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了别人来说,这句话肯定肉麻又中二,但是从陆清知嘴里说出来的感觉截然不同。
二楼没开窗,头顶转着风扇,扇叶像桨,一圈圈划动着沉闷的热浪,轻拨他额前深墨色的碎发,陆清知眼睛浅,眸色深,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仿佛是高级猎手,在等待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猎物乖乖入笼。
阮双柠轻轻拧眉,开口问:“陆清知,你有话可以直说,到底想干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知道他有什么阴谋,今天整个儿不太正常。
陆清知慵然地向后靠:“看不出来吗,我在讨好你。”
讨好。
这两个字完全和他不搭边。
她后背有点发凉:“为什么讨好我?”
阮双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什么事能让这位高高在上的顶流屈尊用上“讨好”这种词。
他回:“老头子下个月过八十大寿,让我们回簪山别墅。”
不是我,是我们。
她明白了。
——
自从两年前陆奶奶季簪青生病去世后,陆爷爷也大病一场,那场病凶险,引起了多处并发症,本来年纪就大了,各项指标都在走下坡路,这回差点要了他的命。
陆爷爷和陆奶奶携手半个多世纪,从苦日子白手起家,一点点打下偌大的家业,感情甚笃,爱妻骤然离世,陆爷爷几乎承受不住。
在医院里苦熬的那几个月,他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这个脾气性格阴晴不定的小孙子陆清知。
陆老爷子将手里的生意全盘交给儿子陆俞山之后,闲在的过起了退休生活,买下郊区依山的一片庄园,建了簪山别墅,和老伴辟了个小园子种菜养花,怡然自得。
儿子浪荡的混名他也有耳闻,后来得偿年轻时所愿,在一个叫桑采葭的姑娘身上定下心来,他也没再管过。
儿孙自有儿孙福。
就在多年前,有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簪山别墅,竟然跑到这里向他们要抚养费和补偿费,陆老爷子这才知道陆清知的存在。
他让管家把人接到别墅来。
陆老爷子第一次见到陆清知。
瘦削的少年,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不肯再往前走一步,白衫陈旧,入冬的风裹着寒气,将他单薄的衣衫吹得贴在背上,可以看见肩胛骨嶙峋的形状。
那张脸实在好看,俊眉修目,和陆俞山年轻时有七分像,只是轮廓更加深刻精致,要落不落的黄昏打下暗影,修长的影子隐约投在光洁的大理石面上。
“我爸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陆清知懒懒站着,姿态松垮,漂亮的唇角上翘,那抹笑却满是嘲讽,眼神黑沉沉的,阴鸷又冷感,“没想到还蹦出个爷爷,老头子,想补偿我,可以啊,你们陆家有的是钱,拿钱砸我就行。”
陆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含怜爱,搓了搓他的手背:“孩子,你冷不冷?”
陆清知恨陆俞山,始终坚持自己的爸早死了,即便后来住进陆家,也不肯叫陆俞山一声爸。
但他对这个爷爷很敬重。
得知陆清知身世的来龙去脉,陆老爷子大发雷霆,陆俞山跪在父亲面前,差点被拐杖打吐了血。
陆老爷子并不勉强陆清知认祖归宗,会经常去看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过生日也是爷爷亲自操办,甚至为他亲手做了个蛋糕。
那个蛋糕并不好看,超级大,蛋糕边缘的花边都塌了下去,味道也有点说不出的奇怪,可他却很喜欢。
在陆老爷子那里,陆清知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后来在十七度写歌被卷进抄袭风波,还有出道前后被明里暗里示意的潜规则,陆清知有一次实在烦透了,没忍住动了手,下手狠了点,差点惹出大事。
都是陆老爷子护着他。
尽管他曾不识好歹地对爷爷怒吼,让他们陆家人都滚远点儿,这辈子他不会和陆家扯上任何关系。
爷爷依然护着他。
铁石心肠也有融化的时候。
所以当陆老爷子重病在床,气若游丝地说出临终遗愿是希望见他成家,这辈子算死而无憾。
陆清知没法拒绝。
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几次,他希望爷爷走得没有遗憾。
当那时阮双柠提出这桩合约婚姻,陆清知没怎么考虑就应下了,并且立刻带她去医院见了爷爷。
反正他们是各取所需,不会愧疚,也不会相爱。
陆老爷子对这个乖巧懂事的孙媳妇十分满意,阮双柠的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她也打心底把陆爷爷当成亲爷爷来照顾。
陆清知如日中天,通告紧,忙得不得了,阮双柠经常去簪山别墅看望陆爷爷,陪他聊天,下棋,买了很多花摆在窗台上养。
她似乎天生讨喜,就连家里那只被惯坏了脾气的虎皮鹦鹉,也会殷勤地拍着翅膀叫她“美女”。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畅快,病痛也渐渐消退,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自从阮双柠和陆清知结了婚,陆老爷子的身体竟然一天好过一天。
开始是做戏安慰老人家,这下想离婚也不成了。
在结婚前,他们两个达成共识,陆老爷子驾鹤西去或者任意一方找到所爱,婚姻无条件终止。
后来有那么几回,陆清知想过,和她结婚似乎也不错。
没想到阮双柠会提出离婚。
他的新专辑主打曲正全国海选MV女主,想找个未经雕饰的素人女孩儿,海选组的人收到的自荐邮件如雪花,一多半都署名“陆清知老婆”。
导演打趣:“清知,你老婆可真不少啊。”
唯一的正主在这里,居然主动和他离婚。
陆清知也干脆,直接签了协议书。
只是离婚这件事他们一直低调处理,尤其瞒着陆老爷子,毕竟大病过一场,身体大不如前,再加上年纪大了,受不住这种打击。
所以即便分开,阮双柠仍然会定期去簪山别墅,特意和陆清知错开时间。
他忙是常态,打开电视机,娱乐频道随便换个台都能看到他的消息,陆老爷子习惯了,几乎没怀疑过。
这次八十大寿,陆俞山说要大办,陆老爷子特意打了电话,命令陆清知再忙也必须放一放,带着阮双柠一起来。
老爷子好不容易过了那道大坎儿,现在八十高寿依然精神矍铄,红光满面,陆清知可不想在喜庆的日子里给他气出个好歹。
毕竟老爷子当大家长惯了,脾气上来了比石头还硬,再加上这几年所有人都顺着他的心思来,几乎是说一不二。
两相权衡,陆清知决定来找阮双柠帮忙再演一回戏。
——
郑水仙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鲜虾云吞面。
桃桃黏妈妈,见郑水仙一来,赶紧去拽她的衣角,小声说一会儿还可以再去送餐。
把云吞面摆在两人面前,转头听见女儿的话,郑水仙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桃桃不会和人打交道,胆子又小,每次她锻炼女儿去送餐,桃桃总是不肯,有时候还会发脾气,这是第一次主动说还想去。
桃桃指了指阮双柠,双颊带点红,看起来很开心,又指指自己:“姐姐,抱抱。”
郑水仙立刻明白了桃桃的意思,颇为感激地对阮双柠说:“小美女,谢谢你了。”
“叫我小阮就行,”阮双柠摆手,“没什么,桃桃很乖,画画也特别有天赋,水仙姐,你把她养得很好。”
简单一句话,郑水仙立时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劝她放弃,自闭症不可能医好,本来家里条件也只是一般,开个店赚得都是辛苦钱,拉扯着饿不死就行了。
可那是她怀胎十月的心肝肉,怎么可能放弃,郑水仙咬着牙给桃桃赚钱做康复,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女儿那些基本的生活技能。
她就是要证明可以把女儿养得好。
郑水仙掀起围裙,拭去眼角几滴泪水:“小阮,你是个软心肠的善良姑娘。”
不管怎么推辞,她坚持要送给阮双柠一大份桑葚豆花。
郑水仙和桃桃一走,房间里又安静下来,阮双柠埋头吃东西。
灯影绰绰。
本来不想再和陆清知扯上什么联系,他现在红透两岸三地,是闪耀的顶流巨星,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素人,注定融不到他的世界去。
也没想过要融。
只是——
青白叶印花碗里,热汤仍旧蒸腾,云吞个头很大,里面虾仁饱满,猪肉馅儿嫩滑,细细的竹升面很有嚼劲,汤偏鲜甜口,上面飘着鸡蛋花,小青菜在一旁做点缀。
她从小就爱吃云吞面,尤其喜欢在汤里打个鸡蛋花,那会儿跳芭蕾,阮芝阳严格控制她的饮食,云吞只能吃一个,面只有几根。
可因为那个鸡蛋花,阮双柠每次都坚持要把面汤喝到底。
和陆清知结婚那阵,家里李姨经常做鲜虾云吞面给她当早餐吃。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和陆清知一起吃过几次早餐,没想到他还记得这种奇怪的吃法。
也不是完全无情的人类。
阮双柠叹了口气:“好吧。”
谁让她是软心肠的善良姑娘。
话又说回来,毕竟陆爷爷真心疼爱她,对亲孙女也不过如此。
她也不愿意让身子骨那么弱的老人家再大动肝火。
“算交换,”听出阮双柠勉强的语气,陆清知下颌微抬,“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事成之后,想要什么随便提。”
他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面上有节奏的轻叩,手背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薄唇一扬:“只要你说,我陆清知赴汤蹈火。”
似乎并不担心她会提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要求来。
两个云吞下了肚,舌尖有点烫,阮双柠赶紧拿起手边的青柠水来缓解,冷水过了舌尖漫进喉咙,舒服了许多。
“我也没有别的要求,那个,就是事成之后,”阮双柠犹犹豫豫地开口,浓长的睫毛低敛,“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陆清知的手指立刻顿在桌上。
他神色迅速冷下来,轻嗤一声,过了几秒才开口:“阮双柠,你是不是拿我当狗皮膏药?”
作者有话要说:陆哥:竟然有人拿我当狗皮膏药,有趣,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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