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停满了豪车。
李铭心不太认识车的品牌,不过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车比外面的车更精神更锃亮。
身侧车灯没有预兆地亮了起来。
见她还走,他提醒道:“李老师,到了。”
李铭心一直在等他掏钥匙解锁,却没见他动作,以为离车还远:“你解锁了?”
“猜。”
没等李铭心猜,他先一步为她打开副驾车门,右手虚挡于车门框:“请。”
李铭心利落抬脚,坐上了副驾。姿势还没调整好,一偏头,池牧之刀刻斧凿般的侧脸贴了上来。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男性的气息向她压来。
李铭心本能地僵直身体,撞向椅背,以为这一切来得这么快。
还好,他只是帮她系安全带而已。
仅一秒钟,她的身体将其放大成一连串快速的心跳。连着不平稳的,还有她的呼吸。
那一惊动作不小,显然也被他捕捉到了。
这次李铭心看清了,他嘴角划过了一丝玩味的笑。
她下意识眉眼微皱,认为那抹笑有点羞辱。
池牧之薄唇一抿,意识到失礼,不过并没急着正色,口气有点吊儿郎当的:“抱歉,唐突。”
虽然很客气,但不是真心的,且没好好修饰表情。
李铭心捏着安全带,垂下眉眼:“唔,没事。”
他们没说过多少话,估计是经常见面的原因,眼下的一举一动明显熟悉了很多。他的语气和小表情也多了。
李铭心恹恹地打盹。
担心不说话失礼尴尬,一路上吊着根神经等待回话,好在他开了轻音乐,将这段安静铺满了惬意的音符。
车至半程,李铭心升腾起一股奇异的舒适,手往真皮坐垫上一摸,还真是车垫在发热。
她心头有些震惊,为科技的卓越进步,也为他细节至此的体贴。
感受到身旁持续的注视,池牧之没偏头,“嗯?”了一声。
李铭心在沉默中支离破碎,居然拼凑不出一句像样话。
她想起那些蠢动的阴谋,忽然无话可说:“谢谢。”
“谢什么?”送你回学校?
她垂下眼眸,没有解释:“就是谢谢。”
池牧之失笑,打了个转,把车停在学校对面,陪她走了段路。
S大校门口这条路是知名的打卡圣地。
逢秋,两排梧桐树整齐如健壮的哨兵,漫天落叶随风打卷儿,纷纷扬扬,簌簌落下,铺成一条壮观的梧桐大道。脚踩在碎金落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十分浪漫。
他们随回校的学生流踩过梧桐大道,一路上没有说话。
就这么静静走着。
池牧之的步子在趋近校门口时变缓,李铭心察觉到了,也跟着站定。
她知道,他就陪她就走到这里了。
温柔的街灯自身后逆照下来,他手抄在兜里,淡淡开口:“还在学国际象棋吗?”
李铭心看着地面遥远的影子:“唔......”在池念向她表达真诚的喜爱之后,她就没再查过那些东西了。
“找机会切磋一局。”
她意外地仰起脸:“啊?”
池牧之笑着看着她,压低了嗓音:“嗯?”
“好。”吧。
*****
女生宿舍6B栋213室里亮着两簇白炽灯光,脚步声来来回回,忙得热热闹闹。
“考研果然是丧失人性的。”
“怎么说?”
“连李铭心这种书呆子都在玩游戏了,我们摸摸鱼又怎么了?”人之常情咯。
两个室友洗完衣服经过床下桌,对李铭心考研阶段下国际象棋的行为作出如上对话。
李铭心本人则钻在宽大的睡衣内,沉浸式学习,对她人的碎碎念叨充耳不闻。
她曾生活在极其嘈杂的环境中,练就了一套高深的屏蔽能力。
等她人机游戏初学结束,室内已是一片黑暗。
屏息静听,女孩子的呼吸声正均匀起伏着。
她爬上床,点开微信,通过了一个好友申请。是网上报了她口语课的学生。
有段时间,李铭心在网路上发信息兼职,招收一对一考语言的学生。本来还挺顺利的,结果有一回碰着个男孩,基础不好,课不肯听,废话还多,问她隐私问题,想约她见面,一个劲儿夸她声音好听人也一定很漂亮,
在李铭心拒绝后,此人给她留了条很恶劣的评价,高挂评价区。
尽管后来同学给她刷了评价,但再也没人找她上一对一了,这份兼职就这么不了了之。
最近换了个新手机,下载回这个app,意外又有不少人来询价。
估计是最近考试潮,很多学生考研出国两手准备,正在撒网捕捞靠谱的老师。
她聊了一个女孩子,沟通很顺利,明天准备试课。不过,她不准备把这事透露给池家。
池念初三会参加小托福考试准备出国,池家肯定希望老师全心全意教书。自打上次提及考研,池牧之浮现出犹豫后,李铭心总担心自己被换掉。
值得一喜的是,月中中介打来了一笔钱,分成后到手八千。
虽然这笔钱一直在李铭心的计划里,但钱这种东西,还是打在卡上有实感。
如果这份工作能稳定做一年,那就够三年的研究生学费加生活费了。再做一份别的兼职,也许房贷也能凑和还上,那也就不用跟裘红较这个劲儿了。
李铭心生出了走正道的希望。
而那个浩荡的“阴谋”,在这一天被她搁置了。
再坐上302公交,李铭心迎着暖融融的夕阳,摇摇晃晃地找回了灵魂。
池家的一切都很舒服。
阿姨聒噪,但人很好。
池念爱偷懒,但人很好。
池牧之很忙很少出现,但他每次出现,人都很好。
李铭心在这样温水煮青蛙的环境中,生出股安逸——一种本不该属于她的按部就班。
这种安逸碎在十月末的一天。
那是个晴好的周天。
池牧之两周没出现,据说在上海和长春出差。门口搁了很久的高尔夫球袋没了,这天又出现了。
阿姨和池念没提。不过李铭心根据这一线索,猜测他回来过。
她没多想,注意力全在如何哄池念多学10分钟上。
在完成5个主题的对话和2个list的单词默写后,池念开始讨价还价,并顺利陷入了猪猪少女的午睡。
她以为自己偷到了懒,开开心心,实际李铭心暗中加了量。
照例给她盖上被子,李铭心抱起刑法书,又开始了一轮复习。
因为收了学生,需要及时回复信息,她的微信开了提示。
这严重影响了她世外高人一般的学习进度。
裘红问她有没有钱,外婆摔跤,小腿骨折,要做手术。
她打来十个电话,李铭心都没接,这件事是看微信消息才看到的。
她想了想,回复问,严重吗?
裘红说,得做手术固定,再养养就行。死不了,就是要花钱。
李铭心问,没有医保吗?
裘红发了条四长长的语音,前半段骂她不接电话,到了中间才说正事。
因为外婆年纪大、有高血压,是高危病人,县医院给他们转到了市医院。他们得先全自费,出院了才能回去报销。她骂骂咧咧,说这怎么也要十万块,谁家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钱?医院的良心也忒黑了,就知道坑老百姓。
李铭心试图找出逻辑漏洞,但裘红的话不似作假。
她这么笨,一辈子没工作过,男人出轨也只会找人作法断他桃花,或者拿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挟对方,这脑子,怎么也编不出这么有逻辑的假话。
裘红见她很久没回复,以为她又在装死,追来了电话。
李铭心咬牙接起:“怎么?”
“你电话能接啊!我以为不能接呢!”裘红破锣嗓子立马嚷嚷开了,说了一堆下作话。她骂人总爱骂娘。可她就没想过吗?骂李铭心的娘不就是骂她自己吗?
也是够没脑子的。
李铭心冷漠不语,等她自己找回主题。
好一会,裘红被身边人提醒,低下了声音,问她有没有钱?钱到位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她问:“多少?”
裘红急:“你有多少?”
李铭心气堵在胸口,没说话。
“李铭心,你要知道,你从小就是外婆带的,要不是当初她说留你,现在你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你不能这么没有良心!”
怕她不给钱,裘红加码:“你还记得当初是谁让你复读的?”
是是是。上次说带大她的是母亲,现在说带大她的是外婆。
怎么她烂泥一样的人生里,有这么多要感谢的人?
“你怎么不说当初是谁改的我的志愿?”
李铭心不爱翻旧账。如果翻账,她就只能活在过去。
但高考是她唯一过不去的坎。
就是因为裘红太蠢太疯,才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那里。
李铭心挂断电话,从微信里转了三笔钱过去。8000元,1200元,800元。
那边点得很快,见没有再多的转账,又打来了电话。
“就一万吗?你不是在打工吗?”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回老家,会靠自己打工挣学费吗?她以为挣了多少呢,才一万?
李铭心气得颤抖,用淬着冰的声音对那头说:“我又没去卖,哪来的钱?”
裘红也没心思跟她斗嘴,匆匆挂了电话。
在嘟声传来之前,李铭心一度害怕自己的母亲会恶劣地跟她说“那你赶紧去卖啊”。而她没有。幸好她没有。
李铭心抱臂怔神,不知怎么,手一软,手机掉在了地毯上,发出闷闷的钝物落地声。
她下意识弯腰,视野随动作外扩。
半阖的门口,一双白皙骨感的赤足闲散地扎在那里,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见她发现了自己,池牧之朝她点点头:“抱歉,路过。”
他没有安慰或者问候的意思,就这么站在门口,淡定地饮水。
一瞬间,呼吸凝住。
这是他家,所以他理直气壮。
李铭心看着他,心头涌上股慌不择路的屈辱。“好久不见。”
“嗯。”
池牧之刚洗完澡,面上水汽浮动,头发还在滴水,白色浴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下腰处虚虚系着个一碰就能掉的活结。
那个结很蛊惑人。
李铭心坏心想,也许扯一下那个结,就可以打破他的波澜不惊。谁衣服掉了,都会吓一跳吧。
但下一秒,她意识到了什么,胸口的心跳疯狂擂鼓。
漫长的静默中,池牧之小口啜饮的声音刺耳地灌入耳朵。
终于,李铭心没熬住,朝他鞠了个深躬,避身往外走。到点儿了,要叫念念起来了。
池牧之轻笑一声,手臂撑上门框,挡住了她的去路。
李铭心讶异地侧转过头:“池先生!”
他没理会她的愠怒和防备,从门口的置物架上取了杯冰水给她:“算算时间,应该可以喝。”
他说的是她的月经。
李铭心愣了一下,才抬起手接过水:“记性很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