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吟在原地怔住片刻,抬起头来,那两个狱卒打扮的人已经倒在地上不动了,嘴唇乌青,眼眶泛着黑。她站起身走过去,闻到一股奇异的药香,蹲下仔细一看,两人的指甲盖儿甚至都变成了青紫色。
她满眼疑惑望着解慎。
“服毒。”解慎说,“没来得及拦下。”
褚吟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掌心还在滴血,啪嗒啪嗒流在地上。
解慎皱眉问:“你不疼吗?”
褚吟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殷红的血顺着小臂往下流。她眨了眨眼睛,淡淡道:“有点。”
顾昶这会儿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额角的冷汗也已经风干。他拖着发软的身体走过来,蹲下身检查完两具尸体,又深深地打量了陈靳片刻,神色凝重道:“解将军,陈靳关在这儿恐怕不太安全,能否麻烦你派人暂时将他带回尉陵军严加看管?”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出了什么事我来担。”
解慎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抓过褚吟手掌,把帕子直接按在伤口上,一边道:“我知道了。”
褚吟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解慎牢牢握住难动分毫,她有些不满意地挑起了眉毛。
解慎偏偏就是不愿放手,对顾昶道:“稍后我会派人过来,这两人的来历就麻烦顾大人好好查一查。”
“当然了,”解慎看向陈靳,“如果其中有陈将军相熟的,不妨主动告诉顾大人。人家都来要你性命了,还有替他隐瞒的必要么?”
陈靳面如死灰,下颌骨仍然维持着之前的状态,下巴上的胡子沾满了涎水,非常不堪。
顾昶朝褚吟行了个礼,声音微微颤抖:“今日,顾某谢过郡主了。”
褚吟被解慎强行抓着手,心里不太舒服,对顾昶的感谢置若罔闻,只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今日发生的事,明远只希望顾大人别告诉王爷。”
在回府的马车上,解慎没有多说什么。褚吟靠在后背上,半梦半醒地眯着眼,脸蛋儿皮肤细若凝脂,抿紧双唇,像个婴孩模样。马车停下后 ,她迷迷糊糊地被解慎拉着进了定安侯府。
“我府上有位苗疆大夫,医术了得,缝合及时不会留疤。”
解慎刚说完,荣青就带着一个白发老头儿进了屋。
褚吟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描述:苗疆人、大夫、医术了得、留疤......!她恍然大悟:是老丁提过的那位北疆医士!
褚吟脱口而出:“可你脖子不也留了那么长一道——”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和老丁的小秘密,骤然收住话头。
那白发老头不满地啧了两声,觉得褚吟怀疑他的手艺:“将军那是拖得太久了,而且靼木尔的长枪可比寻常刀剑锋利太多,压根儿没得比!”老头粗鲁地扯过褚吟手掌,鄙夷道:“就这种刀伤,保管让你三个月后一点儿痕迹都看不见!”
褚吟被他唱歌似的说话语调逗笑了,故意和他较真儿:“那若是三个月后还能看见怎么办?手上若是留疤,岂不吓到未来夫婿?更严重些,说不定我这辈就嫁不出去了。”
白发老头一口气憋在胸口,四下望了一圈,有些恼怒地胡乱嚷道:“那就让将军负责!反正什么都吓不到他!”然后压着声音暗自嘟囔:“反正也是跟他出去受的伤......”
“乌哩,休要胡言,”解慎给褚吟添了茶,递给她,“郡主故意逗你开心呢。”
“郡主!?”乌哩撇了撇嘴,心里埋怨解慎不早说,什么县主郡主的,他可惹不起。
褚吟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任凭乌哩在她掌心皮肉穿针引线。不知是不是解慎的错觉,还是双唇血色不足的原因,褚吟似乎比起初见时还要消瘦不少,像冬夜里簌簌落下的雪花,轻飘飘的,抓不住。
处理完伤口,乌哩扔下一盒药膏:“每日都得记得换药,忌辛辣,别沾水,否则留疤可怪不到我头上!”说完转身就走。
“乌哩!”褚吟叫住他,笑得很好看:“谢谢你。”
乌哩虽说满头鹤发,但心里头跟个顽童似的。见漂亮姑娘朝自己笑得欢,心头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不满悄然消散了。
他有点尴尬地干咳两声,胡乱挠了两下胳膊,终究还是朝褚吟露出了笑:“没事儿!我是将军府上的人,这都是应该做的!”
褚吟这才发现乌哩的上门牙缺了一颗,怪不得讲话漏风还带着调儿。
解慎看她盯着乌哩的背影憋不住笑,问:“笑什么?”
褚吟眼睛亮晶晶的,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这时侯丫鬟阿绾小跑着进屋,朝两人行礼,对解慎道:“侯爷,外头有个乞丐找,说是郡主的朋友。”
“让他进来。”
草球儿在阿绾的带领下进入侯府,一路走一路看,偌大的府邸,精美的陈设,满目都是新鲜感,草球儿在心中感叹: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人,每天睁眼肯定都都开开心心的。
随阿绾进屋后,草球儿径直朝着褚吟跑去,几乎没看解慎半眼,毕竟这么些年早都野惯了,不识什么礼数,哪管你是将军还是侯爷的。
“郡主!”草球儿大惊道:“手怎么伤了?”
阿绾想提醒他给侯爷行礼,解慎将她拦了出去。
褚吟说:“无碍,你找我有何事?”
草球儿这才回头瞥了眼解慎,目光中都是谨慎,正要贴上褚吟耳朵说私话,就听褚吟道:“侯爷是自己人,你有什么直接说吧。”她特意加重了“自己人”三个字的语调,神色复杂地给了解慎一个眼神。
草球儿老实点头,说:“王家的祖坟被挖了。”
“祖坟?”解慎问:“你为何知道?”
草球儿解释道:“郡主让我好生盯住王家,活的死的都别放过,不就得阴宅阳宅一并瞅着嘛!”
解慎一手撑在褚吟的椅背上:“考虑得真够周全。”
“周全的不是我,是草球儿。”褚吟活动活动手掌,道:“我本意是想让他注意王骊蕙尸体动向,没想到管得挺宽,直接带上人祖宗了。”
草球儿左看一眼解慎,右看一眼褚吟,有点摸不着头脑:“那我......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啊?”
“你做得很对。”解慎说:“王家祖坟在哪?带我去看看。”
褚吟站起身:“我也——”
“你留下。”解慎都不等她把话说完,直接把她按回座椅上,“手还伤着,别跟着瞎跑。”
褚吟有些不悦地挪开他的手:“这怎么能算瞎跑,”又在他手背上点了两下,“消息是我得来的,不让我去,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解慎沉默须臾,回头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递给她:“把这个带上,以防万一。”
褚吟接过匕首,掂了几下,比她预想的重了很多。
解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说:“我府上没有比这更轻便的了,将就将就。”
草球儿在定安侯府大快朵颐之后,三人一直等到子夜才出发。
拂晓前的夜湿度很高,褚吟裙袂的下端从草间拂过,沾染了大片寒气。春日将近天气回暖,草丛中的飞虫也逐渐开始活跃,小虫们被一行人的脚步惊扰,在半尺高的蒿草间来回翻跳。
靠近王家祖坟时,解慎让草球儿将灯笼灭了,三人仅借着皎白的月光前行。他回过头低声叮嘱道:“更深露重草深路滑,踩踏实些。”
褚吟提着衣摆,点了点头。
穿过大片草丛,草球儿停下脚步,左右张望确认后,回头小声道:“往左走。”
左边小径被大树的枝桠掩映,如果不是提前来过,压根儿不能发现这里有路。
草球儿都准备躬身钻进去了,突然又快步跑回来,在褚吟跟前站定,道:“郡主,这条道儿是个斜坡,特别滑!路的左边长满了刺儿梨,你可小心些,千万别被划伤了。”
褚吟点头:“你也小心。”
草球儿极为灵巧地钻进了树冠之下,解慎回头抓住了褚吟的手腕:“跟我走。”
虽然她不太想承认,但在这荒郊野外坟墓环绕的地方,手腕上的温度和解慎掌心的薄茧让她心里安稳不少。
解慎拉着她往小径里走,全程都将她隔在小路右侧。
借着透过树叶儿洒落的零星月光,褚吟的视线一直粘黏在解慎脸上。也不知怎的,心中好像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脑袋空空,似乎已经遗忘了此行的目的,有种月夜行船蓬蒿间的散漫和宁静。
穿过布满刺儿梨的小径,路面变得开阔。
解慎松开了右手,褚吟有些不自然地握了握拳头。
草球儿朝右方一个茅草堆一指:“这个茅屋后头就是王家爷爷的坟!”
“你怎么知道谁是王家爷爷。”褚吟问。
“我怎会不知道!”草球儿骄傲仰起头:“石碑上刻着王嵩的名字。王嵩的坟是王骊蕙发家之后搬迁过来的,当时阵仗可大了,敲锣打鼓,好像接什么英雄归乡似的,一路都有街坊四邻出来围观!”
褚吟噢了一声,朝解慎道:“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