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叫四小姐磋磨耽误了?两个时辰,福桃儿连午膳都直接错过?了?。想着明儿一清早就要启程,索性便先将自个儿的包袱打好?。
回了?二院里,先收拾了?自个儿的几件换洗衣服,零零碎碎的,还有些洗漱用具……
不?过?盏茶功夫,她已?将个灰布包袱里里外外完整地检查了?两遍。
坐在榻上,有些神思昏沉,肚中倒也?不?怎么饿。本想趁着无人,小憩上一觉。
耳边却突然回想过?老太太的一句话来。
“你这身子骨,细弱架子衬着厚实皮肉,福相……可万莫清减了?去,折损了?气运。”
好?像桂大嫂子也?提点过?,说是明悟方丈算的八字,老太太正是看上她这八字和福相的样貌啊。
这么想着,她侧首恰瞧见了?角落的铜镜,才得半月,竟见那圆脸都消下去一圈,这是瘦下去多少了??虽还是丑的,可二八少女,怎么也?显得有些清秀干净起来。
哪个女子不?爱俏,可福桃儿却无暇去管。从小到大,人家说她,不?是无盐粗陋,就是普通凡俗,也?早就听惯了?。再说,若真有两分姿色,恐怕早被嫂子梁氏给卖了?。
若要卖她,阿娘总是会拦着的吧?
远远地望着铜镜,她只是有些茫然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随即晃晃头,心道可万万不?敢真的清减了?。
老太太的恩宠是其次,若要她真的作了?楚山浔通房,那可真是不?敢深想。
思及此?,福桃儿暂忍了?困意,起身向桌边的糕点走去。
那是厨房给她们这些二等丫鬟垫肚子用的,都是些极甜腻的桂花猪油糕,不?怎么好?吃又最易胖人的。往常也?就是放着作个样子,也?没人去吃,到了?夜里,就会拿去赏给外院的小丫鬟吃。
福桃儿的口味其实偏甜些,只是这糕点着实比不?得江南的清口粉糯。一口下去,满口尽是猪油的腥气。
不?过?想着能?快快胖起来,她也?是不?挑,三两口遍将点心一个个朝肚里塞去。
“小桃,你理了?自己的,得空过?来,我同你交代?公子的用度。”
纤云的声音隔了?窗传进屋来。
“哎,就来。”福桃儿含糊地答了?句,抬手将一块点心全部塞入口中。
还没拍去手中碎屑,房门却突然叫人踢开了?。
她鼓着嘴巴看去,就见楚山浔一身胡服,汗湿的发带贴在额上,站在门边,秀美的脸上面无表情,似是在发怒。
少年见她吃得满口都是饼渣,更是嫌恶不?已?。他转身砰得关上门,大着步子向桌边走去。
“问、问主?子安……”福桃儿嘴里点心吐也?不?是,咽也?来不?及的,本能?地觉察到危险,含糊地说了?句,就朝后退去。
“你这贱奴!”未料楚山浔上前就以两指捏开了?她的嘴,一股呕人的甜腻传进他鼻尖里,又看看桌上的空盘,他怒喝,“除了?银钱,吃食,你倒还会暗通款曲了?。”
福桃儿被他捏开了?嘴,连话都说不?来了?,满口的糕点更是不?知?怎办。她只好?用手去扒拉,示意少年松手再说。
却不?料少年眼中怒火更甚,他素来最恨这等吃里爬外的贱奴。
右臂伤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楚山浔不?知?脑子搭错了?哪根筋,瞧着她微张的檀口,眯了?眼眸便想威逼一番。
少年用力抓上她的右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朝床榻上拖去,到了?近前,一把将人掼在了?榻上。
既然是他的通房,本就该是要尽些应尽的责任的。
福桃儿后背被床板砸的生疼,却也?顾不?得这些了?。反应过?来后,她难以置信地朝里侧缩去,一边快速将口中干燥的糕点强咽了?下去。
少年欺身逼近,本以为姑娘家没什么力气,两个却是好?一番博力推搡,到后来楚山浔气急,也?不?怕伤人,将她双手高举过?头顶,重重地撞在了?床板上。
“主?、主?子……这是,是怎么了?。”福桃儿喘息着,她到底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被异性如此?制压逼迫,眼底里早已?经浮上了?惊恐的水色。
少年几乎是与她想贴,手肘牢牢地压在她肩上。
近距离相看,她五官的粗陋便愈发明显起来,只是意外的肤色柔嫩雪白。
而?他褐色的瞳眸也?是愈发深邃,好?似含纳了?山川河汉。琼鼻英挺,剑眉如黛,这不?辨雌雄的年纪,若要换个女装,恐怕全平城的仕女都要失了?颜色。
可是男女有别,便是再倾国的容色,也?难掩少年身上散发的侵略感。
就这么将人压在了?身下,楚山浔反倒是怔住了?。
他这是在发什么疯?这么个恶心貌丑的胖东西,又有什么值得他恼火的?
被她的细长眼眸中的水色一激,楚山浔反倒没觉得自己仗着名分在欺负人家,他只觉得恶心厌烦至极。
也?懒得再问方才纪大掌柜的事,他重重甩开了?福桃儿的双手,起身居高临下轻蔑地斜眼看着她,出口便是最恶毒的话语。
“装的什么,吃里爬外的贱奴。老太太点了?你作通房,本公子便是现在叫你脱干净衣衫,也?是应该的。不?过?就你这德行,我瞧了?便想吐。”
眼泪就挂在眼眶子下边了?,福桃儿抬手极轻快地一按,便去拢身上的衣服。
方才争执间?,上衣系带都被扯开了?,领口晃开了?一大片。她起身缩在床侧,尽力将头埋低了?去整理衣饰。
“奴婢、都、省的。”她边合拢衣衫,出口勉强答了?句,声音细弱屈辱,却还是不?带半点情绪。
少年将这一幕都看在眼底,对?她一晃而?过?的雪肩,也?是立马回避了?视线。
“一会儿去主?屋找纤云。”楚山浔半是尴尬半是恼怒地丢下这句,便自回去换衣梳洗了?。
等人走了?,福桃儿都没有再落泪。她只是缩紧了?身子,抱膝靠在窗边,细长的眸子里,从惊惧凄苦慢慢转成了?无奈淡漠。
又能?如何?呢,那句‘本公子便是现在叫你脱干净衣衫,也?是应该的。’不?断地在她耳边回荡。
他没有说错,这是身为通房的应尽的责任。常常是先委身于主?人,往后或是失宠,或是外放,那命数好?的却没有几个。
对?她这副德行的,若是失了?身,便更是不?知?要遭人怎样的嫉恨和陷害,恐怕是一天好?日子都不?会有的吧。
更何?况……
伸手摸出了?那玄色荷包,她心里突然如被针刺。
更何?况,她也?是想寻一人真心偕□□度白首的。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得失了?身,又该怎样自处。
收了?荷包,她突然想着什么,从榻上跳将下来。瞅了?瞅铜镜里愈发清瘦的模样,开了?门就朝厨房跑去。
“哎,你这丫头,慢些吃,中午没吃过?,何?至于这般,饿死鬼投胎吗?”
厨房里,卞妈妈惊骇地瞅着一通猛吃的福桃儿。见她对?着些残羹剩菜,尽拣些油足的,也?不?尝尝就朝肚里灌去。
“劳烦了?,妈妈,一会儿我帮您做点心吧。”
胖丫头嘴巴塞得鼓鼓的,卞妈妈还待说她两句时,却发现她细长的眸子里隐隐似有泪光,当即也?就摆摆手,拿了?块帕子叫她擦手。
直到再也?吃不?下,福桃儿擦净了?手,也?不?再耽搁,便朝内院去了?
到了?主?屋门口,脚下犹豫,她压制住心底的难受慌乱,还是垮进了?屋去。
“来。”忙着收拾细软的纤云对?她轻声招手,“你是识字的,过?会儿去爷的书屋里,把那些书册整理了?,叫双瑞先搬了?车上去。”
“好?,姐姐还有何?吩咐。”眼角瞥见楚山浔在琴台前。
他沐浴已?毕,换了?身干净轻软的袍子,正在那儿细观品听从容荷晚那儿抢来的黄松古琴。
两个丫鬟将声音放到最低,纤云尽力以手代?口,将主?子的用度物件一一指与她知?晓。
宫、商、角、徵、羽,指尖按弦再轻撤,一串空灵宁谧的泛音响起,如天上仙人驾鹤而?舞,听着极是安抚人躁乱的心神。
福桃儿将衣衫玉带一一默记于心,便悄声退了?出去。天色不?早,已?经是申初时分,她不?敢耽搁,喊住了?路过?的红儿,叫去外头看看双瑞来了?没。
转身走进书房,就见约莫半人高的三摞书册堆在了?案上。
过?去随手抱下一叠,分别是《朱子本义》、《战国策》、《诗经集传》……
因养父从前作塾师时,也?常带着年幼的福桃儿去过?书屋,先生们的藏书,她虽年纪小没有一一读过?,却也?都对?书名内容略知?些许。
“爹爹,朱老先生作的集注为什么就能?流芳百世……”
“这战国听着好?生吓人。”
“爹爹啊,桃儿还想听你讲《山海经》……”
往事如烟云散尽,七八岁的福桃儿全然不?是如今这内敛卑弱的模样,她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福老爹怜她是孤女,对?她比对?亲儿子还要宠些。
可是爹爹病逝后,她就再没能?去学堂,就开始了?作工挣钱的日子。
起初阿娘待她还是疼爱的,可到梁氏进了?门,她便开始了?看人眼色的生活,以至于差点被卖给50多的乔屠夫作了?续弦。
她眼眸暗淡了?瞬,便着手整理起这上百本书册。
楚山浔平日里看书都是随手取放的,故而?挑出的这些书,正史、经注、史论?、杂辑尽数混在了?一起。
扫了?数十本,福桃儿想了?想,决定不?以经史子集来分类。而?是将相似内容的书目放在一处,譬如《朱子集注》注解孟子的,就归在儒经四书里;《战国策》就同《竹书纪年》放在一处……
听爹爹说,同一时代?的史事典章,比对?着读不?同的书册,才能?引人深思。
“你倒当真读过?两年书?”
才刚把最后两册分好?,一道清冷疑惑的声线骤然在背后响起。福桃儿当即连退了?三步,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无礼,靠着书案就要朝他行大礼。
“哑巴了?,问你怎的将书册理成这般。”
楚山浔上前一步,抬手扶了?下她的身子。方才沐浴之时,他对?自个儿的粗暴也?是隐隐有些悔意。
还不?都是因为他那讨厌的大哥,方才听纤云说,好?像看见福桃儿拿了?双鞋给大掌柜。楚山浔想起她姐妹两个来时便是靠的那纪尚,把这层缘故想通后,便只当胖丫头也?就是个贪吃的,如何?会有那等爱慕外男的心思。
再说了?,便是要爱慕,又怎会舍近求远,不?爱他这等意气落拓的少年郎,却去贪慕个妻妾成双的庶子。
当然,他可不?要眼前这丫头的爱慕。城南那个还差不?多,哼,那楚山明惯会骗女儿家真心,他楚山浔可不?屑。
少年还未干透的湿发垂落至腰,瞧着如云墨般厚重顺畅,凑近了?拂过?她肩头,一阵皂角清香传至鼻尖。
“主?子若觉着不?好?,奴婢现下就改。”避开那扰人的湿发,福桃儿低垂着头,声音细弱,面上古井无波。
“瞧着还行,叫双瑞进来一起搬了?吧。”说罢,他转身又去书架上,翻捡是否有缺漏的。
来来回回两个搬了?三趟,福桃儿右臂被剪子伤了?,这会儿忍痛搬下来,整条右臂都在微微震颤。
理完了?书屋,就要告退时,突然又被一双手拦住,正握在伤处。
“你今日……”楚山浔原本只是想再盘问纪大掌柜的事,却听这丫头在他手底下嘶声喊疼,他蹙眉疑惑,茫然地看着她的右臂。
渐渐的,有温热湿滑的液体黏在他手里,翻掌看时,却是一大片刺目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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