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原本碧绿的树叶,就渐渐黄了,纷纷从树上落下。
将军府院子里落满了树叶,下人打扫都来不及,楚廷修干脆让人别打扫了,任由演武场被树叶堆满,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今日没有朝会,楚廷修松了口气,一大早就在演武场上训练起来,长枪挥出,枯黄的落叶被劲气打地四散飞开,宛若无数黄蝶在空中飞舞。
他已经许久没有畅快淋漓地练过枪,打过一场之后,不仅身体舒展开,心情也好了许多,对明日还要应对那一群老顽固的事,也不怎么排斥了。
楚廷修官拜上将军,封镇北侯,掌天下兵马,但每每面对那些打不得吵不过的文官,却总觉得头疼。
楚廷修的祖父随着太|祖皇帝打下了大齐的万里江山,之后就被封为镇北侯,镇守北方,楚廷修也是在北方长大的。
他打小生活在马背上,跟着父亲练出了一身武艺,常年和戎族的战斗,又让他用兵如神,不过十七八岁,就已经成了边疆人人敬服的少将军。
若是没有意外,他会和他的父亲一样,一直生活在北地,为大齐守护边疆。
然而事情出了意外。
太|祖皇帝早年打江山的时候伤了身体,登基没几年就去世了,他去世后,由先帝继位。
先帝懦弱,还不是太|祖皇帝的皇后所生,偏偏那位皇后,又是个雄才大略不弱于开国皇帝的奇女子。
先帝登基之后,权柄一直在太后手中。
先帝虽然当了皇帝,但日子过得憋屈,他又是个多思多想的人,自然寿数不长,最终早早死去。
这时,成了太皇太后的太后,就从先帝的几个子嗣之中,选了当今圣上为帝,当时圣上只有十岁。
今上登基之后,朝堂大事全部掌控在太皇太后手中,太皇太后大肆提拔母族,铲除异己,竟是让她的母族周氏凌驾于皇族言氏之上。
这无疑让朝中怨声载道,也让那些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手上还有兵马的人蠢蠢欲动,最终发生了叛乱。
楚廷修的父亲,前任镇北侯楚成是一个有些古板,但对皇室忠心耿耿的人,他临危受命,帮着平定天下,却在战乱中不慎去世,最终,年仅二十的楚廷修掌了楚家兵马。
他年少气盛,用兵不拘泥于形式,竟是很快平定了天下,手下的镇北军更是在战争中被锤炼成了虎狼之师。
楚廷修二十三岁那年,被隆重地迎入京城。
他最不耐烦应付那些文官,当时满身不自在,就只想着早早脱身,回到北地去。
可惜,一见帝王误终身。
楚廷修还记得那天,他穿着礼部送来的官服走上大殿,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龙椅上,好奇地看着他帝王。
四目相对,他一时间竟是忘了行礼,被人提醒,才慌忙拜倒。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已经看清了龙椅上的帝王的模样。
陛下比他小三岁,刚刚及冠,但身形瘦弱,看着不过十五六岁。
他相貌英俊,但整个人带着一股弱气,眉宇间满是忧愁,让楚廷修恨不得伸手抚平他的眉宇。
楚廷修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但他就是有了。
原本想要早早离京的他顺着太皇太后的挽留留了下来,开始了解京城里错综复杂的形势,这才知道当今圣上所有的一切,都被捏在太皇太后手中。
太皇太后想要他手上的镇北军,拉拢不成就几次对他加害,今上又联系上了他,向他求助……
进京半年后,楚廷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太皇太后所在的周家的人全部铲除,风光了一辈子的太皇太后也被送入佛堂,原本只是个傀儡的今上,也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帝。
楚廷修对那坐在皇位上的人,有些大逆不道的念想,但他从不敢表露,本是想功成身退的,不想当今圣上,竟是被太皇太后养得字都不认识几个!
今上连奏折都看不懂,别说处理其他事情了,而朝中不乏老臣,对这个陛下也很看不上,再加上周氏虽然被除去,但为了能让朝堂运转,楚廷修没办法斩草除根——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几十年,当时朝中大部分的人,都跟周氏有瓜葛!
今上在朝中举步维艰,只能求助他。
楚廷修也没办法在此种情形下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帮今上处理各种事务,又请了知名大儒来教导今上。
他本是武将,其实不爱处理这些事情,但今上皇位不稳,他只能帮忙镇着。
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
随手一掷,将长枪扔到兵器架上,楚廷修沐浴更衣,准备进宫。
虽说今日没有早朝,但他还是需要进宫看着点,以免今上在处理奏折时出错。
想到不用在朝堂上跟人争辩,却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楚廷修的心情好了几分,直到在出门时遇到自己继母所生的妹妹楚廷兰。
看到楚廷兰,楚廷修的心就是一沉。
太皇太后把持朝政之时,一直不让今上成婚,但等太皇太后倒台,朝中就时不时有人提出要让今上立后。
而众人最看好的人选,就是楚廷兰,楚廷兰本身,也对今上很有好感,甚至主动对楚廷修提出,想要嫁给今上。
楚廷修没有阻拦的理由,只能同意,就在几天前,他和其他人一样,请求今上立后。
他不想上早朝,也是因为每次早朝,都有人提让今上大婚这事。
而他只要想到今上会有皇后,就如群蚁啮心,痛苦万分。
但陛下是皇帝,这是迟早的事情,甚至除了皇后,今后还会有其他宫妃。
“大哥。”楚廷兰看到楚廷修,娉娉婷婷地行了个礼。
楚廷修的继母是世家大族出生,和楚廷修父亲成婚后,在北地过不惯,就带着楚廷兰在京城生活,把楚廷兰养得与她一般,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
楚廷修一贯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妹妹相处,近来妒火中烧,更是瞧见了妹妹就难受,但这又怪不得他妹妹……
怪只怪他自己,是个不忠不孝,让人恶心的混账。
楚廷修常年打仗,不怒自威,也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此时勉强露出缓和的表情来:“何事?”
楚廷修的态度在楚廷兰看来着实冷淡,让她心生不满,她低头遮掩住自己的表情,又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
再抬头的时候,她的脸上只剩下娇羞,将手上的荷包递给楚廷修,楚廷兰道:“大哥,我给陛下绣了个荷包。”
楚廷修呼吸一滞:“不好往宫里带东西。”
“大哥你带东西进宫,定然没有问题。”楚廷兰道,又带点哀求看向楚廷修:“大哥……”
楚廷修到底还是收下了荷包。
将荷包塞进怀里,楚廷修匆匆进宫,就得知陛下正在上课,便先去见了几个辅政大臣。
那几个大臣是楚廷修选的忠于圣上的,可惜都不怎么待见他,对他颇有意见,他和他们的相处,也很不愉快。
所幸不过半个时辰,陛下就上完了课,请他一起用膳。
楚廷修时常被陛下邀请一同用膳,早已习以为常,但依旧觉得高兴。
他拿出一块手帕沾水擦了脸,又整了整衣服,才来到陛下面前。
这一年,没了太皇太后的控制,当今圣上长了不少肉,再不似之前瘦竹竿模样,相貌也愈显英俊。
楚廷修瞧见他,心中就高兴万分,却又少不得唾弃自己。
“爱卿,这是刚从江南送来的桃花酒,爱卿尝尝。”当今圣上拿出一个酒壶,给楚廷修倒了一杯酒。
楚廷修受宠若惊,声音也有点发颤:“陛下……”
“爱卿尝尝看。”皇帝看着楚廷修,露出一个笑容。
楚廷修喉间干渴,拿起酒杯就一饮而尽。
这酒有些过于甜腻了,其间还有苦味。
不,这不是苦味,这是……迷药的味道。
楚廷修一时间如遭雷劈。
他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光暗杀,就不知道遇到了几次,对各种下三滥的药物,都有所了解,一尝就能尝出来,酒里被下了药。
再去看,陛下给自己倒酒之时,果然转动了一下壶盖。
楚廷修一时间呼吸不畅,心跳加快。
迷药的劲没那么快上来,这一刻,他竟是前所未有地清醒。
太皇太后已经失势,但陛下眉宇间的苦闷不曾消失……是不是都是因为他?
陛下当初厌恶太皇太后,现在是不是厌恶他?
也是,现在整个朝堂,差不多在他掌控之下,他还对陛下诸多管束……
古往今来,像他这样大权在握的人,多没有好下场,他怕是也不例外。
陛下既然在他的酒里下药,应该还留了其他后手,想要将他留下,而此时此刻,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挟持陛下,破门而出,自有一条生路。
但那以后,他又该如何?
是彻底囚|禁了陛下?如此一来,陛下必然恨他入骨。
且这天下到底是言家的天下,别人不会服他,肯定也会战乱再起,他没有把握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又或者……就顺了陛下的意?
他这种心思龌龊的人,本就不该活着,他配合陛下,陛下应该能放过他的家人。
没了他们的控制,陛下也会开心一点?
“爱卿,再喝几杯。”皇帝又为楚廷修倒了一杯酒。
楚廷修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放低了声音道:“陛下,我家中亲眷,军中同袍,都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若是想要朝中平稳,万不能再起杀戮。”
坐在楚廷修对面的皇帝脸色大变,慌忙往后躲去,不想撞翻了凳子,摔倒在地。
楚廷修下意识地想要去拉:“陛下……”
“陛下!”杂乱的惊呼同时响起,与此同时,一群全副武装的将士猛地出现在了屋中,那些刀剑长弓,全都对准了楚廷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