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好雪,朱开山家的院落笼罩在飘飞的雪花中。这天是小年,文他娘早早做了饭,等着两个孩子回家,先回来的是传武,他背着下套用的行囊,手里拎着一只冻僵的死野兔,披着一身雪花走进屋。他将行囊和死野兔扔在一边,随后拍打着身上的积雪,走近锅台,掀起锅盖拿出一个饼子一边吹着气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
文他娘有些生气地说:“还没熟呢!”传武头也不抬地说:“我饿了!”文他娘说:“你这一天都跑哪儿野去了?不饿不知道回家是不是?”传武不耐烦地说:“你别唠叨了!我不是套野兔去了吗?”
文他娘说:“传武,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你爹出去淘金到现在连个信也没有,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倒好,一天到晚不着家,游手好闲的,就知道惹祸!你爹临走前嘱咐你跟夏先生学做生意,可你才学了几天就跑回来了,就知道整天钻山沟子……”传武刚要犟嘴,却见母亲正用围裙捂着脸有了哭声……
传武低声说:“娘……”文他娘说:“你爹临走时说最多三五个月就回来了,怎么到现在连个信都没有,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怎么办哪!”传武望着娘,良久,突然转身拿起自己打猎下套用的行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文他娘一愣,起身喊道:“你上哪去呀,大雪封山了!”
外头鞭炮声零星传来,传杰和玉书拎着点心,踏雪走进院内。传杰推开屋门,喊着:“娘,娘,我回来了,玉书也来了。”却没人应答。
传杰来到上屋,看到上屋的炕上,娘盘腿端坐,呆呆发愣。玉书想要说点什么,传杰连忙阻止,悄声地问:“娘,今天过小年,你……”文他娘动也没动,轻声地说:“又是一个没良心的!刚才跟你二哥多说了两句,他闷头就走了,看样子是找你爹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什么时候能回来……”
传杰说:“二哥皮实,娘不用担心他,他不给娘闯祸就不孬。”玉书盘腿坐在炕上,笑眯眯地打量着屋子,说:“大娘,你家收拾得挺利索。”文他娘笑了一声,起身倒了一炕山货说:“闺女会说话。吃吧,都是他二哥在山里采的。”玉书说:“二哥真走了?”文他娘说:“这二马蛋子,不管他,他呀,走到哪儿都能刨找点吃的,饿不着。”玉书说:“都怨我爸,他要是不辞了二哥,二哥也不至于跑了。”文他娘说:“别肚子疼了怨张别古,这事该怨我,我要不说那几句气话,他不会走。”
传杰插话说:“娘,二哥那人你还不知道?上来二皮脸管呲管撸,上来小脸子,一口喝不着豆就尥蹶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文他娘说:“还有脸说他?你不也是一个味儿?一句话不对心思,小脸儿就勾勾起来,几天不说话。可就有一样好处,不会骂人。”传杰说:“还有一样,不会打人。”文他娘说:“你拉倒吧,平时你脾气是绵。嗯,上来哑巴狠儿也够呛。”
文他娘说:“上次,你逮了一只老耗子,给耗子屁眼塞上黄豆,又缝了放回去。耗子憋得难受,回到窝里见谁咬谁,一憋气儿家里的耗子断了根儿。”玉书听着咯咯笑道:“传杰呀传杰,你的鬼心眼儿就是多。”
文他娘说:“玉书呀,传杰不是俺夸,这孩子别看心眼儿多,仁义,会体贴人,将来要是成了家,拿着老婆孩儿不知会怎么高贵呢,闺女要是睁开眼了,找这样的爷们儿就是烧高香了,也不知哪个闺女有这眼光。”边说着边抓起一把山货塞在玉书手里。
玉书笑着说:“小屁孩儿,谁愿意嫁给他,天天还得给他晾晒……”传杰举着烧火棍进屋,吓唬玉书说:“玉书,你……”玉书夸张地抱着脑袋说:“大娘,你看他啊,要撒野!”文他娘哈哈笑着说:“闺女,不怕,他就会虚张声势,借个胆儿他也不敢动你一指头。”传杰有意转换话题,指着窗外说:“雪下大了。”文他娘看着窗外飞扬的雪花,脸子阴下来了,说:“三个在外边的,哪个叫人省心呀!”
山场子林区里,临时搭建起一座山神庙。山场子马上要举行隆重的祭山神仪式。老独臂亲自摆上供果,又上了香。鞭炮声响起。
老独臂跪在木帮队列的前面,扯着嗓子狼嚎般地吼唱道:
山神爷爷老把头,
不用忧来不用愁。
俺们今天来拜你,
香火齐了你受用。
保佑木帮顺当当,
木头顺着江水流。
拼着性命做木头,
挣了钱就买头牛。
老婆孩子有依靠,
再来供养老把头……
鲜儿跪在地上,望着山神爷,一脸的凝重。红头巾跪在地上,却满脸虔诚。众木帮随着老独臂叩了头。老独臂长吼了一声说:“山神爷发话了!开套了!开锯了!”空旷的山林中回响着众木帮的喊声:“开套了!开锯了!”
远处一棵参天大树下,两个木帮伙计得了令,扯起大锯飞快地拉锯着大树的底部。
老独臂率众木帮在一边庄重地看着大树将倾,两个伙计又抡起开山斧,一左一右用力地砍着被锯过的树基。树木发出“咔咔”的响声。老独臂与众木帮一齐喊山道:“顺山倒了!”大树果真听懂人言似的顺山坡倒下。木帮欢呼雀跃,互相拥抱。
老独臂笑吟吟地喊:“好啊,顺山倒,好兆头,今年不错,都好好干吧!”众伙计在雪地里跳跃着分头跑向山林,开始了一年的伐木工作。鲜儿初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惊奇至极。对此已经司空见惯的红头巾对鲜儿说:“妹子,这帮野男人好玩吧?”
山场里冷,雪域冻土,寒气逼人。
山场里更热,众人伐木,热火朝天。
鲜儿不觉来到山场已有半月,简单的日子让她渐渐抚平了内心的伤痛。
这一天,她穿着一个大皮袄踩着积雪在林子里慢慢地走着,环视着林海雪原,忍不住唱了一嗓子:
哎咳咿呀咿呼咳……
走一山又一山,
山山不断,
过一岭又一岭,
岭岭相连……
这嘹亮的一嗓子穿过林海,响遏行云。正在伐木的木帮众伙计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神情不一地听着鲜儿的唱声。唱兴未尽,鲜儿低声哼着曲调从山林中走出,忽然看到一帮爷们停了手里活神态专一地打量她,她怔住了。
鲜儿有些害怕,转身欲走,众人却上前围住她,七嘴八舌地撩拨起来,一个说:“闺女,真俊呀,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另一个有些煽动性地对大家说:“开锯那天我就看上她了!弟兄们,咱们以后有的忙活了!”众木帮七嘴八舌地说:“问问她,卖不卖?”“这么俊的闺女,搂着睡一宿死也够本了。”
鲜儿吓得不知所措,往后退着说:“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弟兄们,还等什么?趁着老把头不在,先摸一把呀!”好几个人呼啦上来就要动手动脚。鲜儿惊呼道:“救命呀!”红头巾呼哧呼哧跑来,一顿乱棒打在木帮头上。木帮嗷嗷怪叫,作鸟兽散。
红头巾拤着腰喊道:“都给我听好了,这是我妹子,谁要是敢动她一指头我就摘了他的茄子,和他玩命!”
她骂完了木帮,又回过头训斥鲜儿说:“你这个骚货,怪不得男人看见你像苍蝇见了血似的,你这么鲜亮进山场子给谁看?放臊啊!浪丢丢的唱什么曲儿呀?你是叫春的猫啊?这可是十冬腊月!”
鲜儿被骂得抬不起头来,说:“红姐,我唱惯了,一时不唱嗓子眼痒痒。”红头巾说:“嗓子眼痒痒?你还哪儿痒痒?早看了,也是个骚货,早晚和我一样,是个卖大炕的主儿!”鲜儿恼了,说:“谁是卖大炕的主儿?我不就是唱了一口吗?唱唱的都是卖大炕的吗?”
红头巾说:“你那是唱唱吗?那是什么动静?麻不麻死了!不是叫春是什么?”鲜儿说:“你才叫春!你卖大炕都卖大炕呀?还有脸说人!”红头巾一个高儿蹦起来说:“好啊,你敢骂我!”一个大背包把鲜儿扔进雪窝里。鲜儿像只小母狼向红头巾扑来,说:“我和你拼了!”红头巾哈哈地笑着说:“行,还有点血性!”夹起鲜儿向马架子跑去。
传武背着打猎下套用的行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窝子里艰难地行进着。为了壮胆,他不断地用木棒敲打树干,同时扯着嗓子乱吼道:“啊——,哦——”他自己也记不清离开家有多少日子了。从出了门就下雪,天地一片白茫茫,让人连方向都难辨。他逢人就打听淘金的五道沟,打听朱开山的信儿,可谁也没给过他一个准儿。眼见天冷似一天,雪快封了路。他拣了条山路走,想到林里找块避风的地方。
远处传来木帮喊山的声音:“顺山倒喽,迎山倒喽,横山倒喽!”
传武停下脚步,循着喊声看去。只见千米外的山林里,一棵棵大树倒下,一团团雪雾腾起。众木帮一片喊声:“横山倒喽,顺山倒喽,迎山倒喽!”传武侧耳听了一会儿,加快了步伐,却听“啪”的一声,左脚一阵剧疼,他突然被一个狍子套套住了,他拼了命地挣扎着,可是套越勒越紧。
屋里,红头巾和鲜儿正在给木帮缝补衣服。鲜儿有些感激地对红头巾说:“红姐,我知道你那样对我是为我好……”红头巾做个手势止住鲜儿,倾听着屋外的声音说:“好像有什么动静。毁了,一定是狍子套着人了,我得去看看。”
传武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红头巾跑过来,笑眯眯地端详着传武,却不给他解套。传武挺横,说:“笑什么?没看见我被套住了?给我解套呀!”红头巾笑说:“我当套了什么,原来是个孩崽子,不在家咂你娘的奶,跑这儿干吗?”传武瞪着眼睛说:“爷们儿出来散散心,你管得着吗?”红头巾咯咯笑着说:“好大个爷们儿,还穿开裆裤吧?我看看,小雀儿睡醒了没有。”说着要解传武的裤腰带。
传武捂着裤裆喊道:“你要干什么!”红头巾笑着说:“嘿,还知道害臊!让姑奶奶看看。”说完就动了手,传武忙用另一条腿扫倒欲要解自己裤腰带的红头巾,并顺势用力夹住她的头,然后双腿合力,使红头巾动弹不得。红头巾使劲地挣扎着,传武死命地夹着她,两个人一时间僵持着。
红头巾喘息着说:“臭小子,力气还不小。给你解套吧,看样你比一头骡子好使。”传武不放心地说:“说话当真?”红头巾说:“姑奶奶说一不二!”传武松开腿,红头巾爬起给他解了套。传武问:“你下的套?”红头巾说:“算我晦气。好了,走吧。”
传武说:“前边有山场子?”红头巾说:“你问谁?”传武说:“这儿除了你还有谁?”红头巾说:“我没名没姓吗?”传武说:“我知道你叫什么?”红头巾说:“你鼻子下长的什么?塞饭的窟窿?不会问?”
传武说:“那你叫什么名?”红头巾说:“少教,对大人说话没有称呼吗?”传武说:“你真啰唆,你叫什么名?”红头巾说:“就叫我红头巾吧,不行,叫红姐。”传武说:“红姐,前边就是山场子?”红头巾说:“你问这干什么?”
传武说:“我想做木帮。”红头巾哈哈大笑说:“奶毛没干就想做木帮?回家吧。”传武沮丧地说:“回不去了。”红头巾说:“怎么了?”传武说:“找不着我爹我坚决不回去!”红头巾说:“看不出来,小小的人儿天大的胆儿。走吧,回去跟你娘认个错儿,撅起屁股让她狠狠打一顿就完事了。你太小,把头不会收留你的。”传武说:“家,我现在是肯定不回了,挣点钱去找我爹。”
屋里两面大炕,当中生着大炉子,炉里烧着柈子,炉子周围烤着木帮的靰鞡、包脚布、湿棉裤什么的,烟气腾腾。几十个木帮休憩的休憩,打闹的打闹。老独臂围着炉子烤饼子。红头巾领着传武进了屋,对老独臂说:“把头,又来了个闯山场子的,交给你了。”老独臂一看是个生脸,顿时拉下脸来:“谁叫你把他领来了?这不是个孩子吗?打发他下山吧,我这儿不收。”
红头巾说:“是我领的吗?我下套子套住的,非要来咱山场子,我甩不掉他,是他自己跟来了。”老独臂说:“你总是有说词!母狗不放骚,牙狗哪能跟着腚转?”红头巾说:“谁放骚了?我看他是块做木帮的料,你别看他人小,一身的力气,不比头骡子好使?”
老独臂笑骂道:“娘的,说着说着漏兜了,放屁的工夫你也能舞弄一个,试过了?”红头巾咯咯笑着说:“他呀,儿马蛋子,没开扎的萝卜一个!”老独臂一挥独臂,说:“那就先领你屋去吧,给他弄点吃的,愿意拾掇你就拾掇拾掇,完事就送他下山。”传武央求说:“把头,留下我吧,等过了这两个月的蹲裆雪,开了山,不用你撵我,我就找我爹去!”红头巾拖走传武,说:“走吧,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跟我走。”
红头巾领着传武回了自己屋,鲜儿正在屋里给木帮们缝补衣服。她抬头一看,不禁一个愣怔,这个一身打猎行头的青壮小子不是传武吗?传武也认出了鲜儿,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使劲揉了又揉,走到跟前,试着叫道:“鲜儿,是你吗?”鲜儿从床上跃下来,也叫道:“传武!”
两人情不自禁,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红头巾吃惊道:“你们认识?”鲜儿流着泪说:“红姐,这就是我对你说的传文的弟弟,老二传武。”红头巾笑道:“闹了半天是一家人,我去烀狍子肉。鲜儿,还不叫你叫兄弟上炕暖和暖和!”
红头巾在屋外烧上柈子,支上锅,又端来一笸箩雪,化水煮狍子肉。里屋,鲜儿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传武也哭着说:“鲜儿姐,没成想你遭了这么多罪!”鲜儿说:“这么说你哥一直没信儿?”传武说:“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娘的眼睛快盼瞎了。鲜儿姐,咱不在山场子待了,跟我回家吧,回去娘不知会怎么高兴呢!”
鲜儿摇着头说:“传武,姐不能去你家了,姐嫁过人,又当过戏子,姐……”传武说:“姐,那不是你的错儿……”鲜儿说:“传武,什么都别说了,姐这一辈子毁了,认命了,你还是回去吧,这儿不是养人的地方,你何苦来受这份罪呢?”传武说:“姐,你不走我也不走,我给你做个伴儿,咱俩一起在这儿混,我一定要混出个样来,让我娘看看,我就不信没三儿有出息。”鲜儿望着传武:“你能吃得了苦?看见木帮是怎么干活的了?”传武摇头说:“没看见。什么活不是人干的?别人能干我就能干。”鲜儿说:“吃了饭我领你去看看,看看你能不能吃这份苦。”
一拨拨木帮抬着巨大的木头,呼着号子,你追我赶,每一步都迈得气势磅礴。
伙计们呀——哎唷!
向前赶呀——哎唷!
憋足劲呀——哎唷!
别松气呀——哎唷!
挣了钱呀——哎唷!
别乱花呀——哎唷!
莫耍钱儿呀——哎唷!
莫耍烟儿啊——哎唷!
见了娘们儿躲着走呀——哎唷!
山东还有老婆孩儿呀——哎唷!
众人吆喝着,每个人的脸都通红,双肩因为过度用力而使身体微倾着,虽是寒冬,斗大的汗粒却挂在他们额头。
传武和鲜儿惊呆了,他俩从来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鲜儿说:“传武,你能吃得了这份儿苦?”传武说:“只要能陪着姐,什么苦我都能吃!”鲜儿叹口气说:“还不知老把头留不留你呢。这样吧,他们住在那儿,姐不方便去,你去看看老把头在不在?”
传武径直进了木帮伙计的屋,好奇地看着屋子,摸摸这儿,摸摸那儿,突然发现了酒壶里的酒,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木帮疲惫不堪地收工回来,拥进屋里。众木帮烧柈子的,烤鞋袜的,啃干粮的,各自忙活着。一个叫老刁的精瘦的汉子拿起酒壶要喝酒,却发现酒壶空了,大喊道:“谁他妈的偷酒喝了?大个子,是不是你喝了?”大个子说:“没有啊!”大家互相猜疑指责。老独臂进了屋,呵斥道:“吵什么?鳖吵湾呀!”大个子说:“把头,有人偷酒喝了!”老独臂说:“谁偷了?偷了就认账,别他妈的像娘们儿似的夹夹咕咕,爽快点!”
大炕暗处突然传来了鼾声,只见传武正在昏睡。大个子过来闻了闻传武的嘴,揪起传武就打,说:“他妈的,是这兔崽子偷的!”传武疯狗似的咬着大个子的胳膊不放。大个子一声惨叫蹿出老远,说:“哎呀娘呀,这狼崽子,咬死俺了!”众人大惊失色。老独臂微微笑着说:“嗯,是只兽儿!兔崽子,过来!”传武过来。老独臂说:“想留下不是?”传武说:“说什么也不走了。”
老独臂说:“那好,只要你答应我个条件。”传武说:“你说。”老独臂说:“这个月十六是我的生日,我要好好庆贺,三天之内你给我拖回只狼来就收留你。”传武说:“你说话算数?”老独臂说:“我出口的话句句都是砸进木头里的钉子,拔不出来!”
传武在自己打猎用的行囊中拿出个套子,在林中选了个地方埋设下,自己在不远处溜达了半天,却连个狼影也没见着,腹内已空空的,无奈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马架子。鲜儿堵在门口,问:“传武,套着了?”传武摇摇头。鲜儿说:“你到底会不会套?”传武说:“傻狍子和兔子什么的都套过,就是没套过狼,都差不多吧?”鲜儿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吃没吃饭?”传武说:“谁也不给。”鲜儿说:“跟我来吧。”
红头巾从外边进来,盯着传武说:“鲜儿,你把吃的给他了?你个贱货,把头怎么说的?这三天不管他饭,让他自己刨食,你给他吃的算怎么回事?看上他了?想吃童子鸡是不是?口味挺高的!”鲜儿说:“红姐,别说得这么难听,他是我弟弟!”
红头巾冷冷地对传武说:“你当老独臂真的过生日?他一年不知要过多少生日,一要整治人就过生日,把人撵出去套狼。你只有两天的工夫了,你不知道这个老独臂,他的毒性大着呢,皇帝老子也难叫他改口!”
传武又摇摇晃晃地进了林子,下好的套子还是空的。他守了一阵子,不知不觉倚在树干上慢慢地睡着了。鲜儿赶着雪爬犁来了,她知道这个朱家老二的性子,哪里放得下心,果不然,她赶到的时候,传武已经冻僵了,她拍着他的脸说:“传武,你醒醒,千万不敢睡了,睡过去就没命了!”鲜儿稳住神,努着劲把传武拉到爬犁上,往回路奔去。
回到屋,她把传武放到炕上,用雪擦着他的手脚、胸膛。冻僵的传武毫无知觉。始终在里屋冷眼观望的红头巾破口大骂道:“你个骚货,等不及了?”鲜儿委屈地说:“红姐,他都冻硬了,我看他太可怜了!”红头巾火气挺大,说:“活该,是他自己找的!”说完摔门而去。
良久,传武终于被搓醒了,轻声地说:“姐。”鲜儿心疼地哭泣着说:“传武,你把姐吓死了,你还是离开山场子吧,姐求你了!”传武也哭着说:“姐,你不走我就不走,我死活要和你在一起。明天我还要去,我一定会套着狼的,大哥不在眼前我就是你的亲人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受苦了!”说着说着,又昏睡过去,嘴里喃喃地说,“姐,我还冷,你搂着我睡一会儿吧……”
鲜儿红了脸,但还是搂住了昏睡的传武,轻轻地哼着歌谣:
悠啊,悠啊,
快点睡觉别哭了。
狼来了,虎来了,
瞎子背着鼓来了。
老虎妈子跳墙了,
舌头伸出老长了,
正在窗外望你哪。
咬猪了,咬羊了,
宝宝你可别哭了……
鲜儿唱着,唱着,一串串泪珠滴到传武身上。见传武睡熟了,鲜儿给他盖好被,横横心进了木帮屋。老独臂正在抽烟儿上神儿,瞅了她一眼没吱声。鲜儿说:“爷爷,你就放过传武吧,别折腾他了,留下他吧!”
老独臂磕磕烟袋锅子说:“这是山场子,不是戏班子,这儿的角儿是我,不是你,轮不到你说话!让他套狼自有我的道理,他没有能耐套着狼就没能耐待在这儿,这儿不是人待的地方,能待住的都是兽儿,是长着獠牙的兽儿!告诉他,套不着狼就别回来了,明天可是最后一天了!”
鲜儿说:“爷爷,你的心肠怎么这么冷呢?不能先让他在这儿干几天试试?他要是你的孙子呢?”老独臂说:“我的孙子?要是我的孙子我早就一顿乱棒打走了!你也别费唾沫了,我要到场子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传武醒了,披上衣服就要走,鲜儿把一个雪爬犁交给他,说:“传武,赶着雪爬犁去吧,这是红头巾借的,今天要是套着了更好,实在套不着早点回来,山场子不留你,姐也不在这儿待了,姐下山。”传武笑着说:“姐,你答应跟我回家?”鲜儿摇摇头说:“你的家我是不会去的,找个主儿嫁了吧。”
传武急了,说:“姐,不能啊,你不等我哥哥了?”鲜儿伤心道:“别说他了,我和他就当是一场梦,我早就寻思开了,和他有情没缘,成不了夫妻。”传武感动地说:“姐,你昨天是不是哭了?”鲜儿说:“什么也别说了,快走吧!”
传武赶着雪爬犁在林中飞驰。一会儿工夫,赶到下套子的地方,传武惊呆了,他惊喜地看到,狼套上分明套着一只狼!那狼已经死了,身体冻得梆硬。传武从套子上卸下狼,装上雪爬犁,打了个响鞭飞驰而去。一路上,他大声地对着林海笑着,喊着:“套着了!套着了!山神爷收留我了!”
他扛着狼走进屋子,鲜儿跟在他身后。传武把狼重重地摔到地上,大声地说:“把头,狼套着了!”众木帮围拢过来,议论着:“啊?真套着了!好大一只狼呀!”“这小子,还真有点玩意儿!”大个子有点不信,踢着狼说:“不是条狗吧?”老独臂过来,蹲下看看,毫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对传武说:“行了,留下来吧。大个子,你带他吧。”鲜儿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独臂没再说话,回身进了里屋,红头巾正在里头炕上坐着。老独臂一双眼睛凝如点漆,盯着红头巾,冷笑着说:“这只狼是你挂到套子上的吧?”红头巾说:“怎么会是我呢?我有这能耐?”老独臂冷冷道:“你瞒不了我,是你用枪打死了狼,又把枪眼用松油堵了挂到套子上。看来你真是喜欢这个孩子了!”红头巾淡淡地说:“看出来了?我是喜欢!我喜欢他浑身野性,像只小野兽!”
传武在劈柈子,手起斧落,一起一伏间,他青春的力气和朝气尽露无遗。红头巾嗑着一把松子倚在门边上,出神地看着。传武看看她,说:“红姐,谢谢你。”红头巾问:“谢我什么?”传武说:“我听大个子说了,那只狼是你给我挂在套子上的,你疼我,护着我,我以后要好好报答你。”红头巾说:“不用谢,也不图你报答,我还会护着你的,你什么时候身上没有野味了,我就不管你了。过两天你就得上山抬二杠,到时候我就看你是不是个爷们。哎,我可告诉你,你以后离鲜儿远点儿。”传武愣了,问:“为什么?”
红头巾说:“你要是和她在一块儿,时间长了就什么都不是了!”说罢扭身走了。传武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怔怔地站在那儿。
归楞大战开始了,哼唷咳哟的号子声不绝于耳。喊山声此起彼伏:“顺山倒了!排山倒了!迎山倒了!”木帮八人一帮,抬着巨大的原木前行。采伐的两个人一组,用快码子大肚子锯锯树,用开山斧“要楂”。
红头巾抬着木头跟木帮叫号:“爷们儿们,加把劲呀,今天日子好,谁超过我今晚就犒劳他,和他放大炕!”大个子兴奋地说:“是啊?伙计们,还要命吗?赶快跑啊!”木帮伙计你追我撵,林子里充满了活力,打远看,只见一根根原木朝前蹿。
木帮老刁带着自己的一帮人扯开了嗓子唱荤曲,大个子带着另一帮简短地应和着:
谁的屁股圆呀?
咱妹子呀!
谁的脸子俏呀?
红头巾呀!
杨柳小腰。
委实好哇!
大脚片子。
没处找啊!
……
一直干到入了夜,大家才回屋吃饭。大个子从屋外进来,悄悄地对传武说:“伙计,红头巾叫你去呢。”传武说:“叫我?去干什么?”大个子笑了笑说:“你忘了?今天归楞,咱们这帮赢了,红头巾点名要招待你呢。正在大热炕上等你呢,快去呀!”传武笑了笑说:“我不去。”
木帮起哄道:“别叫他了,是个没长把的!”“就是有把也没能儿。”“他见过什么?别吓着孩子!”传武被逼急了,忽地站起来说:“有什么呀!不就是女人吗?”说着朝外走去。
他走到红头巾门口停下脚步,有些犹豫。鲜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揪住他,厉声地说:“传武,你不能进去!”传武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鲜儿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说:“姐,你的力气不小呢。”鲜儿道:“你才多大就不走好道!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啊?给我回去!”
红头巾推开门,说:“我当是谁在门口吵吵呢,鲜儿,是你呀!我和小兄弟热乎热乎,你插的什么杠!想虎口夺食儿不是?没你这么干的。”鲜儿央求说:“红姐,他还是个孩子,你放过他吧!”红头巾说:“怎么了?我是害他吗?他大小是个男人。你别饱汉不知饿汉子饥,他这么大了,也该给他放放闸了。”
鲜儿红眼了,说:“红头巾,你今天要是把他勾引坏了,我和你对命!”说完一把揪住红头巾撒开了泼。红头巾火了:“唉哟嗬,和我撒泼?今天我还把他要定了!”两个人撕扯起来。红头巾力大无比,抱起鲜儿扔进雪窝,拽着发呆的传武进了屋子,反身把门扣上。她拉扯着还在发呆的传武,边走边说:“瞧你这傻样儿,赶快脱下靰鞡,上炕!”传武迷惑不解:“上炕?上炕干什么?”
红头巾把传武拽到炕沿边坐下:“说你傻还真傻呀?山场子的活,今天活着明天还不知埋哪儿,有口气就受活受活吧,姐今天就让你尝尝做男人的滋味儿,别死了还是个童子鸡,赶快脱靰鞡!”还在发呆的传武面对咄咄逼人的红头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红头巾见此,双手捧着传武的脸,温情地挑逗着说:“不喜欢姐吗?姐不中你的意?”说着脱了披在身上的红棉袄,露出红肚兜,一对豪乳顶在胸前。她爬到床上对传武嫣然一笑说:“来啊,快上来。”传武两眼死死地盯着红头巾的胸脯,喘了粗气。
红头巾伸出一只手,抓过传武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悄声地说:“快把衣服脱了,上来。”传武不知何故,身体突然一僵,随即“妈呀”一声,捂着裤裆跑出去——他跑马了。红头巾哈哈大笑,笑过自语道:“这孩子,还挺有意思,脸皮儿薄,招人喜欢。”
传武从屋里开门跑出,忽然看到鲜儿站在雪地里瞪着他。传武走近鲜儿,认真地说:“姐,我啥也没干,真的没干。”鲜儿望着他直哭。传武问道:“姐,你怎么了?我真的没干,我要是撒谎,我就不得好死!”
鲜儿一把捂住传武的嘴说:“别再说了!姐信你……传武,原来姐巴望你留在这儿,咱好做个伴儿,可现在姐盼着你赶紧走,这不是个好地方,你走吧!”传武说:“姐,你光说这儿不是好地方,那你怎么不走呢?我还是那句话,要走咱就一块走。”鲜儿眼泪流下来,说:“姐走不了啦,没有地方去啊,姐没人要啊!”
传武也哭着说:“姐,不能啊,我哥回来会要你的,你都是为了他呀,他不能不长良心!他不要你,我就宰了他!”鲜儿被传武的话打动,情不自禁地抱着他失声痛哭。红头巾站在门里,怔怔地看着他俩。
老刁病了,疼得在大炕上打滚儿折腾,呻吟不停。其他人无奈地看着。传武急切地问旁边的大个子说:“大伙怎么都跟没事似的?再不想办法救他,他可就完了!”大个子淡淡地说:“兄弟,你初来乍到,头次见这种事,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干咱们这行的,命硬不硬,老天爷说了算。”
老独臂擎着三棱子大马蹄针走进屋,说:“老刁怎么了?我看看。”大个子说:“老刁肚子疼,抗不了啦,你快救救他!”老独臂观察着老刁,面无表情地说:“看这样够呛,放放血试试吧,活过来算他命大。死了就算他命中注定。你们给我按住他。”大个子、传武几个把老刁按住。
老独臂用三棱子大马蹄针挑着老刁的身子放血。一股鲜血滋了老独臂一脸。老刁挣扎了一回,渐渐地没声息了。大个子说:“把头,人不行了。”
老独臂抹去脸上的血,翻了翻老刁的眼皮,一挥手,冷冷道:“抬出去扔了吧,妈拉个巴子,临死还作索我一脸血,晦气!”传武目睹着这一切,向老独臂投去仇恨的目光。老独臂读懂了传武的眼神,恶狠狠地说:“别拿眼睛斜楞我,如果你还想干这一行,你的下场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就是走出山场子也逃不出水场子!”
山场子林区临时搭建的山神庙里供着鸡鸭鱼肉加坚果,那是林区里供奉山神爷的供果。传武在家里养了嘴馋的毛病,又正是青春淘气的年龄,他早就瞄上了这些供品。隔三差五就会寻摸点打牙祭,这一天,他看看四周没人,又把手伸向供果。忽然几个木帮呼喊着从隐蔽处跑出来,说:“抓着了,是你这小子!”
传武被绑着,押回山屋子。老独臂抹搭着眼皮说:“他偷吃山神爷供果,犯了山规,按老规矩办,放到老林子里去吧。”鲜儿跪在地上哭求道:“把头,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他还小啊,不懂事。”老独臂说:“谁求情也没用,不能破了规矩,破了规矩是要遭山神爷报应的,要是能回来那是山神爷饶了他,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吧。”
密林深处,几个木帮扔下被蒙着眼睛的传武,又赶着雪爬犁疾驶而返。传武挣扎着揭开蒙眼睛的黑布,顺着雪爬犁的印辙追去。可追了一段,漫天飞雾,再也寻不着车辙的印痕,传武踉踉跄跄地跋涉在密林,他迷路了。
山场子红头巾的马架子这边,鲜儿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她说:“红姐,他回不来了,一定是叫狼吃了,我找了这么久,找不着啊,怎么办啊!都是我害了他,早知道是这个下场,我就听他的话下山好了。呜……”红头巾烦躁地说:“你就会哭,哭起来也浪丢丢的。唉,我再去找找吧。”
鲜儿说:“等等,我也去!”红头巾回身一脚把鲜儿踹回屋里,说:“挺你的尸吧,到哪儿也是个累赘!”
筋疲力尽的传武终于走出密林来到路边,他再也坚持不住,靠着路边的树木缓缓倒下。红头巾策马驶来,抱起传武,摸摸他的胸口,放到马上,又策马返去。
到了山场路口,她把传武推下马,说:“你自己回去吧,千万别说是我救你的,要不然你还活不了。”传武站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老独臂,我早晚要杀了你!”红头巾冷笑道:“得了吧,你不是他的对手!”传武不服道:“不就是一个独臂老人吗?有什么呀!”红头巾说:“你呀,不知道他的根底!你知道他早些年是干什么的?”传武摇头。
红头巾说:“他当过捻子,还是个头领。”传武大吃一惊,说:“真的啊!他杀过人?”红头巾说:“想知道?去问他!”红头巾从怀里掏出一块熟肉,扔给传武说:“慢点吃,别噎着。”然后兀自策马而去。传武看着手中的熟肉,充满感激地注视着离去的红头巾。
老独臂坐在桦树皮桶里,传武给他仔细地搓澡,惊诧地看着老独臂一身的伤疤。老独臂眯缝着眼睛说:“孩子,说实话,自己找回来的?”传武没吱声。老独臂说:“我知道你会回来,她不会让你死的,她喜欢上你了。你小子,有女人缘啊。”
传武探询道:“爷爷,你老家是曹州的?”老独臂说:“嗯?她对你说了什么?这个骚娘们儿,那张破嘴早晚要给她缝上!”传武抚摸着一个个伤疤说:“爷爷,这些伤疤都是你当捻子的时候留下的?”老独臂不语。
传武说:“这个,刀疤吧?我爹也有一个。”老独臂说:“你爹真是义和团的?杀过洋毛子?”传武说:“真的!”
老独臂道:“你说这个疤?这是我身上的第一块疤。那时候我和你现在的岁数差不多,我姐叫本村的恶霸老财糟蹋了,让他们全家糟蹋了,为了给姐报仇我入了捻子,带着弟兄攻进恶霸老财的围子,我一口气杀了恶霸一家六口,留下这块刀疤。”
传武倒吸一口凉气,道:“爷爷,你下得去手?”老独臂轻描淡写道:“仇到了不报就得死的时候杀人就红了眼,过后也不忍,可绝不后悔。”传武说:“那这些呢?”老独臂说:“这些呀?一块疤就是一场恶战,就是几条官兵的人命,没有什么好说的。”
传武说:“这个好像不是刀疤,也不是枪伤,像是咬的牙印。”老独臂突然哈哈大笑说:“你说这个?那一年我在哈尔滨遇上了一个俄罗斯娘们儿,大伙都叫她大洋马。”传武说:“俄罗斯娘们儿?我还从来没见过,漂亮吗?”
老独臂说:“漂亮,奶子比你的屁股都大,走起道儿来乱颤,迷死人。这娘们儿,缠着我不放,死活要我娶她。我是自在惯了的人,不想拴在女人的裤腰带上。有一晚上和她热乎够了,我说要和她分手到山场子做木帮,她非要我带着,我没应承。这臭娘们儿,抱着我就咬,我把她的屁股都打肿了还是不撒口。那是女人吗?是兽儿!我可告诉你,俄罗斯娘们儿可不敢招惹,劲儿特别大,上来那股劲儿没完没了,又撕又咬,没几个爷们儿能抗得住。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不懂。”
传武说:“爷爷,你的胳膊是怎么丢的?叫官兵砍了?”老独臂说:“你好好看看,这是刀砍的吗?那一年我在老林子里遇见了一只虎,那虎看样好多日子没吃食了,肚子溜瘪。唉,你武艺再高也和它没法使,人家不接招,什么螳螂通臂,不理睬,张着大嘴扑过来就咬。我也是急了眼,就势把胳膊捅进老虎嗓子眼儿里了。老虎噎得直翻白眼儿,可到底把我胳膊咬掉了。我一看,娘的,吃亏的买卖咱不能干,不能舍本儿,忍着痛把手里木棒捅进老虎屁眼里。老虎没尝过这滋味儿,吼又吼不出来,撒欢儿跑了。约摸半个月以后吧,我见老虎死在林子里。老远地看着,我就奇了怪,这老虎怎么长着两只尾巴?近前一看,哈哈,一只是真尾巴,另一只是我那根木棒,还插在老虎的屁眼里呢!”
说到这里,爷儿俩哈哈大笑。
笑够了,传武问道:“爷爷,你离开老家小四十年了吧?想不想?”老独臂的脸又冷了下来,说:“老家的亲人被官兵杀绝了,我没老家了,老林子就是我的家。”传武说:“爷爷,听口音红姐也是曹州人,你们是老乡吧?”老独臂说:“嗯。”
传武说:“她一个女的怎么到山场子来了?”老独臂说:“唉,都是闯关东的人,谁没有段伤心的老事呢?就别揭人家的疮疤了,打听人家的老底儿在咱这儿是犯忌的。我今天不知怎么了,对你说了这么多,有些事我对谁都没说过,怎么都告诉你了呢?你可不能给我说出去,说出去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传武说:“爷爷,你就放心,我把你说的话烂到肚子也不会对别人说。”老独臂似乎在想些什么,自语道:“这两个孩子,就是岁数差得大了点,性子倒也合得来。唉,顺其自然吧。”传武说:“爷爷,你说些什么?”
老独臂回过神来说:“没说什么。”
冬日深夜的林场,静谧中透出阵阵寒气,红头巾马架子外,大个子哼着小调走来。传武挡住去路。大个子说:“传武?你要干什么?”传武说:“我不让你进去!”大个子说:“关你屁事?滚!”传武说:“我让你滚!”大个子说:“欠揍你!”两个人打了起来。
两个男人的战斗很快以传武的头破血流结束了。里屋,红头巾为传武擦着脸上的血,鲜儿从旁边帮着忙。红头巾对传武说:“你这是干什么?姐是愿意,你打人家干什么?”传武说:“姐,你三番五次救了我,就是我的亲姐姐,我敬重你,我不让你这样活着!”红头巾训斥道:“你小孩子懂什么?这就是日子!”传武说:“姐,我知道你也是好人家的闺女,你不该这样,别这样了,我挣钱养活你。”
红头巾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把传武搂在怀里说:“好弟弟,姐不用你养活,姐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你可要好好活着,活得像个爷们儿!鲜儿你说呢?”一直听着两个人说话的鲜儿真诚地说:“红姐,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样说话,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