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窗外的路灯亮起时,杜撰已经是第十次或是第十一次请服务员将他们面前的水杯掺满柠檬水了。虽然一直坐了这么久,可杜撰丝毫不觉得疲倦,他完全被案情吸引了,甚至连过了饭点都丝毫没有察觉。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了。”程绫霞合上手中的笔记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杜撰一连说了三个“有意思”,他双眼放光,仿佛中了彩票一般搓着手说,“很长一段时间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程绫霞皱着眉头,说:“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它的阴影纠缠了我们家整整三代人呢。”
“对不起,我失态了,”杜撰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不过这件事的确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程绫霞示意她并不介意杜撰刚才的失态,“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接下来该看你的了。”
“嗯,”杜撰沉吟道,“让我好好想想……”
“好的。”程绫霞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等待着对面陷入沉思的杜撰。这样的沉寂持续了整整十五分钟,才被杜撰一个轻轻的响指打破。
“你想到什么了吗?”程绫霞睁大了眼睛,问道。
“我们好像忘了吃晚饭。”杜撰认真地说。程绫霞无言以对。
“初到大陆的第一个下午就被饿坏了可不好,”杜撰一边伸手示意服务员过来买单一边说,“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喂——”程绫霞话还没说完,就见杜撰已经三下五除二地买好单,穿上大衣准备走出咖啡馆了。
“你想吃什么,四川火锅?”
“你还没说你想到什么了呢。”
“比起这个,晚上吃什么才更重要不是吗?”
杜撰搓搓手,推开咖啡馆的大门,一股寒风迎面吹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可是……”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吃火锅是再合适不过了,哈哈,走吧,我带你去吃正宗的四川火锅——你要是吃不了辣椒的话,我们可以点鸳鸯锅。”
“哦……”
程绫霞就这样不情不愿地被杜撰拖出咖啡馆,坐上车子朝火锅店而去。
当晚两人吃过晚饭之后,杜撰将程绫霞送回酒店。由于杜撰席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程绫霞只得按捺住好奇,话也变得少了起来。两人走到酒店大堂时杜撰停住脚步,转过身对程绫霞说:“我就不送你上去了,你自己坐电梯上去吧。”
“好的,”程绫霞抬起头看了杜撰一眼,又问道,“那你明天有什么打算,我们第一步要去哪里展开调查呢?”
“明天嘛……”杜撰略一沉吟,说,“我想先好好静一下,理清思路,所以暂时还没有什么调查计划。”
“这样啊……”程绫霞露出失望的神色。
“所以明天我就不陪你了,”杜撰想了想,说,“你可以自己去市区的景点逛逛,等明天晚上我再联系你吧。”
“可是——”
程绫霞话还没说出口马上便被杜撰打断了,“对了,你把你的手机号码发到我手机上吧,明天我会联系你的。”
“哦,好……”
吃过晚饭后,为方便联系,程绫霞买了一张本地的手机SIM卡,不过还没来得及记住电话号码。
“那就再见吧,今晚睡个好觉。”杜撰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说。
“哦,好,拜拜。”程绫霞一个人闷闷地走向电梯。
第二天程绫霞其实也没什么心情逛街,可毕竟是第一次来大陆,她还是去市中心最繁华的盐市口、春熙路一带逛了逛。逛了一上午什么东西也没买,程绫霞有些郁闷,她在街上随便买了一点小吃胡乱吃了,权当做是午饭。到了下午程绫霞实在不想逛街了,于是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酒店闷头睡大觉。
当程绫霞被手机铃声惊醒时,她抬头看了一下墙头的挂钟,已经快到下午5点钟了。
“哈喽……”
“程绫霞吗,我是杜撰。”
“哦,你好……”程绫霞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电话那头的杜撰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是在睡觉吗?”
“是啊……”
“那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啊?”
“我已经醒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想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可以啊。”
“那好,我6点钟左右过来接你。”
“好的,6点见啰。”
程绫霞挂掉电话后从床上起来,匆匆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还没等她化完妆,电话铃声已经响起了。
“哈喽。”
“程绫霞吗,我是杜撰,我已经到酒店大堂了。”
“哦,那麻烦你等我一下,我化好妆就下来。”
“好的。”
杜撰原本在大堂里来回踱着步,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举动是如何错误的时候为时已晚,大堂的沙发上全部坐满了人,大家都没有起来的意思。出于礼貌,杜撰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催程绫霞,只得站在墙边假装研究上面的壁画。站了好一阵子,当杜撰的双腿已经感到有些麻的时候,才看到程绫霞施施然从电梯间里走出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程绫霞露齿一笑。
“哦,没什么,我们走吧。”
杜撰想到自己昨天在机场睡过头让程绫霞傻等了很久,暗叹道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程绫霞穿了一件浅棕色的皮夹克,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配了一条灰底黑白格子的围巾,脚上穿着一双黑色高帮皮靴,一个棕红色的包包被她轻轻挎在肩上。程绫霞的脸上扑了一层浅浅的粉底,涂了眼影,勾了眼线,腮红、口红一个不落,似乎还戴了美瞳,她的形象立刻由青春活泼的女学生变成性感成熟的都市女郎。
杜撰走在前面替程绫霞推开酒店的玻璃门,忍不住转头再看了她一眼,说:“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你来安排好了,我都听你的。”程绫霞微笑着说道。
杜撰抓抓头发,自言自语地说:“明天我们可以一起行动。”
第二天一早,杜撰便来到酒店接程绫霞。按照昨晚商定的行程,今天两人将去案件的发生地——后里镇,展开调查。
“哈喽,早上好。”程绫霞一边打招呼一边坐上车,她依然穿着昨天那件皮夹克,只是脚上的高帮皮鞋换成了一双平底鞋。
“早上好。”
杜撰穿着黑呢大衣,里面是一件黑底灰格子的立领衬衣,他不动声色地将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毛线围巾扔到后座上,然后打开收音机。
“一想到今天就要开始着手调查,我就激动得睡不着觉。”程绫霞紧紧地抓着手中的挎包,表情夸张地说。
“是吗?”杜撰直视前方。声音不高不低。
“是啊,”程绫霞扭动了一下身子,说,“我昨天晚上辗转反侧,过了好久才勉强睡着,你看现在我眼圈还是黑的。”
“那你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儿,”杜撰依旧没有扭头的意思,他伸手换了一下挡,说,“我们大概要开两个小时才能到后里。”
“我现在可睡不着,”程绫霞靠在椅背上,说,“或许待会儿困了能睡一会儿吧。”
今天恰好是周末,出城方向的车流显得有些拥挤,杜撰左拐右拐,好不容易才挤上了高速公路。相比城里,高速公路上的车辆丝毫不见减少,还多了许多运货的拖车和罐车,杜撰使尽浑身解数也就开到八十码,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前面望不到头的车流,自言自语地说:“照这个速度我们午饭前能到就不错了,但愿不要在高速公路上遇到堵车。”
“我带了一副塔罗牌,”程绫霞边说边从包包里摸出一个牌盒,说,“如果堵车的话我们可以玩牌。”
杜撰警觉地看着前方,说:“国庆节的时候我在高速公路上堵了两个多小时,我可不想再堵第二次了。”
好在当天出城方向的车辆虽然多,但始终没有出现拥堵,当杜撰驾车从高速公路出口下来的时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嗯……”程绫霞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我们到了吗?”
杜撰一边看后视镜一边答道:“我们只是下了高速公路而已,到后里镇大概还要开半个小时吧,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程绫霞整理了一下头发,有些担心地问:“我刚才有没有说梦话?”
杜撰重新打开收音机,说:“没有,我看你一直睡得很好啊。”
“哦,那就好,”程绫霞舒了口气,微微红着脸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我们俩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追捕凶手,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还没等我们抓到凶手,我就醒了。幸好我没在睡梦中喊出声,不然真是没面子。”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杜撰笑了笑,说。
“嗯,那我就放心了。”程绫霞边说边从包包里拿出化妆盒开始补妆。
后里镇是一个很小的镇子,一条二级公路穿镇而过,商铺和民居大多建在公路两旁,镇政府也不例外。杜撰看了看表,已经临近午饭时间了,他将车靠近路边,减慢速度,四下张望着,想找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饭馆。
“这里就是我曾祖母的老家啊。”程绫霞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还不时拿出数码相机拍上几张照片。
杜撰找了一家门面颇大的饭馆,还没等他把车停稳,一个系着粗布围腰的少年已经抢到车门边,指挥他将车停到人行道上。
“师傅,两位吗?”少年手脚利落地帮他们推开饭馆大门。
“两位。”
杜撰扫了一眼饭馆内部,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两位吃点什么呢?我们这里有炒菜、蒸菜、烧菜,也有干锅。”少年拿出了菜单,殷勤地问道。
“女士优先。”杜撰将菜单递给程绫霞。
“我又不会点菜,再说我也没什么忌口,只要不太辣就好啦,还是你看着点吧。”程绫霞摆摆手,将菜单交还给杜撰。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杜撰接过菜单,点了豆筋烧肉、臊子蒸蛋、清炒凤尾和酱香圆子汤。
在等菜的当儿,程绫霞凑了过来,小声地问道:“下午你是怎么安排的啊?我们从哪里开始着手?”
杜撰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首先我们要确定申家大院的位置,然后去实地考察一番,之后我还想去龙渊山转一转。”
“哦,”程绫霞点点头,说,“可是我们怎么确定申家大院的具体位置呢?”
“先试着问问本地的老人吧,”杜撰想了想,说,“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再去镇政府问问看。”
“好吧,那下午就看你的了。”
看到杜撰胸有成竹的样子,程绫霞放下心来,她喝了口白开水,专心致志地等待饭菜端上来。
这家饭馆的效率很高,没等多久三菜一汤就全部上齐了。杜撰尝了一下豆筋烧肉,味道出乎意料的好,他开始庆幸自己选对了地方。
“这个菜味道不错哦。”程绫霞吃了一块肉,连忙开口赞道。
“嗯,还可以吧。”杜撰喝了一口热汤,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席间无话,二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午饭,并决定晚饭也来这家店吃。吃完饭后趁着买单的当儿,杜撰找到店老板,问道:“这附近有没有从小就住在镇上的老人?”
店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她一边数钱一边说:“前面那个开杂货铺的张大爷,他们家就一直住在这里,你们可以去问问看。”
“好的,谢谢。”杜撰朝店门外看了一眼,说,“就是前面门口停了辆三轮车的那个杂货铺吗?”
“对呀,你们把车子停在这里,走路过去就可以了。”老板娘把钱收好,说道。
“多谢。”杜撰大步走出饭馆,程绫霞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栋很普通的自建两层小楼,一楼是杂货铺,可以看到杂货铺后面还有个小院子,二楼应该是店主人的住宅。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坐在柜台后优哉游哉地抽着香烟,他瞥了杜撰一眼,似乎是在用眼神询问他要买什么东西。
杜撰装模作样地四下看了看,然后指着玻璃柜说:“大爷,你这里的软装玉溪多少钱一包?”
“二十二块。”
“拿一包吧,再拿一个打火机。”
“好。”瘦老头站起身,从玻璃柜台里拿出一包烟放到桌面上。
“哦,不好意思,身上没零钱了。”杜撰掏了半天口袋,最后面带歉意地摸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
“没事,我可以找。”
瘦老头接过一百块钱,仔细看了看,然后从身后桌子上一个纸盒子里摸出零钱慢慢数了起来。
“听口音大爷你是本地人吧?”杜撰探询道。
“是啊,土生土长。”瘦老头慢悠悠地答道。
“那太好了,”杜撰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说,“我正想采访一下当地的老人,没想到买烟的时候就碰上一个。”
瘦老头从桌子上抓起一副老花眼镜戴上,看了看杜撰的名片,略带惊讶地问道:“你是记者?”
杜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请问大爷你贵姓啊?”
“我姓张。”瘦老头连忙答道。
“张大爷今年高寿啊?”
“我今年六十一了。”
“那大爷是1949年出生的?”
“是啊。”
“听说新中国成立前这里有一个申家大院,我想问问这方面的情况,不知道张大爷你听人说过没有?”杜撰一边问一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张大爷。
“哦,申家大院我晓得啊,”张大爷接过香烟,点点头,说,“那个是地主家的大院子嘛,新中国成立后改建成学校了,我小时候就是在那里读的书。”
杜撰自己也抽出一支烟,向张大爷借了个火,一边抽一边说:“那申家大院大概建在哪里,你还想得起来吗?”
“就是学校那里嘛,”张大爷用手指了指方向说,“那里一直都是学校。”
“当年那些老房子现在什么都不剩了吧?”
“是啊,”张大爷眯起眼睛想了想,说,“那些老房子一直没人管,结果有一年地震了,好多老房子都被震裂了,学校也就不敢再用那些房子了。后来大队上就派人把老房子都拆了,重新盖了学校。”
“那申家大院原来的主人呢?”
张大爷摇摇头,说:“不晓得,从来没听说过,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前就跑了吧。”
“那学校怎么走啊?”
“顺着这条路朝前走,到前面的路口左转,然后一直走就是了。”
“学校的名字叫什么啊?”
“就是后里小学嘛,多大个牌子,一眼就看到了。”
“对了,学校里有没有年纪大一点的退休老师啊,我想采访一下。”
张大爷想了想,说:“那你找邓校长嘛,他就住在学校里。”
“我知道了,谢谢大爷。”杜撰将抽剩的香烟掐灭扔进垃圾桶,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不谢,慢走。”张大爷吐了一口烟雾,笑眯眯地跟杜撰告别。
“你刚才拿的是什么名片啊?”走出一段距离后,程绫霞好奇地问杜撰。
杜撰笑了笑,说:“因为我常替一家熟识的杂志社写稿子,所以他们给我印了一个特约记者的名片,有时候拿出来唬人,还挺好用。”
“哦,”程绫霞点点头,说,“那我们现在是去学校?”
“是啊。”杜撰走回到饭馆门口,开车照着张大爷的指点朝后里小学而去。
邓校长是一个面相非常和善的老人,他穿着一件土灰黄的夹克,灰白而稀疏的头发梳向脑后,细长的手指早被香烟熏黄。当杜撰介绍自己是为了采访申家大院的事而来时,邓校长转身从卧室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簿来,“这里有一些以前的老照片,都是那些老房子没拆的时候照的,你可以看一看。”
杜撰从邓校长手里接过相簿,随手翻了起来。这是一本很老旧的相簿,里面大多都是邓校长年轻时照的黑白照片,其中有几张是他站在当时作为校舍的申家大院前照的。从照片上看,那时的建筑已经很破败了,斑驳的墙壁上有几道明显的裂痕,那木制横梁也显得摇摇欲坠。
“邓校长,这几张照片能否让我翻拍一下?”杜撰翻完相簿之后,指着几张背景中有申家大院的照片问道。
“可以,可以。”邓校长连连点头。
杜撰示意程绫霞用自带的相机将这几张照片翻拍下来,程绫霞连忙取出相机,认真地翻拍起来。
“对了,邓校长你还记得当时申家大院的格局吗?”趁着程绫霞翻拍的当儿,杜撰问道。
邓校长仰着身子仔细想了好一会儿,说:“大致的方位能记起一些,不过具体的细节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
“不急,”杜撰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笔和记事本递给邓校长,说,“请你慢慢想,最好是能画出来。”
邓校长沉吟了一阵,拿着笔在记事本上画了起来。虽然已是几十年前的记忆,可老人依然能准确地画出整个申家大院大致的格局。
“喏,你看,这里应该是大院的中庭,当时我们把这堵墙拆了,和外院连在一起,作为学校的操场。
“还有这里,应该是后院,当时是作为教师宿舍。
“这一排房子采光很差,被大队作为仓库使用。
“这里的房子都被一间间隔开,作为教室。
“还有这里,当时这面墙被打通了,开了一个门。”邓校长一边画一边向杜撰讲解。
杜撰若有所思地看着邓校长画出来的草图,之前程绫霞根据她爷爷的描述,已经画出了一个申家大院的草图,不过邓校长画出来的草图更加详细,细节也更为准确。
当邓校长的讲解结束时,杜撰已经对整个申家大院的格局有了大致的了解,他将记事本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对邓校长说:“你的记忆力真是了不起,几十年前的事情也记得那么清楚,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邓校长呵呵一笑,自豪地说:“这不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记性更好,现在老了,记忆力已经衰退很多了。”
杜撰给邓校长敬了一支烟,说:“整个申家大院是坐北朝南,那么大院的背后就是龙渊山了?”
“是的,”邓校长指了指方向说,“学校也是一样的坐北朝南嘛,教师宿舍的后面就是龙渊山,山上原来有个龙渊寺,‘文革’的时候拆掉了,寺里的和尚都还俗了。山顶上还有个龙渊泉,不过早就不出泉水了,那泉眼周围还残存着几块以前的石碑,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山上看一看。”
“我会去看的,真是谢谢你了。”
从邓校长家出来之后,杜撰的心情显得很好,他脚步轻快地走出教师宿舍楼,站在学校操场朝后面的龙渊山望去。
“有什么收获吗?”程绫霞问道。
“现在还说不好,不过我有一个预感。”杜撰面带微笑地说。
“哦,什么预感呀?”程绫霞好奇地问。
“站在那山上远眺,风景一定不错。”杜撰笑着答道。
龙渊山已经被当地农民开发成了果园,整座山种满了橘子树。杜撰带着程绫霞,顺着一条石板路爬上山去。
“你看这条路,”杜撰指了指脚下,说,“这些石板看起来颇有些年月了,说不定当年这条路就是直通向龙渊寺山门的。”
程绫霞停下来仔细看了看石板,说:“你说的有道理,这么说来,当初那些和尚就是在这条路上看到所谓火龙升天的异象的?”
“应该是这样,”杜撰点点头,又扭头看了看山下,说,“站在龙渊山的山顶能一览后里小学的全貌,以此想来,当年也一定能看到申家大院的样子吧。”
“可惜龙渊寺已经不在了。”程绫霞幽幽地叹了口气。
“是啊,非常可惜。”杜撰认同地说道。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信步朝山顶走去,龙渊山并不高,所以中途不用休息,两人一口气便爬到了山顶。山顶的平地上也种满了橘子树,杜撰一个人走在前面,程绫霞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当年的龙渊寺应该就建在这块平地上吧?”程绫霞从背包里掏出相机,问道。
杜撰搔搔头,感慨地说:“是啊,现在已经全部变成果园了,我想龙渊泉应该还在后面吧。”
两人又朝前走了十多分钟,已经走到小路的尽头了。这时杜撰好像发现了什么,转身朝路边的草丛中走去。
“你在找什么啊?”
“应该就在这附近吧……哇——”
就在杜撰喃喃自语四下张望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紧接着伴随一声惨叫,整个人便扑倒在地上。
“啊,你怎么了?”程绫霞连忙上前,紧张地问道。
“嗯……”杜撰狼狈地支起身子,说,“地上有个坑,没留神摔了一跤。”
“你没事吧?”程绫霞用力将杜撰扶了起来。
“没事……”杜撰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巴,又揉了揉大腿,一脸痛苦的表情,“脚似乎崴了一下。”
“那你坐着休息一下吧。”程绫霞找了一块大石头,扶着杜撰坐下。
“这个应该就是龙渊泉了吧。”杜撰指了指绊了他一跤的大坑,说。
“是吗?”程绫霞这才注意到乱草丛中露出一截条石,她上前拨开杂草,发现草丛中藏着一个大坑,坑底覆盖着一层泥土,上面也长着草,所以不容易被发现。仔细一看,坑底的泥土并不厚,隐约可以看到覆在土下的石板。
“这里真的是龙渊泉!”程绫霞兴奋地说。
杜撰看上去却一点都兴奋不起来,他皱着眉头说道:“没想到这里荒废得这么厉害,幸好没碰到脑袋。”
“你的脚真的不要紧吗?”程绫霞担心地问,“要不要叫人来帮忙?”
“这里能叫到什么人?”杜撰叹了口气,说,“我伤得并不严重,休息一会儿应该就能走路了。”
“哦……”程绫霞半信半疑地看着杜撰,似乎还在琢磨找人帮忙的事。
“你也坐下吧。”杜撰招招手,说。
“好吧。”程绫霞找了块邻近的石头坐下。
“这里应该就是龙渊山的最高处了,只是周围的视线被橘子树挡住了,待会儿我们到前面去看看。”杜撰指了指前方,说。
“前面就是山崖了吧。”程绫霞伸长脖子望了望,说。
“嗯,从那里应该能看到后里小学的全貌,”杜撰想了想,说,“当年也一定能看到申家大院的全貌。”
“似乎是这样没错。”程绫霞微微点头。
“嗯……”杜撰伸长腿,试探着活动了一下脚踝,他的脸上立刻出现了痛苦的表情。
“你要喝点水吗?”程绫霞认真地说。
“你有水?”
“没有。”
“……”
“要不我下山去请人把你背下去吧。”
“真的不用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可是……”
杜撰将后背靠在一棵橘子树上,说:“这里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情景。”
“嗯?”
“小时候离我家不远的地方,也有像这样的一座小山。我经常一个人爬到山顶,然后躺在山顶的草丛里哂太阳。在川西山区,除了夏天,是很少能见到太阳的,大多数时候都是阴沉沉的天气,要不就是在下雨。所以能在山顶的草丛里哂太阳,对那时的我而言,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了。”
“可是躺在草丛里哂太阳跟崴到脚,有什么联系吗?”
“有一次我一个人去爬山,结果不小心掉进水沟里。好在当时是冬天,那条水沟里的水并没有多少,我呛了几口水,最后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那时我全身湿漉漉地站在路边,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附近一个人都没有,没人能听到一个少年的呼救,如果是在水量充沛的夏天,我一定会淹死在那条水沟里。”
“你小时候胆子很大吧?”
“正好相反,我小时候胆子很小,自从掉进水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水充满了恐惧。恶果就是直到现在,我也不会游泳。”
“……”
“不过现在想想,当时掉进水沟算是一件比较幸运的事,如果掉进的是粪坑,恐怕我一辈子都会蒙受阴影,哈哈哈。”说到这里,杜撰不禁大笑起来。
“好恶心!”程绫霞皱着眉头说。
“不过现在条件好一点的村子大多都把粪坑改建成了沼气池,露天的粪坑越来越少见了。啊——”杜撰一边笑一边说,突然他停了下来,仿佛石像一般凝在原地。
“怎么了?”程绫霞紧张地问。
“我想到一件事……”过了好一会儿,杜撰才结束石化状态,若有所思地答道。
杜撰在龙渊山上休息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样子,才一瘸一拐地走下山。一路上程绫霞都显得很担心的样子,不过好在两人最终还是安全地走下山来。
“现在我们要干什么?”
虽然才下午4点多,可是天色已经渐渐变暗,程绫霞焦急地询问下一步的计划。
“看起来好像要下雨了,”杜撰抬头看了看天,说,“待会儿我把你送到客运站,你自己坐车先回去吧。今天我打算在这里住下来,有些东西需要调查一下。”
“什么?”程绫霞摆摆手,说,“我不回去,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留在这里不太方便,”杜撰想了想,说,“再说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去吧。若是顺利的话,我明天也就回去了,到时候会联系你的。”
“可是——”
杜撰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走吧,现在送你去客运站的话,应该还能赶到车,要是再晚点的话就不好办了。”
“不要,我还是和你在一起比较好。”
“你在这里太显眼了,会影响我的调查工作。”
“那我可以不出声啊。”
“有很多东西需要调查,我没时间照顾你。”
“你崴到脚以后,一直是我在照顾你吧。还有,你放心让女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人搭车回去吗?”
“我看到你的背包里装有防狼喷雾。”
“……”
“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否则我就不接这个案子了。”杜撰使出了杀手锏。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打算在这里调查什么吧。”程绫霞不满地说。
“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杜撰有些不耐烦地说,“走吧,我保证回去后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
“那好吧……”程绫霞心不甘情不愿跟着杜撰上了车。
“你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可以出去逛逛,”杜撰一边开车一边说,“既然来了,还是应该好好玩一下。”
“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弄得我哪有心情去玩啊。”程绫霞抗议道。
“搞神秘可是侦探的专利。”杜撰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笑容。
杜撰将程绫霞送到客运站之后,帮她买好了车票,又详细地告诉她交通路线。不过杜撰似乎真的急事在身,没等程绫霞上车,就匆匆离去了。客运站的大巴一个小时才发一班,程绫霞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候车室里玩手机游戏,心里早把杜撰骂了一千八百多遍。当程绫霞坐车回到成都的时候,天早已黑了下来,她打车回到酒店,草草吃了一点东西,这才感觉整个人已经累到不行了。
原本期待这趟后里之行能有所收获,谁知那个杜撰不仅自说自话地将她打发回成都,还什么都不肯透露,想到这里,程绫霞觉得杜撰实在可恶。洗过澡后,程绫霞一边用电吹风吹头发一边琢磨着杜撰在后里究竟能有什么收获。电视里放着聒噪的广告,扰人心烦,程绫霞越想越气,索性关上电视机,跳上床钻进被窝里。虽然积了一肚子怨气,但今天在外奔波了一天,程绫霞确实累了,没过多久,她便睡着了。
第二天当程绫霞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她看了看手机,一条短信也没有,看来杜撰还没有联系她的意思。程绫霞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穿好衣服,一番洗漱完毕之后,时针已经指向中午12点了。
下午该干些什么才好呢,真受不了那个自说自话的侦探,唉,肚子好饿,算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程绫霞简单收拾了一下,到酒店大堂旁的餐厅里点了一份餐,毫无淑女气质地将食物狼吞虎咽吃下肚。胃里有了东西垫底,心情也好了很多,点了一杯餐后热饮,程绫霞开始认真盘算下午该干些什么。翻开旅游手册,上面的名胜景点还一个都没去过,程绫霞决定下午去武侯祠逛一逛。
计议已定,程绫霞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精心打扮一番,便打车去了武侯祠。此时的武侯祠游人如织,熙熙攘攘,程绫霞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闲逛,四下拍照打发时间。当她结束游览,从武侯祠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程绫霞按照旅游手册的指点,来到武侯祠边的锦里,品尝当地的小吃。
就在程绫霞大快朵颐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手机铃声。
“喂——”
“程绫霞吗,我是杜撰。”
“你总算想起联系我啦,有什么事吗?”程绫霞轻哼了一声,语带讥讽地说。
“我在后里的调查工作已经结束了。”杜撰的声音听上去很淡定。
“哦,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很大,不过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
“能烦请你将此行的收获讲给我听吗?”程绫霞哼哼唧即地说。
“没问题,不过要等我回来之后。”杜撰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听上去依然十分淡定。
“你现在还在后里?”
“是的,今天太晚了,我只能在这里再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回来。”
“那明天能否请你拨冗一见呢?”程绫霞继续讥讽道。
“你今天出去玩了吗?”杜撰突然换了个话题。
“嗯?我今天去了武侯祠。”
“那你现在还在外面?我在电话里听到声音很吵。”
“是啊,我现在在锦里。”
“哦,那里还是可以去看一看的。明天我可以带你去青羊宫逛逛。”
“为什么突然想起去青羊宫?”
“你来了几天不是哪里都还没去过吗?”
“是啊,就只去过春熙路和武侯祠。”
“青羊宫还是可以去看看的。”
“你不会是良心发现想要补偿我吧?”
“你要这么想我也不介意。”
“那调查工作怎么办?”
“实际上去青羊宫就是为了调查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搞了半天还是为了调查啊,我就说你不会那么好心专程陪我去玩。”
“年轻人还是应该以工作为重。”
“哼,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玩神秘,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时间到了自会分晓。”
“你——”
“我准备休息了,今天忙了一天,对了,你要是逛完了也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好,明天再说。”
“嗯,再见。”
“拜拜。”挂掉电话,程绫霞恨不得现在就飞去后里,在杜撰的床底下安上一颗炸弹。
第二天一早,程绫霞便被杜撰打来的电话叫醒了。
“喂……”
“还在睡吗?”
“是啊……”
“那你再睡十分钟就起床吧,大概再过四十分钟我就到酒店了。”
“哦,好……”
电话那头的杜撰沉默了一阵后开口说道:“那个……其实你素颜也蛮好的,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化妆。”
“你提醒了我,今天我一定要精心打扮一下。”
“喂——”
“好了,那就先这样吧,酒店大堂见。”
程绫霞带着得意的笑容挂掉电话,她开始认真琢磨用什么办法来报复杜撰才好。虽然嘴上说要精心打扮,但程绫霞并不打算在化妆上浪费时间,她还急着从杜撰口中听到调查工作的新进展呢。
四十分钟后,程绫霞如约走出电梯,一眼就看见杜撰已经等在大堂里了。他穿在身上的呢子大衣沾了不少灰,衬衣领子也显得有些皱了,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到程绫霞准时出现,杜撰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微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你刚到吗?”程绫霞点点头,问道。
“是啊,一大早就从后里赶回来了,直接到这里来接你。”杜撰拍拍衣服上的灰,答道。
“我们现在是直接去青羊宫吗?”
“对呀,昨天不是在电话里说好了吗?”
“我完全搞不懂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会向你详细解释的,请先上车吧。”
程绫霞看了杜撰一眼,将信将疑地上了车。杜撰坐进车里,从杯架上拿起一杯热奶茶,说:“还没吃早饭吧,我买了奶茶和核桃蛋糕。”
“哦,谢谢。”程绫霞显得有些意外,她接过奶茶和蛋糕,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蛮好吃的。”
“早上路过蛋糕店,发现买两块蛋糕可以送一杯奶茶,我就顺便给你也买了一块。”
“……”
“挺划算的吧。”
“搞了半天只是为了占便宜啊。”
“你不吃可以给我啊。”
“我才不要,你专心开车啦。”
没过多久,两人就到了青羊宫。杜撰停好车后,排队买了门票,带着程绫霞走进青羊宫。青羊官的山门为重檐歇山顶,看上去十分宏伟。山门里是灵祖殿,供奉的是玉枢火府天将的神像,即道教的护法神。
从灵祖殿走出来,两边的厢房是旅游纪念品商店,正前方是混元殿。程绫霞原本打算去逛逛纪念品商店,却被杜撰一把拉住。
“干吗啊?”程绫霞白了杜撰一眼。
“出来的时候买纪念品也不迟,现在还是先朝里面走吧。”杜撰指了指前方。
“什么都不跟我说,还不准我去买东西啊?”程绫霞没好气地说。
“我保证今天之内会向你说明的,先跟我走吧。”杜撰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说。
“好吧,姑且再相信你一次。”程绫霞嘟嘟嚷嚷地跟在杜撰身后,走进了混元殿。
混元殿中供奉的是手持混元乾坤圈的混元祖师,整个大殿远望为单檐硬山式结构,殿中香火旺盛,香客不绝。
“你知道这混元祖师是谁吗?”站在殿中,杜撰突然开口问道。
“不知道。”程绫霞摇摇头。
“这巴蜀之地本是道教的发源地,汉末沛国丰邑人张陵为修成仙之道,在北邙山和龙虎山修炼,后来入蜀,在鹤鸣山创立五斗米道。张陵死后,其子张衡、其孙张鲁分别在巴蜀传教,三人被依次称为天师、嗣师、系师。”
“咦,张鲁?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没玩过三国游戏吗,里面割据汉中的便是这个张鲁。”杜撰露出鄙视的眼神。
“哦,原来如此。”程绫霞恍然大悟。
“到了张鲁的时代,五斗米道在巴蜀地区极为兴盛,共分为二十四个教区,即‘二十四治’。因此早到汉末三国时代,便已有青羊观的记载了……”
程绫霞打断杜撰的长篇大论,开口说道:“喂,说了半天,你还没说混元祖师到底是谁呢。”
“我不正要说吗?”杜撰翻了个白眼,说,“相传当年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曾嘱咐关令尹喜千日后到成都青羊肆寻他。千日之后尹喜依约前往,果然在成都青羊肆看见一个小孩,这就是老子的化身,他在这里继续讲演道法,于是人们便在这里建起了道观。唐朝皇帝大多信道教,他们奉老子为先祖,追封他为‘太上玄元皇帝’,因此改青羊观为玄元观。黄巢之乱时,唐僖宗入蜀避难,曾住在观中。相传当时在观中挖到一块玉砖,上面写着‘太上平中和灾’的古篆。后来黄巢败亡,唐僖宗返回长安,下诏将玄元观改名为青羊宫,并赐库钱两百万进行大规模的修建——我们现在看到的青羊宫格局,基本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到了宋朝,也有不少信奉道教的皇帝,宋真宗就封老子为‘混元上德皇帝’,所以混元祖师也就是老子。”
“你直接说是老子不就好了吗,啰啰唆唆讲这么一大堆……”
“我好心好意给你讲解青羊宫的历史,还被你嫌啰唆,真是吃力不讨好。”
“我又没请你给我讲解,是你自说自话讲了这么一大堆。”
“……”
两人穿过混元殿,迎面便是青羊宫里最有名的建筑——八卦亭。这座亭子修建于清朝同治、光绪年间,整座亭子建于重台之上,石基分为三层,分别是方形、八角形和圆形,暗合天圆地方、相因相生、八卦相和的义理。亭檐上覆盖着黄绿紫三色琉璃瓦,亭子四周装饰有龟纹隔门和云花镂窗,柱上檐上,横挑屋脊,皆雕飞龙,大小共有八十条飞龙。
杜撰指了指八卦亭后,说:“这八卦亭后便是青羊宫的正殿——三清殿。道教最开始尊奉的神仙是太上老君,后来渐渐吸收了佛教三身佛的理论,将主神分为三位,即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所谓‘三号虽殊,本同一也’。”
“原来如此,那倒要去看看。”程绫霞兴致勃勃地朝前走。
“你看到三清殿门口的一对铜羊了吗?”
“你说那个铜羊吗?”
程绫霞看到三清殿前摆放着一对一人高的铜羊,左边那只为独角,右边那只是双角,两只铜羊都被过往香客摸得通体发亮。
“这两只铜羊是青羊宫的标志性物品,”杜撰滔滔不绝地讲解道,“左边那只独角铜羊是清朝雍正年间大学士张鹏翮自北京购得,送给青羊宫的,右边那只双角铜羊是道光年间本地信众请匠师铸造后送给青羊宫的。传说这两尊铜羊可以驱邪治病,头痛的话就摸羊头,腿痛的话就摸羊腿,所以你看这两尊铜羊早被人摸得锃光发亮了。”
“哦,那我也去摸一摸。”
“你打算摸哪里啊?”
“摸遍全身啊,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不要贪心不足蛇吞象。”
“你管我。”
“那尊独角铜羊其实是十二生肖的混合体,分别是鼠耳、牛鼻、虎爪、兔背、龙角、蛇尾、马嘴、羊须、猴颈、鸡眼、狗腹和猪臀。”
“是吗?那我得仔细看看。”
“不过摆在外面的这两尊铜羊其实是复制品,真品收藏在青羊宫的文物陈列室里面。复制品比真品要大,看起来比较威风。”
“你不早说……”
两人走到三清殿前,只见殿门口竖着一块广告牌,上面罗列着做各种法事的价目,从“度人十转”到“南斗祝文”一应俱全,价格也从两万八千元到一千二百元不等。
“你看,做法事明码标价呢。”程绫霞指了指那块广告牌。
“那当然,道士也要吃饭嘛。”杜撰指了指殿门,说,“你看,这就是以前那种用门闩的老式木门,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木门自内闩上吗?”
程绫霞仔细看了看殿门,喃喃自语地说:“用铁丝或者绳索一类的东西应该能让它自内闩上吧。”
杜撰抓抓头发,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在房门自内闩上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具无头男尸,凶手和人头都消失不见了,这便是所谓的密室杀人吧。不过以当时房屋的构造来说,其实那根本称不上什么密室。如果列举机械诡计的话,我现在就能说出至少三种让门自内闩上的办法。”
“哦?”程绫霞似乎有些不相信,说,“那说出来听听啊。”
“第一种,”杜撰竖起一根手指,说,“凶手用细绳将门闩吊起45°角之后微微关上房门,然后慢慢放下绳子,让门闩自然落入闩槽之中,最后再将细绳收回即可。”
程绫霞摇摇头,说:“你这种方法是建立在门关上后还留有一丝缝隙的基础上,如果门关得很紧的话,那这招就不管用了。”
“那我说第二种方法好了,”杜撰笑了笑,竖起两根手指,侃侃而谈道,“那种老式的木门是有门环的吧,凶手用一根细长的类似铁钉一样的东西从门环边缘将木门钉穿。铁钉穿过木门之后刚好在门闩槽的上方,这样关上门后,门闩刚好斜斜地被架在这根铁钉上。这个时候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拔出铁钉,门闩失去支撑物,落下来正好掉进门闩槽内。由于铁钉是从门环边缘穿进去的,所以钉痕很难被发现,再加上木门随后就被管家用斧子劈坏,如此一来更是死无对证了。”
程绫霞立刻反驳道:“拔出铁钉的时候如果用力过猛,门闩就会掉到地上而不是落进门闩槽内,这个方法成功率太低了吧。还有,用力把铁钉钉进去,难道不会发出声音吗?这样很容易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吧。”
“只要小心翼翼的话,是能够成功,至于钉铁钉的声音,可以隔着一层垫子把铁钉钉进去,这样就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不管怎么想,这个解释还是太牵强了……”
“你真啰唆,”杜撰撇撇嘴,竖起三根手指,说,“那我再来说说第三种方法。即使在炎热的夏日,申家大院的厨房里仍然保存有消暑用的冰块。凶手从厨房里弄一块冰放在门闩槽内,然后关上门,让门闩落在冰块上。那个时候天气那么热,用不了多久冰块就会融化,之后门闩就自然而然地掉进门闩槽里了。”
“可是去厨房弄冰的话很容易被人发现吧?”程绫霞不依不饶地说。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挑刺啊?”杜撰咳嗽了一声,说,“根本无所谓用什么方法制造出密室,那间密室本身并不是解谜的关键所在,所以我也没有兴趣去做穷举题。”
“……”
“殿里好像有道士在做法事,我们进去看看吧。”
杜撰自说自话地走进大殿,程绫霞只好跟着走了进去。只见大殿内三清神像前用木栅栏围了一个四方形,一群道士站在栅栏内郑重其事地做法事。为首的道士看上去三十岁上下,长相十分清秀,他头戴紫金道冠,身着团龙纹紫袍法衣,手执笏板,口中念念有词。紫袍道士身边站着两个黄袍道士,似乎在辅助他作法,神像两边各有一队红袍道士,正用锣鼓奏着法乐。
“你看到他们穿的法衣了吗?”杜撰压低声音对程绫霞说。
“嗯?”程绫霞愣了一下,说,“看到了,怎么了啊?”
“正中那位道士穿的法衣叫九龙降衣,法衣的两袖和衣身都绣有金丝滚边。道士穿上九龙降衣展开双臂,两袖与衣身恰好展成四方形,象征地之四角。”
“哦,这样啊。”
“你见过中国传统戏法的表演吗?”
“什么戏法?”
“比如变金鱼缸,魔术师穿着一件长袍,用布蒙住手,然后凭空变出一个装着水和鱼的鱼缸。”
“哦,你说那种魔术啊,我在电视上见过啊。”
杜撰笑了笑,说:“如果魔术师穿的是这种宽大的法衣,即使藏一个金鱼缸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嗯,的确如此……”程绫霞皱着眉头,说,“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整件案子的秘密,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