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松花江水滚滚向前,浪起浪落,水势汹涌。岸边停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排,宽约十五米,长约一百五十米。这个木排由二十余个小木排连缀而成,粗大的原木扎成。木排的后侧方拴着一条艚船,艚船上装载着众木帮的各种生活用品。柜上带队的曹三颐指气使,指挥大家整理船务。
在这个木排的最前边搭制着花棚。鲜儿躲在花棚里,不时咳嗽着,探出头偷偷地看着岸边。岸边摆放着一个硕大的供桌,供桌上摆着各种山林中采来的供果,点着很多香烛,香炉中香烟袅袅。约二十名老老少少的男排工,面向供桌与江水跪地。领头的老者瘦削中透着精干,一支缺了臂膀的袖管套扎在腰中,甚是显眼,不用说,此人正是排帮的“头招”老独臂。老独臂身后紧跟的是一个英武的青年,眉宇间虎虎生气,只是因为奔波日久,面有憔悴,却是传武。老独臂引吭高歌道:
伐大树,扎木排,
顺着大江放下来,
哪怕激浪冲千里,
哪儿死了哪儿埋!
老独臂唱完了传武唱:
有心想把江沿离,
舍不得一碗干饭一碗鱼;
有心要把江沿闯,
受不住西北风开花浪。
双手抓住老船帮,
木排上,躲在花棚里的鲜儿不甘寂寞,站在排子上接唱道:
喊声爹来喊声娘,
孩儿心里好凄惶;
自从来到关东山,
十年漂泊到江上;
前边就是十八盘,
闯过险滩奔老洋……
老独臂听到鲜儿的歌声愣住了,朝着传武发火道:“传武,她怎么还没走?”传武说:“爷爷,她没地方去了,你就带着她吧。”老独臂吼道:“你们这两个冤家啊!自古以来哪有女人上排子的?这儿不比山场子,风险太大,让她回去!”鲜儿远远听见了,咳嗽着说:“爷爷,我不怕,你们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老独臂叹了口气说:“唉,拿你们就是没办法,不怕死就留下吧。”一挥手说,“伙计们,上排子啊!”
排帮们纷纷跳上木排。老独臂一声呐喊道:“开排了啊!”排帮们喊起了号子:
撑起篙哇。
嗨吆!
走江心哇。
嗨吆!
闯险滩哇。
嗨吆!
斗风浪哇。
嗨吆!
奔老洋哇。
嗨吆……
号子声中,木排缓缓离岸,顺江流而下。
独臂老人对传武道:“孩子,你说你,凭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找我来干什么?”传武说:“爷爷,我就愿意过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像你一样,舒心,痛快!”老独臂笑道:“你们两个小人儿一路脾气,心就是野。”传武说:“和你一样,你的心不野?”老独臂说:“和我比干什么?我是被逼无奈。”
鲜儿从花棚子里拱出头来说:“爷爷,打听你个事,我红姐这几年在哪儿?没有她的音信儿?”老独臂说:“沿着江沿儿走总会碰见她的。”鲜儿说:“她现在干什么?成家了?”老独臂说:“她还能干什么?干的还是皮肉生意。钱没少挣,都作索了。有了钱,不是跑到哈尔滨,就是跑到牡丹江,大把大把地花。臭娘们儿不学好,有了钱就和俄罗斯娘们儿比穿戴,貂皮大衣,高跟皮鞋,还戴着捂眼罩,走起道来屁股扭啊,扭啊,一直能扭到海参崴,两个奶子挺啊,挺啊,恨不能挺到西伯利亚!”
鲜儿笑道:“爷爷,你就能遭白个人。”老独臂说:“我遭白她干什么?穿点戴点也就是了,有些臭男人一哄她就上钩,就要跟人家过日子,等她把钱花光人家就跑了,再回到江沿儿,再卖,挣了钱再跑,一回回上当就是不长记性,也就是个潮乎蛋子。”传武说:“红姐心眼儿太善良了,也太直了。”
木排逶迤前行,两岸的景色如诗如画,缓缓向后退去。老独臂不时地指挥排帮行排说:“往江心靠……躲着流子……排子头要拨正……下篙要准……注意江面的颜色……”排帮们鼓噪说:“鲜儿妹子,都说你蹦蹦戏唱得好,来一段!”鲜儿说:“来一段就来一段,可有一样,荤口我可不唱。”在排帮的欢呼声中,鲜儿触景生情,亮开了嗓子,脆生生的戏调回荡两岸,响遏行云……
排帮们欢呼叫好。老独臂摆摆手说:“好了,都把眼睛瞪起来,前边就是十八盘,这可是恶河!”果然,前边出现了险滩。老独臂两眼紧盯着河面,排帮们齐心戮力。只见木排几次沉浮。传武和鲜儿死死地拉着手……
木排闯过险滩,又平稳地缓缓前行。岸边出现了一处排窝子。
传武问:“爷爷,前边是什么地方?”老独臂说:“噢,这是一个排窝子,前边还有,不在这儿停。”岸边有披红挂绿的女人在招摇,风情万种,骚劲十足。一个肥硕女子摇着手绢喊道:“大兄弟,靠帮吧,天眼瞅着黑了,酒给热上了,炕也烧好了,热乎乎的被窝就等着你钻了,妹子陪哥哥睡一觉,歇歇乏。”二招问老独臂:“头招,靠不靠帮?”老独臂一摆手说:“往前赶,到前边风陵渡再靠。”
那女子泼辣辣地唱了起来道:
映山红,开红花,
妹妹今年才十八,
召唤哥哥上岸来,
哥哥不理为的啥?
排帮们鼓动二招说:“二招,你歌唱得好,和她对一个。”
二招一笑唱道:
小妹妹,听根芽,
哥哥不是不采花,
兜里没钱腰不硬,
就怕妹子笑话咱。
女子对道:
俏哥哥,浪里花,
浑身都是铜疙瘩,
妹子不图金和银,
配对鸳鸯成个家。
二招对:
好妹子,赛山花,
人人见了都想掐,
鸳鸯戏水好风流,
良宵春梦不是家!
排帮有的蠢蠢欲动,鼓噪着要靠帮:
“头招,靠帮吧,早靠晚不靠。”
“是啊,该歇息了。”
老独臂不停地用棍棒敲打着心猿意马的排帮说:“我叫你们起花心,都给我干活去!”二招喊起了号子,排帮们应和:
顺江走啊,
嗬嗬!
莫回头啊,
嗬嗬!
家有妻啊,
嗬嗬!
盼郎归啊,
嗬嗬……
木排在嘶哑的号子声中继续前行,一直到天擦黑了才靠了岸。花棚里,鲜儿恹恹地躺在松毛铺上,不停地咳嗽。传武焦急地说:“姐,你咳嗽越来越厉害了,是不是受了风寒?”鲜儿说:“我没事。都上岸了,你也去吧。”传武说:“姐,我不去,守着姐比到哪儿都好。咱就干这一季,等分了钱咱就安下家成亲。”花棚子外,老独臂默默地抽着烟。
传武拱出花棚子,在老独臂跟前坐下,问:“爷爷,这几天越走越慢,什么时候才能到安东啊?”老独臂说:“唉,咱这是最后一拨排子了,排子再往前走就难了。要是硬往前走,非窝在那儿不可。”传武说:“那可怎么办啊!”老独臂说:“唉,走到哪算到哪儿吧!鲜儿是不是患了风寒哪?”传武说:“嗯,这两天一直咳嗽发烧。”老独臂说:“走,我进去看看。”老独臂进了花棚,摸摸鲜儿的额头说:“还是试试老法子吧。”说着,从怀里掏出大马蹄针。鲜儿忍着疼,传武看着揪心,老独臂还是寻常的淡漠神色,手脚麻利地在鲜儿身上放出半盆血,那血都发了黑。
曹三拱进花棚子,一见盆里的黑血,一惊道:“哎呀妈呀,这么大的毒性啊?”他转头问老独臂说:“这还能走吗?”老独臂摇了摇头。曹三对传武说:“没事,实在走不了你们就先在这儿养病,等排子回来的时候再接你们。”说着捂着嘴出去了。
曹三见排帮兄弟三五成群地在吃饭,凑过去,嘴里骂道:“净他妈的扯淡!哪有女人吃这口饭的?女人应该在岸上吃咱们。我早就说了,她在这里不吉利。我看她这病八成是痨,早晚把你们都给传染了。你们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吧。”排帮们颇有几个迎合,一个说:“对,扔了,怪不得我老输钱,有她在排子上大伙都没有好。”另一个说:“我这两天也咳嗽,说不定是叫她传染的。”
传武拱出花棚子,一顿臭骂道:“闭死你们的臭嘴!我想把你们都扔了!谁敢胡说八道我和他没完!”说着脱了衣服要和人家动武。曹三一看事不好,悄悄地溜了。老独臂老人拱出花棚子,拦住传武说:“你小子,又要犯浑!还不想办法给她抓几副药去!”他又转对大家说:“你们不是早就想快活快活吗,风陵渡这儿地方虽小,可什么都有。明天一早都给我按时回来,去吧!”排帮们高兴地哄闹着向岸上跑去。
风陵渡岸边起风了。曹三吆喝着说:“赶快起排!”二招说:“等一等,传武和鲜儿还在农户家熬药呢!”曹三说:“不等了,赶快走!”众排帮用竹篙使劲地撑着岸,木排缓缓启动了。岸上,传武背着鲜儿气喘吁吁地跑来,一纵身跃上木排的后部。曹三拦住他说:“传武,今天我们把话挑明了,女人本来就不该上排,再说了,她这个病,早晚把大家都得传染了!要么你把鲜儿扔下,要么你们俩人都下去,你选哪条道?”
传武恶狠狠地说:“我今天也把话挑明了,女人上排过去也不是没有过,鲜儿的病也决不会传染给别人,都是你瞎琢磨的,她是我的女人,我们死也要死在排子上,你给我闪开!”说完径直背着鲜儿向排头走去。
这一番折腾,鲜儿已是奄奄一息。传武把她放在炕上,坐在一旁暗自垂泪。老独臂进来说:“孩子,我看鲜儿不行了,可木排还要走啊!传武,也不是不留你们,你总不能让鲜儿死在排子上吧?死在哪儿也得黄土盖脸啊。鲜儿这儿我给留了几个钱,你和她留在岸上吧。”说罢扭头而去。
鲜儿睁开眼睛说:“传武,把我扔下吧,要不你也活不了。你的心思姐都领了,姐这辈子有人疼过,虽说没有个家,姐知足……”说着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曹三又拱进花棚子,捂着鼻子听了听鲜儿的呼吸,冲传武说:“不行了,这人马上就要咽气了!传武,听我的,赶紧把她扔下去吧!”传武一惊,伏下身子听了听鲜儿的呼吸,说:“还有气呀?”
曹三沉下脸说:“有什么气?都是浊气!我告诉你传武,我曹三是这条排上的总管事,对你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总不能让她臭在排子上,让大家伙都跟着倒霉吧?来来来,你跟我出来一下。”传武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鲜儿,随曹三走出花棚子。花棚外的木排上,排工们聚在一起。传武随着曹三走向排尾。一个快五十的排帮老郭道:“传武,我们可都是拉家带口的,我们可不想陪着这个娘们死!再不把她扔下去,可别怪我们不讲兄弟情义,你也一块儿下去!”众人附和着。
传武眼见着众人的态度,有些服软说:“我求求你们,她还有气啊!她要是真咽气了,我跟她一块儿下去,好不好?”曹三认真地说:“传武,好姑娘有的是!”说着摸出两块大洋晃了晃说:“只要有这个,什么样的都得任你挑!传武,听我一句话,赶紧把她扔了吧!”说罢把大洋塞进传武怀里,传武哪里肯接,一巴掌把钱打到排上。
曹三气急败坏道:“传武,你别他妈的不识好歹,你是想把我们都害死啊!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动不动手吧?你要下不去手,我们帮你!走!”传武猛地跳起来,吼道:“站住!谁敢动鲜儿一指头,谁就先去见阎王!”曹三等人被传武的气势所震慑,停下脚步。
两方都阴着脸,僵持着,鲜儿从花棚内走出,向木排靠近江心的边沿处走去。她走得非常迟疑,但是神色又非常坚定。传武声嘶力竭地喊道:“鲜儿!”拔腿向排头跑去。鲜儿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向木排的边沿走着。
曹三及众排帮目瞪口呆地看着。鲜儿走到木排边上,脚步没做任何停留,回头冲传武一笑,一头跳入江水中。传武傻了有片刻,随即叫着鲜儿,也纵身跃入江水中。老独臂呆呆地站在木排上,泪水怆然而下。
木排在宽阔的江面上艰难地前行。老独臂坐在排头,轻声地哼唱着,苍凉的歌声在江面上回荡:
铁底铜帮松花江,
你是爹来你是娘。
二月开江桃花水,
引来四方男儿郎。
千里放排归大海,
有去难归好凄惶……
唱着排歌的老独臂面色冷峻。在歌声中,曹三及众排帮神态不一地默默地听着。二招对老独臂说:“头招,前边那就是老木渡吧?”老独臂点头说:“嗯,靠帮吧。”二招指着渡口,惊讶地喊道:“头招,你看——”
渡口上,传武抱着昏厥的鲜儿默默地站在那儿,两个人的模样非人非鬼。老独臂震惊了,泥塑木雕似的站在那儿,大滴的泪珠滚出眼窝,一声不吱。木排靠帮了。传武抱着鲜儿跃上排子。大伙掩饰不住,惊惧地看着二人。老独臂叹了口气说:“孩子,你们命大,这辈子没看见你们这样的痴情男女!”传武跪下了,喊了声说:“爷爷,她是我的命啊……”老独臂转身对大家说:“你们都听着,从今往后谁要再逼他们,我就宰了他!”
鲜儿昏睡了三天,传武守在她跟前侍候了整三天!鲜儿吃不下药,传武就嘴对嘴地喂给她;鲜儿身上烫人,传武打来江水用毛巾一遍遍地给她擦身子降温。三天过了,鲜儿的烧退了,传武的脸瘦了一圈。
人的命有时就像倔强绵长的松花江水,就是让冰封了上头,冰下依然有热流涌动,奔流不息。三天后,鲜儿醒了,她喘着气喃喃地说:“我饿了……”传武大喜,问:“你说什么?”鲜儿说:“我饿了……”传武跪在排子上,眼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旋即像疯子似的哭喊着说:“鲜儿活过来了,活过来了……”老独臂听见没回头,让二招端了饭菜送进棚。棚子里,传武死死地抱住鲜儿,哭着说:“姐,咱都是死过几回的人了,阎王爷都不稀要啊,你怎么就是想走那条道啊?姐,你到现在还没有个家,咱们自己的日子还没开始,我要让你有个家,这辈子咱俩再不能分离了!”
江岸上,马贼小旋风带着全副武装的部下骑着马急驰。小旋风朝天鸣了几枪,大声冲排帮喊着:“赶快靠岸!”木排上曹三大惊失色道:“老独臂,你看,这是小旋风的人马,怎么办啊?”老独臂也有点慌神道:“怎么遇见他们了!江面太瘦,他们说上来就上来,谁也挡不住。”曹三说:“那就认头了?让他们随便抢?”老独臂说:“也不用怕,他们劫财不劫命,弟兄们身上也没多少钱,让他们看着抢吧。伙计们,身上的钱能藏就藏,不能藏就让他们抢,千万别招惹他们!”曹三急了说:“你们都好说,我呢?这一道上的使费都在我腰里,往哪儿藏啊!”
传武灵机一动说:“独臂爷爷,快,让大伙把我捆起来!”众人莫名其妙。老独臂一拍大腿说:“对!把他捆起来!”大伙面面相觑,不知何意。老独臂吼着说:“还发什么呆?大伙把钱都藏到他的裤裆里,把他绑到排杆上!”大伙这才恍然大悟,赶忙行动,捆人的捆人,藏钱的藏钱。鲜儿也急火火地从灶底操起灰来涂了满脸,扮成一个厨娘。
木排靠向岸边。小旋风等人下了马,跃上靠近岸边的木排。两个马贼端枪威胁着众人,小旋风指挥着其余的马贼搜查着。马贼开始了疯狂的劫掠,却没搜到几个钱。小个儿喽啰走近小旋风说:“妈了个巴子,遇到一伙穷鬼!”
这时被绑在排杆上的传武大叫道:“瓢把子,小弟也是绺子,失手了,叫他们绑了,大哥救救我!”小旋风走过来,围着传武转着,笑着说:“啊哈,原来你也是绺子?看你这个熊样,你们大伙看看,像不像尿了炕让他妈打屁股的样子?啊?哈哈……”马贼们都笑了,附和道:“像,太像了!兔崽子还想吃这碗饭?奶毛还没干呢!”
小旋风说:“妈了个巴子,绺子遇绺子不救,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行了,你就在这儿凉快吧。伙计们,这儿水浅,走人吧。”说罢,率众跳下排子。马贼们骑上马扬长而去。众人这才把排杆上的传武解下,纷纷道谢。曹三拍着传武的肩膀说:“你小子,行,还有点心眼儿胆识。”
老独臂把传武叫到跟前,说:“孩子,看起来你不愧是朱开山的儿子,有胆识。”传武说:“我也是逼急眼了。”老独臂说:“鲜儿这孩子也是命大,怎么就好了呢?爷爷有点对不住你们。”传武说:“爷爷,我不怪你。”老独臂说:“不是爷爷心狠,出来闯世界,靠谁都不行,就得靠自己,有了灾有了难你就得自己在刀尖上滚,滚过去就是活命,滚不过去别怨谁,这就叫闯江湖。有人帮扶你那是你的造化,没人帮扶也别怨天怨地,因为谁也不欠你的。我的这些话你听了也别心凉,不好听可是实情。我的话你听明白了?”传武点着头说:“爷爷,我都听明白了。”
一场秋雨洒落,带来了阵阵寒意。朱开山一家人散坐在堂屋内,看着这绵绵的秋雨发愁。文他娘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下雨?这雨来得不是时候。”那文说:“娘,下雨对庄稼不好吗?”文他娘说:“你除了唱小曲弹弦子还懂什么?”传文说:“其实弦子也弹得不怎么地,嘣嘣嘣,嘣嘣嘣,怎么听都像弹棉花。”朱开山说:“说你们没见识还不愿意听,那文的弦子弹得好哇,一打耳朵就知道,那是经过名师指点的。”
那文说:“那可不!我阿玛那是花了大银子,专门从北京请了给名角儿捧弦子的师傅把手教的。就我弹的这弦子,你满东北找吧,没第二个。”朱开山说:“那文,你哪儿都好,就是这个不谦虚,什么时候能改?你们当格格的都这德行?”文他娘说:“可不是,说起话来云山雾罩,得拿簸箕簸着点。”那文说:“娘,为什么?”文他娘说:“秕子多呗!”那文说:“秕子多怎么了?”文他娘说:“秕子多就是实成的少。”那文说:“呀呀娘啊,你就说我实话少不就得了?拐这个弯儿啊!”
朱开山忧虑地说:“这场雨过去霜期怕是要提前来了,咱们家种的大豆多,要是真的提前那可是要命的!”传文说:“那怎么办?”朱开山说:“没别的办法,只能往地里扛苞米秸子沤烟抗霜了。”传文说:“咱家种的豆子多,那得多少人扛,多少人点火啊!”那文说:“那就未雨绸缪啊!”文他娘说:“那文,你又说了个什么词儿?”那文说:“未雨绸缪。”文他娘说:“什么意思?”那文说:“就是说天还没下雨,先把门窗绑牢。也就是提前做好准备的意思。”文他娘说:“啧啧,还说俺说话拐弯儿呢,你这弯儿拐到高粱地里去了。”
朱开山说:“那文说的有道理。传文啊,你早下手做点准备,备好秫秸,多备一些,雇些临时伙计,工钱咱给厚着点。”传文说:“那得雇几天?”朱开山说:“谁知道那天霜降?怎么不得十来天?早点准备好。”文他娘对那文说:“叫你未雨绸缪着了。”那文说:“那是,学问总是有用的,我的书底子,那是两个举人……”文他娘说:“又来了!拉你的风匣去!”
元宝镇街口两边,朱家、韩家两挂马车都在招工。传文一看韩家的伙计就来气,他憋足劲,站在马车上吆喝道:“想做工的跟我走啦,我按今天的最高价码出工钱,吃的就不用问了,顿顿猪肉粉条子大馒头,管够造,隔三差五还有鱼,晚上还有小酒。这样的好事到哪儿找啦,还等什么?快上车啊!”
街口另一边,原来围在韩家马车前的一伙打短工的吵吵嚷嚷跑过来,跳上车。传文刚要赶着马车走去,一个打工的气喘吁吁地跑来,对车上的人说:“都到那边去,老韩家出的价码更高,到那边去!”大伙又纷纷跳下马车,跑向远处的马车。传文跟了过去说:“喂,都别走啊,俺再加一毛!”
如此三番开始了拉锯战,打工的人跳下这车又上那车,折腾个不清。干脆在两车中间蹲着,看两边抬价。传文到底顶不住了,愣愣地看着对方把人拉走,一个也没雇,叹了口气,赶着马车自己回家了。
传文跑进院里,看到雇工们一个个都坐在院里不动,瞅了一眼,顾不得细问,慌忙进了堂屋。朱开山坐在凳子上闷头抽烟。传文焦急地说:“爹,韩老海捣乱,雇不着工怎么办啊?”文他娘说:“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啊,看把孩子急得!”朱开山还是不说话。
文他娘哭唧唧地说:“这可怎么好?伙计们也摔耙子了,没有人手咱的豆子就瞎了,这不是要杀人吗!”传文说:“娘,伙计们怎么了?”文他娘说:“怎么了?说了,雇短工给那么多钱,他们亏了,不干了!”传文说:“这不是雪上加霜吗?俺去说说他们!”朱开山说:“不用,你一个一个把他们喊来,我有话说。”
朱开山还是坐在凳子上抽烟,二柱子进来了说:“老东家,你喊我?有什么吩咐?”朱开山说:“也没什么事。你娘挺好的?”二柱子说:“我娘挺好的,谢谢老东家挂念。”朱开山说:“腰疼的病没再犯?”二柱子说:“吃了你给抓的几副药好多了。”朱开山说:“哎,有一回你跟我说过你表哥的腚让黑瞎子舔了一半去,是怎么回事来?你再给我说说,挺有意思的。”
也不见谈什么正经事,就这么一个一个见了一遍。传文觉得奇怪,问那文:“爹这是干什么?一个个地提溜,过堂吗?”那文寻思了半天,一拍脑壳说:“我的天,咱爹这招儿绝,太绝了!你看吧,住会儿他们就会出工了。”
老崔是最后一个,他从堂屋回来,见几个伙计还在玩牌。二柱子说:“咦?怎么少了一张牌?”顺子说:“少了牌怎么玩?不玩了。”老崔说:“别呀,找找。”大伙起来找牌,怎么也找不到。老崔说:“不玩了。奇怪,刚才还一张不少呢,怎么打了几圈就会少了呢?”二柱子问:“打头的,老当家的找你说了些什么?”老崔说:“和你们一样。”顺子说:“真的?”老崔说:“真的。”二柱子说:“没说点别的?”老崔说:“没有啊!没对你说点别的?”二柱子说:“也没有。”老崔说:“那你没说点别的?”二柱子说:“绝对没有。”老崔说:“你们都没说点别的?”大伙都摇头。
顺子说:“别光问别人,你没说点别的?”老崔说:“我能说点什么别的?你们信不过我?”二柱子说:“你在老当家的那儿待的时间最长,都说了些什么谁知道?”老崔说:“你什么意思?”二柱子说:“我能有什么意思?”老崔说:“你们信不过我?”顺子说:“这年头谁也别信谁,干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饭吧,别到头来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点钱,吃了晌我可要干活去了。”正吵吵着,传文站在门口喊道:“都到堂屋去,老东家要送你们一样东西。”
伙计们进了堂屋。老崔说:“老当家的,你喊我们?”朱开山说:“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玩了。”老崔说:“不玩了。”朱开山说:“玩吧,猴年马月赶上这么一回,不容易。”传文说:“爹,你不是要给他们样东西吗?”朱开山说:“你看,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说着从腚底下抽出缺了的那张牌扔到地下说,“少了这张牌你们玩不成了吧?回去玩吧。”
伙计们无不愕然。朱开山蓦地厉声道:“别寻思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这张牌里什么都有了!你们信不信?”伙计们面面相觑。老崔跺了跺脚说:“老东家,我斗不过你,彻底服你了,从今以后老老实实听你的。都愣着干什么?干活去!”
老韩家院里,秀儿往车上装玉米秸,装了满满一车。哈尔滨的大夫开的药方起了效。秀儿不再痴想传武,神情正常,人却清瘦了许多,韩老海说:“秀儿,你这是干什么?”秀儿擦了把汗水也不说话,赶着牛车出了院,一直赶到朱开山家的大豆地里,秀儿把车停住,把一堆堆的玉米秸拢好。韩老海默默地看着,说道:“秀儿你傻了?这不是咱家的地!”秀儿说:“不,这是我家的地,是我公公的地,霜要来了,我得帮着公爹熏霜。”韩老海扭过头,望着远处的田野,眼里的泪水慢慢地涌了上来。
朱开山家里,传文套了马车打算到镇上。传杰走进院子说:“大哥,你要干什么去?”传文说:“到镇上看看,俺就不信凭着钱就雇不到工。”传杰说:“大哥,算了吧,现在这个时候,有地的人家没有出来打工的,街面上就那么几个打工的,都叫韩老海招去了。”
传文说:“啊?他也没种豆子,眼下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啊!”传杰说:“你当他雇了去干活啊?都领在镇上打牌呢,韩老海管吃管喝,一个个好不快活呢!”传文肚子气得鼓鼓的,一掌拍到马屁股上,发着狠说:“这个韩老海,看样不把咱整个服服在地不算完。这可怎么办啊?咱爹也不管,难死人了!”朱开山从堂屋里出来,听到传文发牢骚,不满道:“我是不管吗?能管我不管吗?腿长在人家身上,我能把人家拖来?算了,有多少算多少,就咱这些人了,整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传文一跺脚说:“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跨江过海这是图的什么?”文他娘一步跨出堂屋说:“老大,话可不能这么说,咱要是不出来这个样也没有,早不知死几个来回了!都忘了?听说要闯关外,你们哥儿几个乐得直翻跟头,现在又说这些,别蜷舌头说话!”
传文气得回了自己屋,躺在炕上喘粗气。那文说:“先生,生什么气?光生气还气饱了呢。”传文忽地爬起来说:“能不生气吗?眼看就要败家了!”那文说:“不就是雇不着工吗?不就是韩家捣鬼吗?不如让我试试看。”传文说:“你有办法?”那文说:“试试看吧。”传文说:“你怎么试?”那文说:“你就不用问了。你跟爹借十块大洋,我自有办法。”传文说:“你这是要干什么?”那文说:“你看你,去借就是了。”
传文将信将疑地找朱开山借钱。朱开山对传文说:“这孩子,净做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不说清楚了我不能给钱。”那文走进屋来说:“爹,你就借给我十块吧,别不舍得,您听清楚了,就是借,不是要,明儿一早还你。”朱开山说:“不是不舍得,要是有正经用项,给也给得,可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那文说:“爹,自打我嫁到咱家还没为家里出点儿力,现在该我亮个相了,我要叫传文知道什么叫咬人的狗不露齿。”文他娘从里屋探出头来说:“怎么,那文,你要咬人了?”那文说:“娘,我就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是,大家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你们就相信媳妇一回。”朱开山说:“好好好,就相信你一回。他娘,给媳妇十块钱。”
元宝镇的酒馆里乌烟瘴气,如同鳖吵湾。韩老海和老孙头、张把头几个正在吆五喝六地打麻将赌钱,一群打短工的在一旁看眼儿,那文走进来,一边看着牌一边讽刺挖苦说:“哼,我当是些什么高手,哪有一个会玩牌的!”
韩老海回头瞪了那文一眼说:“爷们儿在这儿玩,你一个妇道人家往这儿凑什么?这里没有女人的事,你赶紧给我出去!”那文说:“凭什么?我来给我爹打酒,酒馆是你开的?就打是你开的也不能撵客啊!”韩老海说:“没看见我们在玩牌吗?”那文哈哈笑了说:“你们这也叫玩牌啊?我看了,元宝镇没有一个会真玩牌的,全是胡打乱敲。”韩老海来了气说:“这么说你也会玩牌?小样儿吧。”那文说:“不敢说会玩,可是看过,要是玩起来你们这里没有一个是对手。”韩老海说:“口气不小,要不你上来试试?”
那文说:“算了吧,我还得回去,我爹等着喝酒呢。不过要是真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你们的档次太低。行了,走吧,看你们打牌上火,出张牌磨叽老半天,生孩子也没这么费事的。”转身要走。韩老海拦住不放说:“别走啊,把我们损了半天这就要走?玩两把,我倒要请教请教。”
那文说:“玩两把就玩两把。”说着把一个玩家替换下来,笨手笨脚地洗了牌,瞧着她的身手,韩老海一笑说:“慢,我们可是动输赢的。”那文说:“我知道。”
八圈下来,那文是一输再输,一把未和不说,还老点炮,她气鼓鼓地站起来说:“今天手气不好,没钱了,不玩了。”韩老海冷笑道:“我还当是高手呢,原来是只油葫芦,到底是骒马上不了阵。”那文说:“我还不信了呢,我把首饰押上,再玩两把。”
那里赌得热闹,可朱开山一家人急得团团乱转。传文说:“你说她到底去哪儿了,还没回来,急死人了!”朱开山说:“她没说到哪儿去?”传文说:“问她光笑,就是不说。”文他娘说:“俺早就看了,这媳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早晚惹事。还有老三那个玉书,成天攥着张报纸,小嘴巴巴着,新思想啊,要解放啊,解她娘的臭脚吧!两根筷子一般长,早晚都是下脚料。”
正说着,剪了新发型的玉书走进来说:“大娘,我还没过门呢,就这么说我?以后咱娘儿俩有的是仗打。”文他娘说:“耳朵就是长!”闭了嘴不理她。玉书逗文他娘说:“耳朵长也没你的嘴长,我在家里坐着,就觉得耳朵发热,寻思大娘又在说我的不是了,忙跑来看看吧,果不其然!”
传文说:“玉书,别逗俺娘了,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她呀,越喜欢的人就越骂,不喜欢的人她都懒得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玉书说:“传杰这两天柜上忙得脚打后脑勺,让我来说说,这几天他就不回来下地了。”文他娘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不差他一个。”玉书说:“刚才我在外边都听到了,嫂子出去没回来?”
文他娘说:“这块荒料,不知一翅子扎哪儿去了,荒料就是荒料,就可以扎个篱笆墙。”玉书说:“要我说,你们都小瞧了嫂子,嫂子将来可是一个惊天动地的人儿。”传文说:“玉书,你陪陪娘,俺出去找找这块荒料,好歹还能扎个篱笆墙,防防野狗什么的也行。”说罢跑了出去。
酒馆里的赌局继续进行着。那文狂劲上来,脱了外套挽了袖子,爷们似的咋咋呼呼,却更显得身段婀娜,风情万种,惹得大伙不时地拿眼睛瞟她。韩老海笑着说:“那文啊,再输你输什么?”那文喝下一盅酒,醉笑道:“有什么啊,再输我光着身子走出去。”酒馆里一片笑声。
那文又喝了一盅酒,说:“就玩一把了,我一个人赌你们仨,我和牌你们三家输,你们三家不论谁和都算我输,咱来大的,不许赖账,要立字据!”韩老海说:“来大的?你还有什么大的?”那文有些醉眼蒙眬笑着说:“我哪儿大你们不知道?”众人又大笑道:“光说大,谁看见了?”那文咯咯笑着说:“你们赢了就看着了。”韩老海说:“你真的拿你自己下注?”他面露红光,心里暗道:朱开山呀朱开山呀,你让我闺女丢丑,我今天就让你媳妇在全镇面前现眼。
那文说:“我可以立字据。你们呢?你们掂量掂量,我赌自己的身子,你们下什么注?可别叫镇上的爷们儿笑话。”韩老海两眼冒火说:“我赌四匹马!”
老孙头说:“我赌三头牛!”
张把头说:“我赌三间房!”
那文说:“那咱就立字据!”一回头对众短工说,“你们这些看眼的,想不想‘铺’?不想‘铺’的走人,别在这儿捡便宜。”大伙说:“怎么个‘铺’法?”那文说:“都是秋后的蚂蚱,腿上哪还有点肉?这样吧,把你们东家答应的工钱翻两个番,愿意就留下来,不愿意走人。看样一个个长得都像个爷们儿,咱们就口头定约,行不?”大伙异口同声说:“行,就这么办!”
大赌开始了。那文醉醺醺地打三家,她不停地晃来晃去,时而皱眉,时而傻笑着。众人发出一阵阵的淫荡笑声,等着看好戏。可战来战去,众人渐渐傻了眼。韩老海直朝老孙头和张把头使眼色耍牌,那两人却苦着个脸光瞪眼。那文瞅在眼里一笑,起手摸了一张牌,刷地将面前的牌推倒,喊了声“和!”话音没落,又一下把字据攥在手里,念道:“韩老海输马四匹,张把头输牛三头,老孙头输房三间。对不起,这几张契约我先收了。”韩老海、张把头、老孙头三个玩家呆若木鸡,大汗淋漓,都在嘎悠嘴,却说不出话来。
那文把脸子冷下来,穿上自己的外套说:“明天我可要挨家收账了,该怎么办你们自己端量,我晚上听回话。忘了告诉诸位了,本人出身格格,刚过百日,老王爷就抱着我在桌上打牌,三岁的时候王爷就让我摸牌,四岁的时候老家院教我牌路,五岁的时候我就会打二十九路,两个色子比自己的儿子听话,一副牌上手摸三把,不用看我就知道它是什么,光码牌我就学了三年,抓起牌来,要幺鸡它不敢给我来二饼,要东风它不敢给我来红中,牌掉到地上不用看我知道反正,看下眼神我就知道你想和什么,论输赢银子拿车拉……和你们玩?这就算抬举你们了!”
那文说罢,轻声一笑走出酒馆。酒馆里死一般地寂静。众人望着韩老海,惶惶不知所措。韩老海的头耷拉下来,挥了挥手道:“不用看我,该怎么办你们就怎么办吧,我今儿个是一口咬到生铁了,认栽!”
一家人都等着那文吃饭,见那文摇摇晃晃地走进屋来,扶着门框嘻嘻笑着不说话。文他娘闻着了酒味,埋怨道:“怎么才回来?可伤了,你这是喝酒去了?”传文也冲她发起火来道:“知不知道家里找你找翻了天?一个个都急出了猴疮,闹了半天你去喝酒了!在哪儿喝的?”那文举着手说:“娘,我累了,今天的事以后再说。”她把三张纸给了文他娘说,“娘,你好好保管着,别让传文拿去揩屁股了,我得回去躺下歇歇了。”说罢转身回到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文他娘擎着三张契约说:“这是三张什么纸?还拿着挺金贵的,他爹,我不识字,你看看。”朱开山接过契约一看,大惊失色道:“我的老天,她这是出去赌钱了,赢回来半个家当!”正说着,老孙头、张把头带着一伙人闯了进来。朱开山一愣道:“你们这是……”老孙头和张把头一个劲地哀求说:“开山大兄弟,高抬贵手吧,活不下去了……”大伙也一个劲哀求说:“求求你跟嫂子过个话吧,我们都输不起啊,我们都愿意给你们家打工,我们白干顶赌账还不行吗?”老孙头说:“老朱兄弟,我和张把头商量了,明天拉上百十人的队伍到你们家地里抗霜,那笔赌账就勾了吧。”
朱开山说:“我大媳妇和你们都有账?”老孙头说:“她一个人把我们都涮了,我们输惨了!”朱开山呵呵大笑道:“到底还是小看了这孩子!行了,你们的要求也不算过分,我就替她做主了。”众人千恩万谢道:“谢谢朱大哥,你要不答应我们上吊的心都有了。谢谢了。谢谢了。”一个个鞠躬如捣蒜地走了。大伙没走几步,朱开山大喝一声道:“都给我回来!”大伙惊呆了说:“你这是要反悔?”
朱开山笑了说:“怎么会呢?我朱开山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把契约拿走吧,把韩老海的也带着给他,告诉他,我和他没账。”
文他娘拍着巴掌笑道:“天爷爷呀,杨排风抡着风火棍破了天门阵,这可是立了头份大功!”朱开山说:“她娘,赶快,今晚上的饭另吃,赶紧炒几个好菜,烫壶老酒,咱请媳妇上炕吃饭!”传文说:“爹,那文累了,我去把她扶来?”朱开山一挥手说:“不!不,你把她背来,我敬她三杯酒。”传文高兴地跑出去。
传文兴冲冲跑到屋里一看,那文正睡得酣畅。传文推着媳妇说:“文儿,醒醒,你是咱家的有功之臣,娘说你是杨排风大破了天门阵,给咱家立了头份功,咱爹让过去吃饭,要敬你三杯酒呢!”那文慵懒地说:“酒就不要喝了吧,你给我研墨吧,我好久没写诗了,现在上来了诗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