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送香,是昨夜袭人肺腑的?桂香,白玉心头慌乱,完全不知刚刚那幕究竟被陈丑奴看去多少,正赧然无措,李兰泽已坦然开口道:“陈兄,早。”
树影后,陈丑奴略一颔首,走入亭中来。
白玉动了动,等人近后,主动拿了块胡饼给他?。陈丑奴低头接过,顺势在她边上坐下,白玉细看?他?似无不?妥,整顿心神,正色对二人道:“我昨夜跟天玑堂堂主联络过了,这两日,我们可安心在镜花水月中住下,不?必担心行?踪败露。另外,关于夺回凌霄剑的?事,我有一个想法。”
事关凌霄剑,李兰泽自然最为关心,当下示意白玉往后说。
白玉又看?一眼陈丑奴,道:“两日后,是赵弗的?生辰,乐迩很可能会亲自过来祝寿。”
提及乐迩亲临,另两人俱是神色一正,白玉把昨夜向明鹄套话的?情形复述一遍,沉吟道:“乐迩来镜花水月,通常不会兴师动众,随侍的?人一般就是天玑。那天一早,我们如约离庄后,可先潜伏在庄外深林,探清乐迩当天是否会把凌霄剑带在身上。如若是,乐迩离开两大护法、七大堂主的庇护,正是我们下手夺剑的?好时机;如若不是,则可趁他?盘桓庄中,潜入主殿取回宝剑。”
李兰泽眸色晦暗,道:“他?不?会把剑带在身上。”
白玉蹙眉:“为何?”
李兰泽道:“凌霄剑留于无恶殿,只可封藏,不?可出鞘,这是当初交易时,他?的?承诺。”
白玉意外,没想到他们之间竟还有这样的协议,心中愧怍一时稍散些微,然而转念细想,又有些惶然难定:“可他毕竟不?是三哥。”
言外之意,自是他不?一定能遵守承诺,不?然,换剑的?目的是什么?
再者,六门之怨已结,江寻云随时可能率人潜入灵山,伺机反杀,乐迩心思?素来极其缜密,此时出行,如果没有重臣相护,便应该带着宝剑防身才对。
李兰泽食指微屈,反扣在石桌上,不?置可否,白玉分辨着他?的?神色,试探道:“用凌霄剑换我脱离无恶殿,是三哥主动提的,还是乐迩?”
李兰泽微一沉默,道:“乐迩。”
白玉了然,心底愈有种不?安的?预感,而一时之间又理不?清是什么。
李兰泽道:“潜入主殿夺剑能有几成胜算?”
白玉沉吟,道:“五成。”
李兰泽有些意外,白玉解释道:“主峰的?路我很熟,各个哨卡的巡防布置也心中有数,乔装后的话,混入主殿不成问题,这是五成胜算。至于另五成,因为无法确定凌霄剑的?位置,也无法预计当日殿中的具体情况,所以不能断言。”
区区三人,深入敌营,还能有五成胜算,已然是意外之喜,李兰泽点头,又道:“乐迩大概会在镜花水月停留多久?”
白玉道:“按惯例,早则晚膳后,晚则留宿,次日返回。”
乐迩和赵弗这对母子关系显然并不?亲密,除逢年过节及彼此生辰外,两人几乎是从不?会面的,白玉想了想,道:“乐迩那天在这儿留宿的可能性恐怕很小。”
李兰泽眉间微蹙,沉思?不?语,白玉心念起伏,忽而向身边的?陈丑奴睇去一眼,低声道:“我,还有一个想法。”
李兰泽抬眸。
白玉微咬下唇,继而道:“潜入主峰夺剑,不?宜声势浩大,人越少,动静越小,越有成功的?可能。陈大哥……体魄高?大,过于惹眼,恐不?适合深入虎穴,不?如留在庄外,留心乐迩的举动,一则为我们放哨,二则可伺机为我们取剑争取时间。”
这个“我们”,自然是指白玉和?李兰泽了。
陈丑奴唇角当即一收。
倒不?是忌讳他们二人独处,而是没想到在最险恶的时刻,自己不?能陪伴于她身侧。
亭中一时沉默,李兰泽眉眼低垂,没有表态,白玉心中忐忑,偷偷细看?陈丑奴,偏生他?也低垂着眼,浓黑的?睫毛遮着那眸里的?情绪。
“陈大哥?”白玉低声。
陈丑奴抬起拇指抹去嘴角渣滓,少顷后,对上白玉探究的?眼神,开口:“如果身份败露,会如何?”
白玉想不到他最先关心的?会是自己的?安全问题,感动之余,心中生愧,可又不愿他担忧过甚,遂道:“那就劳驾陈大哥跑一趟,过来接应了。”
陈丑奴眉峰松动,这方点头。
他?与白玉皆不?识凌霄剑,只有李兰泽亲自到场,方能准确无误地把剑夺回。无恶殿最大的危险在于乐迩,他?留守庄外,把这一危机看住,方能尽可能多地为他?们博取胜算。
想通这一层,陈丑奴胸中郁悒稍散,视线转动间,松动的神色重又僵住。
习习晨风穿亭而过,拂落一地光影,赵弗一袭黄衣,静立在金绿斑驳的月洞门边,怀里抱着个红木食盒,正对着这边含笑凝睇。
陈丑奴迎上那笑意深深的?眼神,嘴角彻底垮下。
白玉和?李兰泽顺势望去,亦纷纷蹙眉。
赵弗浑然不觉,依旧眉语目笑,向陈丑奴示意一下那小食盒,期期艾艾地道:“粉蒸肉,我给你做的?。”
***
一炷香后,枫林。
今日的云层很浅,金辉自天幕漫射而下,把林里的?一切都镀上绒绒微光,赵弗席坐在深深浅浅的?红叶上,把漆红的盒盖打开,一壶酒,一盘菜……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陈丑奴默坐于对面,冷眼看着,不?动。
赵弗脸上还带着那抹笑,痴痴的,静静的?,细看?之下,又有些虚虚的?。
树林并不大,然而每一片枫叶都红得紧,挤挤攘攘地簇拥在四周,便显得这树林仿佛没有尽头。赵弗依旧是那副少女装扮,描眉,画眼,点唇,涂腮……不笑还好,一笑,胭脂水粉尽沉入褶子里去,平白教人惘然。
“来,这是秋露白……”赵弗低头,提壶斟酒后,又把那盘热气腾腾的粉蒸肉朝前一推。
“这是下酒的?粉蒸肉,沔阳口味,我今早亲手做的?……”熟稔而自得的?语气。
陈丑奴敛眸:“有毒吗?”
赵弗一震,白皙却枯干的?手指僵在酒杯上。
片刻,一点莹光溅落红叶,陈丑奴定睛看?去,继而视线上移,金辉里,赵弗瞳仁剧颤,眼眶涨红,泪如线落。
秋风卷过,林外长廊枫叶流丹。
白玉侯立在漆黄栏杆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枫林深处的?那两人,眉心一蹙:“赵弗……在哭?”
李兰泽屈膝坐在长椅上,背靠廊柱,亦望着同一方向,闻言淡声:“嗯。”
白玉匪夷所思?。
李兰泽静默看?着,不?再多言,沉默中,林里,陈丑奴身形一动,竟低头握住了赵弗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然后拿起双箸,夹上一块粉蒸肉。
白玉面沉如水,舔舔腮帮,环臂走到李兰泽对面坐下。
李兰泽笑:“不?看?了?”
白玉蹙眉不?答,片刻后,忽道:“三哥觉得赵弗疯了吗?”
李兰泽一怔:“为何这么问?”
白玉信手摘落伸入廊里的?一片红叶,道:“仔细看?,并不像疯的样子。”
李兰泽会意,复又朝林里望去一眼,眸底神思?浮沉。
“你先前说,你与陈兄找赵弗有事。”
“嗯。”白玉摩挲着那片衰败的?红叶,想了想,索性把前因后果道来,包括顾竟在书斋指控赵弗弑师那一段。李兰泽一向思?维敏捷细致,加之近年行走江湖,消息广泛,或能提供有用的线索。
果然,李兰泽听罢,竟然并不?显露愕然之色,镇静地道:“所以你们怀疑,赵弗根本没有疯,且陈兄脸上的?伤,很可能是她所为?”
白玉点头。
李兰泽若有所思?,少顷后,低声道:“两年前,我在天命阁做客时,偶然得知一桩秘事。”
白玉一个激灵,坐直起来。
李兰泽哑然失笑。
白玉急道:“你快说!”
李兰泽无奈,又向林内望去一眼,而后朝白玉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白玉狐疑道:“至于吗?”
李兰泽道:“都说了,秘事。”
白玉道:“这边上又没别人。”
李兰泽道:“不?听便算了。”
“……”
风声起伏,廊外枫叶悉悉索索,白玉不?情不?愿地挪到李兰泽面前去。李兰泽笑,低头,在她耳畔低语片刻。
白玉听完,神魂大震。
***
陈丑奴两杯酒下肚后,林外传来脚步声,是明鹄来了。
赵弗还在痴痴地倒酒,洇湿腮红的?泪水已经流尽,然而那双美丽的杏眸中再无笑影,空空荡荡的,一如烛天大火后,虚空飞扬着灰烬。
明鹄走近,眼里神色颇为复杂,陈丑奴自知此人不喜自个和?赵弗走近,主动起身,略一颔首后,默然离去。
明鹄驻足在树下,凝视着陈丑奴远去的背影,良久不?言。
长廊上,一道红影坐于层层枫叶后,侧首靠在廊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丑奴走近,左右张望,李兰泽竟已不见踪迹,想到刚刚他?二人在长廊里的?情形,一时蹙眉。
“李兄呢?”
白玉一震,从遐思?中抽回神来,抬头一看?陈丑奴,怔然道:“回客院练剑去了。”
又扭头去望树林,明鹄正在给赵弗收拾食盒。
“你们聊完了?”白玉起身,有些急切,“都说了什么?”
陈丑奴欲言又止。
白玉心领神会,起身拉住他的?手:“来这边。”
风起,两人跑着穿过长廊,树影、光影自彼此身上流过。
白墙后,流水淙淙,红鲤游弋,一座水榭掩映于高大苍黄的?梧桐树后。白玉把人拉至榭中,挨着栏杆坐下,环目四望,确定并无外人,方道:“可以啦。”
陈丑奴定定看?着她,不?语。
眼神竟莫名地有些热。
白玉赧然:“看?什么?”
话音刚落,整个人突然给拽至他腿上去,白玉一愣,忙把他?脖颈环住,下意识微微低头。
然而等半天,也没能等来下一步。
“……”白玉抬头,撞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恼,伸手便是一拳砸去。
陈丑奴笑纳,把她脸颊上的?发丝拨至耳后,低低道:“问吧。”
白玉没好气道:“刚刚问过了,该是你答。”
陈丑奴老实道:“哦。”
正要答,白玉又肃然道:“以后不许‘哦’,说‘好’。”
陈丑奴眉峰微动,心道这也要管,面上却点头,继而交代:“只一些劝酒的?话,后来,我问了一句‘有毒吗’,她便流泪了。”
白玉默然,回忆当时赵弗的?神情,心下忽而有些百感交集。
三十年前,东山居士倒于那酒肉中的毒,照赵弗今日的反应,恐怕顾竟所言非虚。
“后来呢?”白玉道。
陈丑奴摇头,那以后,他?们再无一字交流。
微风吹拂榭外梧桐,树叶摩挲声哗然如雨下,陈丑奴低头,唇贴至白玉耳廓:“李兄刚刚同你说了什么?”
白玉全身蓦然电击一般,也不?知是被他?温热的气息所烫,还是因为心虚。
“你看?到了?”可她分明记得当时他没有转头。
“余光看?到的。”
“……”白玉无语,下巴搁至他肩上,小声道,“三哥给我说了一桩秘事。”
“嗯?”陈丑奴嗓音低哑。
白玉觉得有些痒,抬手想挠,却反被他?趁势把手也抓了去,一时恼道:“说正事儿呢……”
陈丑奴不动:“嗯。”
白玉:“……”
到底拗不?过,白玉和?盘托出:“赵弗离开剑宗,嫁给无恶殿前任尊主乐华后,顾竟怒发冲冠,曾设计报复过她。”
陈丑奴果然受震动,缓缓坐直。
白玉趁势把小手抽出,戳了戳被他?弄得滚烫的耳朵。
“如何报复的??”陈丑奴认真?道。
白玉眼睫微垂,片刻道:“雇人迷*奸。”
陈丑奴神色一变。
白玉自知此事骇人听闻,刚刚她听李兰泽道来,亦是难以置信,而更令人悚然的是——
“那以后不久,她便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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