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恩人

他这一发问,可把福桃儿骇了一跳。想起上回少年看到纪大掌柜的反应,她下意?识地捏紧了袖中的荷包,想要朝后退去,离他远些。

河边青苔湿滑,福桃儿看他又要动手,心慌之下脚下就失了重心,正?踩在一块卵石上,‘啊’得一声就朝后仰去。

好在楚山浔离着够近,上前一把捞住了她的腰,将人带回了岸边,“那些杀人的妖魔鬼怪你不怕,怎么见了本公子?倒怕成这样。”

意?外?地未在他脸上看到迟疑,那双好看的眸子?里?似还?有疑惑。

小公子?虽然年岁不大,力气却也足够将福桃儿单手托抱在怀。他明亮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上扬,就这么若有所?思地瞧着福桃儿。

纵然是喝了数杯汾酒,也冲淡不了她对这种近距离接触的紧张。

楚山浔也觉察出了,她的圆脸很白,颊边的飞红却愈发浓艳起来。

这胖丫头倒怪,旁的丫鬟恨不能借机挨近了他,也救是她,都有了通房的名分,这脸皮子?竟然还?这般薄吗?

“主、主子?,怎么这么说。”福桃儿身子?绵软,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怀抱,勉强站定了。

楚山浔也不留恋,伸出手直入正?题:“拿出来我瞧瞧。说明不了缘由,可仔细本公子?治你个朝秦暮楚之罪。”

福桃儿晓得躲不过,便去衣袖里?拿方才未送出去的玉珏。连带着拖出那玄色荷包,她刚要将荷包收了,就被少年抢先夺了过去。

荷包是厚绒布的底子?,原是年节里?不知哪个商户送的,料子?对楚山浔来说是决计看不上的。上头用金线绣了朵气势磅礴的祥云,意?头是很不错,只是绣工过于粗劣了些。

反复看了几遍,身侧的胖丫头却垂首恭立着,在那儿絮絮地解释玉珏的来历。

“大公子?只是为的佳人,确是笼络,主子?若不喜,且收了……”

楚山浔一路见识了这丫头脾性?,现如今也晓得她绝不是个攀龙附凤之人,说实话都觉得她有些呆傻了。

是以他现下对玉珏之事已是明了,只打断了试探道:“你用这般粗陋的绒布袋子?去装这玉珏,不是珠玉蒙尘,没?的辱没?了这好玉嘛。”

却见胖丫头绯红小脸浮上暖意?,一本正?经地回道:“不瞒主子?,这荷包您瞧着是粗陋普通,它原本的主人却救过奴婢一命呢。况且,这绣金祥云……”她顿了顿,藕唇微敛,禁不住露出半截尖尖的虎牙,“奴婢还?觉着挺有意?境的呢。”

福桃儿不晓得底细,神色中是难掩的温柔。怕楚山浔猜忌,只说是个邻居姐姐送的。

可楚山浔晓得底细,这荷包不就是那天在江阴城里?,他难得发了一次善心,叫双瑞远远地丢给河边两个姑娘的嘛。

是以福桃儿望向荷包的模样,瞧在楚山浔眼里?,就好似怀春少女,在向情郎告白似的。

少年心头微动,由怔楞化为恼怒。

原来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这丑胖丫头会被祖母指给他,最初的因由竟是他一手造成的?

一想到往后几年他只能对着这么个丑丫头,虽然明白这是楚府下任家?主的命途,楚山浔却还?是不免焦躁不甘起来,以至于对面前福桃儿的那一身肥肉愈发厌恶起来。

趁着她低头的功夫,少年突然扬手作了个投掷的动作。

“看着碍眼的很,扔了扔了,下回本公子?给你弄个好的。”

“不要!”

就听一声短促的惊呼后,胖丫头竟然作势要朝河里?跨去。若不是楚山浔反应迅速,她借了些酒劲,还?真能窜进?河里?去呢。

一下将人拉了回来,河岸边光线虽弱,可也能分明瞧见她目中的惊骇慌乱。

楚山浔不敢再玩笑,撇撇嘴将藏在手心的荷包塞回她手里?。

“行了行了,不走?了,回去歇着吧。这般玩笑不得,你这模样倒好像情郎掉河里?似的。”说完,少年反应过来,转过身又狠狠呸了声。

福桃儿自然不明白他在‘呸’些什?么,夜风吹散了些酒意?,她赶忙小心收了那荷包,跟在他后头往回走?。

经过容姐姐的事后,她几乎肯定了楚山明并非是当日送银救她的人。所?以这个荷包的主人究竟是谁,现今又在何处。也许她今生也再见不着那人,只好将这点子?善意?当作信念,永远存留在心底深处。

也许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能这样对她。一百十二两,会不会是恩人全部的银钱呢?

第?二日一大早,在丁氏毒蛇一般的注视下,余氏母子?由个镖师护送着朝平城去,祁大年说了,会安排他们的生活。

而剩下众人,仍旧继续启程,朝着太原府的方向去了。

晓得胖丫头正?是自个儿当日一念之善给救下的,而她似乎对那‘恩人’颇为倾心。楚山浔先是尴尬懊恼了一日,往后夜里?歇下,有时瞥见她珍而重之地翻看那荷包,心里?头又自得起来。

不过他当然没?空闲多想这个,他们出来已经有二十余日了,再过十余日,便是秋闱。离太原愈近,楚山浔免不得也有些紧张起来。

听说,聂世伯家?的嫡次女,与?他同?岁的聂姑娘,诗文针凿无一不精,还?是太原府出了名的美人呢。

想着祖母出来时交代的话,他虽插科打诨地装傻充楞,却全听进?了心里?去。

楚山浔秀雅的脸上微微发烫,再看身侧的胖丫头,便觉碍眼的很。半道上,福桃儿遂又被他赶去外?头,换了纤云进?来伺候。

到太原府的时候,连着下了数日大雨,草色青青,满城苍翠,已是初秋的光景了。

离着秋闱也就还?有七日。

马车才进?太原府北城门?,就有守城的将官拦下他们。

“车上人可是楚佥事的公子??按聂大人的吩咐,我等已在此守候三日了。”

“正?是,祁某替他家?送小公子?乡试,不知聂大人有何示下。”

祁大年知道他们是认出了自己?,遂豪迈地一拱手,直言问了接下来的安排。

那将官也客气地还?礼:“祁兄舟旅劳顿,晚些给兄弟们接风,后头公子?的事,聂大人尽会安排。”

说完话,众人就分了两拨。楚山浔只带了福桃儿和?双瑞两个,由一队将官跟着,直入聂经司府上去了。而祁大年因平城还?有事,带兄弟们吃了晚宴,也就连夜北归了。

聂鹤轩官至承宣布政经历司,是从三品的州府大员,比楚安和?这五品的提刑案察佥事要高出一大个台阶。之所?以要让族弟去平城挑中这楚家?,也是有一番缘故的。

聂大人子?嗣单薄,生了三子?,尽皆夭折。他又与?夫人琴瑟恩爱,心灰之下,也就只守着个独女聂小霜养活。

对于楚家?嫡五子?,他在外?派平城时便早有耳闻,数年前也亲自见过一回尚年幼的楚山浔。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此子?生就一张观音座下童子?的样貌,且聪慧异常,过目不忘。再瞧他对着个老祖母,极是谦和?孝顺。

这一下,就入了聂鹤轩的眼。

他膝下唯有这么个闺女,若高嫁了怕人要欺她无兄弟帮衬,低嫁时又怕女婿窝囊,没?的辱没?委屈了她。

是以楚山浔这么个品貌俱全的少年神童,便正?是聂大人最希望的女婿人选了。

聂府靠山坐落于太原城东郊,因人丁单薄反而没?有楚府的阔大,不过园景湖泊,却比楚府要精巧许多。

福桃儿是跟着楚山浔由小厮抬着软轿进?的府。接应的大丫鬟说是聂夫人特?意?交代的,行路劳顿,务必叫姑娘也坐轿。

“到了,请贵客下轿。”

回廊下挂满了鲜嫩的花架,爬满了墨绿繁茂的枝叶,串串硕大的紫玉葡萄悬挂于下。院子?里?四季花卉,盆景苍翠,可见主人家?侍弄的精心。

花厅里?,一个中年妇人正?同?个仆妇说话,她端坐在黄花梨的高椅上,气韵绝非一般小门?户的主母可比的。

“侄儿拜见世伯母,聂夫人安康。”楚山浔往花厅中间一站,敛眉含笑,礼数周全地朝主位一拱手。

身后的福桃儿离他半步,也一同?默然下拜。

“多年不见,浔哥儿都出落的跟个大人似的了。来,不必拘束,近前来说话。”

聂夫人见了未来女婿,自是欢喜。她招手让二人过去,一旁的仆妇不待吩咐,忙叫小丫头茶点瓜果的一一上齐。

先是问了些家?人情况,又说了经年趣事。聂夫人是个清冷的长相,说起话来慢悠悠的,不急不缓,叫人如沐春风。

对着个尤如仙童般的楚山浔,聂夫人心底里?尤如开了花似的,面上还?得作出副慈蔼庄严的长辈模样,实在是辛苦的很。

这少年举止谈吐较之当年三甲中下的聂大人,还?要有灵气许多。聂夫人怕再叙下去,恨不能直接就把人招赘在府上了,忙叫着多吃着茶点。

她把目光转向了少年身后的胖丫鬟身上。

“你就是福桃儿吧?”

“请夫人安,我是。”

聂夫人心念飞转,淡笑着招手叫着上前些,“老太太说你是个好的,来,到了这里?,只别拘束着。”

聂夫人叫坐,福桃儿不从,只是规矩地站在她跟前。

当时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就教过她。说不管到时候人家?问的什?么,只需如实对答,就如平日里?在府上一般,万不要揣摩思量,巧舌讨好的。

所?以楚山浔在一旁吃茶的功夫,就听她两个从胖丫头的身世,说到江南饮食的精细。聂夫人对着她的通房,竟然比对着他还?仔细热络。

而平日里?问一句答半句,甚至有些少言寡语的福桃儿。除了刚进?花厅时的拘谨,这会儿子?,同?个从三品的诰命夫人说话,竟像是她平日对着相熟的鹊影闲聊一般。

盏茶过后,聂夫人已经对眼前这丫头再满意?没?有的了。她也自负是个眼光毒辣之人,那些丫鬟的卑微、讨好、算计、妄想,哪个又是她未曾见过的。

聂鹤轩与?她是青梅竹马,尚且还?有几房妾侍姨娘,可总算夫君情深,她又防的住那些狐媚子?,这日子?也就过得尚算舒心。

眼前这个胖丫鬟,面目不美,说起话来却毫无城府。嗓音稚嫩,说起话来腼腆顺畅,又恪守规矩。聂夫人是越瞧越喜欢,只觉得这丫头浑身上下透着股子?福相,往后若是能旺家?门?,又镇得住底下的通房婢女,那她的宝贝女儿可就高枕无忧了。

“阿娘,我还?午觉呢,您急着让秦妈妈喊我来……”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个好听软糯的嗓音。楚山浔正?在心里?怨胖丫头话多,正?蹙眉回首去看时,见了来人,脸上顿时怔楞,放茶盏的手重了些,发出‘镗’得一声瓷器磕碰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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