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光晟是后里镇唯一的大夫,他在镇子上开了一个小医馆,虽然收入微薄,但在乡下地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四里八乡的乡亲见到他总要尊称一声“先生”。这天下午闷热难当,柳光晟坐在医馆里昏昏欲睡,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大喊着“柳先生”,他猛然一惊,睁开眼睛,只见申家大院的小厮二福满头大汗地跑进医馆来。
“柳……柳先生……我家老爷请你去一趟。”二福用力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气喘吁吁地说。
“莫不是有人得了什么急症?”柳光晟心中一动,他知道申云潜嫌自己只是个给村夫野人看病的乡下大夫——申家人身体有什么不适都是差人去城里请大夫上门问诊——今天突然差二福来请自己,着实让人意外。柳光晟暗忖恐怕是申家大院有人得了急症,来不及从城里请大夫,所以请自己去权且死马当做活马医。
“不是的,”二福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着急地说,“总之我家老爷请柳先生赶紧去,去了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见二福说得不清不楚,柳光晟也不再问,反正出了什么事到申家大院一看便知,他转身到后院向老婆交代几句,背上出诊用的木匣子,见天气阴沉,又返身拿了一把雨伞,跟着二福急急出门而去。
二人埋头疾走,一路无话,很快就走到了申府的大门前,二福上前将大门打开,请柳光晟进去,“先生这边请。”
柳光晟点点头,迈步走进大门,只见申府管家毕根站在垂花门前,一脸晦气模样地望着自己。毕根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后生,正是申家少爷申可轼,此时申可轼脸白得跟擦了面粉似的,气色很差。
“柳先生你可来了,”还没待柳光晟上前行礼,申可轼已一把拉住他,急切地说,“请柳先生在此稍候,我去叫爹爹来。”
申可轼说完便转身跑进垂花门,柳光晟只得站在门外等候,他见毕根不时斜眼望向大门东边的倒坐房,心中正疑惑时,就见申云潜和本地的乡团长卢灿之一起迈步从垂花门走了出来。这卢灿之是本地大族卢氏的族长,他年轻时曾中了清朝的武举,后来从军,积功升至游击,民国后解甲归田,受本地士绅推举,出任后里乡团总局团长,负责当地缉匪拿盗、维持秩序的事宜。
“有劳柳先生了。”申云潜远远便向柳光晟拱手示意。
“见过申老爷,见过卢老爷。”
申云潜和卢灿之都是做过官的士绅,又是本地的实权人物,柳光晟不敢怠慢,连忙还礼。这时他见申云潜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心中暗忖申府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走近之后,申云潜拉住柳光晟的手,说:“柳先生,实不相瞒,今日敝宅出了一桩祸事。”
“哦,敢问是什么祸事?”柳光晟早有心理准备,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那客房里,死了人了。”申云潜压低了声音,说。
“死人?”柳光晟心中一凛,连忙问道,“怎么死的?”
“被人斩去了首级……”申云潜喃喃地说。
“斩去……首级?”柳光晟不禁愣住了,他看着申云潜,说,“莫不是遭遇了歹人?可这光天化日之下……”
“这件事十分蹊跷,我已经差人去县里上报县署,请县里派专人来勘查,”卢灿之沉吟道,“县里的专员抵达之前,暂时由我负责调查。那具尸首现在还摆在客房内,请柳先生先行勘验一番。”
“好的。”
柳光晟偷眼看着卢灿之,只见他穿着一件褐色江绸长衫,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大鼻子、厚嘴唇,虽然年逾花甲,却须发乌黑,丝毫不显老态。卢灿之说话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言语间却透着武人特有的干练和威严,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么急把自己叫来原来是要勘验尸体,想到这里柳光晟心中不觉一沉。他跟在申云潜和卢灿之的身后,穿过屏门,来到客房院子里。客房的门被斧头劈得稀巴烂,此时半掩着,门口站着卢灿之带来的两个家丁,他们都是乡团的团丁。
卢灿之上前推开房门,转头对柳光晟说了声“请”。
柳光晟还没走进大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朝里一看,只见客房里溅满了鲜血,一具无头男尸倒在地上,尸体旁边丢了一把卷刃的长剑,空中嗡嗡地飞着几只被血腥味吸引来的苍蝇。柳光晟饶是悬壶多年,也没见过如此惨状,胃里不禁有些翻滚。似乎是注意到了柳光晟的窘态,卢灿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柳光晟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走到男尸的旁边,蹲下身子仔细勘验起来。
男尸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粗布长袍,袍子上沾满了血,胸口的位置被利器刺破了一个洞。柳光晟仔细看了看男尸脖颈处的伤口,伤口周围多有利器反复砍削的痕迹,可见凶手花了大气力才将人头割下。男尸的手指甲整齐、手指细长,上面并无老趼、伤疤,看来死者生前不像是做粗笨活计的人。
柳光晟将男尸的袍子解开,看到死者胸前有一处刺痕,将男尸翻过来,见他后背上也有一处刺痕。柳光晟用手量了量伤口的宽度,又对比了一下丢在地上的长剑宽度,确信死者是被这把剑穿胸刺死的。
卢灿之毕竟是经过战阵的人,早已见惯了充斥着残肢断臂的血腥场面,此时他站在门口,冷冷地注视着柳光晟的一举一动,申云潜则远远站在门外,唯恐避之不及。
柳光晟将注意力全放在勘验尸体上,无暇顾及其他。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对卢灿之说:“请找一把尺子给我,在下要量量死者的身高。”
卢灿之扭头对身边的团丁吩咐了几句,一个团丁诺诺而去,不多时便见那团丁拿着一把长长的尺子跑了回来。柳光晟从卢灿之手里接过了尺子,说:“还得烦请一人替在下记录测量结果。”
“你量吧,我来替你记。”卢灿之说完,将袖子撸了撸,吩咐团丁去拿纸笔来。
见卢灿之自告奋勇,柳光晟便弯下身子,拿起尺子量了起来。
“男尸由颈至脚,身长四尺六寸。”
“男尸腰围二尺一寸。”
“凶器由柄至尖,剑长三尺四寸。”
卢灿之提起笔,一一记录下来。
柳光晟直起身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卢灿之说:“敢问卢老爷,县里派来的专员什么时候能到?”
卢灿之想了想,答道:“快的话,明日中午应该能到。”
柳光晟朝盯在尸体上的苍蝇努了努嘴,说:“天气如此炎热,尸体放置在这里必定腐败生臭,还需停放到阴凉通风处,待明日县里派来专人再行查验。”
“嗯,”卢灿之点点头,说,“我已经让人去镇里买了一副薄棺,待柳先生勘验完毕之后,就把尸体放进棺材,再撒上生石灰,暂放于柴房之内。”
“如此甚好。”柳光晟拱拱手,说。
“柳先生既勘验完尸体,请写一份验尸文书,签字画押之后,明日由我交给县里的专员,以存实证,以助侦查。”
“是,在下知道了。”柳光晟说完,走出客房,自寻纸笔写验尸文书去了。
目送柳光晟走后,卢灿之走出客房,对守候在门外的申云潜说:“本镇向来民风淳朴,大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之古风,却不想今日贵宅发生如此惊骇之命案。凶徒杀人斩首,手段狠辣,实在令人心悸。申老弟也曾做过父母官,理过刑狱,不知对此命案作何推测?”
申云潜显得有些狼狈,他压低了声音,对卢灿之说:“依在下看来,目前道士张菽子去向不明,当务之急是找到张道士。”
卢灿之冷冷一笑,道:“这里面的尸体不会就是那个道士吧?”
申云潜连连摆手,说:“那道士生得腰粗肩宽,一看便知,这具男尸却很瘦,体型不符,绝不会是那道士。”
“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卢灿之微微一笑,说,“死者生前和那道士在一起,现在人死了,道士却跑了,可见那道士凶嫌甚重,应该速速遣人去捉拿。”
申云潜垂头丧气地说:“还请卢老哥指挥乡团四处捉拿张道士。”
“那道士长得什么模样?”卢灿之问道。
申云潜想了想,说:“那道士膀大腰圆,蓄着长发,有一副花白的络腮胡子,一眼就能从人群里认出来。”
“道士的行李还在吗?”
申云潜摇摇头,说:“那道士来时随身带了一把剑,一根铁杖,还有一个粗布包袱。如今剑和铁杖都在客房里,只有那粗布包袱不见了。”
“是什么颜色的包袱?”
申云潜仔细想了想,答道:“是个灰蓝色的包袱。”
卢灿之点点头,对身旁的一个团丁说:“你赶快回去集合乡团,把守住各处路口,那凶嫌是个老道士,又高又胖,蓄长发,有一副花白的络腮胡子,你等只要看到类似这样的生人,一律带回来,知道了吗?”
“是,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那团丁答话之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去集合乡团四下抓人了。
卢灿之对身边另一个团丁吩咐道:“把死者尸体抬进棺材,撒上生石灰,贴上封条,暂厝于柴房之内,这间房子也贴上封条,县里的专员抵达之前,谁也不准打开。”
“是,小的知道了。”那团丁点头回答道。
见那团丁走远之后,申云潜对卢灿之说:“既然计议已定,权请卢老哥到堂屋里坐坐,天气闷热,喝杯茶消暑。”
“卢某职责在身,怎敢如此叨扰。”卢灿之回绝道。
“你我素以兄弟相称,说什么叨扰,就当是陪老弟坐坐,压压惊吧。”申云潜拉住卢灿之的手,说。
“既然申老弟这么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卢灿之拱拱手。
“哪里哪里,请。”
申可轼走到东厢房游廊的转角处,突然看见小妹申可惟从游廊屏门处探出半个身子,正朝自己招手。
“什么事?”申可轼皱皱眉,朝申可惟走过去。
“大哥,外面乱哄哄的到底出了什么事?”申可惟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申可轼朝里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们先回屋里待着吧,没事别出来。”
申可惟黑着脸,说:“一有什么事你就瞒着我,我都听见外面有人在嚷了,是不是家里死什么人了?”
“你个小娃娃,管那么多干什么?”
“什么小娃娃,”申可惟气得直跺脚,说,“是大姐让我问你的。”
申可轼闻言放缓了表情,说:“你大姐和二姐呢?”
“都在院子里呢,”申可惟指了指身后,说,“大家都坐立不安的,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申可轼叹了口气,说:“我跟你进去看看。”
“快走、快走。”申可惟一把拽住申可轼的胳膊,急忙朝院子里跑去。
“慢点、慢点。”
申可轼被申可惟拽着拉进了后罩房的院子里——按照传统四合院的形制,后罩房是最里的一个院子,通常由主人的女儿居住。
此时申可怡正在院子里和二妹申可悦说话,见小妹申可惟拽着大哥申可轼一路跑了进来,连忙上前打探消息道:“大哥,外面出了什么事?”
“唉,”申可轼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说,“咱们家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申可怡急切地问,“我听丫鬟说,外面出了命案?”
“是啊,我们刚才听见外面乱糟糟地嚷成一片,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是不是出了人命案子?”申可悦也跟着问道。
申可轼一把甩开申可惟拽着自己的手,苦着脸,说:“这事太诡异了,我要是说出来你们可别被吓着。”
“唉,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啊。”申可惟急得抓耳挠腮地说。
“咱们家客房里发现了一个死人,那人据说是张道士的故旧,上门来拜访的,结果死在客房里,人头被人用利剑斩下,不知所终。”
“啊!”申可悦闻言发出一声惊呼,她的脸上写满了惊恐的神色。
申可怡也被吓了一跳,可她很快回过神来,问了申可轼一个问题,“那个道士呢?”
申可轼摇摇头,说:“那个张道士带着包袱不知跑哪里去了,我看八成是杀人之后畏罪潜逃。”
“那赶快抓到那个道士啊。”申可惟大声说。
“父亲已经请来了乡团的卢团长,由他指挥团丁四下捉拿凶嫌,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能抓住那个道士的。”申可轼回答道。
“既然父亲有了计议,那就好了。”申可怡缓了口气,喃喃地说。
“虽然那张道士凶嫌甚重,”申可轼扫了一眼三个妹妹,缓缓说,“可这案子却还有一处令人费解的地方。”
“什么地方令人费解?”申可悦好奇地问道。
申可轼吞了口唾沫,说:“那人死在客房里,头颅被凶手砍下带走,可是客房的门窗都是自内闩上的。那张道士杀了人,是怎么逃出客房的?世人都说茅山道士精通法术,莫非那道士会穿墙之术?”
“什么穿墙术,我看那道士八成是个妖精变的。”申可惟一脸认真地说。
“小孩子家瞎说什么。”申可悦呵斥道。
“你才是小孩子家呢,”申可惟反驳道,“胆小得要命,上次听毕根讲了个狐妖的故事,吓得晚上睡不着觉。”
“你胡说什么?!”申可悦羞红了脸,责骂道。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申可怡一把拉过申可惟,说,“现在爹爹在哪里?”
“和乡团的卢世伯在堂屋里议事。”
“母亲呢?”
“不知道,”申可轼摇摇头,说,“大概回屋了吧。”
“我早看那道士神神怪怪的,不像是好人。”申可悦悻悻地说。
“唉,这样马后炮的话,不说也罢。”申可怡摆摆手,说。
“就是就是。”申可惟在一旁做着鬼脸。
“如今那具尸体做何处理呢?”申可怡想了想,问道。
“卢世伯从镇上订了一副棺材,将尸体放进棺材里,拿封条封了起来,暂厝在柴房里,等明日县里的专员勘验之后,再找块荒地下葬了。”申可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什么?”申可悦惊叫了一声,“那具尸体今天还要放在家里?”
“是啊,不然怎么办?”申可轼摊摊手,说。
申可怡看着申可轼,担忧地说:“如今爹爹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这案子分明就是那个贼道士所为,与我们家有什么相干?”申可轼大声说,“只要我们能及时捉拿到那个贼道士,就能有个交代。”
“说的也是。”申可怡仔细一想,倒也略释怀了些。
“现在前院都是卢世伯带来的乡团,人多嘴杂,你们就待在这个院子里,千万不要出去了,免得被生人撞见,多有不便。”申可轼吩咐道。
“知道了。”申可怡点点头,说,“你呢,怎么不去陪着爹爹?”
“爹爹和卢世伯单独在堂屋里议事,不让其他人进去。我刚走出堂屋就被小妹拉进来了。”申可轼冲申可惟努努嘴,说。
申可惟吐了吐舌头。
“那你去陪陪母亲吧,她现在怕也是担心得很呢。”申可怡说。
“也好,你们在这里少安毋躁,有什么消息我再来告诉你们。”申可轼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外面不太平,你要多加小心啊。”申可轼快要走到院门口时,申可怡在他背后大声嘱咐道。
申包氏用丝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半个时辰前她正跪在佛堂里潜心拜佛时,毕根一脸慌张地闯了进来——这在平时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怎么回事?”申包氏拜佛时很忌讳被别人打断,她厉声责问毕根道。
“太太,不好了,出大事了!”毕根弯下腰,压低了声音对申包氏说。
此时申包氏也察觉出毕根的失态,她从蒲团上站起来,放缓了语气问道:“出了什么事?”
“太太,咱们府上出了命案了。”毕根弓着身子,视线始终停留在地板上的某一点,小声地说。
“什么?”申包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又问了一遍。
“太太,客房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毕根依然弓着身子,不过这次他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点。
申包氏惊呼一声后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老爷呢?”
毕根将发现尸体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
“竟会发生这样的事,”申包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快速地捻着佛珠,口中不住地默念佛号,“那老爷现在作何计较?”
“老爷已经让人去请乡团的卢老爷了,出了这样大的事,是一定要报官的。”毕根答道。
“老爷现在人在哪里?”申包氏停止了捻佛珠的动作,紧紧地将佛珠攥在手里。
“老爷在堂屋里,等着乡团的卢老爷。”毕根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我去见见老爷。”申包氏边说边朝外走。
“太太,老爷让你先回房去,等一下乡团的人来了,势必吵闹喧杂,家中女眷恐怕多有不便,还是躲在房里的好。”
“嗯,这样也好,”申包氏想了想,说,“你让丫鬟告诉小姐们留在房里别出来,我先回房去,有什么事要速速通报我。”
“是,小的知道了,”毕根点点头,说,“小的先出去了,太太小心走好。”
距离毕根闯进佛堂报告她府里出了命案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了,依然没有人前来告诉申包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申包氏烦躁不安地坐在床前,她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浑身难受,于是站起身来在床前踱着步子,却越走越烦闷。
“唉……”申包氏叹了口气,拿丝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原本每天拜佛之后,她都会让人从厨房的冰柜里给她凿一些冰,制成凉茶消暑,可是今天全然顾不上了。申包氏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浸湿了。房间里既闷又热,她不停地擦汗,可是脸上的汗却越来越多,申包氏索性扔掉丝巾,任凭身上的汗液滴淌。
不知怎么的,梳妆台上那座自鸣钟的每一个滴答声都让她觉得更加烦闷,她的脸涨得红红的,胸中好像有一个大火炉在炙烤着她的心,待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
“母亲?”这时申可轼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轼儿,快进来!”申包氏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她冲到门前,猛地将房门打开。
申可轼惴惴不安地看着申包氏,脸色苍白得可怕。
“来,快进来!”申包氏一把拉住申可轼,将他拽进屋里。
“母亲,你还好吧?”申可轼有些担忧地看着申包氏。
“我……我担心得要命……”申包氏拉着儿子,坐到床边,声音颤抖地说。
申可轼看着母亲,用安慰的语气说:“母亲放宽心,父亲在外面自有一番计较,料想那凶徒很快就能抓住。”
“听毕根说凶徒是那个张道士?”申包氏吸了一口气,问道。
申可轼点点头,说:“凶器是道士随身携带的长剑,事后那道士又逃逸不知所终,凶徒不是他还能是谁?”
申包氏摇摇头,说:“想来真叫人后怕。”
“卢世伯已经指挥乡团四下缉拿凶徒了,那贼道士杀了人慌慌张张的能逃到哪里?我想落网也只是个时日问题,母亲放心好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申包氏看了申可轼一眼,说,“而是这样一个杀人凶徒居然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久,好在菩萨保佑,阖家上下没出什么意外。”
“嗯,母亲说的是。”申可轼想了想,也觉得有一丝后怕。
“我听毕根说,那死者的头……不见了?”申包氏战战兢兢地问道。
“是的,死者的头颅被贼道士用剑斩下带走了。”申可轼点头说道。
“这凶徒的手段竟如此狠辣,”申包氏叹了口气,接着问道,“那死者的身份搞清楚了吗?”
申可轼摇摇头,说:“死者似乎是个外乡人,头颅又不知所终,一时之间也无法辨认。我看只有抓住贼道士之后,严加审问才能弄清楚了。”
申包氏哦了一声,脸上的气色稍微缓过来一些,说:“刚才可把我吓坏了,你父亲让我回房来,过了这么半天也没个人来通风报信,我一个人在这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现在父亲正在堂屋里和卢世伯商议缉捕事宜,恐怕分身乏术,家里的下人们见过那贼道士的,都跟着团丁出去抓人了。”
“我知道了,”申包氏用力点了点头,说,“那你的妹妹们呢?她们知道这件事吗,有没有受到惊吓?”
“我刚从她们那个院子里出来,”申可轼看了看申包氏,无可奈何地说,“小妹抓着我不放,我只有把事情大略地跟她们讲了一下。”
“她们没被吓到吧?”申包氏又问了一遍。
“没有,”申可轼使劲摇摇头,说,“我让她们好好地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大妹担心母亲,让我过来看看你。”
申包氏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表情,说:“还是你怡妹妹心细。”
“嗯。”
“我这里没什么了,”申包氏将手放在申可轼的肩上,说,“你去你父亲那里看看吧,你是家中长子,家里出了事总要站出来帮忙的。”
“是,我知道了,”申可轼站起身来,说,“那我这就去了,母亲也别担心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的,”申包氏点点头,对儿子叮嘱道,“你要小心一些。”
“了澄。”
了澄和尚听见住持在唤自己,连忙推门走进茶堂里,只见松月禅师打坐在罗汉床上,正抬头看着自己。
“住持,有何事吩咐?”
了澄是松月禅师的衣钵侍者,他本是圆通和尚的心腹弟子,为人机敏,所以被圆通推荐做了住持的衣钵侍者。
茶堂内没有点灯,光线十分昏暗,松月禅师微微眯起眼睛,对了澄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应该是酉戌相交之时。”了澄合掌答道。
“哦,”松月禅师应了一声,缓缓说,“寺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回住持,寺中一切如常,没有什么事发生。”了澄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松月禅师轻轻叹了口气,说:“方才老衲在打坐之时心神不宁,掐指算来,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祥之事。”
了澄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既然住持这么说,待我出去查探一下。”
“嗯,”松月禅师点点头,道,“你去问问圆通,看看发生了什么异样之事。”
“是,我这就去。”了澄双手合十行礼之后,就退出了茶堂。
目送了澄离开后,松月禅师默念了一声佛号,继续打坐起来。在光线昏暗的茶堂里,松月禅师就像是一根扎稳了根的老木,纹丝不动,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一般。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他的耳边响起了敲门声,松月禅师并没有抬起眼皮,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门外何人?”
“住持,弟子圆通求见。”
松月禅师闻言睁开了眼睛,道:“你进来吧。”
伴随着吱呀的一声,门开了,圆通和尚迈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脸慌张神色的了澄。
“你有何事?”松月禅师并没有示意让圆通和尚坐下,径直开口问道。
“回住持,方才申檀越府上似乎出了一件大事。”圆通和尚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了澄一眼。
“了澄,你先出去吧。”松月禅师会意地对了澄说。
“是。”了澄诺诺地退出了茶堂。
“你坐下说话吧。”松月禅师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说。
“谢住持。”
“你方才说申檀越府上出事了?”
“是的,”圆通和尚在椅子上坐下,将身子侧向松月禅师,说,“之前下山采办的了缘回来说,后里镇申檀越府上发生了命案,现在乡团正四下捉捕杀人凶嫌,而那凶嫌正是前日随申檀越一起来寺里参拜的张道长。”
“哦?”松月禅师似乎有些不相信,说,“那张道长怎么会是杀人凶嫌?”
“听说杀人凶器是那张道长随身携带的一把宝剑,现在人死在客房内,张道长又不知所终,所以推测他是杀人之后畏罪潜逃。”
“阿弥陀佛,”松月禅师口诵佛号,道,“老衲今日心神不宁,算来总有厄事临门,想不到却应在申檀越身上。”
“申檀越向来乐善好施,不想却遇到这样的事情。”圆通和尚叹了口气,说道。
“申檀越素来亲善本寺,若是捉捕申府杀人凶嫌,本寺也应出一些力,”松月禅师想了想,说,“你让了澄挑些年轻力壮的僧人,下山去帮乡团一起搜山抓人吧。”
“是,弟子这就去。”圆通和尚起身道。
“有什么事可速差人通报。”松月禅师叮嘱道。
“是,弟子知道了。”
“阿弥陀佛。”松月禅师合上眼皮,仿佛又没了呼吸。
申云潜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卢灿之,又仔细地将手帕塞回了袖子里。
“既然申老弟全权委托我调查此事,那我就僭越了。”卢灿之冲申云潜抱了抱拳,说。
申云潜连连摆手,道:“追凶缉盗乃是乡团本职,卢老哥秉公办事,哪里谈得上什么僭越,休再提这样的话了。寒舍一应人等,包括在下,都听凭卢老哥调遣。”
“既然如此,那容我先问问那个门房小厮。”卢灿之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说。
申云潜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吩咐候在外面的团丁将二福带过来。不多时,就见二福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偷眼看着申云潜。
“二福,这位是乡团的卢老爷,他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申云潜厉声对二福说。
“是,小的知道了。”二福战战兢兢地答道,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小兄弟,别怕,只要你老实回答问题,我是不会为难你的,”卢灿之冲二福微微一笑,指着下首的座位,说,“你先坐下吧。”
“小的不敢,小的站着回话就行了。”二福连连摆手。
卢灿之将语气又放缓了些,笑着说:“不打紧,你坐下吧。”
二福悄悄看了一眼申云潜,在得到主人的默许后,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可脸上的神情却清楚地表明他此时如坐针毡,恨不得能立刻逃离这里。
“那个死者来敲门的时候,是你去应门的吧?”卢灿之问道。
“回卢老爷话,是小的去应门的。”
“嗯,那你应门的时候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吗?”
二福想了想,说:“只扫了几眼,看得不是很真切。”
“那个人长成什么样子?”
“嗯……”二福使劲挠了挠后脑勺,努力地想了一阵。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卢灿之一点也不急,循循善诱道。
“回老爷话,那男人有一把大胡子,穿得很破,好像是一个流浪汉。”
“你看清他的脸了吗,那男人什么样子?”卢灿之又问了一遍。
二福为难地说:“那男人脸上的胡子太密了,头上又戴了一顶大大的草帽,不大看得清样子。”
卢灿之沉吟了一阵,道:“那个男人说话是哪里的口音?”
“是外地口音,”二福脱口而出,说,“听起来好像和那个张道士的口音有点像,肯定是外省人。”
卢灿之看了申云潜一眼,道:“敢问申老弟,那张道士是什么口音?”
申云潜开口道:“那张道士平时说的是北平官话,可是言语间又掺杂了一些江淮口音,实在搞不清他到底是哪里人。”
“那道士游历四方,口音混杂,自然乡音难辨。”卢灿之摸了摸嘴唇上的两片髭须,缓缓说道。
“卢老哥所言甚是。”申云潜表示赞同。
“你把那男人来访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讲一遍给我听听。”卢灿之转头对二福说。
“是,老爷。”
二福咽了口唾沫,努力将前后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
“如此说来,”听完二福的话后,卢灿之若有所思地说,“这个男人自称姓寇?”
“是的,”二福用力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慌里慌张地说,“张道士下午的时候跟小的提过,说今日有个旧相识路过本地,专程绕道过来拜访他,若有人叫门说找张道士,就让小的直接把来人带到客房去。”
“哦?”卢灿之盯着二福,说,“你是说张道士知道今天有人来找他?”
“是啊,”二福抬头看了看申云潜,说,“小的当时准备禀告老爷,让厨房备下饭菜招待客人,可是那道士说不愿叨扰府上,说客人只是坐坐便走,不让小的禀告老爷……小的一念之差,就没有禀告,实在罪该万死……”
“好了,我不怪你。”申云潜挥挥手,说。
“对了,”二福猛地拍了拍手,激动地大喊道,“小的想起来了,张道士说这个人是他在大邑的旧相识,专程绕道过来拜访他的!”
“大邑?”卢灿之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说,“那道士真的说那位旧相识是从大邑来的?”
“千真万确,小的亲耳所闻,”二福肯定地说,“那道士说他在大邑有一位旧相识,今日路过此地,专程绕道过来看他。”
“如此一来,死者的身份总算是有了一丝着落,”卢灿之摸摸髭须,说,“明日县里的专员来了之后,可以派人知会大邑县公署,请他们设法查明死者身份。”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申云潜连连说道。
“那张道士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卢灿之追问道。
二福摇摇头,说:“别的就没说什么了。”
“那么之后呢,你可曾见过什么人离开申家大院?”申云潜问道。
二福连连摇头,说:“放那个男人进来之后,我就去厨房帮忙了,没有留意大门。”
申云潜失望地哦了一声。
“还需再问问府上其他人是否见过有人离开申家大院。”卢灿之对申云潜说。
“我一定挨个问问他们。”申云潜斩钉截铁地说。
卢灿之嗯了一声,对二福说:“你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如有什么遗漏,立即前来禀告,另外明日县里的专员来了之后,你要把今天说的话再跟专员讲一遍,前后不得矛盾,也不得有疏漏,明白吗?”
“是,小的知道了。”二福点头哈腰地说。
“好吧,你暂且退下吧。”卢灿之挥了挥手。
二福略带犹豫地看了申云潜一眼,申云潜用眼神示意他退下,二福立刻如蒙大赦般地小跑了出去。
见二福跑了出去,卢灿之转过头来,对申云潜说:“家中出了这等祸事,贵府女眷没被吓着吧?”
“在下已经让府中女眷都待在房里,”申云潜叹了口气,说,“所谓祸从天降,今日出了这等事,若说没受惊吓那是不可能的,只期能尽快抓住凶徒,以安定人心。”
“申老弟所言甚是。”卢灿之点点头,说。
申云潜正欲开口说什么,突然窗外闪过一阵亮光,接着耳边便响起了霹雳声,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要下雨了啊。”卢灿之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门边,朝外面看去。
“老爷,外面开始下雨了。”候在门外的团丁弯腰对卢灿之说。
那黄豆般大小的雨滴啪啪地砸落在中庭的石板上,溅出一个又一个的水印子,很快就把地面都给打湿了。雨也越下越大,雨声从噼噼啪啪变成了哗哗哗,那雨滴密得不透一丝缝隙,好像直接从天上泼下水来一般。
“总算是下雨了。”申云潜走到卢灿之的身后,说道。
“是啊。”卢灿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伴随着雨滴吹来的是一股清凉的风,一扫空气中的窒闷,让人感觉舒服了许多。
这时远处黑沉沉的天空又闪过一道强光,紧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霹雳声,在场的人都不禁捂起了耳朵。
“雨下得这样大,抓起人来可就不那么方便了。”这时,卢灿之自言自语地说道。
“走快些。”了澄停住脚步,转身对后面的人喊道。
“是,师兄。”
了澄的身后跟着十来个年轻和尚,个个都身强体壮,手里执着棍棒,正沿着羊肠小道朝龙渊山下走去。了澄擦了擦汗,他奉师父圆通和尚的命令,挑选了十二个孔武有力的和尚,各执棍棒,下山去助乡团搜山抓人。
“师兄,我们要抓的人是个道士吗?”一个五短身材的和尚呼哧呼哧地走到了澄身边,开口问道。
这个矮和尚叫了泽,是香积厨打杂的和尚,一百斤一袋的大米他一下子能扛起两袋,行走往来面不改色。了泽因为家中贫寒,迫于无奈才出家,他一天学也没上过,目不识丁,了澄闲来无事便会教他识几个字,因此了泽对了澄十分敬服,视其为兄长。
了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下山之后你们随那些乡团团丁去抓人,不可造次,不可与人争执,若有违犯寺规,回去之后必定严加惩戒。”
“知道了,师兄。”
“师兄,那道士会武功吗?”了泽问道。
了澄看了了泽一眼,他知道了泽平时喜好舞枪弄棍,一下山就会四下找人切磋武功,所以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怎么,你还想和那道士大战八百回合?”了澄反问道。
“哪里,”了泽红着脸,摸了摸脖子,喃喃地说,“我只是随便问问。”
“那道士若敢持械行凶,你们尽管将他拿下,但不可伤了他的性命。”了澄嘱咐道。
了泽点点头,正欲说话,忽然觉得脑袋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原来是头上落了一滴水珠。了泽抬头看了看天,又一滴水珠啪地滴落在他的鼻子上。
“哎,下雨了。”有个和尚叫了起来。
出发之前天色已经很差了,因此每个人都带了斗笠和蓑衣,眼见雨已经下起来了,和尚们纷纷停下脚步,忙着戴上斗笠、披上蓑衣。
了泽刚把蓑衣上的带子系好,大雨就像拿瓢子浇水一样哗地落了下来,黄豆大小的雨滴砸在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下雨了,大家留神脚下。”了澄话音未落,就见天边忽地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紧接着一声惊雷突然在众人的耳边炸响。
“好厉害的雷,差点把我震聋了。”了泽抠了抠耳朵,感叹道。
“别说话了,快走吧。”了澄在一旁催促道。
和尚们穿戴好了雨具,重新迈开步子朝山下走去,可是雨势实在太大,众人的速度一下子慢了许多。天上的闪电一个接着一个,闪电之后雷声接踵而至,那震耳欲聋的声音搅得人人心中不安。
了泽低着头,口中默念阿弥陀佛,他虽然孔武有力,却笃信神佛,对于这仿佛就落在自己头顶上的雷霆,了泽心中难免有些七上八下。正在分神间,脚下一滑,了泽慌忙将棍子拄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
“小心一点。”见了泽差点摔倒,了澄提醒道。
“没事。”
了泽虚惊一场,他用力蹭了蹭沾满泥的鞋底。就在此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直刺双目,那闪电仿佛近在咫尺,还没待了泽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宛如放爆竹般的巨大声响,惊得了泽浑身一颤。与此同时,一条火龙直冲天际,那火龙伴随着恐怖的呼啸声,好像要将天幕撞出一个大窟窿一般。了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其他的和尚也被这不同寻常的巨响惊得停住了脚步,有人抬头看到了那条冲天的火龙,顿时和了泽一样,惊得连步子也不会迈了。
那条火龙转瞬即逝,就在众人魂飞魄散的时候,又是一道闪电落下,震耳的炸雷声惊得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开始议论。
“刚才那个是什么,是雷神显圣吗?”
“不,是火龙升天吧?”
了泽闻言心中一凛,慌忙丢下棍子,跪在地上,虔诚地朝着火龙消失的方向磕起头来,一面磕头一面念着阿弥陀佛。其他的和尚见状也跟着跪下,一时间磕头声、念佛声此起彼伏。
了澄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虽然是和尚,却不怎么信鬼神之说,此时他更嫌众人在此跪拜误事,于是大声说:“别拜了,刚才哪里是什么雷神显圣、火龙升天,我看分明是道鬼火,大家都起来,赶紧下山完成师命要紧!”
了澄既然开了口,众人只有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了泽弯腰将扔在地上的棍子捡起,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他全身上下已经沾满了泥水,湿漉漉的僧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可是他已经完全忽略了身体的不适,深深地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
那一定是神仙显灵。了泽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申包氏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清水,申可轼走之前见她一直担惊受怕的,就让申可怡姐妹过来陪着申包氏。有三个女儿的陪伴,此刻申包氏的心绪略微安定了些,她放下茶盅,对申可怡说:“你们饿了吗?”
申可怡摇摇头,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你呢?”申包氏转向二女儿申可悦。
“我也不饿,没胃口。”申可悦答道。
申可惟见两个姐姐都不想吃东西,也跟着说不饿。
申包氏叹了口气,指着桌上的果盘,说:“那先吃点水果吧。”
“母亲你先吃吧。”申可怡边说边伸手从果盘里拿过一个梨子削了起来。
申包氏幽幽地吐了口气,说:“也不知道你们爹爹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母亲放心吧,爹爹一定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的。”申可悦安慰道。
“但愿如此,可不要再生波澜了。”申包氏皱着眉头说。
“来,吃梨子。”申可怡手脚麻利地将梨子削好,去掉梨核,切成四瓣,给每个人分了一瓣。
申包氏从申可怡手中接过梨子,咬了一口,转头对申可悦说:“屋子里太闷了,把窗子打开一点吧。”
申可悦起身将窗子推开,她看着窗外的天空,转身对屋里的人说:“外面好像开始下雨了。”
申可悦话音未落,就见窗外一道电光闪过,紧接着是一声轰隆巨响,雷声大得像是要把屋子震塌一般。
“啊——”屋子里的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尖叫声。
“别怕,只是打雷而已。”申包氏安慰她们道。
申包氏将咬了一口的梨子放在果盘里,站起身来,走到了门边。不顾申可悦的劝阻,申包氏将房门打开,一股清凉的空气伴随着噼啪的雨声涌入闷热的屋子里,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申包氏倚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庭院里滂沱的大雨,她的发髻有些松了,一绺头发从额前落下,随着清风四下飘扬。
雷声一阵紧过一阵,轰隆隆地响,不免让女孩们心惊肉跳,可是申包氏似乎不受惊扰,径自倚在门边,一动不动。
这时,空中再度闪起一道刺眼的亮光,申可怡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亮光过后,天空响起前所未有的巨大声响,那声响好像是将爆竹放到耳朵边爆炸一样,震得人浑身一颤,连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申包氏还没从巨响的震颤中回过神来,一团黑色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地上,接着滚了几个骨碌,竟滚到了申包氏的脚边。申包氏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糊糊的不规则的圆球,似乎还散发着焦臭的味道。圆球上有一些凸起,好像还裂了一个口子。
“呜……呜……”
当申包氏终于看清这个圆球究竟是什么东西时,她脸上的五官已经可怕地扭到了一块儿。好像有一口痰卡在她喉咙里一般,申包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只能用手指着地上的圆球,全身剧烈地颤抖。
“母亲,你怎么了?”申可怡见状连忙上前扶住申包氏,同时她也好奇地朝地上看去。
“啊——”申可怡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因为她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恐怖的一幕——一个烧焦的人头滚落在脚边,那焦黑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她。
“呜——”
还没等申可怡的尖叫声停下来,申包氏已经颤抖到无法站立了,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视野变成一片红色,一股咸腥的液体涌出口鼻。在申包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前,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申包氏被一颗从天而降的人头活活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