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俯下身去,轻轻抚过冯曦的面颊,微笑道:“疼吗,夫人。”
冯曦不堪忍受这番羞辱,用尽全力将她推开,大声喝斥道:“褚吟你疯了!?你做事不想后果的吗!”
褚吟平静道:“有何后果?”
“若是你爹知道了,那......”冯曦一想起褚良安,心中多少添了几分底气。
褚吟本就是地位卑贱的李桃儿所生,褚良安平日里都舍不得多看她一眼。虽说如今被特封郡主,但此刻既在褚府,就得讲褚府的规矩,就得依褚府的秩序。
褚良安生平最讲长幼尊卑,哪能容得下褚吟方才的冒失行为。
冯曦脸上被打掉的傲然恢复不少,道:“必会好生管教你一番。”
徐夫人闻言,走到冯曦面前,低声恳求道:“玉昭年纪小火气大,还望妹妹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好啊。”冯曦答应得倒快,她昂着下巴瞥了徐夫人一眼:“她是晚辈,不懂教养还有机会慢慢学,我可以不与她一般见识,但我可得好好跟你见识见识。”冯曦绕着徐夫人缓缓走了一圈,悠然道:“只要你承认桐木人是你做的,我便对这丫头的野蛮行径既往不咎。”
徐夫人手里润湿的丝帕拧成一团,有些手足无措。
“别啊,该跟我算的帐,冯夫人可得好好算,既往不咎算什么?”褚吟揽过徐夫人肩膀,将她按在座椅上,转身对上冯曦的目光,声音恳切又冷淡:“跟徐夫人的账当然更得好好算,必须算个清楚、算个明白。我褚家,从来没有一笔糊涂账。”
“那好啊!”冯曦扯着脖子脸气都红了,“一切都由老爷定夺!我必会事无巨细如实相告!”
“求之不得。”
“老爷回来了!”通报的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褚良安随后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褚良安跟褚吟长得完全不像。
一双吊梢眉罩着一对下垂眼,圆滚滚的脸盘子油光满面春色红,若不是他一生气嘴角就会似千斤坠般下沉,此刻怕是无人能够看出他的愤怒。
褚吟心中暗自叹道:也不知冯曦究竟看上他什么,非要舔着脸嫁进来。
虽说长得滑稽,但褚良安乃当朝中书令,该有的威严还是有的。
打他一进屋,屋内就噤声了,丫鬟们连呼吸都努力压着,生怕成了那只出头的鸟儿。
褚良安走到堂前红椅上坐下,肃然道:“谁来说说,这是在作甚。”
见四下无人吭声,褚吟主动道:“父亲,今日——”
“你闭嘴。”褚良安面无表情将她打断,“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冯曦心中一阵窃喜,立马贴了上去,挤眉弄眼道:“大人,你知道妾身近日来身体多感不适,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好,本以为是前些日子下雪感染风寒的缘故。可是谁想,这背后竟是奸人作怪!”
“谁是奸人?又做何怪?”褚良安问。
“谁是奸人妾身说了不算。”冯曦眼睛一翻,满目鄙夷,瞳仁都快看不见了,“妾身只知道今日清晨,阿秀在徐夫人后院里发现了扎满银针的桐木人!那桐木人上赫然写着妾身的名字。”她说到这,狠狠叹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能想到她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褚良安看向徐夫人,脸上的神情温和不少:“晚晚,你有何要解释?”
徐晚微微躬身道:“老爷,妾身真的不曾见过什么桐木人。”
冯曦看褚良安一副和稀泥的样子,心中突然非常不是滋味,她捂着脸抽泣:“谁让我这么多年来都没怀上孩子,若是我有自己的儿女,今日定会替他母亲讨个公道,不至于落得要被晚辈扇巴掌的境地......”
“扇巴掌?”褚良安眉毛一扬,肃然道:“夫人你说清楚,这全府上下谁敢扇你巴掌?”
“还能有谁......”她瞄了褚吟一眼,“人家是贵人,怎会这点胆子都没有。”
褚良安压着怒火走到褚吟跟前,二话不说就是一耳光。他的手上虽说都是软肉,但这么卯足力气轮起胳膊还是抽得褚吟脸颊火辣辣疼。
“跪下!”
褚吟全无表情,应声而跪。
徐夫人见状,连忙跑到褚良安跟前,双膝一弯,柔声求情:“玉昭只是一时冲动,还望——”
“晚晚你起来。”褚良安将她扶起,神色温柔。
徐晚眼神恳切:“桐木人的事妾身的确半点儿不知,玉昭只是为了——”
“此事有待查明,但这逆女我不能不罚。”褚良安冷冷地看着褚吟,道:“去给冯夫人赔礼。”
褚吟纹丝不动。
“我叫你去给冯夫人赔礼!”褚良安提高声音道。
褚吟置若罔闻,徐夫人拼命示意她,她也全当看不见。
“长大了我管不住你了是吧!?”褚良安厉声道:“我不管你在外头如何,在褚府还是我说了算!去门口跪下思过!”
褚吟没多说,径直起身去院内跪下。
从小跪到大的地方,她早就轻车熟路了。只是眼看这细密的乌云挂在头上,等会儿恐怕得遭殃。
如她所料,约莫一个时辰后,雨点从暗灰无边的天空中细细密密洒落下来,院子里墨绿色的灌木寂寥地摇曳风中。
方才聚集在灵犀阁的人们早已散去,此时雨声叶声格外明显。
虽说近来气温有所回升,但这冬春交季的雨淋在身上,还是蚀心透骨的凉。
雨滴逐渐变得沉重,敲打在鼻梁上会有些微疼,褚吟眼前早被雨帘刮花,世界被牵丝模样的雨水切割成了千万碎片。
她眼前模糊一片,一时难以分清究竟是眼花还是头晕。
只是腿上的麻木逐渐袭来,开始就跟似千万蚂蚁叮咬腐蚀般,时间一长,过了那个劲头,反而知觉全无,变得轻松。
约莫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褚吟恍惚见雨帘背后一个明黄色身影晃晃悠悠朝自己奔来。一抹明黄,在周遭的深灰和墨色当中显得格外耀眼。
少女清脆的声音随着那抹明黄色的靠近于雨声中响起:“郡主!”
妙妙跑到褚吟身侧,替她撑伞,扶着她的胳膊想要将她从积水的青石板上拉起来。
“老爷说郡主可以回府了,”妙妙脸上雨水汗水交缠,她抬起衣袖揩了揩额头,“方才老爷不让夫人过来看望,也不让送伞,郡主可千万不要埋怨夫人。”
褚吟听了这话,才扶着妙妙的胳膊缓缓站起来。
她起身的一瞬,腿上的知觉瞬间回来了,千万只蚂蚁好似一呼百应般游离在她的下肢上。
褚吟将胳膊搭在妙妙肩膀上缓了半天才道:“方才那事,怎么说?”
“老爷还是相信夫人的,”妙妙脸上绽开笑容:“说定是有人嫁祸,要严查!还给夫人多派了几位家丁,让他们贴身保护!”
“那就好。”褚吟抹干脸上雨水,兀自往外走了两步,“我先回府了,你回去照看徐夫人。”
妙妙连忙追上去,将伞塞到褚吟手里,连声谢道:“今日多亏郡主,不然夫人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褚吟也没推辞,接过伞来,朝妙妙挥挥手:“你先走吧。”
她不太情愿被这丫鬟看到自己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一直看到那抹明黄消失在雨里,她才放心转身。
褚吟从灵犀阁走到门口,费了好些时间。
分明全身冰凉,额角却似有似无地冒出些许微汗。
吴伯在门口等她,满脸愁容道:“小人先前看天要下雨,就把马牵到马厩里了。”
褚吟点点头,绕过吴伯,扶着朱红大门跨过褚府门槛。
吴伯随之转过身来,连道:“小人让人准备了马车,郡主就在此避雨等等吧!”
褚吟摆摆手:“不用了。”
吴伯是看着褚吟长大的,知道她的倔强脾气,除了叹气之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当初跟着李桃儿的时候,褚良安全然不待见她,将之养在荒草半尺的莲院,吃食还不如丫鬟下人,逢到夏天,小小的脸蛋儿上都是红肿的蚊子包。
吴伯看不过眼,经常送些吃食过去,李桃儿倒是欣然接受,可这小丫头却从不稀罕。分明樱桃肉狮子头摆在跟前,却还是要去吃那苞米馒头咸菜稀糠。
褚吟拖着腿吃力地迈下一级台阶,走一级就得休息半晌,拢共三级台阶好似跋涉千山。
她抬起头来想要再歇息一阵,没料一抬眼便直接撞上一双眼睛。
一双幽深无情却又最是多情的眼睛。
褚吟站直身子,苦笑道:“当真是阴魂不散。”
“我找你是为正事。”解慎持伞而立,一袭黑衣衬得他身形更加修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褚吟问。
“阮俞说的。”
解慎上前两步,注视着褚吟的脸,道:“今日有些狼狈啊,昭昭。”
“侯爷既然知我狼狈,就别挡路。”褚吟作势要推开他往外走。
解慎不让,反倒抱怨:“褚大人回府之时我就在门口等候,一算也将近站了两个时辰,你就这般待我?”
“不然呢?”褚吟突然感到一阵绞痛盘旋胸口,向来是淋雨受凉寒气入侵的缘故,她忍不住躬身咳嗽起来。
解慎替她轻拍后背,道:“你爹够狠心的。”
一阵猛咳后,褚吟方才毫无血色的脸变得红润,她直起身子,盯着解慎的脸,目光狡黠,声音沙哑道:“还是不够狠,只敢扇巴掌罚跪而已。说不定早些抽我两鞭子,就能老实了,侯爷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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