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自由身

福桃儿忙稳住唐晔,叫他千万就在后院不必出去。

等跨出店门,就瞧见自?家主子带了一队镖师,物资齐备是个整装待发的样子。

“都巳正了,主子怎么还在城里?”福桃儿讨好地站在阶前,讪笑着催促他快快启程。

“今儿本公子出发的好日子,王先生昨儿便走了,你一个通房,竟也不放在心?上。本公子一睁眼,找遍了也不见你。”

楚山浔连珠炮儿似地愈说愈怒,竟跳下马来,一鞭子抽在门槛上,险险擦着福桃儿的脚面?。

“连句话都不留,又来这破铺子,信不信本公子叫这关?门歇业!”

两个伙计躲在柜台后,看得连连咂舌。原来他们掌柜的不是什么小商户的姑娘,竟是这贵公子的通房小妾?

黎嫂子也凑过来看热闹,心?下暗叹‘呦,这般俊俏的儿郎,全平城她都没?见过几个啊。’

被马鞭子吓了一跳,福桃儿气?性也上来了些,她冷着脸稳步走到?他跟前,抬手?掖好襟口处的皱褶,淡淡地说了句:

“昨夜不是道过别了吗,主子大了,不该再为奴婢这等小人物动怒的。您去了太原府,就是不提亲,可千万问清了聂家的意思。聂小姐今年也17了,她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万莫错过。”

“哼,与你何?干!”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楚山浔才放平了语气?,“你现下也闲着,不然送我?去城门口?”

不知怎么了,他今日一早起身,见不着胖丫头,就是打心?底里的烦躁不安。压着怒气?地各院里问了一大圈,到?这小铺子见了她,那颗烦乱的心?,竟听了她三?言两语,也就安静平和了下去。

然而才平复下去的楚山浔正要跨马启程,一个健壮的高个男子神色挑衅地从店里晃了出来,叫他当即又跳下马去,微眯了桃花眼毫不相让地看了回去。

见唐晔出来,两个男人默不作声地互相对视着。福桃儿心?底一根弦蓦得绷断,天?呐,这个唐晔是怎么回事?自?己好心?救他,明知她是个通房,是故意这样来为难她吗?

见胖丫头不停地给那男人使眼色,楚山浔气?得早把四年前两人的约定抛之脑后。

“看什么看!信不信再看,本公子叫人挖了你的狗眼去?”他握紧了马鞭子,恶狠狠地朝前质问,“这人是谁?你是在这铺子里藏野男人?”

听他话里话外的不干净,原本还有两分心?虚的福桃儿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她毫不回避地直视楚山浔,蹙眉道:“主子熟读诗书?礼义,这般口不择言,是有辱斯文?,下回不若去先生面?前说说。”

“别拿先生压我?。”一想到?四年来,王老先生反而更偏爱回护这丫头,楚山浔更是怒气?上涌,“后头的,报上家门。一瞧你那眼神就不是好人。别想着胖丫头傻,就去骗她银钱。”

收到?福桃儿略带恳求的眼神,唐晔倚着门,只是哼笑着不言语。

“主子说这人,这是隔壁孙大夫家的一个远方侄儿,是个哑巴,人也时不时疯癫痴傻的。”福桃儿作什么都聪明,唬起人来那自?是信口拈来的,“只是在医馆怕给人胡乱抓药,白?日里才挂在这里,叫他帮忙和面?收账,倒也是个帮手?。”

说罢,她暗含警告地扫了眼唐晔,果然见后者一副不可置信却无法解释的吃瘪模样,瞧得她心?里一动,差点没?忍着笑出声来。

“连这种人都朝铺子里带,你可真是个开善堂的嘛。”

楚山浔听了半信半疑,见店里众人都瞧着自?己,他也觉着自?个儿有些小题大做了。

呵,就胖丫头这么个相貌,长得还不如?后头那个厨娘,哪有半点勾人的风韵。

看看日头,终是在胖丫头的一叠声催促下,留下句:“且等着本公子金榜题名吧。”一行人便呼啸着跨马而去了。

人走了干净,众人皆各归各位,又开始忙碌起午市的点心?来。

经过方才那一段,福桃儿对着个唐晔,便生了些隐秘的恶感。她虽瞧着怯懦和顺,平生却最恨被人钳制摆布。这人也不知是何?来历,一无所知的,就说要叫她走,可不就是在欺负玩笑她。

因此,当唐晔再度跟了上去,有些局促地试探:“原来你那家主就是那么个乳臭未干的草包,不然这样,等我?伤好了,就去楚家把妹子你买了出来。”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我?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只能多谢唐公子厚爱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铺子,便径自?回府去了,只留给唐晔一个圆润无情的背影。

什么‘断肠怀归’的,男人长久地盯着她的背影。他没?机会读书?,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不过一个女人若要爱慕人时,那种眼神他又怎的没?见过。

这小丫头,真当他是傻子来哄吗。

想他策马草原戈壁,还从未有打不着的猎物。这女子深得他心?,唐晔眼中闪过志在必得的野性。

日子悠悠的过,可惜往后的数月里,福桃儿一颗心?掰成了三?瓣,却没?有任何?一瓣是用在了唐晔身上的。

一瓣最用心?陪着容荷晚,可惜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哄一个心?枯之人重新开怀。

一瓣全系在楚山浔身上,当然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心?绪。福桃儿千百次祈求神佛,唯愿主子金榜题名,能顺利迎了聂家小姐归家。对她来说,这可事关?她出府时的待遇。近来养母的病说是遇了名医,只是所需资费愈发重了。

最后一瓣嘛,尽是用来应对楚府几个女眷。在楚山浔走后,画沉数次给她设了绊子,有一回甚至说动了云夫人抄园,不知怎的从福桃儿床下翻出男人的发带,那布料式样明显的是平民所用。

恰好那时四小姐玉音归宁,和新进府的三?奶奶武凝琴听说了,当即连老太太都不禀,就说要打个四十大板即刻发卖了。

这事闹的很大,大爷和主子都不在,最后是容荷晚哭着求到?了云夫人面?前,才把发卖给免了。

福桃儿咬着牙生受了那四十大板,病着禁足了半月,都没?能下得床去。

这次受完罚,福桃儿整个人变得沉默了一阵。四十大板那是要她的命啊,若是没?有容姐姐,恐怕就要死在发卖的路上了。由此,她更坚定了明年要出府的念头。

就在她刚能柱着拐棍颤颤地下床时,春末一日巳正,云夫人突然传令,说是急召她有事。

前来传令的还是画沉:“怕是夫人改了主意,我?看妹妹是等不到?五爷回来了。”

引路的却是将两人带去了南苑会客的正厅,此间没?有贵客是不会启用的,泰半时候都是楚安和会见同僚之处。

正忐忑间,就见一个陌生的老夫人,八宝攒珠勒子,缂丝绣的对襟紫袍褙子,一身命妇的装扮,那气?度直接就把姨娘出声的云夫人给压了下去。

“便是这孩子,你过来。”老妇人拉着她的手?,一脸温和的笑意,“夫人,今日老身就是为的她来,不知何?时能销了她的身契?”

一旁陪着的楚玉音和三?奶奶武凝琴,皆是一脸难掩的震惊神色。还是大奶奶常氏见惯世?情,只含笑扫了福桃儿一眼。

云夫人虽然心?里也颇疑惑惊讶,到?底是释然着迅速回应了:“您这样问,可是折煞晚辈了。来人,快去传庄嫂子来。”

当着众人的面?,那张30两银子约定的五年身契被烧成了灰烬。

老妇人走前,经过福桃儿身侧,状似不经意地从发髻上拔了根琉璃镶玉金牡丹来,当着众人的面?,顺手?就插进了她发里。

她附耳笑着对福桃儿说了句:“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往后老身便和那竖子两不相欠了。”

一句话说的福桃儿怔楞在当场,手?里的柱杖差点摔在地上。看在众人眼里,便是浮想联翩,暗道这胖丫头真是个深藏不露的。

这件事后,她不再是楚府的丫鬟,只是碍着通房的名头,云夫人亲自?来劝着,叫她安心?住着。

等容荷晚来问时,却是惊喜忧虑皆有的。福桃儿没?有瞒着和楚山浔的真实关?系,容姐姐叫她出去后照顾好自?己,最好让那位老夫人替她寻个好些的人家,普通些也无妨,只别再给人做小便是。

福桃儿却是皱着眉,沉吟道:“姐姐放心?,我?总要陪着孩子生下来的。”

后来连画沉都过来瞧她,头一次语气?和缓地同她说话,还解释着先前都是自?己多心?,没?的将她害了之类的。

福桃儿侧卧于塌上,还是那般和顺怯懦的笑模样。可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先前那事,她是真的记恨上了画沉。再回想起过往种种,只觉此人心?肠歹毒,将来若有机会,她一定不会叫她再行害人的。

这天?夜里,福桃儿还未从恢复自?由身的事实中回过神来。趴在塌上,她反复摩挲翻看着那支发钗,琉璃作的花心?,金玉缠就的花叶,直是巧夺天?工,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去。

看着看着,老妇人那句“老身和那竖子,两不相欠了。”

脑子里闪过一双恣意张扬的眸子,她猛然从塌上翻坐起来,不小心?压着伤处,正是痛的‘嘶’喊出声,却听外头门户相继开启的声音。

红儿欢快地喊了句:“五爷您回来了!”

屋门急促地被扣了两下,她糊里糊涂地应了声,就见楚山浔一身风霜,却意气?风发地跨进门来。

“本公子乡试第九,怎样,这回没?了你,可算是中了第!”

“啊?”她还如?置梦里,等看清了他桃花眼中的熠熠光辉,回过神来,才赶忙笑着回道,“主子回来了,这会儿子戌时才过,去禀过老太太了吧。”

楚山浔连换三?匹骏马,连跑了十六日。入城时天?便黑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府中,下意识地竟头一件就是回漠远斋告诉胖丫头。

这会儿心?愿达成,也急着去藕生苑报喜,都未及多瞧两眼,匆忙又说了句:“你先睡吧,我?还要去见祖母呢。”说罢,又一阵风似地走了,连门都忘了带上。

望着敞开的房门,原本福桃儿是该替这候了数月的消息高兴的。可现下,她脑子里却一直想着那老夫人走前说的话。

难道真的是他?那人在她铺子里磨了大半个月,是叫她给冷淡着赶走的。

若真是他,那他说的家世?富裕,还有要以身相报的话,难道竟是有两分真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周末争取日六。平时还要搬砖,大部分时候只能一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