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泉小筑是你的地盘,若非你示意,谁又能趁我不在来我房中,假传我命将程寂引去王府别苑?你大可不承认,推个下人出来说他被人收买,你觉得我会不会信?”
许芊芊沉默地望着赵嫣,从初时的不敢置信到此刻的平静如水。她太知道赵嫣的性格,只要是她认定的事,不论旁人如何解释如何争辩都无法再动摇她半分。
原以为可以借着张榛榛的手除去赵嫣这个有力劲敌,再利用此事牵制王素素,那么在张珏未来的妻子人选中,便一举除去了两个。
她并非对自己的才貌没有信心,只是她出身书香门第,到底不擅长妖调冶艳的争宠方式,赵嫣明艳如珠,从来都是平都最耀眼的存在;王素素娇柔可人,也相当惹人怜惜。而张珏又明显是个好色之徒,为保自己中选的几率,她不得不兵行险招。
其实她也曾挣扎过的,她花费十数年功夫,努力和赵嫣打成一片,做了她最知心的闺中姐妹,赵嫣为人虽跋扈些,但出手从来大方,前些年祖母生辰,她为寿礼一筹莫展之时,是赵嫣借了一幅缂丝麻姑献寿屏给她,为她争取了在几个嫡姐面前出头的机会。
她也曾真心的回报过,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翟星澄情况下,是她多次出谋划策,帮助二人会面相处,每每二人龃龉,也是她用心说和,如果翟星澄没有死,或是赵嫣能够不那样骄纵霸道,也许她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走到这一步。
眼前,从赵嫣决定在众人面前揭穿真相的这一刻起,一切就再也无法回头。
她站起身来,微扬起下巴,定定望着赵嫣。
“所以不管我说什么,你不都不会信了是吗?你认定是我做的,不论过去我是如何真心待你,如何费心为你效力,都没意义了是吗?”
赵嫣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郑薇迟疑拉了把赵嫣的袖子,“平昭,也许你误会了,芊芊根本不是这种人。”
赵嫣扬手将郑薇挥开,“无所谓,你信她便留在这儿,我赵嫣从不勉强任何人。”
苏敏本想劝上几句,两人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说在座几人中有哪个最不想看到如今的局面,那定然是她。可两人的脾气她都了解,一个强势霸道不听劝,一个清高傲气不低头,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想立刻劝和是根本不可能的。
郑薇被甩了个趔趄,火气也瞬间拱了上来,“平昭,你别不识好歹,害你的人是张榛榛和齐淑芳,你跟我们这些人生什么气?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指责芊芊,怎么,她好心邀我们来避暑、费心费力照顾每一个人倒是她错了?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子,你如果真的跟那个北奴清清白白,素素怎么可能不为你辩解?一个未婚闺女,夜里招男仆进房,就是不知羞耻,不守妇道,不要脸皮!你跟你娘暮……”
“啪”地一声,瓷盏落地。接着一声突兀的尖叫响起,苏敏动作比赵嫣手里砸出的茶具更快,倏然朝对方扑了过去。
“小贱人,我撕了你!”苏敏叫嚷着,一手抓住郑薇如云的发髻,一手朝她娇嫩的脸蛋上挥打。
另一个闺秀一直没吭声,此时已经吓傻了。唯有她还呆呆坐在凳子上,惊愕不已地望着打成一团的两个贵女。
赵嫣揉了揉额角,指着地上扑跌的人道“还不快她们两个拉开。”
郑薇尖叫着,一声比一声凄厉,等月婵等人赶来努力分开两人时,郑薇已经狼狈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她的头发蓬乱,钗环落了一地,左颊高高肿起,脖子上赫然印着两道整齐的抓痕,衣裳从肩头滑了下来,胸口上有个明显的湿脚印。她被人扶起来时,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喊叫,只嘶声边哭边咒骂苏敏。
苏敏的状态比她好得多,除了头发稍稍乱了些,衣裳稍稍皱了点,几乎没有明显的外伤。
许芊芊上前扶住郑薇,小心翻看她的伤处,“快去请个大夫来。”转头冷眼望着赵嫣,质问道:“这就是你要的?现在满意了吗?”
苏敏下意识开口:“许芊芊你聋了,你刚才听不到郑薇嘴里不干不净说的什么?”
“郑妹妹何尝不是被平昭伤了心才说错话?”,许芊芊满眼失望,“你自然是帮她,你从来都偏帮着她,罢了,我不和你说!”
回身指挥众婢,“快,还不把郑小姐扶着?璇儿,我叫人先送你回房。”
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千金木然点了点头,回眸望了眼赵嫣,轻声道:“平昭你先消消气,等你心情好些再慢慢听芊芊解释。”
几人很快退了出去,屋中只余下赵嫣和苏敏及她们二人贴身的侍婢。
“我说什么来着,”赵嫣道,“你这人疯起来,比我脾气还急。”
苏敏摊摊手,没有言语。
赵嫣瞧她钗横鬓散,抬手替她抿了抿头发,二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赵嫣和苏敏当晚就离开了石泉小筑,夜半回城,闹得动静不小,次日许家掌事的二奶奶清晨就上了门,说自家幼妹待客不周,要亲自向平昭郡主致歉谢罪。郑薇的家里自然是气疯了,眼见就到了永怀王世子定亲的关键时候,自家正值婚龄的唯一一个女儿却被人打伤了脸,不但接下来的大小宴会都无法出席,甚至不知会不会留下一辈子抹不去的疤。
闺秀们争执打架的丑闻自然不会传到外面去,可自家人面前自是瞒不过。苏敏被父亲提到祠堂罚跪两日,若非考虑到接下来的相看宴,苏父几乎恼怒得要动家法。
几人再次会面,是在十日后裴家老太君的寿宴上。几日不见,许芊芊变化最大,整个人瘦了两圈,眼眸里不见往日神采,安静地跟在自家二嫂身后,机械地向人请安行礼寒暄。
她本是外室所出,生母身份上不得台面,主母膝下六个女儿,她在后宅艰难求存。因才貌出众又温柔解意,在生父面前总算得脸,将她记在了主母名下,以嫡小姐身份结交各家贵女。后来又凭着与赵嫣苏敏的关系,受到许老夫人另眼看待。如今知道她得罪了赵嫣等人,许老夫人自然不高兴。唯今她只剩下一个机会,就是成功嫁给张珏,做未来的永怀王妃。否则在这平都城里,将再也没有她立足之地。
侍人高唱“暮云公主到,平昭郡主到”时,热闹的宴厅短暂地静了几息。
许芊芊站在人群之后,望见一座锦绣堆成的肩舆逆光从外而来。
高座上暮云公主云鬟堆叠,丝帛曼曳,牡丹金冠华贵耀目,有如古画中走下来的仙娥。
这是平都独一份的尊荣,除却暮云公主,再无第二个人出行能有这样的仪仗排场。
早些年在后宅,还常能看见永怀王妃金驾,如今这份荣耀,独属于暮云。那是皇族的身份象征,是滔天权势许予的威严。哪怕流言传遍,许多人在背后议论着暮云的“失宠”。可在这份仪仗面前,她们纵使再如何不甘,也只能弓弯脊背伏跪下去,卑从于身份,折服于命运。
暮云被人扶下肩舆,老太君和几个身份尊贵辈份高的夫人亲自迎出来恭请公主上座。许芊芊的目光,落在紧随其后的赵嫣身上。
几日不见,自己形容憔悴,几乎被生父和祖母扒了层皮去。张榛榛因当日事败迁怒于她,不肯应允她的投诚。她饱受折磨寝食难安,前途渺茫毫无胜算。反观赵嫣,——她一定睡的很好,过得很安乐,她眼底不见一丝疲色,被众人围在中心,众星拱月般奉承着。
身边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子,许芊芊抬头,见是二嫂朱氏在给自己打眼色,在家里长辈们已经商量好,要她一见到赵嫣就凑上去赔罪认错,不管是哭求还是磕头,一定不能在永怀王世子未婚妻人选定下之前,得罪了平昭郡主这座大佛。
见嫂子一再催促自己上前认错,许芊芊紧锁眉头,挣开二嫂退了出去。
一跨出厅堂,那股令人窒息的气闷感终于散了。她掏出帕子抹了抹眉心,一抬眼,却在角落里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程寂。
平昭真是有恃无恐,就连来后宅探望女眷也舍不得与这北奴分开?
她那样骄傲那样跋扈,若是丑事闹到人前,所有人亲眼看见她与奴仆私通,不知她的脸上,还挤得出笑容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