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的确是观州人,未曾想会在此听见乡音,当年逃难出来,再未和家乡有过半点联系。不知对方是如何知道?
好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女人指了指无双裙边的一朵刺绣紫海棠。无双了然,观州风俗,二月二这日男子修发,女子则会在裙上绣一朵紫海棠,求一个好寓意。
男童很懂事,给母亲端了水来,妇人喝了也压下咳声,嗓音这才清楚了些:“谢娘子恩德。”
“是我家小姐的意思。”无双客气笑笑,往四下看了眼,简易的木墙哪里都透风。
她在难民堆里待过,并不嫌弃这里脏乱,有时候世道就是这样,没办法的。
“我叫云娘,姑娘留下名姓,将来恩情必报。”妇人脸蜡黄,看起来病得厉害,“夫家是安西曹家,我儿叫曹泾。”
无双听云娘说话有礼,倒不像一般人家。心中更加凄然,怕也不是遭难的殷实人家罢。
“夫人不必放在心上,好好照顾孩子。”她看看男童,那般稚气,已经为母亲出去寻找吃食,是个好孩子。
今天出手相帮,完全是在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今更想起了母亲。乱世道,很多孩子会被拐走,而父母根本没能力去寻找,最后不过卖掉成奴。
云娘想让曹泾跪下谢恩,被无双拦住,摸摸孩子头顶:“以后准备去哪儿?”
“夫家没了,我想身子能好起来,就带着泾儿回观州。”云娘暗淡的眼中有了线光亮,“虽然那里也没有什么,但是总能有个开始。可现在我这副样子,根本走不动。”
“回观州?”无双垂眸,忆起韩承业的话。
他说有人去韩家老家打听过她,其实想想能寻她的无非就是兄姐,可惜韩家搬走,后面克氏嫌弃韩父名字太凶,耽误儿子前程,又给改了个看似文气的名。如此,即便想找她,也找不到了。
既然能去那边寻她,是否也曾去过家乡,或者他们就在家乡?
“娘子?”云娘唤了声,“你在观州可有亲戚?”
无双回神,摇了摇头:“当年大水,我也是逃难出来的,家早没了。”
“世事无常,”云娘安慰了声,顿时生出同病相怜之感,“走一步算一步。”
无双不语,眼中滑过一抹轻愁,面对云娘这个外人,也就没加遮掩情绪。她看得出,云娘病得厉害,苦于困顿用不上药,完全是看老天收不收这条命
这时,等在外面的婆子不耐烦了,憋着气儿探进头来:“双姑娘,时辰不早了。”
无双也知自己不能久留,与云娘母子告别。
“娘子,”云娘压低声音,胸中提起一股力气,“若有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云娘。今日你救了泾儿,是我们的恩人。”
墙边躺着的难民翻了个身,两人停止了话语,随后无双离开了草棚。
大佛寺的钟又敲了两下,震得山峦都在颤动。
闲杂人等进不来寺院,更遑论难民。寺中香火缭绕,大殿中僧人们虔诚的唱着经,给人一种静谧深沉之感,与山下的情形对比鲜明。
龚妙菡没兴趣听经,倒是一直惦记着刚才的男童,拉着无双一直问。
无双只说是西面来的难民,把人交给了母亲。龚妙涵这才放下心来。
晌午用完斋饭,无双在佛寺正殿点了一盏长明灯,祭奠父母。
她跪在蒲团上,祷告良久,希望得到父母的指引。
来上香的人不少,尤其是年轻女子,憋过了漫长的严冬,终于可以出门来走动,能去的地方不多,上香是最普遍的选择。一年之计在于春,她们自然是来求姻缘的居多,大都有家母陪着。
无双看着案上的签筒,心中羡慕那些母女。这样想着,便也走上前去拿着签筒摇起来。
哗啦啦,签筒中的签子来回转着,忽的,一只从中跳了出来,落在蒲团旁。
无双此时也是诚心的,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姻缘不一定会有,可还是想听一听,于是拿着签子出去。
庙祝五十多岁,一把花白山羊胡,刚刚为前一对母女解了签,抬头看眼无双,伸过手去:“娘子也算姻缘?”
无外乎他这么想,女子年纪轻,不是妇人打扮,今天又是神仙日子,便也就随口问出。
无双攥着签子,犹豫着要不要送出。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直接将她的签子抽走。
无双一惊,转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龚拓。他一身平常打扮,大概是忙完了牛头岗的事,过来这边。
他手指捏着签子,嘴边一抹薄笑,正研究着上面写了些什么。
“公子,”无双唤了声,伸手想拿回签子,“我抽着玩儿的。”
龚拓手一抬轻易躲掉,随后扔给了庙祝,薄唇轻启:“烦劳先生解一下这签。”
二月的阳光洒在男人脸上,五官明显立体,面皮白净,却有行伍之人的修拔有力。
庙祝慌忙接住,这才将签拿来眼前,捋捋胡子一副知晓万事的样子:“这样啊。”
无双不问,边上龚拓眉眼多了丝笑意,瞅着她,好像是抓到了什么小尾巴。
“姑娘的姻缘,”庙祝从开始的从容,到如今的疑惑,完全的写在脸上,“看似是中上签,可似乎过于曲折。”
“姻缘?”龚拓齿间送出两个字,半垂眼帘,“好好说。”
无双皱眉,心中叹了声。
对面庙祝只专心看签,好像为了更精确,他拿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随后终于搁下笔,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每个人的过程不一样,这个老朽无法探知,但是签的结果是好的。”
“先生,”无双走过去,伸手捡起签子,“我不算了。”
“哒”,龚拓往案上扔了银钱,视线落在无双脸上,话是给庙祝说的,“说出来。”
庙祝看看两人,觉得既然结果是好的,说了也无妨,便清了清嗓子:“红嫁衣,琴瑟和鸣,儿孙福泽。姑娘会得嫁良人。”
无双听完,只觉头疼得厉害,这样的好结局怎会是她的?这庙祝为了赏钱,竟也糊弄人。而且,还是当着龚拓的面,他现在定然心中觉得好笑吧。
好笑她一只笼中雀儿,会得嫁良人。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呵,哪个不知死活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