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城吉的尸骸上有两处伤痕,后脑部的敲伤,和脖子的勒痕。
根据推断是头部遭钝器敲打之后,昏了过去,在失去抵抗力的情况之下被勒死的。
经过警察的搜查之后,很快就找到了一件很像凶器的东西。在立着支柱的红砖双层墙壁上端,虽然还是塞着红砖,但是已经有很多地方遭到毁损,露出了许多破洞。手电简在洞穴之中捕捉到一点白色的光影。
拉出来一看,是一块浅蓝色、像手帕似的布,上面沾满了血迹,再往洞的深处找去,又发现里面有一块红砖的碎片上也是血迹斑斑。一位警察将它放到鼻下一闻,发现有化妆品的味道。
布上面被断定附有白粉,布的质料是化学纤维和绢的混纺,从形状可以判断是衬衣的一只袖子。
很明显地看出来是先用红砖的碎片将人击昏,之后再用淡蓝色的袖子勒死。
从剧团里的演员到剧场关系者,每一个人的衣服都接受检查,但是始终没有发现那件只剩一只袖子的衬衣。不!还找到了另一只相同的袖子!
那是姬村英太郎的,但是,若岛、我,和喜代亲眼看见英太郎从自己的身上扯下来,垫在兰之助的头下面的,而且他衬衣的袖子是朱鹭色的。
但是警察对于以衬衣的袖子作为勒死人的地器,和姬村扯下袖子的行为的巧合却无法不表示关切,因此一再追问姬村。
“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么做可以不使戏服弄脏罢了!”姬村说。
和若岛要一起表演的双人舞,身上穿着的是白色的戏服,当然不可以沾到血。
“而且,如果奈落里到处沾满血迹,一定会造成桔梗座老板的困扰!但是后来再仔细一想,今天是最后一次的演出,即使奈落弄脏了也无所谓!不过既然拆下来了,还是拿来护一护戏服吧……”
姬村这么说着,但是,我觉得他的模样看起来好像是在讲着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似的。当时我只觉得他是要用那一只袖子来护住知弘的伤口。
不论是若岛剧团、其它的九州岛剧团,或是大阪的姬村团长,或同剧团的副团长,第二天在别的地方都还有演出的安排。若岛剧团第二天就得出发,到别府的中心去演出;姬村和副团长则需搭第一班飞机飞回大阪,才赶得上某一家剧场开幕的第一场演出。每一个人的行程都安排得非常紧凑。
但是在警察的强迫之下,第二天所有的人都再多停留了一天。
“我要告警察妨碍工作!”
姬村的副团长气愤地说。
便衣警察、制服警察好几人一起住进剧场来。
搜查工作毫无进展,同样的问题反复地问了好几次,演员们早就被他们弄得不耐烦了。尤其是若岛剧团,如果违背契约一天,信用就会大大的低落,因此对这次演出的影响关系非常巨大。
姬村的情形也一样,开幕的演出如果缺少团长、副团长,无论如何是无法对观众交代的。其它的团员是无法演出一场戏的,因为每一个剧团对观众具有号召力的都是团长和副团长。
宝贵的一天被禁足在这里,而且相同的问题又不断重复地一问再问。
“警察要负责赔偿所有的损失!”
演员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随时出发,将装满戏服的箱子堆在禁止出入的舞台上,和制止的警察发生冲突,但是,结果还是无法如愿地离开这里。
尸体在下午四时左右解剖。
解剖的结果发现大月城吉的死因和一开始所发现的相同,是被勒死的,所使用的杀人工具是藏在双层墙壁之中的衬衣的袖子,死亡时间推定是在下午一点到三点左右。
而且,不只是大月城吉,兰之助——立花知弘的尸体经过解剖之后才发现并非单纯意外的死亡。
从兰之助——立花知弘的血液中检查出石炭酸的成分,而且,毒素已经积存在神经末端和大脑里了。
检察官的解释是:
“有机磷剂的急性中毒,这是直接的死因。而且,从绳索上坠落下来,折断了的筋骨刺入了肺部,而造成死亡。在横度四索之时,已经发生了目眩、意识丧失等的中毒现象,所以才从绳索上掉下来的。
“胃、及肠内都没有毒物,因此毒物进入体内并非经过口腔的。”
对这两具他杀的尸体,警察们检查时的态度是非常暴矂的。
关于大月城吉的死,推定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一时到三时,这两小时的时间内,每一个人的行踪都必须交代得一清二楚。
突然被问到行踪,要立刻说出几时几分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谁也没有办法记得清楚。这段时间正是立花知弘在我们面前练习横度四索的时候,时间是在两点半前后。参观他练习的人之中,好像没有大月城吉在内,而且练习结束之后,也没有人确定看见城吉的踪影。
在奈落内的杀害工作是不需花太长的时间的,如果是在练习前十分钟,或十五分钟进去奈落里,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才对。想要从不在场证明找到真正的凶手,这是相当困难的。
另一方面,关于立花知弘的死……。
与其说是兰之助的死,我倒愿意认为是立花知弘的死。
十五年前俊俏的美少年市川兰之助,和面颊上一块蔷薇色瘢痕、老成的立花知弘,实在很难将他们重合成为一个人。
“兰之助”和“菊次”在我年幼的一个月记忆当中,已经变成了一朵虚幻之花。
立花知弘是个谜似的人。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当我想好好地了解他时,他却立刻消失了。
关于立花知弘的死,警察断定是毒物所造成的。
有机磷剂除了经口以外,还可以经由呼吸,从肺部吸进去,或者经由皮肤吸收。同样都可以发挥毒效。
肺呼吸需零-二十分,经口需十分-两小时,经皮肤则需要更长的时间才会产生症状。主要症状有呼吸困难、冒汗、肌肉痉挛、精神不安、头痛、昏睡等等,根据吸收量的多寡,症状或重或轻。致死量如果经口的话是零点一克到零点二克;如果是经皮肤的话则是一克。
例如用脸盆的水洗手,如果水中溶有毒物的话,经过某程度的时间之后,就会感到昏眩、不舒服,如果浸透入致死量的毒,人就会死亡;如果是喷雾器的话,不只兰之助一个人会吸到,连凶手本身也会吸到毒物——这是第一个被否定的方法。
搜查主任东野警部做了以上的说明。
我和母亲在住屋的客厅接受东野警部的讯问。
“有机磷剂就是农药,剧场里有这样的东西吗?”
“没有!”
母亲慎重其事地摇摇头。
“住屋这一边呢?”
母亲实在是一个不善于说谎的人,心虚地往我这边看。
如果欺骗他的话,一定立刻就会被看穿。
于是,我代替母亲回答:
“以前后院有一块空地,是用来栽种蔬菜的。因为父亲去世之后就卖掉了。所以现在已经不种菜了。以前使用的农药如果还有剩下的话,应该是放在储藏室里吧!”
“这么危险的东西不应该随便乱放的呀!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储藏室呢?”
搜查员到储藏室里检查,并在里面找到一个装有农药的容器,还剩下一点点。
“减少了吗?”
“不清楚原来到底留下了多少!”
“有谁知道农药放在这里呢?”
服务生多美和喜代知道,还有大月城吉;若岛剧团的团长、团员都不是第一次到桔梗座来演出,从团长若岛雄司郎开始,都是旧识的老友,以前母亲经常将成熟的黄瓜、茄子送给他们,当时还曾谈及除草杀虫的话题;姬村英太郎也是一年至少会到桔梗座来公演一次。
“并不一定就是使用这里的农药吧!难道凶手不会从别的地方带来吗?”
“这当然有可能,不过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把话岔开!”
“我不喜欢这样!”我说:“我不喜欢从我的嘴里说出任何怀疑别人的话。”
“伤脑筋!请你不要这么神经质了,轻松地回答吧!”
我不喜欢!我一句话都不想说!
“夫人!你认为呢?”
警部没法子,只好转去讯问母亲。
“小姐!你是不是故意袒护谁呢?”
“没有!”
“我希望你能够实话实说!”
这么说连我自己都有犯罪的嫌疑了!
为了探取指纹,警察将装农药的容器收藏起来。凶手会笨到将指纹留在容器上面吗?
“姬村团长!”我在门口轻声地叫着。
“秋子小姐吗?请进!我刚刚躺进被窝里呢!马上就起来!”
隔着薄薄的一面墙,左邻是若岛团长和其它两位九州岛的团长。右邻的大房间里,若岛剧团的团员还吵吵嚷嚷着。他们总是一直闹到深夜,喝酒、玩纸牌、打麻将,因为刑警们在看台住了下来,他们多少会有点儿节制。副团长到大房间去了,房里就只剩下姬村一个人。
“非常抱歉!可以请你到我家里一趟吗?”
姬村听了,满脸讶异地看着我,随即点点头,在睡衣外套上衬衫和裤子。
“明天应该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母亲在二楼睡觉,关于农药的事情,母亲接受了严厉的讯问之后,用酒代替安眠药,使自己更容易入睡。
为了防止声音跑到外面,我将客厅里的窗子都关上。
“怎么了?”姬村用眼神询问着。
“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情呢?”
“姬村团长,贵剧团是否曾经演过‘三人吉三’这一出戏呢?”
“有的!”
姬村团长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之后,又继续说:
“当然和原本歌舞伎是不太一样的。”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看过一次,是市川兰之助剧团演的。”
“每一个剧团都可以演!”
“是的,不过剧目虽然一样,每一个剧团所演出的内容却不太一样!”
“是呀!要配合剧团的成员做适当的变更,而且每一个剧团着重的地方也不太一样!”
“市川兰之助剧团所演的是……”
一个月之中看了将近六十场戏,记忆中的画面是片段,而且凌乱的。
“扮演吉三姑娘的是兰之助,也就是立花知弘,扮演吉三少爷的是菊次——你可能不认识菊次,他是兰之助剧团中的一位年轻人。穿着黑底水袖裙子的兰之助,和穿着短上衣、平民装扮的菊次。剧中的大纲和原本歌舞伎略有出入,相当地简单。最主要的一场戏是在一个大雪的深夜,在捕吏的追捕之下逃跑的吉三姑娘,从舞台右手边跑上来,同样被追捕的吉三少爷则从花道走上舞台的中央。”
来者可是吉三姑娘吗?
开口说话的是吉三少爷。
手伸过木头格子门的隙缝之间。
姑娘的手在雪地里早已冻得僵硬。
吉三少爷拉下衬衣的一只袖子,将姑娘的手指包住,姑娘将这只袖子抱在怀里。这是一条桃红色衬衣的水袖,在小孩子的眼里看来,觉得这有点庸俗得近于滑稽。但是接下来这一景,雪下得更大,吉三姑娘和捕吏大打出手,从桃红色的长衬衣袖口露出的肩膀,令人觉得凄艳,前景的庸俗已经完全消失了。
“后来我也看过其它剧画表演‘三人吉三’,但是不记得有见过拉扯下衣袖的场面;原本歌舞伎中也没有这一段吧!”
沉默了片刻之后,我开口间:
“你在东京和立花先生一起演过三人吉三是吗?”
“是知仔提议要演这一出剧的,知仔演姑娘,我演少爷,从木门的格子里握住手的场面,是知仔教我如何拉扯下袖子,我也认为这么演感情比较容易发挥。”
这个时候,我的心中第一次将市川兰之助和立花知弘毫无间隙地重迭在一起。兰之助以知弘的身分出现,俨然是为死而来的。
接下来是一段极长的沉默。
打破这段沉默先开口的是姬村。
“关于那只袖子……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最后他一直没有还我……,我要前往大阪之前,知仔对我说,那只袖子可以给他吗?它会是他的守护神……”
知弘最后拿那只袖子来当凶器,是想借助守护神的力量……,做那样的事情也可以受到保佑吗?在我开口之前,姬村先说:
“知仔——你们说他叫做兰之助吗?市川兰之助到底有什么原因非杀水木歌之辅不可呢?”
“姬村先生也这么认为吗?城吉先生——大月城吉的艺名叫歌之辅。勒死城吉先生的凶器是那块淡蓝色的袖子……”
“吉三少爷衬衣的袖子。”姬村肯定地说。
“知仔在演出前对我说,我给他的守护神在这次表演时他要放在身上,可是知仔掉下去之后,我立刻跑到奈落里,看他仰卧在地板上,却没有找到那只袖子。当时我想他大概是跟我开玩笑的吧!因为他经常是疯言疯语的,后来……我才知道已经被拿去当凶器了。”
因为如果是袖子原来的形状,太短了不好使用,把缝合的地方拆开之后,就变成一块长方形的布。这么说来,这只袖子就不是在突然袭击的时候拆下来的,一定是早就放在怀里,准备用来当做杀人的凶器。
不!或许不是这样的!先用砖块将人击昏了之后,还是会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将袖子缝合的线拆开的。
“当警察找到那一只浅蓝的袖子时,你是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的!但是我一直保持沉默!”
“你认为凶手是立花先生吗?”
“是的!但是我相信如果是知仔做的话,他一定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如果落到警察的手里,不管有什么理由,杀人就是杀人。即使他现在已经死了,我也不愿意对警察说。”
说到这里时,姬村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把事情弄复杂,对我没有好处,而且大家都被禁足在这里,损失是无可计数的。”
“但是,立花先生也被杀了!”
“是农药中毒吧!这是警察解剖的结果。”
“嗯!据推测是从皮肤浸透的,所以我认为应该是白粉。”
“白粉?”
“我想大概是有人在立花先生的白粉里混进了农药。”
“太厉害……”
浓艳的舞台化妆竟然是致命的凶器,除此之外,就找不到任何可以让农药浸透过肌肤的方法了。
“到底是谁……,这个畜生!”
“或许凶手已经死了!”
“死了?”
“城吉先生!两人互相残杀……”
“互相残杀……”
“立花先生杀害城吉先生是有原因的,在奈落里可以避人耳目,于是立花先生指定时间和地点,在那里和城吉秘密相会。练习的时候,从空井到奈落里去,叫城吉在奈落里等他。”
“但是,秋子小姐,如果下去奈落到出现在花道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的话,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吗?”
“如果说有一件东西要秘密地交给对方,对方应该会相信吧!而且不用花几秒钟的时间,城吉先生应该不会怀疑。练习的时候,立花先生横度过四索,到了奈落里面,先将城吉击昏了之后,再将他勒死,藏在墙壁里面……”
我记得从鸟屋的切穴出来的立花知弘,脸上带着一抹神秘的笑容。
那是杀人之后的笑容吗?我对自己的推测也没有信心。在这之前,他要练习横度四索的特技,必须集中精神和冷静;但是在杀人之前,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大月城吉对立花知弘也怀有杀意,所以偷偷地将农药混入白粉之中……互相残杀的可能性极高。
“大月城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姬村问。
“我也不太清楚!”
“听说十五年前也发生过一次杀人事件。”
“那个事件和这一次有关系吗?”
“据说城吉先生和十五年前被杀的浅尾花六感情不和。”
我翻索着童年的记忆。
大月城吉是兰之助剧团在桔梗座公演时,临时加入的演员。
大约是在开演的第十天左右。
我记得当天所演出的剧目是“绯樱仁义”,代替姐姐在乱刀之下惨死的新吉,在我童年的心中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落幕后,扮演女渡世人的兰之助正坐在幕前。
……接下来剩下今天最后的节目,绚烂花的舞蹈秀,请各位慢慢地观赏。
旁白结束后,兰之助就走回后台,站在休息室看戏的我也跟着走进后台,看见厨房的入口处坐着一个男人。
演员们正在更换戏服、补妆,后台里红白粉的味道像灰尘般漫天飞舞,使得从厕所里飘出来的臭气变得甜甜的。
兰十一边涂抹粉膏,一边说:
“团长,他说他以前也是一位演员!”
从说话的语调可以听得出来,他对这个男人已经产生好感了。
这个男人的身上穿着一件肮脏的衬衫,和破了膝盖的褐色长裤,兰十大概是从他的装扮,看出他具有演员的气质吧!
中等身材,斑白的头发,看起来有些老态,好像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但是他自称四十八岁。
原本就是一个演员,随着剧团在四国一带表演,但是因为观众日渐减少,迫不得已只好将剧团解散。剧团的数量也少了很多,不像从前那么容易加入,而且乂不想因此而改行做别的工作,于是从四国到大阪,又从大阪走到九州。在澡堂里看到这个剧场的广告,所以过来看看。
“一个萝卜一个坑,这里已经容不下多余的人了。你会什么?先表演一下吧!”
浅尾花六语气尖酸地说着,大概是因为敏感地感觉到竞争对手的出现吧!从中年到老年,所有精采的场面所需要的角色全部都由花六占住了,老旦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接下来有一场舞蹈秀,由你来表演吧!”
听了兰之助这么一说,他立刻接口:
“只要是旦角的舞,跳什么都可以!”
“太好了!”
花六想要为难这个看起来已经离开数年的男人,故意挑了一首最近才流行的新曲。
“太好了!”
“太好了的意思是说你跳过这个曲子吗?”
“这首歌很耳熟,不论那一首歌,只要听起来耳熟,自然就可以跳了!”
“把化妆道具借给他吧!”
兰之助对喜代说。
“你要叫他没有练习就上台吗?团长!”
花六憎恨地说。
“没有问题的!你帮他穿戏服,带好假发!”
接下来这一场戏原本是花六的主戏。当兰十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说:
“我有很多个艺名,要用那一个好呢?我曾经用过大月城吉这个艺名,那么请你们叫我大月城吉吧!”
城吉的行李是一个沾满手塘而发出黑色亮光的帆布袋,里面只放着化妆道具。他跪在镜子前面,打开了道具齐全的化妆箱。
原本平板而苍白的脸孔,经过一番仔细描绘,已经变得纤细,而且轮廓鲜明。细细的笔尖沾满了好几种颜料,从镜子里看起来,眼球好像上了釉似的。
“花六先生经常用阴险的方法来欺负城吉先生,当然城吉先生也不会白白让他欺负的,我就曾经看过他偷偷地在后台花六先生的茶杯里吐口水。所以,花六先生被杀的时候,对城吉先生的调查比任何人都严厉。不过,在花六先生的尸骸旁边,有阿西自缢而死的尸体,结论是阿西先杀人之后再自杀;但是,阿西是一个只会照着别人的命令做事的人,到底会不会畏罪自杀,实在值得怀疑。”
系在转动转盘的梁木上的腰带是阿西的。
我不得不想起那双像一条一直在等待命令的狗似的紧张眼睛。
叫他站在圏成圆形的腰带前,命令他把头伸进去,即使是阿西,也会感到不安吧!只要他不喜欢做的事情,阿西还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但是,如果先叫他站好,再从后面圈好圆圈,然后转动梁木,将他吊上去的话……一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很不舒服。如果是两个力量相当的人相互争斗,或许还可以感到优美的一面,但是欺负一个连哀叫都没有力气的人,实在叫我不忍去想象。
我突然想到,如果下命令的人是菊次的话,阿西先生或许会答应将头套进圈圏里面吧!在我的记忆里,阿西一向最听菊次的话。
假设菊次拿了一把刀,往阿西的身上刺去,阿西也不会想到菊次是要杀他吧!不过这些都是我多余的幻想。
当时大人们的看法都是阿西畏罪自杀,没有再追究的原因是阿西并非正常的人,凶手是阿西,杀人之后自杀,没有人希望将这件事变得更复杂。
“兰之助先生找到了城吉杀害浅尾花六,又假造阿西为凶手的证据……胁迫城吉,要他拿钱来交换证据……”
我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自相矛盾地摇摇头。
“如果兰之助先生胁迫城吉先生的话,应该不会杀害城吉先生;反而是城吉那一方想要杀害胁迫者。”
反过来,如果是兰之助杀了花六,将阿西伪装为杀人犯,然后被城吉所威胁,则兰之助可能产生杀害城吉的动机,但是,城吉就没有理由在兰之助的白粉里动手脚,企图杀害兰之助了。
“如果是知仔勒死城吉先生的话……”姬村先生说:“那只衬衣的袖子为什么会放在那么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呢?”
“因为他不能一直带在身上……,众目暌睽之下,也没有办法烧掉,塞在那个地方应该是最好的方法了。即使被发现,只要姬村先生不说,就没有人知道那是立花先生的东西。而且立花先生一定坚信姬村先生绝对不会对警察说的。”
“大概是吧!我绝对不会说的!但是,你不妨将以前发生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如果要说的话,就留下来吧!”
“一定是有隐情才会杀人的,但是,知仔准备杀城吉才到这里来,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杀的危险,在敌人面前表演横度四索,万一绳子被动了手脚……”
“我看见立花知弘在表演前一再仔细地检查绳索和梯子。”
姬村也点头同意我的说法。
立花知弘在后台一滴茶也不敢喝,也不吃任何的点心,或许他早已看穿了有人准备毒杀他。
检察官说毒物是经皮肤吸收的,首先想到的就是化妆品,于是便拿走立花知弘的化妆箱,准备彻底的检查。
第二天,从剩余的白粉中检查出微量的有机磷剂,大部份的毒物都在知弘化妆的时候用掉了。
将立花知弘的舞台妆擦掉的是喜代,当时所使用的布已经和厨房的垃圾一起倒掉了。
严格说来,这是湮灭证据的行为。
“他杀尸体是不能碰的,你却帮他擦脸,又擦身体,凶手所留下来的线索全都被母亲消除了!”
刑警毫不客气地责备着。
“我以为他是掉下来才死的,那里会想到是被人杀死的呢?”
喜代全身额抖地哭号着。
喜代的抗议是合理的,当时还没有发现城吉的尸体呢!
但是警察仍然将喜代视为参考人,命令她到警察局来报到。
“我只不过想将儿子的身体擦干净,这样也不行吗?”
喜代一边哭泣着,一边大叫。
“参考人不就是指有杀人嫌疑的人吗?我是什么都不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我怎么忍心去杀兰之助呢?十五年不见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我的亲生骨肉回来!”
“我们只不过想多了解一点十五年前的事件罢了!”刑警自己找台阶下,劝解地说。
“那是阿西做的,你们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我不喜欢和你们警察打交道,我们只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旅行演员,却要被你们这样欺负!”
“喜代夫人!你也不要太为难警察先生,乖乖的跟他们去,问什么话就老实地说,很快就可以回来的!”
听了若岛的劝解,喜代才擦擦眼角的泪水,不再哭闹了。
喜代随着警车离去之后,姬村英太郎成为警察侦讯的目标。
在团长的房间里有若岛、九州岛的两位团长富士松和川上,还有我,一共四个人。因为不准离开此地,团长们都显得焦躁不安。
富士松团长提出了立花知弘和歌之辅是同一人所杀害的说法。
“虽然不应该再说死去的人的坏话,但是歌之辅先生的确赚了,黑钱,据说他喜欢放高利贷,而且贪得无厌。秋子小姐,你也听说过吧!”
“我不知道!”我说。
但是现在即使不想知道也不行了。
“因为这件事情而心存怀恨,杀害了歌之辅师父,立花君不巧目击了杀人的现场;或者是立花君根本没有注意到,但是凶手以为被他发现了,所以……”
“立花君在练习时下去奈落,看见了什么!”
川上团长顺口附和时,若岛用手势制止,一副在专心听着什么的表情。
薄薄的美耐板所隔起来的墙壁,传来隔壁的谈话声。
……我觉得那好像是少爷的袖子。
是天津副团长的声音。
少爷的袖子是什么意思?
在东京,知仔演出三人吉三时,衬衣的袖子。
啊!原来是舞台剧。
后来团长的衬衣一直是只有一只衣袖,我叫他缝上去,但是他却一直没有理会,从此以后那件衬衣几乎就不曾再使用了!
为什么不愿意缝上去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了。
“从来没听过吧!”
若岛睽大了眼睛,小声地对其他两位团长说。
每一位团长都想着要赶快离开这里,只要警察将嫌疑犯找出来,他们就可以获得行动自由了。
我一直有一种错觉,觉得好像是因为我向警察密告,所以姬村才被警车带走的。
当然姬村只不过是参考人罢了,不会将他以嫌疑犯来处理。
为了保持杀人现场的原貌,剧场的拆除工程也因事件而被命令延期。
送姬村到马路上搭车离去之后,我再回头伃细地将桔梗座的全貌看一次。
屋顶的黑瓦反射出夕阳的霞光,白漆的涂笼墙壁,格子的窗户,古式的剧场夹在药店和糖果店之间,仿佛时间的巨流在此驻足。
涂满白漆的墙壁包含着一个幻想空间,最后却发生了现实而冷酷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