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叶绿叶黄,日子过得真快,又该收秋庄稼了。天星和小半达从长白山到黑龙江牛角沟村投奔老乡不遇,二人两手空空,只能给别人扛活,日子过得很苦。幸好两人苦命相依,感情日渐深厚,倒也能苦中有甜,不觉已熬过数年。
这天俩人干完地里活,收工回屋,饭后歇息。天星盘腿坐在炕上,给小半达补衣裳,小半达趴在旁边看。他看天星大眼睛忽闪着,全神贯注地穿针引线,觉得很是好看,也就心血来潮,没话找话地说:“俗话说,光棍儿苦,光棍儿苦,衣裳烂了没人缝,祙子破了没人补。天星你说,我这有人补衣裳,可没人暧被窝,到底算不算光棍儿?”
天星说:“爱算啥算啥!”她这会儿正忙,一根线用完了,她重新穿针引线。煤油灯太小,屋里很暗,线粗针鼻儿小,天星穿了好几下才把线穿过针眼儿。
小半达见天星这个样,触景生情笑道:“天星,我给你出个谜语你猜吧。听着:一个大姐细条条,五个光棍儿来搂腰,年轻的一下过,年老的胡乱捣。”
天星一听,红了脸说:“好你个小半达敢跟我瞎胡吣,看我扎你的臭嘴!”说着就要用针扎小半达。
小半达连忙爬起来对天星作揖:“大姐饶命,大姐饶命,小光棍儿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哇。”天星抿嘴一笑:“饶你一条狗命!”接着又补衣裳。
小半达说:“说正经的,天星,咱俩媒也说了,帖也下了,亲也相了,总不圆房,这算咋回事啊?干脆咱就拜拜天地,真成了两口子吧。”
天星何尝不想圆房?这么几年,小半达已经是高粱红了脸,长成男子汉,天星也是大豆挂了铃,出脱成丰满俊秀的大闺女。俩人经常会有耳鬓厮磨的时候,天星也有春心躁动的时刻。但是,天星考虑得更为实际,眼下二人一无房二无地,结了婚拿什么过日子?生了孩子就算扎了根,还怎么去找姐姐妹妹?天星认认真真地对小半达说:“虎子没信,找不到也就算了,可我得找天好和天月。等咱把这个秋收过完,拿了工钱,咱到大连找我姐,找到了就结婚。这可行了吧?”
小半达说:“就依你了,到时候你再耍赖,我可要跟你来个霸王硬上弓。”天星笑道:“好,一言为定,我等你这个霸王!”
第二天一早,天星、小半达和村民们正收割庄稼,远处,青纱帐里,一群群全副武装的日军在集合。小半达一看远处惊道:“鬼子要清乡并屯了!他们要在这一带建立无人区,小鬼子是想割断抗联和老百姓的联系。”
天星说:“听说清乡并屯时,老百姓不愿走,鬼子进村就糟蹋庄稼,抢夺牲畜,用迫击炮轰炸村子,用机枪扫射老百姓,还放火烧房子,见人就杀。”正说着,小半达突然惊叫起来:“鬼子开始架炮了,快跑!”小半达拉起天星疯了一般跑去。
炮声响起来了,村民们奔跑着,孩子们呼爹喊娘。小半达拉着天星的手在人流里奔跑,他和天星刚跑到山坡上,一发炮弹爆炸,小半达一下子昏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半达醒过来,他急着找天星,可是天星没有了。一队队日本兵平端着刺刀,排着整齐的队伍前进,村民们在日本兵刺刀的逼迫下慢慢向后退。村民们退到江边,已无路可走。和村民在一起的天星朝后望去,后面是滔滔的黑龙江江水。日本兵平端着刺刀继续前进,村民们退到江里,日本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也下了水。村民们退到齐腰深的水里,日本兵继续用刺刀逼着。
天星呼喊:“乡亲们,早晚也是死,咱们拼了吧!”大家反身向日本人冲去,日本兵开枪了,大批人倒在江水里,天星也中弹倒下。
小半达趴在远处的山坡上躲藏着,目睹这一切,心如刀绞,却无奈何。日本兵上岸了,他们捡东西,然后放烧村庄。小半达见日本兵离开江边,疯了似的从山坡向下跑去,他跳进江里,抱起中弹的天星,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天星,你醒醒!”天星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哥,救救我……”小半达背起天星,一步一步蹚着江水,上了江岸。
天星的命真大,她被小半达救上岸,并没有死。这两个苦命人无处安身,在江边找了一个被人废弃的小木屋里暂时住下来。幸亏他们逃出来时身上还带着打工挣的一点钱,才得以维持生计。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天星肩膀上受了枪伤,又在江水中泡了,受到感染化脓,几个月没有好。眼看着严冬来临,外面冰天雪地,他们的一点钱早已用尽,日子过着越来越难。
天星流着泪说:“哥,我能活下来,全靠了你呀,你的恩情,我这辈子报答不完了!”小半达说:“你胡说些什么?咱们是对着天磕过头的结拜兄妹,你不是也救过我的命吗?你睡一会儿吧,我到村子里找点活干。”
小半达缩着膀子到村上,在村街的路上慢慢走着,一个拾粪的老者擓着粪篓子走来。小半达迎上去问:“老大爷,打听一下,咱这个村里有没有要雇工的?”
老者说:“孩子,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再加上是冬季,都猫冬呢,谁家雇工?我知道这个屯子是没有,到别的村看看吧。”小半达看着老者,一脸的惆怅。老者有点可怜小半达,他又说:“孩子,看你实在是没咒念了,给你指条活路吧,这片林子老大,达斡尔人都在这里靠打猎为生,你要是会打猎,就进林子,要是猎到大牲口,这个冬天就能对付过去。”
小半达回到小屋和天星说要去打猎的事,天星也觉得是一条活路。经过简单的准备,小半达开始进林子打猎。
这天,小半达背着兽夹子,踏雪进到林子中,他走着,突然被兽夹子夹住脚。一个达斡尔小伙子背着一只狍子从隐蔽处走来。小半达喊:“喂,你是什么猎人,怎么还套人啊?”猎人说:“谁叫你在林子里乱钻?野兽都知道躲避兽夹子,你像个傻狍子,不套你套谁?”小伙子很友善,拿出驼鹿肉干给小半达吃。小半达舍不得自己吃,把肉干揣到怀里留给天星吃。小伙子觉得小半达很可怜,就把自己打到的整只狍子送给小半达。
小半达真诚地道过谢,扛着狍子走了,他刚走出林子,就碰到了森林警察。他急忙躲藏,几个日本森林警察牵着狼狗,已经看到了他,日本从拉枪栓呼喊:“站住!”小半达一愣,扛着狍子朝林子深处跑去,日本警察开枪追来,小半达扔下狍子跑了。
小半达惊慌失措地跑回小木屋,气喘吁吁地对天星说了这次打猎的经过。天星说:“哥,别再去冒险了,你不在我眼前,我心里就不安。”
小半达说:“这一趟没白去,人家送给我好多驼鹿肉干,你吃吧。”把肉干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天星。“哥,你吃过了吗?”小半达拍着肚子说:“我?吃得饱饱的。”天星嚼着肉干:“啊,真香啊!”
这时,拾粪的老者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走进小木屋,老者问:“我听见林子里响枪,你是不是遇见日本警察了?”小半达说:“大爷,我腿快,跑掉了。”老者指着来者说:“我这个伙计姓崔,听说你们兄妹俩没法过下去了,想给你找个活干,你看看能不能干,和他商量一下。”说罢走了。
“我叫崔德祥,你叫我老崔就行了。咱们这就算认识了,初次见面,一点小意思,别见外。”老催说着递给小半达一小布袋大米。小半达说:“崔大叔,还没干活呢,怎么好意思收你的东西?要我干什么活?”
老崔说:“是这么回事,听说你兄妹俩没家没业,跑到这儿来了,怎么活命?你敢不敢给我做江上飞?”小半达:“江上飞?是干什么的?”
老崔说:“就是跨江到对岸贩货,你帮我到对岸贩盐贩货,我给你工钱。”
小半达忙问:“这江好过吗?”
老崔冷冷地笑了笑:“要是好过谁都去干了,这边是日本军队把守着,那边是老毛子把守着。江面半里来的路,你要是能飞过去,把盐贩回来,那就能发财活命。”小半达有点奇怪地问:“你怎么找到我了呢?”
老崔阴沉着脸说:“对你说实话,江上飞这个行当十分危险,以前不少人干过,可自从日本人来了,越来越难,都不愿飞了,有干的也要价太高,我就没有赚头了。我看你可怜,你要是开价不高,就替我玩儿一把命。”
小半达点点头:“我明白这是拿命换钱。反正也没别的活路,行,我给你干!”天星着急地说:“哥,拿命换钱的活不能干,我不让你去!”老崔说:“你妹妹不同意,要不我另找人?”小半达说:“别听她的,我不干她就得死,这事我说了算!”老崔说:“那好吧,今晚就到我那儿去。”
深夜,雪光阴冷,万籁无声,老崔和小半达赶着雪爬犁来到江边,马鼻子喷着白气。老崔小声交待着:“我对你说实话,你这是跑单,就你一个人,不过不要怕,过了江,那边有人接应。”小半达有点胆怯心虚:“要是老毛子可不行,我不会他们的话。”老崔说:“你放心,也是中国人,钱我已经付了,你只要把货运过来就行,接头的暗语我都对你说了,别忘了。”
老崔和小半达藏身于江边隐蔽处,他们眼紧盯着已经结了厚冰的江面。等巡逻的日本人走过之后,老崔拿出白被单子给小半达和马都披上,他说:“趁这阵子日本人刚过去,快走吧,一路顺风,等你的好消息!”
小半达赶着雪爬犁飞驰,雪爬犁撞到了冰疙瘩,小半达从雪爬犁上滚落下来,他又爬起来,追上了雪爬犁。
几个汉子对着江面指指点点,他们是这段江面的江帮。小半达在江面上的情况他们都看到了。一个江帮说:“又是老崔干的,这个人就是吃独的,找他算账去!”另一个江帮说:“别去找他,这个老崔和磨盘山的胡子有点瓜葛,咱们就找这个放单的人算账。”
赵大哥说:“还是我去吧!这锅汤被他搅浑了!”
大半夜了,老崔在家里焦急地踱着步,不时聆听外边的动静。忽然,外面传来马嘶声,老崔急忙冲出屋子。他来到院子里一看,果然是小半达赶着雪爬犁回来了,雪爬犁载着几袋子盐。小半达伤痕累累,一头从雪爬犁上栽了下来。老崔惊喜地说:“小半达,你真行,成功了!”扶起他走进屋去。
老崔让小半达喝了一碗酒,然后指着地上的一袋粮食说:“这是你的工钱,怎么样?合适吧?节省着点,够你俩吃小半个月的。”小半达感激地说:“谢谢大叔。”扛着粮食离开老崔家。
小半达扛着粮食步履踉跄地走回来,一头栽倒到地上。看着伤痕累累差点被冻死的小半达,天星一下子抱住他哭道:“哥,你可回来了,人家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我再也不让你去了!”
小半达嬉皮笑脸地说:“哭顶什么用?是不是动心了?要是真动心,咱俩今晚就一个被窝里睡吧,能这样,下次我死了也值了!”天星松开抱着小半达的手说:“那可不行,不见到我姐姐,坚决不和你成亲。”
二人正说着,忽听外面乱糟糟的好像来了不少人,他们赶快出门看。原来是一伙江上飞来找事,他们不仅砸了俩人的家,还把小半达打伤了。
一个汉子说:“小子,明人不做暗事,告诉你,我们是蒋爷的人,这是我们的地盘,十八路江上飞,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道,你们赶紧从这里滚出去!”折腾够了,这伙人打了个唿哨,跳上雪爬犁走了。
日子过得真是快,眨眼就到了冬天。天好要去复兴里的步云祥鞋铺拿活做,就赶紧围上围巾出了家门。她来到步云祥鞋铺外,见鞋铺的门贴了封条。她忙问鞋铺旁一个常见面的领居,那邻居告诉天好,鞋铺的秦老板不知犯了啥事,被日本宪兵队抓走了天好一听,像一盆冷水浇头,没有了做鞋的活儿,姐妹俩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她盲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雪越下越大,她暂时到一家屋檐下避雪,思考以后怎么办。
忽然,天好看见杠子头老郑领着一帮汉子打街面上走过,她想了一下,就跟着这伙人走。人们来到一家办丧事的门口,老郑领着人进院子,天好也跟着进院子。老郑发现了天好,让她别跟着看这种热闹,以免沾上晦气。天好说安置亡灵走好是做善事,不会沾上晦气。老郑觉得天好会说话,也就不再阻拦。
丧主家去世的是一位老太太,一家人只知道哭,都不敢也不会给老太太换寿衣。老郑要帮忙,丧主家却说男人给老太太换寿衣不合适,这可难了。天好上前说她可以做这事,事实上,娘去世的时候就是天好给娘换的寿衣,做这事她能行。天好做得不错,丧主家给赏了钱。老郑不高兴了,说天好这是“撬行”。天好说她是帮忙,不要钱,给口饭就行,老郑同意了。
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天好搀扶着丧主的女眷,随着抬杠子的队伍上山。抬杠的汉子抬着棺材艰难地行走着。老四突然踉跄了一下说:“不行了,我肚子疼。”老郑火了:“干什么?这个时候撤腿?不行,死活也要给我顶下来!”老四痛苦地说:“头儿,我实在不行了!”天好说:“郑大叔,我来吧。”老郑怀疑地:“你行?”天好说:“行!”老郑只好同意。天好接过杠子上路了,她步履艰难,但毕竟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
埋好坟,老郑给大伙分钱,他也分了一份给天好。天好只拿了几张说:“大叔,我不要这么多,够我姐妹今天的嚼裹就行了。”
老郑说:“你这姑娘倒是没有贪心,都拿着吧,该分你多少,我心里有数。以后这样的事就别掺和了,传出去不好听,还怎么嫁人?”说着领着众人要走。
天好赶上去说:“大叔,说实话吧,我这也是被逼无奈,求求你,让我加入你们的杠子帮吧,我还有个妹妹,姐儿俩得活命啊。”
老郑惊诧地说:“你?一个姑娘,加入我们这一伙儿?就算你不在乎名声,可你能干些什么?抬棺入殓是老爷们儿都打怵的活,你能干下去?”
天好一咬牙说:“为了活命,我什么都能干!”
老郑慨叹道:“看这个世道,把人逼到什么份儿了!好吧,你要是能吃得下苦,就跟大叔干吧。不过你真要干这行,得换身男装才行。”
掌灯时分,天好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家,一头趴到炕上。天月带着哭音儿推着天好:“大姐,你这是怎么了?病了吗?”天好不回应。天月继续呼唤:“姐,你说话呀,别吓唬我!”
天好坐起来说:“天月,做鞋的营生没有了,秦老板被宪兵队抓走鞋铺封了。”天月愁眉苦脸地说:“这可怎么办?往后靠什么吃饭啊?”
天好说:“我这不正在犯愁吗?要不这样吧,咱俩明天出去要饭,不能眼看着饿死。”天月睁大眼睛说:“要饭?我可不干,宁可饿死我也不干!”
天好打量着天月笑:“咱姐妹三个,数你年轻漂亮,要不你也学翠玉嫂子,招些男人来家?有吃有喝的,也不用出力,多好。”天月脸红脖子粗地说:“姐,你说什么!亏你还是当姐姐的,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天好说:“你说你,要饭,抹不开脸,干那个,又不愿意,你说怎么办?”
天月哭了:“姐,咱真的就没活路了?这可怎么办啊!”天好跷起脚来:“别哭了,你脱下姐的鞋来看看,什么东西垫了我一天,硌得我难受。”天月脱下天好的鞋,掏出一沓钱,惊喜地问:“姐,这是钱啊,哪儿来的?”天好笑着装迷糊:“是吗?呀!还不少呢,哪儿来的呢?”天月猛地摁倒天好:“好啊姐,你挣到钱了,拿我开心!”姐妹俩在炕上滚作一球。
二人闹腾够了,天月才正正经经地问:“姐,你怎么挣到的钱?”天好说:“姐找到一家有钱的主儿,给人家当保姆,以后咱姐妹俩有饭碗了。”
天好就这样跟杠子头老郑干上了这一行。她身着男装,和男子汉一样抬棺材,真是够吃力的。抬棺材是平均受力,哪一方向弱了,棺材就会偏斜,必须咬牙把力气使平了才行。有一回天好腿一软单膝跪地,正巧碰到石头上,膝盖碰出了血,幸好老郑急忙把杠子扌周了一把,才算没出事。
这天,丧主祭奠过死者走后,天好看供品中有猪头肉,就顺手捡起一张黄表烧纸,包一块猪头内带回去给妹妹吃。
天黑了,天好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她把一包东西丢到桌子上说:“我带了点猪头肉,今晚吃了吧。”又是一头扎到炕上。
天月关心地向:“姐,你这是当什么保姆啊,天天这么累。”天好说:“这家的活是累,可给的工钱多。”天月发现了姐姐膝盖的伤,惊呼道:“姐,你的膝盖怎么了?”天好淡淡一笑:“没事,跌了一跤。”
天月十分怀疑:“姐你说实话,是不是出去卖苦力了?”天好说:“瞎说,卖什么苦力,饭做好没有?吃饭!”她一下坐起来,走到饭桌边坐下边吃饭说:“姐给你说,雇我的这家人,先生是做生意的,对我可好了。”
吃过饭,天月心疼地扶着天好躺到炕上,端来水给姐洗脚。天好笑了:“我这个小妹,就是会疼人,谁将来要是娶了你,享福吧!”天月给姐姐洗着脚说:“我一辈子不嫁人,就要守着你。”天好说:“哪有永远不嫁人的女孩?”说着打起了呼噜。天月给姐姐擦好脚,看着姐姐的膝伤,眼泪流了出来。她回到桌子前,拿起包猪头肉的烧纸,怔怔地看着心里想,姐肯定不是干保姆,明天得想办法闹明白。
第二天,天好一早出门干活,天月悄悄在后面跟着。天月一直跟到丧主家门外,亲眼看着天好和杠帮们抬着棺材上路。天月流着泪走回家去。
晚上,天月做好饭,坐在那里守着饭菜默默垂泪。天好高高兴兴地回来说:“小妹,我回来了,看姐姐又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吃的。”天月没动,还在那儿掉泪。天好正感到奇怪,天月突然抱住姐姐嚎啕大哭:“姐,我什么都知道了,咱不去干那个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天好抱住妹妹说:“你是不是觉得姐给你丢人了?姐没偷没抢,凭着力气吃饭,没什么可丢人的,只要有姐姐在,我就不会让你饿着!你记住了,人的脊梁柱生来就是直的,苦日子压不弯,能让它弯下来的是自己的心……”
天月哭着说:“姐,明天我也要跟你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受苦!”
天好怒喝:“你给我闭嘴!你将来还要嫁人,干这一行还怎么找婆家?”天月哭喊:“你呢?你就不嫁人了吗?”天好说:“我是成过亲的,春海会来找我!”天月哭着说:“姐,你太苦了,我的心里难受啊!”天好说:“好了,哭得人心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等我死了你再给我报庙吧!”
步云祥鞋铺的秦老板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魏德民。他被日本宪兵队抓去之后鞋铺也被封了。曹巡捕知道后非常着急,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无法营救魏德民,决定汇报信给组织,共同想办法。
曹巡捕和火神爷老秋接上了头。曹巡捕感慨地说:“真是条硬汉子,宪兵对他什么办法都用了,他就是不开口。咱们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老秋说:“我筹到一笔款子,你赶快想办法到宪兵队疏通一下,拖着别送旅顺大狱,到那里,一切都晚了。”
曹巡捕决定利用和宪兵队的王宪补熟识的关系打通关节。天黑的时候,曹巡捕来宪兵队大门附近等候。一会儿,王宪补走出大门。
曹巡捕忙笑着迎上去:“王宪补,闲着了?”王宪补奇怪地问:“老曹啊?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曹巡捕低声说:“找你有点事儿,走,那边有个酒馆,请你赏面子喝一壶。”王宪补说:“咱哥儿俩,谁跟谁呀,我请你。”
二人进了酒馆,找个僻静角落坐下,开始不紧不慢地喝着。
曹巡捕说:“我有个老乡,叫魏德民,不知犯了什么事,叫你们宪兵队抓进去了,他老娘哭哭啼啼找我,非要我给捞出来,说了,我不帮这个忙,她就在我家门口上吊,我是被缠得没办法了,找你帮忙。”
王宪补摇头道:“你说魏德民啊?那可是放火团的,难,捞不出去。”
曹巡捕压低声音说:“不难我找你干什么?人家不会让你白出力。”拿出钱,从桌下递给王宪补,“这点钱你先拿着,人捞出来还有重谢。”
王宪补真真假假地说:“你别来这一套,人我是肯定捞不出来,钱我不能要。”曹巡捕说:“能不能捞出来另说,只要你尽力了就行。”王宪补这才接过钱:“你要这么说,钱我先拿着,如果能插上手,我会尽力帮忙。”
小半达被打伤之后出不了门,只能在小木屋里养伤。天星的枪伤也算好个差不多了,她说到做到,决心要当江上飞。
小半达说:“你疯了?江上飞,爷们儿都没几个敢做,你一个女人不是找死吗?你不能去,等我好了伤再说!”
天星视死如归地说:“吃没的吃,又请不起大夫抓不了药,你好什么?要这样等下去,咱俩都是个死,我要去闯一闯!”
赵大哥来到老崔家,就江上飞的事和他交涉着。赵大哥说:“老崔,马有马道,驴有驴道,各走各的道,这是江面上各路江上飞的规矩,你怎么能坏了规矩呢?”
老崔说:“赵大哥,我没坏规矩啊,你别听人瞎嘞嘞,往我碗里下蛆,就凭你赵大哥在江面上的威风和义气,我也不能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赵大哥一针见血地说:“你还在胡说八道,是不是你让刚到咱这落脚的那个小半达到江对岸贩盐去了?掉头的买卖,你只给他一袋米,够黑的了!”老崔还在抵赖:“赵大哥,我确实冤枉啊……”她说:“我想到对岸贩盐去!”
赵大哥一愣,惊奇地望着天星。老崔瞪大眼睛,对天星说:“你说什么?你一个姑娘家要做江上飞?说胡话吧?不行,这是爷们儿的活,你别掺和!”
天星实心实意地说:“我是不想掺和,可是我哥病了,我们不能这么等死!”赵大哥也好言相劝:“闺女,我劝你一句,这不是闹着玩的!”
天星说:“咱的命不值钱,闹着玩吧!活命要紧,顾不得了。”
老崔看着赵大哥的脸说:“我不能再给你活了,咱这是私下里干,被帮上的人知道了,饶不过你,你问赵大哥,我已经犯了帮里的规矩。”
赵大哥十分认真地说:“我送你一句话,江上飞,江上飞,十人去,一人回!你好好掂量掂量吧。”说罢出门离开老崔家。
天星望着赵大哥在风雪中消失的背影说:“我是铁了心要当江上飞。”
老崔想了想说:“那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你千万不能让赵大哥知道!”
天星真的当江上飞给老崔运货了。深夜,江面上北风呼啸,天星披着白被单,潜伏在白雪皑皑的江面上,她刚想行动,一队巡江的日本兵走来,她只好又趴到江面上。日本兵走远之后,天星要过江,却爬起不来,她的身体被冻得粘在冰面上了。天星哭了,她明白,在这奇令的深夜,她很快会被冻死。正在这时候,一个人走过来,天星望着风雪中的身影,心中泛起了希望。是赵大哥来了。天星哆嗦着喊:“大哥,救救我!”
赵大哥走到跟前一看:“果然是你!你疯了?这样的天气,你也敢飞江?”说着,用撬杠铲冰剥离,把天星搀起来,扶上雪爬犁,赶着马离开江面。
赵大哥赶着爬犁来到小木屋前,把天星抱进木屋放到炕上,然后转身出门,又走进来,捧来一捧雪,用雪搓着天星的脸,过了好一阵子,天星才缓过劲来说:“我的妈呀,冻死我了!”
小半达勉强爬起身来,哭着说:“不让你干,你争死拼活要去,这回知道厉害了吧?”赵大哥问:“又是老崔给的活儿?”天星点点头。赵大哥说:“你们怎么能给他干?这个人做人不讲究,江帮里没有接他活的,你们实在要干,我把你们介绍给江帮,干这一行,单枪匹马肯定不成。”
等小半达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赵大哥带着天星和小半达去找江帮。小半达提着两瓶酒两只鸡作为见面礼,由赵大哥领着来到界河边的磨石屯,拜见江帮老大巩二爷。
赵大哥走到巩二爷面前,拱手道:“巩二爷,我新结识了两个朋友,没有活路了,想投奔你拜码头,求我给引见一下。”
“巩二爷,没有别的活路了,求你帮忙。”天星戴着有护耳的大皮帽子,看不出男女,可是一说话就露了女腔。巩二爷一愣说:“怎么,你还是个女孩子?”小半达说:“她是我妹妹。”天星说:“女的怎么了?女人也要吃饭。”
巩二爷点头说:“好,有你这句话就行,要是愿意跟我干,就得入帮。入帮的规矩以后对你们细说,有一条先说明白,在我的码头做江上飞,每次做活,必须纳份子钱。还有,做活不许乱来,不许私自接货,要听帮里的安排,只有这样,大家才会互相有个照应,都有饭吃。”天星和小半达连连和应着。
深夜,天星和小半达赶着雪爬犁来到黑龙江边上,他们要到对岸贩东西。天星忧虑地说:“哥,巩二爷不是说了吗,做活不许乱来,不许私自接货,要听帮里的安排,咱接了私活,巩二爷知道了会惩罚咱们的。”小半达说:“别听他吓唬,听他的安排就要交份子钱,交了份子钱咱还能得多少?”
二人找了个地方隐蔽下来。下半夜了,二人冻得瑟瑟发抖。鬼子的巡逻队终于走了,小半达悄声地说:“机会到了,走!”二人赶着雪爬犁,朝江面飞驰。不料巡逻队突然回来了,鬼子呼喊起来,二人赶着雪爬犁没命奔跑。鬼子开了枪,马中弹倒下,二人弃了雪爬犁拼命逃跑。
天星和小半达慌慌张张跑回小木屋,小半达惊魂未定:“真危险,要是跑慢一步,咱俩都没命了!”天星埋怨道:“这下货也没了,马也死了,怎么跟货主交待?”小半达说:“没事,都说好了的,风险一起担。”
但是,巩二爷有眼线,小半达、天星干的事如何能瞒得过他?几辆江上飞的雪爬梨驶来,小木屋前停下。巩二爷站在门口喊:“小半达,你给我滚出来!”天星和小半达走出小木屋。
小半达故作镇静地说:“哎呀,是巩二爷,一大早来有什么事吗?”巩二爷满脸的怒气:“你说有什么事?你们入了我的帮,可是不守帮规,私下接活不说,还踩了我们的山道,这明明是要把鬼子引到我们村子里,你是安的什么心!”
天星忙上前赔不是:“巩二爷,对不起,这件事我们做错了,请您原谅我们年轻不懂事。”巩二爷怒气未消:“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你们这样做,要给我们村子的江上飞招来天大灾难,知道吗?”
小半达说:“巩二爷,事情我已经做下了,你看怎么办吧?”巩二爷说:“怎么办?”扔过一把匕首,“按照帮规,每人自己剁去一个指头。”
赵大哥分开众人出面调解:“巩二爷,这两个年轻人刚出道,不懂帮规的厉害,还是从轻发落吧,打他们一顿算了,丢了指头他们求生就更难了。”巩二爷毫不退让:“那不行,规矩定下来就得遵守,谁说情也不行!”
天星哭了:“巩二爷,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巩二爷铁了心地说:“求饶也没有用,动手吧。”天星和小半达往后退缩着。
赵大哥实在不忍看下去:“巩二爷,都是有孩子的人,但凡有活路能吃这碗饭吗?他们拜码头是我引见的,坏了规矩我也有责任,这样吧,我献出五袋盐,就算是为他二人开罪,这点面子还是应该给的吧?”
巩二爷不再坚持,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忍心,可帮规我不能说破就破,既然你出面说情,我也不能不开面,就这样吧。”回头对江帮,“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认了罚,就饶他们一回,走吧!”江帮们赶着雪爬犁走了。
天星惊魂未定地说:“我的妈呀,吓死我了!赵大哥,谢谢你又救了我们一命。”赵大哥叹息道:“你们俩啊,为什么非要吃这碗饭呢?你们坏了江上飞的规矩,难在这一片待下去了,听我的话,还是走吧!”
小半达执拗地说:“我们哪儿也不去,还就要吃这碗饭!”天星也说:“赵大哥,不是我们不想走,我们实在是没地方可去了。”赵大哥火了:“不走?我看你们走不走!”说着赶着雪爬犁向二人冲过来。
二人躲避着,到底被赵大哥的雪爬犁驱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