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嵩的坟墓果然被盗了。
土堆旁散落着一些并不专业的农具,从泥土的痕迹可以看出每一锄头挖下去的坑都不深,挖坟人的力气不大,农具使用也并不熟练。
解慎蹲下身,抓了一把泥土在指尖捻开,褚吟凑上去一闻,二人四目相对道:“像是新翻出来的。”
褚吟向草球儿招手,虚着声音问:“你来的时候是这样吗?”
草球儿绕着坟墓瞧了一圈,瞪大了眼睛道:“不对!这个坑变大了!还有人来过!”
解慎突然做出噤声的手势,三人缓步退到草丛之后,间隔约莫五米。
这时,他突然听到从远处靠近的脚步声,翻身一滚来到褚吟身后。褚吟感受到身后有人,猛一回头还未出声就被解慎捂住了嘴,连呼吸都很艰难。
她双眉一挑,意在问他此举何意,就见远方天空亮起了橘红色的火光。
有人来了?
解慎放下手,沉声道:“跟紧我。”
他们退得更远一些,只见八个举着火把的黑衣男人在四处搜寻什么,个个腰间佩刀,身形魁梧。
褚吟朝解慎无声地道了声:“草球儿。”解慎摇头:“待着就好,你别管。”
倏地,东北角传出两声惊叫。褚吟仔细一辨,是草球儿和......王幽?的声音。
那八人也被惊叫吸引,齐刷刷转过头去。为首的大个子抬起手臂示意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招呼身边两人一同前去查探情况。
待三人深入草丛,解慎躬身极速移动,来到后排黑衣人身后,手起刀落,悄无声息割断两人喉咙,轻轻托着尸体放在地上,又往侧方一滚,躲在一棵大树之后。
褚吟见他这般轻车熟路,摸了摸自己冰冷的喉咙不禁后背发凉,在心里啧了一声:熟手杀人就是不得了。
余下三人正要招呼同伴分头探查,回头却见草地上赫然摆着两具尸体。两人悄无声息就被割了喉咙,所有人都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变得警觉,利落拔刀,寒光烈烈,后背抵着后背。
率先出去的三人被拔刀的动静惊扰,也疾步回到原地。
为首的大个子还算淡定,一双鹰眼将四周环视一遍,又仔细打量草丛上的印记,片刻后,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活动活动筋骨,大摇大摆地朝着古树走去,重剑在草地上拉出一道深痕,颇有示威之意。
大个子刚在古树前站定,朝着树后抬剑就是一砍,正中解慎适才的位置,枯草枯叶一齐乱飞。
解慎在黑暗中连滚两圈,缓缓拔出刀,绕到大个子身后一跃而起,劈头就砍!
大个子抬刀回身抵上刀刃。
强压之下,刀锋已然出现豁口,后脚下的杂草也被碾进泥土里,见硬扛不住,立即抽刀后撤,逃离锋刃。
另外几人趁解慎不备握刀齐上,直击上下空门。他凌空一翻,越过人墙,双手执柄,往下挥刀,一人后背顷刻开裂,血溅蒿草。
王幽和草球儿大眼瞪小眼。王大人恐惧之下慌不择路,推开草球儿就要跑。
大个子立刻注意到侧方动静,从与解慎的缠斗中脱身而去,他看着奔逃的王幽大喝一声,王幽被震慑得双腿发软,撑着膝盖石化在原地。
草球儿趁机卧倒,隐入草丛,蒿草在他脸上割开无数个小口子,他不管不顾地咬着牙爬开了一段距离。
大个子拖着刀,走到王幽面前,俯身抓住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你是何人?”
王幽颤抖道:“我、我还想问你是何人呢......”他火速别开头,不敢与大个子有任何眼神接触,好像目光一触,都会被灼得灰飞烟灭。
大个子指了指解慎,又问:“他是何人?”
王幽暂时没有吭声,他喘着粗气,反复舔着越舔越干的唇,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到了这一步,自己对解慎来说似乎已无太大用处。但当下的生死时刻,解慎是他唯一的生路。只能赌一把,堵一把......赌一把解慎的良心......
他梗着脖子大喊:“将军!”声音凄厉划破寒夜,然后哆嗦着手扯住大个子衣袖,低声乞求道:“他是尉陵军的统帅,你们绝对赢不了的。你放我一命,我、我帮你,我帮你逃走好不好?”
“噢我知道了,”大个子盯着他的眼睛,勾起唇角,“你是王大人。”
王幽连连点头,以为他已同意自己的提议,缓缓将手垂下,大个子反手一挥扇在他的脸上,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脸颊火烧一般的疼,口腔里萦绕着血腥味,舌尖上还掉落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囫囵吐在手心,才发现是自己带血的牙。
“你!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王幽双手撑在身后,哆嗦着一步一步往后挪。大个子胸有成竹,就像戏弄囊中之物的猎人。
王幽挪一步,他进一步,挪一步,他进一步......
王幽胆颤地几近发疯,嘶喊着朝他扑过去,他侧身一闪,王幽深摔了个狗啃地,回头就发现大个子已冲自己亮起了刀锋。
褚吟伸长了脖子望着,她知道王幽此刻还死不得,但看解慎那边,也并非紧张得腾不出手。那对王幽不管不顾的理由是什么呢。想让他死?还是寄希望在自己头上了?
没有时间留给褚吟多想,她暗暗抽出解慎交给她的匕首,像持羽箭那样握住手柄,掌心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虚着眼睛对准大个子的大腿,咻地一下,匕首划破空气,飞掷而出。
下一刻,草球儿隐隐听到咚的一声闷响,而后,四下的嘈杂声停滞了。
他从草丛里试探着伸出脑袋,只见一把横空而出的剑鞘砸晕了大个子的头,而他的右腿上正插着一把华丽的匕首。
王幽死里逃生,仍然摸不清状况,踉踉跄跄拔腿就跑,解慎走过来将他拦下,眼睛却看着褚吟:“不是让你待好别管吗。”
褚吟悠哉地走过去,下巴指了指躺在远处的几具尸体:“万一他们以多胜少,我再犹豫片刻,王大人可真要去见阎王了。”
“他们若以多胜少,先见到阎王的应该是我吧。”解慎说。
风呼啸而过,周遭的树林传出沙沙的声音,褚吟看解慎血溅满身,眉眼间都是红光厉色,方才的杀气还未消散,像个能弑神的艳鬼。
她走近几步,说:“到了那日,我会给将军多上几柱香的。”
“别咒我。”解慎蹲下身,轻车熟路地撬开大个子的牙,伸手一探,在后槽牙的地方找到一个颗粒状的东西。
“你是人间恶煞,百无禁忌。”褚吟凑近,摊开帕子接到手里,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
“跟恶煞走这么近,不怕我克你?”解慎说。
“谁克谁还不一定呢。”褚吟指了指手心,“这是什么?”
“毒药。”解慎指着远处的尸体:“最后一人,我下杀手之前,就服毒自尽了。”
褚吟忍着恶心闻了闻:“这个药香......”
解慎冷然道:“和天牢里的一样。”
草球儿快马加鞭回城叫来荣青,把大个子绑了回去。
王幽神思恍惚地跟着上了马车,褚吟越过解慎,正要上马,只听身后道:“郡主今日的准头,是不是有些过于不错了?”
褚吟脚步一滞,回头神色傲然:“我可是颖都城内的投壶好手,三皇子那个行家都比不过我,”她看了眼马车,“这人块头这么大,投不准才叫奇了怪呢。”
解慎不置可否道:“不学射箭可惜了。”
“都怪儿时没有遇到侯爷这样的好师父,否则我说不定也纵横北疆、驰骋沙场了。”褚吟浅笑着轻叹一声,又道:“不过从此刻开始,是否也算不得晚?”
“娘子军,威武得很!”解慎将从大个子腿上抽出的匕首还给褚吟,“先使得转这匕首再说吧。”
王幽直接被一马车送到了定安侯府。
他抱着茶杯瑟缩在椅子上,对面是正在练书法的解慎。
“郡主是行家,看我这字写得如何?”解慎提起笔,站直身体问。
褚吟凑过去一看,解慎写了个“谎”字:“‘谎,梦言也。(1)’侯爷笔法俊逸,飘飘欲仙,当真有种如梦似幻之感。”她不怀好意地看向王幽:“王大人,你看呢?”
王幽杯中的茶早已凉透,握住白瓷的手心却一直腻着一层薄汗,他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又神色凝重地垂下头。
“王大人,”褚吟走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问你话呢。”
王幽心绪杂乱,蛛丝一般理不顺剪不断。被惶恐折磨了一晚上,他甚至有些神志模糊,似当真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般。
“我不知道......”
褚吟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晃得王幽脑壳发昏:“王大人,侯爷跟我都已经乏了,你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放我回去歇息吧。”
“我听不懂郡主在说什么。”王幽就是不松口。
解慎慢悠悠地写着字,毛笔和宣纸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王幽的心宛若被猫抓一般,屋里的每声动静都化为他心间累累伤痕。
“王大人,”这是解慎回府后跟他说的头一句话,“你家爷爷的坟,是你挖的吧?”
王幽正要反驳,解慎又说:“今夜你若是独自一人,那几个死士能留你性命到几时?”
王幽后背掠过一阵恶寒,浑身上下的不适之感到今夜这个时刻到达了顶峰。
他有些混乱无措地吹了吹杯中茶水,十分用力。然后不知哪来的胆量,大喘着粗气,猛然高举瓷杯掷地一摔:“我是去找账本的。”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自《说文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