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宋颂走出兰姨暂时歇业的发廊, 就见到一群七彩脑袋围在顾临深身边闲聊,似乎正轮流问顾临深什么问题。

顾临深现在和外人交流也还算顺畅,话还是少, 但至少有问必答。

宋颂有点好奇他们在聊什么, 放轻脚步走过去,只听绿毛少年问顾临深:“你真的不染头发?我们的发型都是宋哥设计的,宋哥肯定喜欢这样的,你这发质虽然不错,但黑得太单调了,就算不全染, 也可以挑染!怎么样?我们现在练很久了, 保证把你头发染成全县最靓的崽。”

顾临深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的脑袋。

宋颂本来心情有些沉郁,听到这样的对话后心里头那点愁绪一扫而空。只要人活着,一切都会好的,这些小子不就慢慢走上正途了?

宋颂走上前, 薅了一把绿毛少年的脑袋,笑骂:“别整天瞎拉人染发,他得上学,学校不允许染头发,你让他周末染两天又染回去?”

换成别人敢碰他们的脑袋, 绿毛少年早和对方打起来了,宋颂这么一伸手,他却被薅得毫无脾气,只小声哔哔:“上学真麻烦, 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染不染头发。幸好我们早早离开学校了!”

“行了,回去吧,可以开店了。”宋颂笑着说。

顾临深目送一行七彩脑袋回店里去, 才对宋颂说自己刚去找过外公了,外公说让他过去一趟,仔细说说具体怎么回事。

宋颂原本只是想扯个虎皮,没想到顾临深外公还要见自己。他没太紧张,笑着说:“好,我这就和你过去。”

顾临深跟着宋颂走出一段路,才开口问:“颂颂你喜欢那样的吗?”

刚才宋颂很自然地伸手揉那个少年的脑袋,动作看起来很熟练,仿佛他们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

如果宋颂喜欢那样的头发,他也可以染。

宋颂闻言转头看去,正好对上顾临深认真的眼神。这家伙居然真的当真了?

宋颂说道:“谈不上特别喜欢,你黑头发就挺好看。”

顾临深不太相信,一脸“既然我黑头发好看你为什么你摸摸我”的表情。

他甚至还略略低下头,摆出最适合宋颂摸头的角度。

宋颂一阵沉默,终于还是抬手薅了顾临深头发一下。

不管什么染发剂,染多了总会伤头发,顾临深这头发完全是原生态的,手感很不错,摸着舒服得很。

宋颂不由多揉了两下才收回手。

顾临深心满意足。

他想了想,也抬起手往宋颂脑袋上摸了下。

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到心口,一股莫名的燥热与悸动在顾临深心头涌起。

顾临深舍不得挪开。

宋颂知道顾临深现在正处于努力接触外界一切的阶段,一开始也没躲开,由着他摸。等见到顾临深一脸的爱不释手、一副要摸个十分钟的架势,他才无奈地说道:“行了,差不多得了。”

顾临深听话地收回手。

两人一同走到顾临深外公家。

顾临深外公正在修剪花草。

见宋颂两人来了,顾临深外公笑呵呵地说道:“小深,去帮你外婆打打下手,我和小宋说说话。”

顾临深不太愿意,他也想听他们说话。

虽然他帮不上忙,但他也想知道宋颂准备做什么、准备怎么做。

宋颂伸手薅了他脑袋一把。

“我没吃饭,有点饿,你去帮我找找有没有吃的。”宋颂说道。

顾临深一听宋颂没吃饭,立刻不耽搁了,转身就往屋里走,仿佛生怕宋颂饿着了。

顾临深外公瞧见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由多看了宋颂一眼。他这外孙连他们的话都不怎么能听进去,宋颂只是随口一句“有点饿”,就让他外孙脚步都加快了不少,着实很了不得。

“赵爷爷好。”宋颂主动开口。

顾临深外公朝他颔首,递给他一把花剪,让他陪着一起打理一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他问道:“那位老师的事,你都弄清楚了?”

宋颂点头。

“我刚和老师聊完。”

宋颂拿起剪刀,咔嚓一下剪掉一根枯枝,态度十分轻松。

他嘴巴也没闲着,把事情简单地给顾临深外公讲了一遍。

顾临深外公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们夫妻俩也算儿孙满堂,儿子女儿都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也不少。

只要想到这种事可能发生在自家儿女身上,他就根本无法接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顾临深外公耐心地听宋颂把事情始末讲完,才问道:“对方是什么人,你都问清楚了?”

宋颂说道:“问清楚了。”

顾临深外公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询问:“你准备怎么做?”他注视着宋颂稚气犹存的脸庞,想从上面看出点端倪来。

宋颂眉间没见多少愁色,姿态仍然轻松优游。

他把自己的计划给顾临深外公讲了讲:他准备把收集收集证据,把他送到那家伙的对手手里,顺便把两老已经知晓这件事的消息稍微透露给那家伙的对手,让对方觉得自己只要动手就肯定能把那家伙拉下马!

有些事他们做起来不那么方便也不那么快捷,要是搁在竞争关系的人手里,相信对方会做得比他们好一百倍。

人么,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事情上总是分外积极。

当然,宋颂说的时候把这些想法修饰了一番,没讲得那么露骨。

顾临深外公从来没见过宋颂这样的小孩。

这小子分明才十七八岁,心智却比同龄人成熟太多,还是满肚子心眼的那种。

他们家在县城都只是租房子住,却把这种涉及到人员任免的计划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再小不过的事情,还比不上回家多刷一套题。

虽说他这计划只是在借力打力,可这种借法也不是人人都敢想的。

如果宋颂是为了谋求私利而说出这样的计划,顾临深外公会让外孙进来远离这个人,偏偏宋颂的初衷却是帮助一个落入火坑的无辜女人、让那些滥用职权和搞财色交易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顾临深外公说道:“你还小,这些事不用你来做。”他目光慈和地看着宋颂,“我要是没到这里、没听到这些事,我可以不管,可是我现在就在这里。如果还要你用这种手段的话,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太没用了,这眼还没瞎心就瞎了,活着都是浪费粮食。”

宋颂微微一愣。

顾临深外公说道:“你是小深的朋友,可以试着相信我们。”

宋颂说:“我若是不相信您,就不会托顾临深把事情告诉您了。”

他只是习惯了。

他擅长借势,却从不真正依赖别人。即使当初想要顾临深手里的研究成果,他也是考虑到成果出来了总需要有人把它推广出去、将它变成现钱,他们达成合作关系是双赢的事。

他并不认为别人知道了某些不好的事,就该慷慨地出手相助,向有需要的人伸出援手是种美德,却不是种义务。

所以,他打算适当地借用顾临深外公这张虎皮,却没想过直接让顾临深外公做点什么。

顾临深外公是来这边看着自己外孙的,不是来解决这些糟心事的。

他们老两口都退休了,难道还要人家继续操心下去?

宋颂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我有办法可以解决,没必要让你们卷入地方事务里头。”

顾临深外公活了那么多年,什么事都经历过,是个实打实的人精。他见宋颂眉眼认真,便知道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这小孩确实很敢想也很敢做。

要是早出生个二三十年,他会很乐意提携宋颂,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可以省不少事。

可站在长辈看晚辈的角度来看,未免就有些担心他未来会不会走偏了。

因为对宋颂来说,明显是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是不拘手段、不怕“剑走偏锋”的。

这样的人做起事来肯定比别人容易成功,一旦栽了也会栽得比别人狠。

以他的聪明与圆融,完全可以有更光明美好的未来,而不是每一步都走得又偏又险,仿佛一点都不怕栽下万丈深渊。

顾临深外公说道:“你和小深好好上课,不用管这些事,”他的目光温和而慈祥,“就当相信我这个当外公的一次。”

宋颂喉结轻轻滚动两下。

前世他也不是永远一帆风顺,他也曾碰壁许多回,许多经验就是在失败与拒绝之中摸索出来的。

他习惯了计算利益,习惯了预估别人的底线,习惯了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所以他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借用一切可以借用的力量,却从不会真正依赖别人、真正把决定权交到别人手上。

他更喜欢自己把控整件事。

因为自己永远是最可信、最可靠的。

他前世没见过顾临深外公,因为那时候顾临深外公年纪已经差不多八十岁,一般不会到首都去,而他又没再回过这边,所以他没机会见上面。

从最近几次接触来看,这是一位睿智而敦厚的老人。

即便已经六十多岁,他那双洞彻人心的眼睛依然不见半分浑浊,透着一股看遍人情世故的通透与精明。

宋颂说道:“谢谢赵爷爷。”

顾临深外公笑了笑,抬手把他手里的花剪收了回来,说道:“既然没吃饭,就赶紧进去吃点,我看小深都在那里看半天了。”

他这外孙才去宋颂家住了那么几天,胳膊肘就一个劲往外拐,刚才他这个亲外公让他进屋他磨蹭着不想去,宋颂一开口他就乖乖进去了。

还是宋颂不让他出来他就不出来的那种。

宋颂转头望去,只见顾临深果然站在那。

四目相对。

宋颂朝他一笑。

这就是聊完了!

接收到这个信号,顾临深立刻跑了过来,拉着宋颂往屋里走,要宋颂赶紧吃午饭。

一副生怕把宋颂饿坏了的紧张模样。

顾临深外婆越看越觉稀奇,点头应了宋颂的问好,走出院子里找顾临深外公说话:“这两孩子感情真是好得出奇,我看小深和他哥都没这么亲近。”

说句更酸点的,外孙和她们都没这么亲近!

至少外孙根本不会关心她们吃不吃饭。过去顾临深外婆也不会这么对比,现在是亲眼见着外孙对宋颂的黏糊劲,心里免不了就要酸一下。

顾临深外公笑着说道:“缘分这东西向来奇妙。你啊,就知足吧,以前小深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几年都见不着他一次,现在他都能主动来见我们了。”

顾临深外婆一听,觉得也对。

她从敞开的窗户往里看,只见顾临深坐在那陪宋颂吃饭,两人不时聊上几句,偶尔她们外孙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带上了笑意。

这样的画面她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现在却能时常见到!

光是这一样,就值得她们把宋颂也当作自己的亲外孙来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