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慎直接将人带到了定安侯府。
荣青跟在身后话也不敢多问,看解慎将女子抱回自己房间,安置在床上:“你去郡主府一趟,找一个叫阮俞的,告诉他郡主在我这。”
“郡主府?”荣青问:“哪个郡主府?”
“对面,明远郡主。”
荣青对这个封号很熟悉,在茶坊酒肆与人闲谈时,老是听到关于她的传闻......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侯爷,这明远郡主绝非善茬儿,此刻又醉得不省人事......”荣青表情复杂,“还是不要......为好......”
“不要怎么为好?”解慎看他一眼:“你当我是什么生禽猛兽,饥不择食?”
“是属下多嘴......”
解慎坐在床边默默看着褚吟酣睡的脸,嘴角还带着早已风干的血渍。他润湿脸帕给她擦了擦,反手摸上自己后颈,又麻又痛,无语道:“臭丫头牙口挺好。”
褚吟似是被他吵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哼唧两声,又沉沉睡去。
醒来之时,阳光已洒满床幔。房间很大,采光极好,屋内蒙上一层金纱,让人宛若置身梦境。
褚吟坐起身,见周遭都是陌生陈设,她似是而非地揉了揉眼睛,隐约回忆起昨夜在白玉楼门口碰上解慎的画面,有些羞愤难耐。
如此推断,此处应该是定安侯府。
她掀开被子下床,晃晃悠悠走出门去。
荣青倚在门口,目光刚与她撞上,赶忙又给挪开了。
褚吟瞥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刀,问:“怎么又是你?”褚吟第一回硬闯北营,解慎就安排了荣青盯她。
“又是我?”荣青没认出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褚吟也不多解释,直接问:“他人呢?”
“侯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命我在此看着郡主。”
褚吟点头,越过荣青就要往外走。
“诶——!”荣青后退两步将她拦住,道:“侯爷吩咐了,让郡主等他回来。”
“他吩咐的是你,又不是我。”
“郡主好大的脾气,一睡醒就欺负人。”解慎遥遥走来。
褚吟说:“侯爷的床金贵,睡了一夜连自行活动的权利都没了。”
“还不是昨夜有人发疯。”解慎转过头去,耳后的牙印残暴又狰狞,“我得及时报复回来。”
荣青这才看到解慎血肉模糊的脖颈,惊呼道:“这!人咬的!?”
褚吟想起昨夜失态的模样,有些难为情,却还是嘴硬道:“侯爷是想以牙还牙么?”她撩开耳侧的头发,修长雪白的肩颈线条显露出来,丝毫不惧:“来啊。”
荣青见状立马转过头去,耳根子都羞红了。
“我又不是属狗的。”解慎毫无波动地替她整理好衣领,道:“晚些时候我要去找裴清明,你同我一起?”朝荣青打了个眼色,荣青知趣退下。
“不去,头疼。”褚吟摆摆手:“明日再说吧。”
“那陪我用个早膳。”
“好。”
二人在檀木桌前相对而坐,解慎喝了一口清粥,见褚吟干巴巴坐着也不动筷,双手抱臂坐直身体,问:“不饿?”
“不饿。”
“既不想吃饭,咱们来算笔账。”解慎从怀中摸出一个玉堂春纹样的白玉佩环,花萼镶嵌着金边,往桌上一放,“昨夜咬我一口,总得给我点补偿。这佩环日日都看你戴着,可是有什么含义?”他顿了一顿,“我要听真话。”
褚吟这才发现腰间一空:“堂堂大将军,怎爱玩偷鸡摸狗的把戏。”
解慎说:“我会的把戏很多,往后一一展示给郡主瞧瞧。”
褚吟思索一番,道:“和这玉佩相关的故事我可以告与你听,只是无趣又冗长,侯爷恐怕得多些耐心。”
“本侯有的是耐心。”解慎将玉佩扔到褚吟摊开手上:“你且说罢。”
“这玉佩是母亲给我的。”
“徐夫人?”解慎问。
“非也。”褚吟嘴角一勾,笑声琅琅:“徐夫人是褚良安的正妻,我母亲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她继续道:“她是太后娘家的账房丫头,名叫李桃儿。李桃儿脑子聪明又有几分姿色,太后嫁与先皇之后,挑了一众陪嫁丫头随同入都,李桃儿便是其中之一。时间久了,由于她脑袋颇为好使,很快顶替掉太后的贴身丫鬟,在下人眼里,一时风光无限。”
“之后一次正旦庆典,褚良安喝多了,想要先行回府,怎料刚走到宣化殿外就碰到路过的李桃儿。他不假思索一把将其抱住,徐娘徐娘地大喊着,直接将这女婢压倒在一旁覆雪的草丛中,二话不说就要去解她腰带。之后发生了何事我不清楚,但第二日太后就将褚良安召到宫中,命他娶了这丫鬟。”
“他能同意?”解慎问。
“自然不能。太后知他不情愿,当场将李桃儿收为义女,摆明了是你不娶也得娶的意思。”
“李桃儿攀上褚家,当年诞下一名女婴。那婴孩的啼哭之声响彻府邸,声嘶力竭。婴孩每每啼哭一声,褚良安心中的不满就加深一分。褚府很大,却终是装不下李桃儿和她的孩子。”
“褚良安将母女送到了颖都郊外一个叫‘莲池’的村落。女婴缓缓长大,到了能四处跑动的年纪,皮得像个野猴子。晴天去池里捉鱼,有风的时候就自己去砍斑竹儿,做那飞都飞不起来的风筝。她围着莲池跑啊跑啊,笑得特别开心。”
“李桃儿老是站在门口看她,也从不帮忙,看累了就自行回屋,也不知她是否看到过那孩子两腿摔得淤青,脸蛋被菖蒲刮花的模样。”
“那几年,是这孩子最为快活的日子。这些快活随着她母亲不忍孤寂上吊自尽而结束。李桃儿死前,将一枚玉堂春纹样的玉佩挂在孩子胸前。”褚吟将手中镂空玉佩一转,发出清脆的声响,唇角带笑道:“这便是它的来历。”
她神色平静,好似在讲述一个不相干孩子的故事。
解慎问:“那这金色的花萼是原本就有的?”
褚吟摇头,笑道:“这花萼,又是之后的故事了。”
“李桃儿死后,褚良安碍于皇上和太后的压力,不得不将孩子接回府中。乳母听闻褚府大房徐夫人心善,便把孩子强行抱到她那里,希望能替这喝过自己母乳的娃娃找个倚靠。”
“徐夫人果真不负她所望,全然不顾褚良安反对,将之留在自己膝下抚养。乳母担心褚良安盛怒之下会拿自己撒气,当晚就收拾行囊逃之夭夭。至此,那孩子的世界里,唯二熟悉的面孔皆消失不见。”
“白日里,徐夫人给她安排了很多功课,光景被这些新奇玩意儿填满,她倒无暇去想其他。可每到深夜,她望着窗外柔和的月色,总会有些无所适从。这一切似与她有关又似与她无关,她只觉全身都空空的,血液器脏好似都被抽走。”
“偶然有一回,她瞥到放在枕侧的玉佩,只那一眼,似乎就能稳住心神,沉沉睡去。孩子就此认为,这玉佩是自己的守护神。”
“有一日睡觉前,她像往常一样,摸出藏于枕头下的玉佩把玩,徐夫人竟在这时推门而入了。女孩惶恐不安,好似被撞破了何种惊天阴谋似的,双手一抖,玉佩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她不知如何描述那玉佩碎裂的声音,只觉山崩地裂不过如此。她傻傻杵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却见眼前那尊贵的夫人俯身捡起地上碎片,小心翼翼用丝帕包好,温柔至极地问她这是何物。
“她老实回答是李桃儿死前给的。尊贵的夫人又问‘可是思念母亲?’她摇头否认,只道‘我看着它能睡得安稳’。女孩不懂为何,那个时候,尊贵的夫人眼睛里滴落了簌簌的泪水,然后轻柔抚摸她的额头。她贪婪地顺着夫人手掌贴上去,她第一次知道,世间竟还有这般柔软的温度。”
“七日之后,就当她以为玉佩已作为第三张‘脸’消失不见时,夫人给她带来了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她将盒子打开,发现重生的玉兰春佩躺在一层厚厚的丝绒布上。玉佩的下端被金箔包裹起来,做成了花萼的样式,坠子下的流苏也换成鎏金色,原本简朴素雅的一个玉佩坠子登时变得昂贵又闪耀。”
褚吟往椅背上潇洒一靠:“怎么样,这个故事侯爷可还满意?”
“都是真话?”解慎问。
褚吟轻笑一声,唇齿间吹着热气:“半真半假。”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账清了吧。”
“清了。”
褚吟摆正身体又道:“和端王府的大火全然无关。侯爷赌错了,失望吗?”
“那倒没有。”解慎给她递了个包子:“豆沙馅儿,甜的,吃了心情好。”
褚吟接过包子,说:“我昨日吃了王大娘的酱肉包,本是给你的,我捡漏了,心情本来就很好。”
“没看出来。”解慎道:“褚大人看着光风霁月,没想到还有这等风流债。简直作孽。”
“侯爷入颖都任职也不过三年,又不是好打听别人家长里短的人,没听过这老东西的陈年往事再正常不过。颖都内比这作孽的事儿多不胜数,你若有兴趣,改日得空咱们可以彻夜长谈。”褚吟说。
解慎嗤笑道:“正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你倒颇为积极。”
“讲别人的坏话嘛,我自己又不会脱层皮。”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年快乐,来年顺遂,吃啥啥香,考啥啥过~!另外,宝贝们如果有想法、意见、建议可以在评论区同我多多交流噢~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