牙!”天星阴阳怪气地说:“人家是家长啊,不听也不行啊,好吧,我去试试看。”
天星说干就干,第二天上午就到镇上秋桃姨家为弟弟说媒。她对秋桃的姨说:“我弟弟和秋桃妹妹的年龄相当,让他们见见面,要是有缘呢,就成亲家,没缘分呢,全当多了个朋友。”秋桃的姨说:“按说呢,咱们两家不般配,秋桃他爹吧,先前是三江镇北甸子屯的首户,抽大烟败了家,卖了房产地亩,典了妻,自己上吊了,外甥女这才投靠了我。”
秋桃就在旁边站着,她可不是省油的灯,直来直去地问:“大姨,我们家早年间的风光不提也罢。二姐,你弟弟就是那个在义和盛绸缎庄站过几天柜台的伙计,大号叫宋天虎?我见过,也算是一表人才吧,行,我可以和他见见面。”
天星一听,心想这媒婆还不难当嘛:“那咱就挑个好日子见见面?”
秋桃好像很随便:“还挑什么?今天就是好日子,我跟你去就是了。”
秋桃的姨说:“哼,等不及了,没见过这么贱的闺女。行了,你们俩商量吧,这件事,我是不管了。”
天星有些不快:“不和你姨商量商量?”秋桃一扭屁股:“管她呢。”“那就走吧。”“等等,我洗把脸,擦点粉。”天星只好等着,心里说,这真是懒驴上套,不屙就尿,她对秋桃一下子没了什么好印象,剩下的只是向大姐交差了。
天星尽职尽责从三江镇把秋桃领到家中,虎子还没事人似的躺在炕上。天星拖着虎子说:“秋桃姑娘已经来了,在东屋呢,你去见见面啊!”
虎子问:“那个闺女长得什么样?”天星实打实地说:“不比你姐姐们差。”虎子看着天星的脸:“比你漂亮?”“比我漂亮。”“比大姐还漂亮?”“那当然!”“比三姐更漂亮?”天星笑着打着虎子:“你把我绕进去了!”虎子哈哈哈大笑。
虎子到东屋里一看,秋桃正悠闲自得地嗑着瓜子,那嗑瓜子的技术堪称一流。白嫩嫩的小手把瓜子撂进樱桃红的小嘴里,喀叭一声,仁儿留下,喯儿地一下,瓜子皮飞出来,真是妙极了。虎子站在那里傻呵呵地笑着看秋桃。
秋桃双眼皮的大眼随意剜了虎子一下:“傻样儿,看什么?鳖瞅蛋啊?”
虎子的心被秋桃那带钩的媚眼一下子钓起来,开始加快蹦跳着。他心里的第一印象是,天星有眼力,这闺女长得真不错。
秋桃见虎子不说话,又主动说话了:“唔,过来坐呀。”虎子坐下了。秋桃说:“我是老虎呀?就不能坐近点?”
虎子挪了挪屁股。面对漂亮的秋桃,虎子拘束得快不会动了。“再近点嘛。”秋桃不光是用媚眼钓,还用话语拽。虎子又挪了挪屁股。他开始闻到秋桃脸上的粉香味儿,挺好受。秋桃靠近虎子:“脸皮还挺薄。你好好看看我,长得还中你的意?”虎子点了点头。他面对这俊妞儿的凌厉攻势,已经难以招架。秋桃傲气十足:“我说嘛,我相亲也不是头一回了,没有看不中我的,都是我看不中人家。”
“那你看中我了?”一向心高气傲的虎子这会儿显得底气不足。“马马虎虎吧。”秋桃说着,脸蛋已经绽开一朵花。虎子这会儿缓过神来开始主动出击:“你愿意嫁给我?”秋桃说:“傻样儿,还看不出来?”她一扭细腰,一挪屁股往虎子身上倚来,十分老道地说,“摸我的手呀。”
虎子不再拘束,放开胆细摸着秋桃的手:“你的手真嫩,软得像棉花。”“我这双手,从来没干过粗活,我要是嫁给你,你舍得让我干粗活?”她十分清楚她的这双手对相亲男性的魅力。虎子有了胆气,立即说起大话:“你要是嫁给了我,我把它供起来。”秋桃对虎子十分看中,二十分满意,说出实话来:“看样是个怜香惜玉的爷们儿。”
虎子这时才想起主人待客的礼数:“你嗑瓜子不渴吗?喝水呀。”“你这茶水凉了,我从来不喝凉茶。”虎子开始讨好秋桃:“我给你换点热的?”秋桃信口开河地说:“算了吧,你这是花茶,我从来不喝花茶,要喝就喝绿茶,龙井啊,碧螺春呀,毛尖啊。”
窗外,天星捅破窗户纸,正偷看偷听里面的情况。她通过秋桃这会儿的言语表现,更觉这妮子不地道,和虎子不配。可是眼看着没出息的虎子和秋桃黏糊上了,她气得咬牙自言自语:“这个虎子,真没出息!迷上了。呸,死妮子,说起话来拿腔拿调的,装什么大家闺秀?恶心!”说着,冲进屋里。
秋桃正握着天虎的手亲昵,天星猛地推开门训斥:“秋桃,你把手拿开,才见第一面就这么轻贱,叫男人亏得呀?”秋桃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抢白道:“这是我们俩的事,你当姐姐的插什么杠子?我们愿意!”
天星粗声大气地说:“可是我不愿意!”虎子正和秋桃黏糊着,被天星猛地拨一盆冷水,很不高兴:“二姐,你这是干什么?”天星金刚怒目地说:“我就是要撵她走!”秋桃哭了:“好,我走,没见过你这么当姐姐的,什么闲事都要管。”呜呜哭着跑了。
虎子气得直跺脚:“二姐,你不是给我说媳妇吗?怎么把人家撵跑了?”
天星指着虎子的鼻子说:“你呀,嫩兔子,这闺女,和你不是一个林子的鸟儿,你们俩要是过日子,长不了!”
天星赶走秋桃,坏了虎子的好事,到吃饭的时候,虎子赌气躺在西屋炕上不吃饭。天好心疼虎子,跪来追问到底怎么了。虎子哭咧咧地说:“大姐,你知道不?咔的一声,那人就没了!”
天好问:“什么咔的一声?什么人就没了?”虎子说:“三姐说的那个秋桃,二姐今天领来家了。”“啊?领来家了?怎么也不对我说一声?她自己就做主张了?”“你听我说呀,我一看,挺合我的意,和那闺女说的正热乎,二姐一头拱进屋里,硬是把人家一顿臭骂,咔,撵走了!又说人家嗑瓜子像耗子啃木头,又说人家喝茶嫌凉嫌热,还说我和她不是一个林子里的鸟儿,过不长远,咔咔。”
天好很奇怪:“你二姐这是想干什么?人家不嫌弃咱就不错了,咱还有什么好挑剔的?”虎子继续气哼哼地说:“说的是什么?把我当成薛平贵了?人家可是地地道道的王宝钏!”“我去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天好也气哼哼地去找天星。
天星正大口吃着饭,天好夺下她的饭碗:“你还有脸吃饭!给虎子找媳妇,是咱姐儿三个的意思,你都干了些什么?秋桃再不好,虎子看好了,你插的什么杠子?”
天星很认真地说:“大姐,你是没看见那个秋桃,说句公道话,人长得还拿出手去,可你没看见她那拿腔拿调的样子,简直让人受不了!”“可虎子喜欢!”“你听虎子的?他懂女人吗?那是个过日子的主儿吗?我还不是为他好?我的妈呀,喝茶凉了不行,热了不行,还要喝龙井、碧螺春、毛峰,我尿泡里有壶热的,你叫虎子问问,她要不要喝?妈呀,西宫娘娘呀?咱家养不了!”
天好生气地数道着天星:“你这是说话吗?人家以前是大户,拿捏一下架子也有情可原,再说了,就算这门亲事不合适,也轮不到你把人家撵走啊!你是老几?”天星理直气壮:“我老二!”天好黑下脸来:“老二要听老大的!你明天给我把秋桃请回来,请不回来就别进这个家门!”天星服软道:“好好好,请回来,我这不是犯贱吗?这件事,我把嘴绷严了,好不好?”
第二天,天星又跑到镇上秋桃她姨家,带上礼品请秋桃。天星陪着笑脸对秋桃说:“秋桃姑娘,昨天的事吧,我做得不对,你别往心里去,你跟二姐回去,我大姐想见见你。”
秋桃把脸扭到一边:“我成什么人了?窑姐呀?你们想见就见,想轰就轰?本姑娘没那么发贱!”
这倒成了送神容易请神难,人家还拿架子了。天星只好耐着性子哄劝道:“秋桃,你听我说,别和二姐一般见识,二姐不是小户人家出身嘛,没见过世面,听说你要喝龙井、碧螺春,还有什么毛峰,我都没听说过,心里就发了毛。”
秋桃这会儿说了实话:“我也就是说说罢了,你还当真呀?吃饭穿衣看家当,你家没有龙井,我也没逼着要啊,你就是给我高粱花冲水喝,我还能说什么吗?不喝就是了。”天星连忙顺着毛茬捋:“那是的。”
秋桃说:“实话对你说吧,本姑娘相过几次亲,比起来,你家最穷,可我看好天虎。既然你认了错,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再和天虎见一面,你可不能再来无礼的了。”天星说:“不能,吃一百个豆子我还不知道腥气吗?走啊!”
天星好歹总算不辱使命,把秋桃请到家。她把秋桃交给天好,就去忙自己的。天好看秋桃生得水灵模样,也挺喜欢。她握着秋桃的手说:“秋桃姑娘这双手,葱白似的,这胳膊,莲藕似的,多稀罕人。”
秋桃嫌弃地说:“大姐,你把手拿开。你看你这双手,又粗又硬,锉刀似的,弄疼我了。”天好并不在意,继续赞叹:“多娇嫩的姑娘,一掐冒浆儿,虎子有福呀。虎子,和秋桃说着话,我做饭去。”
秋桃真是旧毛病难改,又信口开河胡呱啦:“大姐,不用太麻烦,我不是挑嘴的人,四个菜就行,来个蘑菇炖小鸡,木耳炒鸡蛋,猪肉粉条子,有鲇鱼吗?来个鲇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主食嘛,就焖锅大米干饭吧,别太硬了。”
天好皱着眉头问:“就这些?”秋桃扭头亲热地问虎子:“天虎,你喝酒不?”虎子说:“来点也行。”秋桃说:“大姐,我不喝烧酒,要黄酒,一瓶两瓶的都行,意思意思吧,喝多了上脸。”天好说:“哎,你们说话,我这就去准备。”秋桃热度骤升:“天虎哥,我没难为大姐吧?”
虎子只好说:“还行。”“坐过来呀!”秋桃又开始用媚眼钓虎子。虎子挨着秋桃坐下,心跳立马加速。“天虎哥,你真的喜欢我?”秋桃语音没落,已经抓住虎子的手。虎子闻到秋桃嘴里说话喷出的味儿,不知所措地支吾着。
为招待秋桃,天星拉风箱烧火,天好忙着做饭。天星说:“大姐,你都看到了吧?这样的闺女,你敢往家娶?干脆,咔。”
天好自然有她的一番道理:“她敢嫁,咱就敢娶,娶来家,她就能不起来了。”
天星惊叹:“我的妈呀,你还真敢往家揽这个破瓷缸?手里有金刚钻?”
天好信心十足,说出话一套一套的:“好媳妇都是调理出来的,进了咱家门,看我的吧,毛驴子拉磨不上道,我给它戴上眼罩,烈马不驾辕子,我有皮鞭等着。”天星说:“那都是当婆婆使的威风,你算哪一道的?”
天好当仁不让:“我算哪一道的?爹妈不在了,我是一家之主!”
天星侧耳细听一阵子,努嘴道:“两个人又黏糊上了,我去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说罢,跑出屋子。天星捅开窗户纸,又偷窥屋里的动静。
秋桃说:“哎,天虎哥,你二姐挑拣怎么那么大?”虎子故意褒贬着:“她就是那么个人,野着呢,杀鸡都不用刀,拿手一拽,咔!鸡头就下来了。”秋桃咯咯笑着:“这不成山上的野物了吗!”“就那么个人,天不怕地不怕。”
秋桃大咧咧吹嘘着:“本姑娘也不是吃素的,等进了门,看怎么调理她。”虎子有意吓唬她:“你能调理了她?她伸出一个小拇指头,就能戳你一个跟头,你不信?”秋桃很得意:“哼,对付她,我有我的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
天星在窗外听了他们的这番话,一下惹恼了她的火爆性子,她忍无可忍,一脚踢开门,指着秋桃的鼻子骂:“好你个秋桃,什么破货,还没进门就想挑事儿,怪不得嫁不出去,你给我滚出家门!”
虎子不高兴了:“二姐,你又怎么了?”他不情心愿地从秋桃手里拽出手。
天星指着虎子的鼻子:“软皮蛋,叫女人亏的啊?没听她说些什么吗?”
天虎问:“人家说什么了?”天星火气冲天:“你耳朵聋啊?还要调理我,我今天先调理调理她!”说着,揪着秋桃的衣领说,“走,到院子里去,你给我哭,给我闹,我还要看看你怎么上吊!有没有绳子?没有绳子我有裤腰带!”
虎子脸红脖子粗地对天星发火:“二姐,你要撒野吗?”天星说:“对,我就是要撒野,今天就撒给你们看看!”说着还是把秋桃往外拽。
天好冲进屋里,抱住天星:“老二,你疯了?快撒手啊!”天星跺着脚:“虎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叫你耳朵根子软,今天把你一起收拾了!”
秋桃叫喊着:“我的妈呀,从哪山上跑来一只母老虎?天虎,你就是给我十万八千个生金猴,我也不敢嫁给你了,还是逃命吧!”一溜烟儿地跑了。
天好气愤地对天星说:“老二,这是干什么?不是成心搅乱虎子的好事吗?”
虎子也在一旁抱怨:“完了,又跑了,全怨二姐,她头一遍把人咔走了,今天又咔了一次,大姐,她这是诚心叫我打一辈子光棍啊!”
天星听着反而笑了:“告诉你虎子,二姐咔的对,这才咔两回,你要是就看好她,二姐还得咔第三回、第四回……咔咔咔。”
给虎子说媳妇的事,闹腾这么两回,就此收场煞戏。
关东的冬天,雪大天冷,穷人的日子很难过。日本开拓团抢占了村民们带庄稼的土地,好多家冬天缺粮,只能吃糠咽菜,有的家还饿死人了。
秀水屯刘昌德不在家,他娘饿死了。天好听说这事,急忙跑去看。老人的媳妇有关丧事不懂,只会哭。天好帮忙把该办的事按老辈人的规矩都办妥了,还和几个汉子一同抬棺材。刘家没地了,老人只能往荒山上埋。天好帮忙抬棺材上山,山陡路滑,天好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人滚下山坡,摔断了腿。
天好跌断腿后接了骨,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不能活动,只能躺在炕上。姐弟三人围着天好一筹莫展。
天月抹着眼泪:“大姐,还是到城里的医院看看吧,这样不行啊!”天好安慰着弟妹们:“哭什么?镇上的孟接骨不是给我接了骨头吗?躺些日子就好了。”天虎说:“我怎么看着有点玄?他接的对吗?”天好说:“你放心,他家的接骨是祖传。现在是冬闲,家里用不上你,你也该回周先生的绸缎庄了。”
虎子说:“你都这样了,我能离开你吗?周先生说了,让我在家陪你猫个冬。”
正说着话,周和光提着礼品来了。天星笑道:“说曹操,曹操到,真不抗念叨。”周和光笑道:“早就想来看大姐了,有急事进了一趟城,才来,别见怪。”天好客气地说:“你是大忙人,看我干什么?”“听天虎说,你这个大姐不一般,我很敬佩。”天好说:“别听他胡说,也就是一窝狐狸都不嫌臊就是了。”天月说:“看大姐说的,我们可不是狐狸。”大伙儿都笑起来。
周和光说:“听说是在镇上接的骨?我看还是到城里大医院看看就好了,照个爱克斯光片放心。”天好摇摇头:“没那么娇贵。”周和光提起礼品放到炕头上:“大姐病着,要好好调养,我就不打扰了,这是点小意思,别嫌弃。”
虎子去送周和光,天星打开礼品盒,发现里边有一沓钱:“大姐,周先生送钱来了。”“这是怎么说的?咱不能接受人家的钱,天月,给人家送回去。”
天月抓起钱撵周先生。周和光正在街上走着,天月呼哧呼哧跑来喊:“周先生,等等!”她跑到跟前,拿出钱来,“周先生,东西我们留下,钱您带回去。”
周和光看着天月:“我和天虎是东伙关系,他的大姐也是我的大姐,出手相帮不是应该的吗?”天月说:“我们家不困难,用不着帮,再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们是把我当外人了?”天月笑着回应:“你本来就是外人。”
周和光说:“这样吧,你一个姑娘,挑着货郎担子走街串巷,我看着都心酸,你拿这些钱租个铺面,从来都是坐贾行商,做买卖得有自己的地儿。”“谢谢您的好意,我们没法回报您。”“算我借给你的。”“我们不借贷。”天月把钱塞给周和光就跑。周和光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只到看不到了才回家。
天好躺在炕上不能动,虎子到山上去套兔子,可是,套兔子的人比兔子都多,一连三四天都是空手而回,天星对大姐说:“屯里家家闹粮荒,不断有饿死的。昨天,马老太太也饿死了,她儿子被抓劳工,剩她一个人没粮吃。听说秋田村上给她送过半袋粮,她饿死也不吃日本人送的粮,临死手里还抱着她家的家谱。”天好一阵难过:“唉!都是日本人作的孽!”天星说:“现在冬闲,也没活干,咱们是坐吃山空,熬不到春天也要揭不开锅了。我想到秋田家看看他雇不雇短工。”天好说:“也好,去看看吧。”天星到秋田家说明来意,秋田村上急忙点头答应,说他早就有这个意思。
周老太太病了,躺在炕上直哼哼。周和光请了老中医来,老中医把完了脉说:“老太太,你没有什么大病,就是有点心火,吃我几副汤药就好了。”老中医辞别周老太出来,周和光出门相送,他问老中医:“大夫,我妈什么病?”老中医说:“心病。你们谁惹老太太生气了吧?”周和光愣怔了一会儿,回屋站在炕前问:“妈,你这是怎么了?大夫说你有心病,谁惹你生气了?”
周老太太拍着炕席说:“这个家,除了你,谁敢惹我?”“妈,我什么时候惹着你了?”周老太太气鼓鼓地:“你一直在惹我!你说你三十多岁了,就是不给我娶来家媳妇,耽误我抱孙子,这不是活活要气死我呀?”周和光只好推脱道:“妈,这件事急不得,慢慢来,眼下不是没有合适的嘛。”周老太太一针见血:“谁说没有合适的?放着天月那么好的闺女你不娶,你想干什么?”周和光有点委屈:“妈,谁说我不想娶了?人家不是不愿意嘛!”“是闺女不愿意吗?是你没放下臭架子!”
周和光不服地辩白道:“谁说的?我哪来的臭架子?”周老太太更生气了:“还给我犟嘴!你从回来,干了点正经事吗?数一数,在家呆过几天?像盼皇上似的盼你来家吃顿饭,你今天会朋友,明天考察,考察个屁!生意越做越抽抽,听说这个月弄不好要亏账,绸缎庄叫你给开扭扭了!”
周和光说:“妈,绸缎庄我接手不到一年,得给我个适应过程啊。”“买卖亏盈我不论究,你给我整点正经事,对天月下些水磨工夫,看她愿意不愿意!”“好嘛,要我当西门庆。”周老太太说:“哼,你要有西门庆那两把刷子还好了!”
老太太下了死命令,周和光只得遵命对天月采取实际行动。这天,一伙妇女围着天月买货,生意火爆。天月发现,妇女们买了东西都走进周家的大门,顿感疑惑。她对一个妇女说:“大嫂,你给我看着货郎担子,我去去就来。”说罢,朝周家的大门走去。
天月直接走进周和光的屋里,见桌子上放着各色小商品,都是天月刚卖出去的货。天月指着小商品,恼怒地对周和光说:“周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周和光尴尬地说:“天月,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你。”天月直言不讳地说:“周先生,这个情我不领你的,我用不着你可怜!”“我实在是看你一个姑娘家当货郎不忍心。”天月气愤刻薄地说:“我当货郎硌你的眼不是吗?好,我从此再不做这个生意了!”说罢,扭身走了。
天月回家把不干货郎的事对天好讲了,天好也说姑娘家当货郎不合适,不干也好。天月到镇上找了好几家店铺,人家都说不缺人手。她来到一家茶庄,掌柜的也不需人,不过,这位好心的老板给天月出了个主意,他说:“这个镇子,五行八作什么都有干的,就是没有照相馆,你会不会照相洗相?”
天月说:“在大连街见过照相的,可没见过怎么洗相。”掌柜的说:“我挺喜欢这行当,迷过一阵子,买不起照相机,自己做了一个,还真能照出相来,你要是有意,我就送给你了,在镇上照野相吧,怎么不混口吃的?”天月有点发愁:“我不会洗相啊,也没有洗相的设备。”掌柜的索兴好事做到底:“这不成问题。我这里有本小册子,上边有洗相匣子的图样,也送给你了,你照着上边说的做就是了。”“那太好了,让我怎么谢您呢?”掌柜的摆摆手说:“不用谢,你手艺练成,给我照张全家福就行。”
天月说干就干,回到家立刻照着书本,指挥虎子和天星打造了一个洗相片的木匣子。天好知道这事,高兴地着腿下地过来看:“把你能的!鼓捣好了,先给我照一张。”天月说:“行啊。虎子,明天你进趟城,三姐给你开个单子,你给我买些药粉相纸什么的。”虎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里的活一扔:“洗相没电怎么办?”天星说:“秋田家有电,咱们求求他。”该准备的都弄妥了,天月这个照相师傅开始在自己家里实习一番。虎子扶着天好,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坐好,天月给大姐照了一张,过后每人都照了。正好陈大户路过,天月拉过阵大户,教了他照相的方法,让他给姐弟四人照了一张全家福。
天月聪明手巧心细,她按照小册子上说的方法和步骤,照的底片显影和定影都成功了。天星领着天月,抱着洗相匣子来到秋田家。天星说明了来意,秋田村上满口答应。
天月说:“我们不白用你家的电,我可以免费给你们各自照个单身相,再来个合影。”和子高兴地说:“好啊,以后我们家的电随便用。”
天月给秋田村上、和子照了相,然后就和天星到秋田家仓房里去洗相片。相片洗出来了,还真不错,天月高兴地说:“我可以做照相生意了。”
洗好的相片拿回家,虎子和天好都一个劲儿地夸天月能干。天好说:“唉,你们都有事情干,就我躺在炕上,急死我了,我这条腿怎么就是好不了了呢?”天月安慰大姐:“大姐,你急什么?等我挣了钱,送你进城里的医院看看。”
试验成功,天月背着招牌,挎着相匣子开始在镇街上兜揽生意,招牌上是一个比一个漂亮的宋家姐妹的照片。天月喊着:“照相啊,来照相啊……”
几个日本人喝得醉醺醺地从酒馆里出来。一个日本人说:“喂,你们都要当兵去了,那边有照相的,咱们照个合影吧。”大伙都说要留影,给国内的亲戚朋友寄回去,于是走过来让天月照相,明天这时候取相。
天月今天挣了不少钱,高高兴兴回来,见天星还没回到家,就主动去做饭,打算吃过饭给底板显影、定影。天月正做饭,天星回来了,她看见照相匣子,觉得很奇怪,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机关能把人影留下来,就好奇地打开相匣子,可是里面没什么。她端着相匣子问天月咋回事,天月一看二姐把底板都跑了光,就哭着捶打天星。天星说:“大不了给他们重照,实在不行,把钱退给人家。”
第二天,那个组织照相的日本人来取相片,天月一脸歉意:“对不起,底板走光了,我给你们重照好不好?”日本人气呼呼地说:“啊?重照?我的朋友都分手了,还怎么重照?”天月只好陪着笑脸:“那就退钱吧。”
日本人大怒:“我和朋友们聚到一起容易吗?他们当兵去了,说不定哪天战死,退钱就完了吗?”日本人说着,抢来天月的相匣子,砰地一声摔到地上,相匣子散架了。天月惊得目瞪口呆,她想,这个挣钱的门路又走不通了。
天月不能靠照相挣钱了,她无力地走着,沮丧地回到家里。她进了屋,正想把照不成相的事告诉大姐,看见大姐正坐在地上哭。天好见天月回来,对她说:“我站不起来了。”天月很少见坚强的大姐哭过,她心疼得像刀子剜了一样,忙说:“大姐,不能再拖了,送你到大医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好也觉得该去大医院看一下,可又发愁地说:“咱没有钱啊。”天月说:“我来想办法吧。”说着,急急走出家门。
无奈之下,天月只好到三江镇向周和光借钱。周和光把一沓钱递给天月:“这笔钱你不用还,算我给大姐治病的。”“要是那样我不接你的钱。给你立下借据,我一定还你。”说过,天月写了借据,递给周和光。周和光笑了笑,把天月的借据撕了,天月又写了一张。周和光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呀,真有个性。好吧,我收下了,快给你姐治病去吧。”
借到钱,第二天天虎和天月背着天好到了县城的医院。经过一阵忙乎,终于拍了爱克斯光片子。大夫拿着爱克斯光片,对姐弟们说:“这是什么人接的骨啊?接骨错位,已经愈合。姑娘,你这条腿可能永远瘸去了。”天好哭了:“大夫,这怎行呢,我还年轻呀,弟弟妹妹好要我照顾,难道没有什么办法了吗?”天月也哭着说:“大夫,你想想办法,花多少钱都不要紧,只要能治好我姐的腿。”大夫说:“办法倒是有,可治起来,罪不是人遭的。”他看着天好,叹口气,“当年京剧武生名角盖叫天曾断过腿,也是接错了骨。他是自断其腿,才二次接上,这比当年关云长刮骨疗毒还难呀。”
天好带着希望的口气问大夫:“再断了就能接上?”大夫肯定地说:“这我们有把握。”天好咬着牙,端起腿,朝床沿磕去,她惨叫一声,昏死过去。姐弟们哭着惊呼:“大姐!”大夫说:“赶快送手术室!”
手术很成功,大夫赞叹:“盖叫天自断其腿,只是听说而已,你大姐让我,大开了眼界呀!”姐弟们齐声向大夫道谢。大夫说:“谢就不必了,你们还欠着医院的手术费呢,是我做的担保,可别让我为难呀。”天月说:“您放心,我们会把费用交齐的。”
天月到镇上的中药铺里抓补骨的中药,据说这药方对天好手术后伤腿很有好处,只是药太贵。药铺掌柜的说:“县城有家日本陆军医院,听说正实验一种新药,到处招募‘特殊病患’试药,给钱不少。不过那里去不得,他们是拿中国人当试验品!”天月说:“我要去试一试。”掌柜的忙劝阻:“姑娘,千万使不得,那有危险!”“顾不得了,我主意已定!”天月说着走出门去。
天月刚走一会儿,周和光进来给母亲抓药。闲谈中掌柜的说:“这年头,穷人得不起病,刚才一个姓宋的姑娘,就是在鹿记鞋铺做过伙计的那个,她大姐把腿摔断了,到县医院做手术欠了一笔医疗费,姑娘急得什么似的,听说日本陆军医院招募特殊病患,要去做试验品,我怎么劝也没劝住。”
周和光一听,急忙坐着马车直奔县城,路上不断催车夫快马加鞭。到了县城日本陆军医院,他急忙往医生办公室闯。这时候,天月已经躺到车子上,护士推着天月朝外走。周和光冲进办公室,高呼:“住手!”日本医官问:“你要干什么?”周和光说:“你们不能拿她做试验!”日本医官说:“她本人已经同意了。”周和光喊着:“我不同意!”天月哭着说:“你走开,我不用你管!”日本医官问:“先生,你是她什么人?”周和光说:“我是她哥哥!”说着,把天月扛到肩上跑出医院。
周和光让天月坐上马车回三江镇,他把天月带到自己屋里。天月坐在那里嘤嘤哭泣。周和光喊着:“你傻呀?给日本人当试验品换钱,那叫饮鸩止渴,一旦试验失败,落下病来,你花多少钱能治好?”天月说:“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欠着医院的钱,我们不能不还啊!”周和光生气地说:“不是还有我吗?”天月还是哽咽着说:“我已经借了你不少钱,怎么还好意思张口?”周和光故意迷糊:“你借过我的钱?我怎么不知道?”天月说:“你装糊涂呀?我给你打了借据呢。”周和光毫不在意:“借据?我早就撕了,何必那么认真?”
天月忽地起身:“你要是这样,我现在就走,就是插草标卖身,也要还你钱!”周和光急忙按住她:“好了,宋家三小姐,你就饶了我吧,我承认你借了钱,你慢慢还吧。说说现在,你医院的钱怎么还?”“我去借高利贷。”“实在要借,还是借我的吧。”天月一伸手:“好,那就拿钱来吧。”“还拿什么?我已经交上了。”“好,我再打张借据。”
周和光送走天月,久久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来到母亲的屋。他把天好摔断腿治病没钱,天月到日本医院当“特殊病患”的事对母亲说了,周老太太感慨地说:“唉,这世道,还有这样刚强的女子!和光,这是块无价的美玉呀,你一定要给我抓到手里!”“妈,我今生一定要娶到天月!”
天星在秋田村上家打短工干得不错,这天她在猪圈里起粪特别掏力,秋田两口子看到,很高兴,决定请天星吃顿饭,犒劳一下。天星道了谢,不客气地和秋田夫妇一起吃饭。和子问:“二姑娘,我做的寿司好吃吗?”天星狼吞虎咽地吃着:“嗯,很好吃。”和子说:“好吃就多吃点。”说罢忙活别的去了。秋田村上在一旁劝说:“孩子,慢点吃,吃多了胃口吃不消。”天星仿佛没听见一样,还在闷着头吃。秋田村上看着心酸,转身离开了。
天星趁着二人不注意,搞了个小动作。秋田村上转一圈回来,见那一盆米饭已经吃光。他问:“孩子,这些饭你都吃了?”天星有点不好意思:“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饭,吃多了,你不见怪吧?”“不见怪,不过,吃了这么多,下午别的活儿不好干了,你遛马去吧。”天星擦了擦嘴:“好吧。”她骑着马回到自家院里,把马拴好急匆匆进屋。
天星走进屋,见天好在炕上躺着,忙解开衣扣,从夹袄里倒出一大团子米饭,用碗盛了,送到大姐炕前:“姐,快吃,还带着温呼气呢。”天好惊诧地问:“你这是……”天星说:“就别问了,你身子弱,得好好补一补。”天好撑起身子,没吃上两口就流着泪说“唉,我这一病,把你们都拖累了,给家里拉了饥荒,怎么还啊!”天星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愁什么?”
白雪覆盖着田野。天星赶着车往地里送粪,边赶着大洋马边骂:“畜牲,你知道吗?这些地本来是我们家的,现在被你驴拉的主人抢去了,你明不明白?”大洋马全然听不懂天星的话,依旧高视阔步地走着。天星擂起拳头捶着大洋马:“能不能慢点?磨洋工还得我教你呀?你少出点力,秋田还能宰了你吗?”大洋马被天星捶惊,抬起后蹄蹬着了天星蹄子。天星恼火,扬起鞭子把大洋马一顿乱抽。
虎子背着野兽夹子走来,见状惊呼:“二姐,你打牲口干什么?”天星愤愤地说:“这畜牲,到底是东洋种,给秋田干活这么卖力气,气死我了!”“我也给它一鞭子!”虎子说罢,给它一鞭。马惊了,朝前跑去。虎子和天星追着惊马,大洋马的腿被石板桥的缝隙别断了。两个人跑过来,见此情景惊得手足无措。
秋田村上正在修理农具,天星慌慌张张跑来说:“秋田先生,不好了!咱那匹大洋马今天不知怎么了,就是不听话,我牵着它过石桥,它不走正道,把前蹄踩进石板缝里,只听,咔嚓一声,像树干断了似的,马腿别断了!”
秋田村上急急忙忙来到小桥上仔细察看折断马腿的石板,他紧皱眉头,思忖片刻,转身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