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高考结束,丰山下的年轻人增多。
丰山是知名景点,景区建设已经相当成熟,从入口到缆车所在处,都有标牌。
山脚下的台阶不陡,林白榆几人上去都很轻松。
方云旗一马当先,多上几层台阶,回头看他们,叫道:“感觉这样爬下去,九百九十九层不在话下啊。”
周沫说:“你如果能做到,当然是可以的。”
秦北北如今身体不够好,上了几十层就出了薄汗,和林白榆边走边说话,落在后面。
而隋钦,则在最后。
落后于林白榆两层台阶的位置。
有组团来旅游的爷爷奶奶们,拄着登山杖,爬得比他们还要快,都领过了好几波。
林白榆拉着秦北北的手,“别管他们,我们慢慢上去。”
秦北北的手心都出了虚汗:“方云旗可得意了,还是隋钦好,一点也不骄傲。”
林白榆回头。
隋钦站在台阶下,轻问:“累了?”
林白榆摇头:“没有。”
他明明可以像方云旗,像齐统,像所有来登山的游客,轻而易举地爬到上方,却跟在她的后面。
隋钦问:“渴不渴?”
临出发前,柳芳给他俩准备了一个小水壶,一路都拎在他手上,可爱水壶与他的冷淡气质很不搭。
林白榆本来没感觉,被他一问,就感觉渴了,乖乖嗯了一声:“有一点点。”
她接过水壶,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然后问秦北北,“你要不要喝?”
秦北北喝了一口,抿了下微白得唇,滋润不少:“隋钦,你也太贴心了吧。”
转过身,她和林白榆咬耳朵。
“我以前可不知道隋钦是这样贴心的人,学校里的女生们都不知道。”
“星星,你一定是他的例外。”
林白榆没有再回头,她知道,他一定在看自己。
“想看一辈子星星。”
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了。
也是她和隋钦之间的秘密。
林白榆第一次心中小窃喜,父母当初给她这样取名,也为她取下星星这个小名。
隋钦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不止是他,还有自己,还有秦北北,还有他们,所有人的梦都会实现。
因为秦北北几步一歇,所以他们的行程是全丰山最慢的,方云旗上了最前面,又下来。
他问:“诶,要不要小爷背你上去?”
秦北北白眼,“我怕你把我摔下来。”
方云旗急了:“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秦北北噗嗤一声笑:“你不是故意的,但是这爬山背人,我可不敢上你的背,太危险了。”
方云旗挠了下头,不知道怎么让她更舒服,只好看着她拉着林白榆上去,自己和隋钦走一起。
他没话找话:“钦哥,你要许什么愿望?”
隋钦眉毛都不动一下,“求福。”
眼见着秦北北和林白榆与他们距离相差五六个台阶,方云旗说:“都说灵,那我得多许几个。”
“求发财,求姻缘。”
他说:“勉为其难帮秦北北求一个吧。”
多个人求愿,被菩萨听见的可能性也增加,实现的机会也越大。
-
一直到中午时分,大家才到一处平台,此时的太阳也高悬正中,热了不少。
有小贩在这里摆摊卖吃的,也许是景区有限制,所以这里的价格反而并没有太贵。
方云旗自个选了好几样,瞥见秦北北坐在对面,用手扇着风,又点了清淡的。
饭还没来时,秦北北看见隔壁桌的蛋炒饭,说:“好大一份,我肯定吃不掉。”
“吃不掉给我!”方云旗说。
可事实上,秦北北吃了大半,比起她平时的饭量多了不少,还特地发照片给秦父看。
秦父一直在山下没有走。
他害怕自己万一离开了,女儿有不舒服的地方,他赶不过来,会后悔一辈子。
看见女儿和餐盘的自拍,秦父终于松了口气。
趁方云旗和齐统他们吸引住隋钦的视线,林白榆悄悄拨了好几大勺到他的餐盘里。
然后就被抓了个正着。
林白榆丝毫不慌:“我吃不掉。”
隋钦舀了两勺回去:“我看着你吃。”
对面的周沫默默咽下自己的饭,不太理解这种你给我我给你的行为,太腻歪了!
山里微风习习,吹过他们的心。
下午,大家继续上山。
秦北北走了十几层后,就不时地眼前发黑,她不想拖大家的后腿,也不想让这次旅行蒙上不快乐的影子。
方云旗看不下去,“你是不是作死?”
秦北北反驳:“你才作死。”
方云旗哼道:“说要背你,你还不愿意!”
他看见台阶上抬着轿子的轿夫,眼睛一亮,招呼道:“这里!这里!我们要坐!”
因为丰山太高,所以衍生了轿夫的存在。
方云旗和轿夫三两句谈好价格,回过头来说:“咱们不坐,他们就赚不到钱,知道吧,不要想太多。”
秦北北被方云旗压着坐了上去,被轿夫抬起来时,周围台阶腾空,头一回吓得面容失色,抓住把手。
“方云旗你等着!”
方云旗乐不可支,逗她:“你怎么这么胆小。”
秦北北想打他,奈何不敢松手。
林白榆莞尔,就这样,他们一步步朝山上走,而秦北北,也被抬了上去。
傍晚时分,到了缆车处。
原本按照正常的速度,应该在三点就能到的,他们愣是迟了两个小时才到达。
缆车里里外外有人出来,有人进去。
就在他们从台阶走向平台时,三个穿着僧袍的僧人从山上的台阶下来,从他们的身边路过。
林白榆第一次见,被吸引住目光。
而僧人们看见少女眉心鲜艳的红痣,也全都停留了一瞬目光,露出和善的眼神。
林白榆惊喜,回之一笑。
周沫失落道:“他们刚刚对你笑诶,我来过惠宁寺这么多次,都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林白榆想了想:“可能是我在看他们。”
她转身看向隋钦,少年正抬头,顺着缆车线,目光一路向上,看向望不见的惠宁寺。
“阿钦,你在看什么?”林白榆叫他。
“没什么。”隋钦收回目光。
他只是觉得好像来过这里,但记忆里从没到过这里,也许是错觉。
周沫定的民宿就在前面,大家一路奔波,都饿了,直奔小饭馆而去,先打算吃个过瘾。
这里也有各种卖佛珠玉坠的小贩,不过周沫阻止了他们,因为这里的都是从小商场里进的货。
吃完饭后,大家去了民宿。
山上民宿不多,只有两家,周沫定的这家是距离缆车处最近的,从房间窗外可以看见山峰。
女孩们住一间房,男孩们住一间。
因为太累,林白榆都没有打闹的心思,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在木床上休息。
窗外夕阳无限好,山峰上撞钟声传来,沉重地一声接一声,回荡在山间。
周沫趴在床上,说:“惠宁寺撞钟了。”
秦北北问:“怎么不是早上撞钟?我听说晨钟暮鼓,还是第一次知道晚上也会撞钟。”
周沫见林白榆在闭目养神,压低了声音和她解释惠宁寺清晨傍晚都会撞钟。
木屋民宿不隔音,微弱的对话声,与山间的风声,与钟声,组成了一首催眠曲。
林白榆就这样睡着了。
也梦见了许久不曾出现的隋钦。
-
梦里,林白榆回到了林家,隋钦被带走。
屋门一关,她又受制于林有志一家,看不见,无法求救。
她死在了摘下眼睛上纱布的前一晚,还来不及重新看世界,还来不及去找隋钦,还来不及等他被无罪释放。
还来不及让隋钦知道,她明天就可以看见了。
媒体们大肆宣扬,旁人说她福薄,再没有一个隋钦从天而降,救她离开。
梦里,是看不见尽头的石阶。
隋钦停在山脚下,站在台阶前。
林白榆看不见男人的模样,但她知道他是谁,原来冷淡少年成熟后,会是这样挺拔高大。
昏黄的梦境里,男人抬脚上山。
晨雾浓重,露水微湿,林白榆看着他背对着自己,上了三层,而后跪了下来,叩在石阶上。
然后起来,上去,再叩。
每三步一叩首,无一例外。
从天色朦胧,到天光大亮,隋钦都不曾停下,好像这天地间只有他一人,每一个叩首都虔诚至极。
林白榆听不见声音,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
他一定很疼。
他到底要求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的虔诚,是因为这样才能够如愿吗。
从清晨,到深夜。
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三百三十三个叩首。
他额上的血干涸又新添,在台阶上留下痕迹。
隋钦一步步踏上了山顶,背脊挺直,从不曾停下,惠宁寺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郁郁葱葱的树桠穿过惠宁寺的墙瓦,探出墙外,清晨的钟声终于被僧人撞响。
一声又一声。
隋钦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跪在宁静祥和的惠宁寺外,群山中,他如菩提子渺小。
林白榆追着他进了惠宁寺。
再看见场景,是在惠宁寺内,隋钦敬上三支香,跪在蒲团上,对着上方的菩萨跪拜,双手合十。
“弟子隋钦,随心而来,敬上三柱清香,愿所求所念皆能如愿。”
“一愿我妻今生安乐。”
“二愿我妻来世相逢。”
“三愿菩萨保佑我妻,生生世世,无灾无病,所有苦难都由我一人承受。”
莲花之上,菩萨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垂怜下方的信徒。
林白榆听见了隋钦向菩萨许的愿,每当她想去碰他时,都会从他的身上穿过。
她不再是真实存在,而是一个跟随他来到惠宁寺的灵魂。
明明没有听见隋钦说“我妻”是谁,林白榆却泪流满面,她在他面前跪下,与他面对面。
隋钦他从没想过,那次分开后就是天人永隔。
他看不见她,也不知道她在,只是虔诚地为他的妻子林白榆,向菩萨许愿。
生生世世,无灾无病,所有苦难皆落于他。
林白榆惊觉,这是不是自己的伤口病痛转移到隋钦身上的真正原因?
是梦,还是前世今生?
林白榆张开嘴,发不出一道声音,她望着垂眸阖眼的男人,水意氤氲,倒映出他的脸。
她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改变。
菩萨实现了他的愿望。
林白榆缓缓凑近面前跪在蒲团上的隋钦,他额上是磕出来的血印,凝固又裂开。
她知道自己灵魂触碰不到他,但还是与隋钦额头相抵。
“咚!”
惠宁寺的钟响了。
林白榆从梦中醒来,难过极了,从床上坐起,水雾弥漫的眼眸看向窗外,窗外山间晨色,已然天亮。
一座千年古寺隐在云雾中,钟声飘渺,袅袅梵音。
她好像梦到了自己的前世——
很久以前,隋钦来过惠宁寺。
他的每一次叩首,都在为他的妻祈福许愿。
“求你岁岁平安,即使世界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