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着穿过山林,传来压抑的呜呜声,寒气袭人。林间雪路上,朱开山他们坐的三辆马车艰难行进。金夫个个裹紧羊皮袄御寒。一辆马车停下了。金把头过来问:“咋了?”赶爬犁人说:“又硬了一个。”金把头说:“谁?”赶爬犁人说:“元宝镇来的牛得金。”
金把头冷漠地说:“扔了!”朱开山扒开牛得金的衣服,贴耳听了一会儿说:“把头,不能,还有心跳啊!”金把头厉声道:“怎么?带到老金沟?别想!”几个金夫抬着牛得金要扔进山沟。朱开山怒吼道:“谁敢动!我带着他。”说着把牛得金抱上车。牛得金在朱开山的怀里醒来,流着泪说:“开山大哥,你救了我一条命。”朱开山小声地说:“嘱咐你多少回了,别提我的大号!”
车夫中一个叫老烟儿的唱道:
天南地北淘金人儿,
都是咱们山东人儿,
前天还在渤海湾,
昨天过了山海关儿,
今天有缘见老乡,
来来来,接个火,
咱俩今天抽袋烟,
慢言细语唠唠天儿……
老北风魔鬼似的嚎叫着,十分瘆人。马车前行愈发艰难。金把头呼喊着说:“都用绳子把领口扎紧了,别灌进风!”金夫们扎紧领口。头辆车上的四个年轻人冻得缩成一团,一动不动。金把头见此,拿鞭子抽打着他们,骂道:“懒死啦?不要命啦?快下来跳跳!别上爬犁了,想要命跟着跑!”那几个年轻人不得已,跳下来跟着马车跑着。
天色渐暗,又过一会儿,已是月黑风高。远望远方有一盏灯火在闪耀。牛得金指着灯火说:“看,那是不是野兽的眼睛?”金把头说:“胡说!有独眼的野兽吗?还是红的。”马车驶近大伙才看清楚,是一个老者举着灯笼。老人的胡子眉毛都已结了霜。老者说:“伙计,是到老金沟淘金的吧?”金把头说:“是啊,老爷子。”老者说:“跟我来吧,我是前边客栈的。前儿来晚了一步,有一伙淘金的全掉到前边老沟里去了,就在我身后,一个没活下来。”大伙惊呼说:“好险呀!”金把头说:“老爷子,谢谢啦!”
经过艰苦的跋涉,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客栈,欢呼雀跃地冲进里屋,跳上烧得滚烫的大炕。客栈伙计送来高粱米豆饭。金夫们个个吃得兴高采烈。一个女人走进屋子,扭着粗壮的腰身屁股,笑眯眯地向金夫们抛媚眼儿说:“爷们儿,闲着干啥?辨不辨?”牛得金问朱开山说:“啥叫辨不辨?”朱开山小声地说:“就是嫖不嫖。”一个金夫问道:“怎么个价儿?”一个女人扭着屁股说:“看着赏呗。”金把头说:“去去去,他们还没挣到钱呢。”女人说:“那怕啥?先赊账呗。”金把头问:“有辨的吗?”金夫们笑着摇头说:“算了吧。”
这当一个中年金夫红着脸站起来说:“我去趟茅房,大姐领我去?”女人一笑说:“跟我来。”大伙都暧昧地笑了。牛得金说:“把头,咱们啥时候能到老金沟呀?”金把头说:“快了,过了前边大草甸子就到了。”
一宿无话,天明后,一行人出发前往林区边缘的大草甸子。来到草甸子跟前,金把头把大伙都赶下马车,说:“前边就是甸子了,道危险,马车绕道走吧,大伙手扯着手。”
牛得金说:“净胡扯,这么硬的地咋会陷下去?我就不信。”说着自个儿往前迈步一路走去。金把头冷笑道:“你小子,没尝着辣汤儿,有你叫娘的时候。”其余的人都手扯着手探索着前进。不一会儿,走在前边的牛得金果然陷进大酱缸,惊呼救命。
金把头过来问道:“你不是不信吗?这会儿信了?”牛得金哭喊道:“救命啊,我不想死,还想活着,家里还有老娘,还有老婆孩子等着我挣钱养家呢!”
大伙从车上拿来绳子、水桶、撬棍、铁锨、铲子奔来,一顿忙活,可无论怎么使劲也拉不上来他。牛得金越陷越深,不断地呼救。金把头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牛耳尖刀,刷地扔给牛得金,喊道:“豁开你的裤腰带!”牛得金照办了。
金把头呼喊了一声说:“使劲拉!”大伙一使劲,牛得金光着屁股被拉了上来。金把头说:“还敢不听我的不?”牛得金捂着下身说:“再也不敢了!”老烟儿笑道:“还捂什么?这儿没娘们儿。”
过了草甸子,众人又乘上马车,赶了阵子路,终于到了老金沟。金夫们跟着金把头纷纷走进老金沟金管所屋里。屋里头已是人满为患,各地来的淘金者挤成疙瘩。一个关东本地的大汉叫大金粒的与朱开山撞了一下,被撞了个趔趄。大金粒横眉竖眼说:“你瞎呀?”朱开山一笑说:“是你撞了我,要说瞎是你瞎。”大金粒怒目说:“嗬!还挺愣!妈拉个巴子,找打!”朱开山说:“爷们儿,小小的年纪嘴太臊了吧?”大金粒说:“嘴臊咋了?我手还痒痒呢。”一个冲天炮打向朱开山的胸脯。朱开山没有躲,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微微冷笑。大金粒还要打。牛得金几个过来拉开大金粒劝道:“算了,以后都是伙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老哥是外来的,不懂这儿的规矩。”
工头金大拿喊道:“别胡闹,都到金柜上填册报名去!”金柜里头金务所官府大人喊道:“一个个来,报一下名号,你,叫啥名?籍贯?”
那大人每问一个名都要追问一句说:“认识贺老四不?前两年在这里干过没有?”轮到朱开山。大人说:“你呢?”朱开山犹豫了一下说:“我叫朱老三,是元宝镇人。”大人说:“祖籍?”朱开山一愣说:“你问祖籍?就是元宝镇呀。”大人说:“你不是个生脸!”朱开山一笑说:“这怎么说呢?”大人说:“闻着你身上有股味!”朱开山说:“什么味啊?”大人说:“金末子味!”朱开山说:“你抬举我了,我可没淘过金!”大人说:“我不信!”说着,把朱开山两只大手扯过来,仔细地端量着。朱开山说:“不用看,这是双种地的手。”大人说:“没淘过金?不认识贺老四?”朱开山说:“贺老四是谁?”
报名结束。大人说:“好了,你们都上了花名册,给我老老实实地淘金,不许闹事,要守规矩,一切都要听金大拿的。”金大拿站出来说:“好了,现在我要挑人分帮了。”
也巧,朱开山这一帮除了山东来的老烟儿、牛得金,还有刚才跟他打过架的大金粒和他兄弟小金粒。金大拿说:“好了,你们是一个帮,都是伙子了。”又一指大金粒,说,“打头的是他。”
在老金沟金夫的木屋里,分好帮的金夫们歇息下来。屋里烟雾腾腾,吵闹声不断。牛得金说:“老朱,报名的时候你咋就……”朱开山说:“我在老家摊上官司了,跑出来的,嘴紧点,别给我乱说。”牛得金说:“怪不得。你放心。”
大金粒吆喝说:“妈拉个巴子,都听好了,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一个帮了,都得听我的。”大伙静了下来。大金粒又说:“这几天就没啥戏了,都给我养肥了,开了河就拼命地干吧。这几天愿意耍钱的就耍钱儿,愿意靠娘们儿的就去靠娘们儿,靠娘们儿到五间房去,那里啥娘们儿都有,天津的,唐山的,可有一条,不许领到咱这儿。”
牛得金问:“那为什么?”大金粒说:“还用问吗?她们一来,就是金子也会变成坷垃。”老烟儿说:“这不把人闷死了!”大金粒说:“闷了去喝酒呀!过两天有戏班子来,咱们可以听听戏。”
金夫们欢呼道:“太好了,还有戏听。”“听蹦蹦,《冯奎卖妻》,咋听也不够。”
大金粒说:“别光想着乐呵,叫娘们儿把身子骨掏空了可没力气挣钱了。”牛得金说:“听你的就是了。”大金粒一招手说:“朱老三,你过来。”朱开山过来问:“有啥吩咐?”大金粒颐指气使道:“去,给我的包脚布抖搂抖搂,净他妈的沙子。”朱开山逆来顺受,接过包脚布,到门外抖搂。大金粒说:“顺便再给我打盆洗脚水。”朱开山又听话地打来洗脚水。牛得金小声地说:“老朱,你虎背熊腰的,咋就叫他摆弄得像面条似的?不听兔子叫。”朱开山一笑了之。
一天深夜,朱开山独自一人走进老金沟大黑丫头开的酒馆。他点了瓶高粱烧,默默地喝着。伙计老果子里外忙活着。一个老艺人正在唱关东大鼓,唱的正是当年义和团悲壮的故事:
渔鼓一敲响叮咚,
山东自古出英雄。
唱的是,
朱家镇里的人一个哇,
朱开山就是英雄的名。
庚子年,
八国联军大闹中华,
炮火连天民不聊生。
朱开山带领义和团,
勤王护驾进了京城。
扶清灭洋义旗高举,
只杀得洋人叫祖宗。
这一天,
义和团和洋人一场鏖战,
只杀得日月无光鬼神惊。
大英雄,
单身冲进洋人的阵,
鬼头大刀挥舞如风。
人头纷纷落了地,
滚到地上数不清。
洋人一看事不好,
抱头鼠窜喊饶命。
大英雄,
横刀向天哈哈笑,
朗朗笑声震长空。
到后来,
老佛爷东归回到京城,
义和团四散没了前程。
可怜他,大英雄,
隐名埋姓闯了关东……
朱开山听着大鼓勾起了满腔的悲壮,不觉已是两腮满泪。冷不丁地,一队清兵进了酒馆。唱大鼓的噤了声,收拾起大鼓溜了。朱开山慌忙把头埋下去。清兵巡查一圈,带队的问老板娘大黑丫头说:“有没有闲杂人等?”
大黑丫头说:“没有,这些人都是来淘金的,老人儿都认识,新来的都在金柜填册报名了。”带队的说:“有可疑人等要报官,不许隐瞒!”大黑丫头说:“一定,一定!”
清兵队走了。大黑丫头凑过来与朱开山搭讪说:“这位大兄弟,才来的?”朱开山说:“嗯。”大黑丫头说:“贵姓大名?”朱开山说:“免贵姓朱,朱老三。”大黑丫头探询说:“和戏文里唱的朱开山是本家吧?”朱开山说:“不敢当,草民一个。”大黑丫头说:“老家哪旮旯的?”朱开山说:“元宝镇。”
大黑丫头说:“听口音祖籍是山东的吧?”朱开山一笑说:“哦?听出来了?唉,我打小跟老爹闯关东,早是没家的人了。”大黑丫头说:“大兄弟好酒量,姊妹陪你喝两盅,账算我的。”一摆手,老果子又送来酒菜。
朱开山说:“不好意思,让老板破费了。”大黑丫头说:“有啥呀!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爷们儿交往。”朱开山说:“我有啥呀?一个穷淘金的,不值得交往。”大黑丫头说:“你和别人不一样。”朱开山警觉地说:“哦?哪儿不一样?你说说。”大黑丫头说:“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反正不一样。来,喝酒,一口闷了!”
两人推杯换盏饮得痛快。朱开山酒劲上头,连呼“痛快”。
他的脸红红的,更衬显出浓眉大眼的俊爽劲儿来,大黑丫头不觉有点儿心迷。朱开山却问:“老板娘,打听个人,有个叫贺老四的认得吗?”大黑丫头一惊:“贺老四?他是你啥人?”朱开山说:“不是我啥人,有个朋友认识他,托我打听他的消息。”
大黑丫头小声地说:“这人没了。”朱开山问:“没了?为啥?”大黑丫头说:“说法可不少。有人说是为了跟人家争一个女人被人捅死了,也有人说他的金坑被人霸占了,这个贺老四仗着有一身好武艺,领着一伙弟兄和人家逗棒,败了,两边都死了不少人。”大黑丫头望着朱开山又说,“有种说法更神,说官府占了贺老四的金坑,让贺老四交出五道沟的金脉图来,贺老四坚决不交,便被人砍了。贺老四临死说,要对得起和他一起合伙开金场的兄弟。金脉图他咽到肚子里去了……”朱开山转过头默默地望着窗外。
大黑丫头说:“官府早就把网给架好了,就等着贺老四那个合伙人钻进来,从他嘴里抠出五道沟的金脉图来,他来了也活不了,听说贺老四把这儿的金脉图都告诉他了,这儿的沙金只有他俩知道。”朱开山说:“那死就白死了?”大黑丫头说:“这儿的规矩你真的不懂啊?当然是白死了!民不举官不究,就是报了官,衙门也不打这种官司。”朱开山说:“哦!那后事谁给料理的?”大黑丫头说:“都是金把头料理。大兄弟,不说那些死鬼,没意思。再来一壶?”
朱开山的舌头硬了,说:“不能再喝了,回去,回去睡觉。”大黑丫头说:“大兄弟,搁我这儿睡吧,炕上宽绰哪。”朱开山说:“不行,喝了你酒还占你的便宜,那还是人吗?”绊绊磕磕地出了酒馆。大黑丫头过来搀扶,说:“你这个人,咱俩不都得便宜吗?走就走,我送送你。”朱开山推拒说:“不用……”朱开山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大黑丫头说:“你是今年才在这里开酒馆的?”大黑丫头一愣说:“这么说你去年在这儿淘过金?”朱开山自知失言,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
金场附近有一片乱葬岗子,埋葬着为了金子死去的人们,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坟丘上杂草丛生。朱开山迈着醉仙步扒拉着草丛寻看着。一堆黄土中,贺老四的墓碑赫然在目。朱开山默默地看着,良久,双膝一跪说:“兄弟啊……兄弟,你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给我留句话呀!我要替你报仇!我一定要走出金沟,把你的家小安顿好……”朱开山呜咽着,悲怆的哭声在夜里直指夜空,让听见的人更生寒意。悲醉相加,朱开山竟仰躺在地浑然不知。一直跟着他的大黑丫头过来了,把他背起来,向金夫木屋走去。
次日早晨,阳光射进金夫木屋里。金夫们纷纷起炕了,朱开山坐在门口默默地吸着烟,望着远处的群山。
大金粒说:“喂,老朱,过来!”朱开山谦恭地过来问:“头儿,有啥吩咐?”大金粒说:“给我把尿罐子倒了,臊烘烘的。”金夫们也起哄说:“对,老朱,你起得早,给大伙的尿罐子都倒了吧。”牛得金看不下去了,说:“你们欺负老实人干啥?”朱开山忍气吞声,端起尿罐子要倒。大金粒坏笑着说:“老朱,你先等会儿,我又来尿了,别动,给我接接尿。”朱开山强忍羞辱,端起尿罐子给大金粒接尿。大金粒不依不饶地说:“妈拉个巴子,别站着呀,让我怎么尿?你不会跪下?跪下接!”朱开山眼睛红了,死死地盯着大金粒。小金粒看不过说:“哥,你咋就是和老朱过不去呢?他扒你祖坟了?老朱,别搭理他!”大金粒蛮横地说:“我就是要和他过不去!咋了?他是你爹呀?我看着他就烦!像是会点儿啥似的。”
正僵持着,大黑丫头走进屋来,见状说:“咋的?大金粒,又欺生了?你给我老实点!就你这把渣渣,真动起手来,两个绑起来也不是老朱大哥的个儿。”
大金粒不忿:“没那事儿!黑瞎子个儿倒大了,还不是吃货一个?不服就出去撂跤。”大黑丫头说:“嗬!还说不服你了!老朱,你也是个软蛋,就凭你五大三粗的,咋叫这么个崽子欺负了?不敢教训教训他?要是撂给我,早就给他造个大花脸。”
朱开山说:“伺候头儿也是应该的。”大黑丫头说:“你说你除了种地没干过别的,我就不信,看你两步走像是有一身功夫,咬人的狗不露齿,你是真人不露相吧?”朱开山说:“我哪会功夫?真的,就会种地。”大黑丫头说:“不信!我敢保证,你杀过人。”朱开山说:“你可别乱说,我连鸡都不敢杀。”
大黑丫头一把扯开朱开山的衣领说:“唬谁呀!你这脖子上的刀疤哪儿来的?”朱开山说:“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老婆是个醋坛子,有一回,我看一个女叫花子可怜,就领家去了。谁知道老婆醋性大发,非说我和叫花子有一手。我分辩了几句,老婆举起菜刀就给了我一家伙,嘿嘿,没躲得及。”大伙哄笑。
牛得金说:“老朱,你就那么怕老婆?”朱开山说:“嘿嘿,我老婆长得俊,不怕点儿行吗?”大伙笑翻了天。大黑丫头笑了笑,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盯着朱开山,甩了一句话说:“老朱大哥,老金沟是很深,可是一个人要裹得住自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朱开山笑了笑。大黑丫头小声地说:“你浑身有股气,像贺老四!”朱开山一惊说:“你认识贺老四?”大黑丫头一笑说:“我哪认识,我只是听人说过。贺老四身上有股气,隔着老远就觉得寒气逼人,你也有!”她又笑了笑,走了。朱开山望着她的背影,顿生疑虑。
文他娘始终记着朱开山的交代,在他走后不久就领着传武、传杰来到夏元璋家。
夏元璋对文他娘说:“老朱嫂子,收不收咱先两说着,我得考考看。”文他娘说:“合情合理,考吧。”夏元璋拿来文房四宝:“传武、传杰,你们两个都给我写篇字儿。”
传杰笑着说:“好的。”传武却磨磨蹭蹭。传杰的字写得十分漂亮,还是一首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传杰得意洋洋地把字拿给夏元璋看。夏元璋看着不住地点头说:“好,年纪不大字倒写得老到,临过欧体,不错。”文他娘说:“这孩子成?”夏元璋说:“成。传武,你写完了吗?”传武使出好大的力气写出自己的名字,递给夏元璋。夏元璋看着歪歪扭扭的“朱传武”三个字,直摇头。夏老爷子接过字说:“我也看看。”不料看过笑喷了口,说:“传武啊,你还是哥哥呢,这几笔字委实让人不敢恭维!”
夏元璋说:“老朱嫂子,我看这样吧,传杰留下,传武就带回去吧。”传武不忿地说:“掌柜的,你收学徒不能光看写字,自古就有文状元、武状元,论写字俺是赶不上传杰,要是论拳脚呢?他就是俩也不是俺的个儿,不信俺给你耍套拳看看,你上眼吧,这可是俺老朱家的八卦拳。”传武说罢耍了一套八卦拳,果然是虎虎生风,颇具架势。夏家人皆拍掌叫好。
传武收了拳脚,抱拳说:“掌柜的,收下俺吧,俺可以给你看家护院。”夏元璋也着实喜欢上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笑而不语。文他娘说:“夏掌柜的,这孩子书念得少了点,倒也聪明,身子骨壮实,你就收下他吧。”传武说:“掌柜的,你家没养驴吧?”夏元璋说:“没养啊。”传武说:“你就把我当成驴养着,我有的是力气!”一屋子的人大笑。
传武、传杰就留在了夏家,学习经商。夏家的店铺叫做春和盛,主营各式各样的关东特产。这一日,传杰在店铺柜台练习打算盘,嘴里念着除法口诀。旁边的传武闲不住,不停地捣乱,哥儿俩你一拳我一脚地逗了起来,不小心把夏老爷子的老花镜摔碎了。
传杰急哭了说:“都是你,看掌柜的不罚你才怪。”传武说:“怨你,谁叫你乱动!”传杰说:“你耍无赖!”传武说:“好了,怨俺还不成吗?俺兜着。”传杰说:“二哥,掌柜的让咱练习打算盘,你不练掌柜的可是要罚的。”
传武撇嘴说:“练什么练!乱七八糟的口诀,难记死了,再说练了有什么用呀?”传杰说:“你没听掌柜的说?打算盘是学生意最重要的功夫,算账全靠它。”传武说:“什么呀,算账有账房先生,咱是当伙计的,用不着。”夏元璋闻声走进屋来,板着脸说:“你们俩不好好用功,在这儿吵闹什么?教的口诀会背了吗?”传杰说:“差不多了。”
夏元璋坐下说:“哦?那你背背我听。”传杰说:“好,我背了。”呜里哇啦地背了一通口诀。夏元璋说:“好!不过还不太熟,一定要背熟了,要滚瓜烂熟才行。传武,该你的了。”传武笨嘴拙舌,背了几句就卡壳,憋出汗来了。夏元璋皱着眉头说:“你是怎么回事儿?一起布置的功课,弟弟背下来了,你这当哥哥的怎么就背不下来呢?是不是又贪玩了?”传武低头不语。
传杰学舌说:“掌柜的,俺二哥不下工夫,自己不背不说,还捣乱,把老掌柜的眼镜也摔碎了。”传武狠狠地瞪了传杰一眼。夏元璋一拍桌子说:“传武,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不罚你是不会长记性的。站到院里去吧。”传武哭咧咧地说:“还顶铜盆呀?”夏元璋说:“美的你,这回顶洗衣盆。”传武无奈地说:“唉,好吧。几炷香?”夏元璋寻思了一会儿说:“三炷吧。”
传武头顶洗衣服盆站在院当中,汗水顺着脸流下来了。玉书从外边回来了,看见传武的狼狈样,笑着问:“传武哥,又挨罚了?这回是为什么?”传武满脸的不在乎说:“咳,俺把老掌柜的眼镜摔碎了,你爹罚俺。”玉书说:“不至于吧?”传武小声地说:“你爹叫俺背算盘口诀,俺没背下来。”玉书说:“我说呢,该罚!”传武说:“玉书,给你爹求个情,饶了俺这一回吧,等有空儿俺领你掏家雀儿窝。”
玉书一仰脖说:“不稀罕。”传武说:“那俺领你逮兔子。”玉书说:“也不稀罕。”传武说:“教你骑马?”玉书说:“真的?”传武说:“骗你小狗。”玉书说:“那我就试试。哎,告诉你哥儿俩多少回了,别老俺俺的。”一会儿玉书跑出来说:“我爸说了,这回谁求情也不行,他对你没有信心了。”
三炷香的工夫过了,夏元璋这才放了兄弟二人回家。传武一路上拿着柳条不停地敲打传杰的头,嘴里念叨说:“叫你嘴快!”传杰先是默默地走着,后来忍不住说:“二哥,俺可要回手了!”传武说:“你回呀,就是想让你回手。”又敲了一下。传杰被逼急了,蹲下身子,一把掏了传武的裤裆,回头就跑。传武惨叫一声,趔趔趄趄地在后面追着骂着。
到了家,传武嘴里直吸冷气。文他娘问:“传武,怎么了?咝咝哈哈的。”传武不搭话,拿眼睛瞪着传杰。文他娘又问:“夏掌柜的今天都教了什么?”传杰说:“教算盘,今天学的是除法,背口诀。”文他娘说:“都会背了?”传杰说:“会背了。”
文他娘说:“你背给俺听听。”传杰背得滚瓜烂熟。文他娘赞叹说:“挺好的。传武,你也背给娘听听。”传武吭哧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来。文他娘火了说:“没背下来是不是?你爹为了你们今后过好日子,挣死巴命地在老金沟淘金,你就这样报答你爹?你个不成器的东西!给朱开山丢尽了脸!”
传武说:“俺不争气,俺该死,全家人就三儿喜你的眼儿!”说着赌气下炕,突然惨叫一声,说:“娘哎,疼死了!”文他娘大惊道:“传武,你怎么了?哪儿疼,对娘说。”传武捂着裤裆说:“娘,俺的蛋蛋叫传杰掏了,疼死了!俺将来打不了种叫他赔!”传杰说:“你怎么不说为了什么?怎么不说说你是怎么欺负俺的?光说一面子理儿。”
文他娘脱下传武的裤子一看,大惊失色,拧着传杰的耳朵说:“该死的,你这孩子不声不响的,怎么下手这么狠!你们可是亲兄弟呀!”传杰嚎哭道:“娘,俺再也不敢了!”文他娘望着窗外,眼泪下来了,喃喃自语道:“唉,你们俩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你大哥现在不知在哪里遭罪呢!”
真让当娘的说准了。
鲜儿泪眼婆娑地坐在炕头,传文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用手一探,还是热得烫人。原来,两人一路奔波,又兼饥寒交迫,传文还要照顾鲜儿,支撑不住,一病不起。同行的逃难人都说传文不行了,关东还远在千里之外,那野地乱坟中怕又要添这个瘦弱的少年郎了。只是鲜儿性子坚,怎么也不放弃,求爷爷告奶奶,自己又连拉带背,硬是把传文拖到一个市镇上。实在走投无路了,鲜儿咬牙写了“卖身救兄”的帖子,在自己头上插了草标。也巧,当地一个张大户要给自己的傻儿子娶亲,看鲜儿乖巧,谈妥了条件,把两人接回家安置了。
鲜儿正哭着,张大户推门进来,把几包中药递过去说:“这是给你哥抓的药,熬了吧。生死由命,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鲜儿说:“大叔,谢谢了。”
张大户说:“别说谢,早点把你哥救活吧。捡个日子你就和粮把亲事办了吧。”说罢走了。鲜儿给传文喂了药,可传文还是不省人事。佣人刘妈端着脸盆,拿着衣服来了,说:“闺女,你哥好点了?”
鲜儿擦着泪说:“还没醒过来。”刘妈说:“老爷请你过去,和你女婿见见面。”鲜儿说:“刘妈,光说他有病,到底是什么病?”刘妈说:“唉,就是有点病,你可千万别惹他,他要是犯起病来可吓人哪!你见过就知道了。老爷叫你洗洗脸换件衣裳。”鲜儿问:“他叫粮?”刘妈说:“小名叫粮,大名叫张文良。”
鲜儿更了衣低眉顺眼跟着刘妈进屋。张大户和老婆坐在八仙桌两侧。粮斜眼看鲜儿。他有点痴呆,却十分刁顽,蹦着嚷道:“我不要臭要饭的当老婆!”粮他娘说:“粮,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闺女葱俊儿的,陪你玩儿不好吗?”
粮走过来问鲜儿说:“你叫什么名?”鲜儿说:“俺叫鲜儿。”粮说:“鲜儿,你愿意跟我玩?”鲜儿说:“愿意。”粮说:“拉钩?”鲜儿点点头伸出手去与他拉钩。
张大户说:“好了,这两个孩子像是有缘分。鲜儿,明天你和粮就把事办了吧,给他冲冲喜,帖子都发出去了。”鲜儿说:“你说话得算数,俺哥的病你们可得下劲治,大夫三天一看,汤药两天一副。”
张大户说:“我可有言在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会尽力的,死活可不敢打包票。”
鲜儿回了房。夜深人静,她却毫无睡意,辗转良久,她守着昏迷的传文给他跪下了,流着泪说:“哥,你醒了吧,明天俺就嫁人了。哥呀,你可别怨俺啊,俺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俺扔不下你,得救你呀,为了救你俺什么都能舍呀,这辈子不能给你做媳妇了,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吧!”
第二天,张大户家忙忙碌碌,门口张灯结彩,娶亲的鼓乐声响彻庭院。鲜儿对镜理妆,哭成了个泪人儿。刘妈走进屋说:“鲜儿,别哭了,怎么不是嫁人?开脸吧。”鲜儿凄然道:“刘妈,开脸就免了吧。”刘妈说:“太太说了,一定要开脸,这是规矩。”
刘妈给鲜儿开脸,说:“鲜儿,不,该改口了,以后得管你叫少奶奶了。少奶奶,少爷还小,精神头也不济,你多包涵点,只要哄着他高兴就行。好了,脸开好了,戴上绒花。”
鲜儿头戴绒花,俊美无比。刘妈叹口气说:“唉,多俊的闺女啊,可惜少爷没福消受。”说着又给鲜儿穿凤衣,戴凤冠,蒙盖头,不断地叹息说:“唉,也没娘家人送送你,我权当是你的娘家人吧。好了,去吧。”鲜儿起身,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昏迷的传文。从厢房到堂屋的路是那么漫长……
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照。张大户夫妻坐在八仙桌两侧,亲朋好友挤了一屋。司仪说:“新郎新娘诣花堂。”粮扮鬼脸儿,耍猴相,牵着红绸引出鲜儿。有人捂着嘴乐。司仪说:“鸣奏喜乐,放鞭炮。”院里鞭炮轰鸣,喜乐高奏。
司仪说:“新郎新娘向神位祖宗牌位进香烛。”两人进了香烛。司仪说:“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新人跪拜神位祖宗,起身。司仪说:“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粮不耐烦了说:“不好玩,一点儿不好玩,鲜儿,咱俩出去玩打老爷吧。”刘妈忙说:“少爷,使不得,该跨火盆了,一会儿就得。”
司仪高念喜歌:
新娘迈步跨火盆,
烧尽晦气净玉身。
莲步轻挪进洞房,
琴瑟和谐五月春。
蟾宫来了折桂客,
怀春嫦娥笑吟吟。
公子今日小登科,
一对玉人享天伦。
夫唱妇随好姻缘,
早得麒麟是男孙……
鲜儿踉跄着跨了火盆。粮哈哈大笑说:“笨蛋!看我的。”他扔了红绸布,在火盆上跨来跨去,像只活猴子。刘妈大惊说:“小少爷,使不得呀!”
婚后三天,传文终于从昏睡中醒来,环顾四下,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倚在窗台上,朝外看去。一缕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院里鲜儿和粮正在嬉闹。张大户抱着水烟袋,坐在回廊下美美地吸着。
鲜儿说:“粮,你输了,该罚了。”鲜儿抓着粮的手打一下说:“鼻子!”粮的手却指向眼睛。鲜儿和粮笑得喘不过气来。张大户也笑了,说:“鲜儿,就这么玩,好好陪你男人玩,你男人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呢。”
刘妈从屋里走到院里,低声地说:“老爷,饭好了。”张大户吆喝说:“鲜儿、粮,不玩了,吃饭去。”粮意犹未尽:“爹,再玩会儿。”刘妈过来,低眉顺眼地对鲜儿说:“少奶奶,饭凉了,赶快吃吧,都等着你呢。”鲜儿拉着粮的手跑回屋子。
传文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回忆着,但怎么也想不明白。刘妈提着一壶开水进来。传文说:“大婶儿,俺这是在哪儿?”刘妈惊喜地说:“谢天谢地,可醒了,你昏死好几天了,是你妹子救了你。”传文孱弱地说:“大婶儿,麻烦你把俺妹叫来,俺有话问他。”刘妈说:“好,你先等着。”
不一会儿,鲜儿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喊一声“传文哥”泪流满面。传文问:“鲜儿,咱这是在哪儿?怎么回事?你快告诉俺。”
鲜儿哽咽着把传文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传文说:“你说的都是真的?”鲜儿含泪点头。传文气得浑身哆嗦着说:“鲜儿,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贪恋富贵,没情没义,你,你……”
鲜儿哭着说:“传文哥,你听俺说,俺是实在没法子了,俺不能让你死呀,为了让你活命,俺什么都能舍呀!”传文说:“那就什么也别说了,咱俩走吧,要么继续往前走,去关东,要么咱往回走,回山东,俺不能瞪眼看着让你做人家的媳妇!”
鲜儿说:“哥,你听俺说,你的身子骨还不行,你再养养病,养好了病你自己走吧,俺这辈子就这样了,再也没脸和你做夫妻了,虽说俺现在还是干净身子,可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收不回去了。戏文上唱的,朱买臣怎么马前泼的水,你都忘了?”传文说:“鲜儿,你都是为了俺,俺不嫌弃你。”鲜儿说:“你不嫌,你爹娘知道了能不嫌吗?”传文说:“他们也不能嫌弃,是你救了俺一条命啊!”
鲜儿哭着说:“哥,你走吧,一个人干干净净地朝前走吧,别管俺了,权当俺死了。”说罢掩面而去。
鲜儿回到屋里,粮还在酣睡。鲜儿摇晃着粮说:“粮,起来吧,中午别贪睡。”粮说:“就不起来,看你能怎么样!”鲜儿生了气说:“俺叫你不起来!”一把掀起了被窝。粮耍起了大丈夫脾气说:“我叫你掀被窝!”一脚蹬倒了鲜儿。鲜儿忍无可忍,把粮翻过身来打屁股,好一顿收拾。粮惨叫着,光着身子跑出去,喊道:“不好了,鲜儿打她男人了,造反了,要出人命了,快来管管吧!”
张大户闻听,拦住鲜儿命她跪下,又让人拿了戒尺抽打着鲜儿的手心,一边打一边骂道:“你这个贱人,三纲五常懂不懂?我叫你打男人,你打我儿我打你,打死你,臭要饭的!”鲜儿嘴硬说:“打吧,有胆气你打死我,不用你偿命,俺还要谢谢你,打不死算你没种!”
张大户怒道:“我叫你嘴硬,我今天就打你的嘴硬!”粮他娘有些于心不忍,对刘妈暗示,刘妈会意地点点头,上前劝道:“少奶奶,你就说句软和话吧。老爷,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少奶奶年轻不懂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吧!”
粮他娘也忙说:“当家的,喝点水,消消气。”张大户放下戒尺,对张赵氏恨恨地说:“这个贱东西,嘴就是硬,本来想吓唬吓唬她,还跟我耍横,找打!”张赵氏微微一笑,对鲜儿温和地说:“鲜儿,别怨恨你爹,他也是为了你好,回去吧。”
鲜儿回到新房。粮害怕了,又心疼鲜儿,抚摸着鲜儿的手心,关切地说:“鲜儿,疼不疼?打疼了?你等着,我给你报仇!”鲜儿杏眼一瞪问:“你怎么报?”粮说:“我有办法。”
他蹿到院里站住了,不停地抽着自己的嘴巴。张家的人都跑出来了。张大户惊异地喊道:“粮,你怎么了?发什么疯!”粮哭喊着说:“你打我媳妇,我打你儿子。看谁划算!”张大户说:“粮,爹不是给你出气吗?”粮说:“你给我出气,我给媳妇出气,我要给媳妇出气,要不她就不和我玩了!”
张家人哭笑不得。粮他娘说:“儿子,好了,你爹再也不打你媳妇了,回屋吧。”粮继续哭闹说:“不行,爹得给俺媳妇赔个礼,鲜儿没打我,你可打我媳妇了!”张大户说:“咦?你不是说她打你了吗?怎么又说没打?”粮说:“我是说着玩!”张大户无可奈何地说:“好了,我给你媳妇赔个礼还不行吗?”
张大户还真进了鲜儿屋,鲜儿大被蒙头。张大户说:“鲜儿,爹不对,爹错了,不该打你,爹给你赔礼了。”粮他娘也劝道:“鲜儿,见好就收吧,你爹不知情,不是认错了吗?”
鲜儿哭着说:“俺是来给你家做媳妇的,不是讨打的。”张大户说:“好了,鲜儿,爹再也不打你了,今后再碰你一指头我不得好死!”粮一摆手说:“好了,你们都走吧。以后我的媳妇谁也别想欺负!”张家的人都走了。粮从怀里掏出一把枣说:“鲜儿,你吃。”鲜儿扑哧笑了,说:“你从哪儿偷的?”粮说:“你不用管,我家里有什么好东西,放在哪儿,谁也别想瞒我。以后你要是不打我,我天天给你偷好东西吃,行不?”鲜儿说:“那你也别使横。”粮说:“行,拉钩。”
两人拉了钩。粮说:“我都知道,以后长大了咱俩还得圆房,圆了房才真的是两口子,睡一个被窝。”鲜儿说:“不害羞,圆了房俺也不和你睡一个被窝。”粮笑着说:“不和我睡一个被窝?有办法调理你。”鲜儿说:“你有什么办法?”粮说:“我就天天尿炕,赖你尿的,看我爹打不打你!”鲜儿说:“你舍得?”粮说:“嗯,不舍得。不睡一个被窝也行,你陪我玩。”鲜儿说:“怎么玩?”粮说:“你给我当马骑。”
鲜儿说:“才不呢。”粮说:“鲜儿,你就应了吧。”鲜儿说:“那你得先给俺当马。”粮说:“也行,现在当也行。”说着撅着屁股,说:“你骑呀!”鲜儿咯咯笑着,骑着粮说:“驾!”刘妈端着果盘进来了,见此情景大吃一惊说:“我的妈呀,这两口子,唱的是哪一出呀!”
夜里,等粮睡着了,鲜儿又到西厢房为传文擦洗,喂药。传文睁开眼睛,看着穿戴一新的鲜儿,痛苦地说:“鲜儿,你走吧,俺不用你管,但凡俺能动了就走,不拖累你。”鲜儿赌气地说:“走就走,没良心的东西,你好赖不知!俺这都是为了谁?谁知道俺的心哪!”传文说:“鲜儿,俺不能留下,你这是把俺架在炉子上烤啊,俺受不了!”鲜儿说:“传文哥,俺也不好受啊,可这都是命啊,认命吧。养好了病咱再说,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