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贫道看来,这长生不老之法,亦不难也。”
“哦?”王家铎略带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道人,说,“弟子虽天资驽钝、寡见鲜闻,但也略微读过几本圣贤书。昔日秦皇汉武,倾国以求长生之药,靡耗无数,却如水中捞月,徒留笑柄。盖宇宙万象,生住异灭,周而复始,从古至今,未见有长生不死者,古人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正是此理。不知道长所谓长生不老之法有何奥义,弟子洗耳恭听。”
道人微微一笑,说:“长生之法不难,所难者,不能尽用其法也,故从古至今,鲜有长生之人。若有心者能循法修为,虽不能尽用其法,亦有益寿延年、强身健体之效。施主方才所言汉武帝故事,可知元封时巫炎进《修真语录》之事?”
“弟子孤陋寡闻,愿闻其详。”
“汉武帝一日外出巡游,见巫炎立于渭桥之上,头顶郁郁有紫气,高丈余。武帝奇而召之,问曰:‘君年几何?所得何术而有异气?’巫炎答曰:‘臣年今已一百三十八岁,亦无所得。’时东方朔在侧,言巫炎有异术,武帝遂屏退左右,再问巫炎。巫炎对曰:‘臣昔年六十五之时,苦腰脊疼痛,脚冷不能自温,口中干苦,舌燥涕出,百节四肢,各各疼痛,又足痹不能久立。得此道以来,已七十三年,有子三十六人,身体强健,无所病患,气力乃如壮时,无所忧患。’武帝责之曰:‘卿有道而不闻于朕,非忠臣也。’巫炎顿首,对日:‘臣诚知此道为真,然阴阳之事,宫中之私,臣子所难言也,行之逆人情,能为之者少,故不敢以闻。’武帝答曰:‘勿谢,愿以闻。’后武帝遂学巫炎之法,虽不能尽用之,然寿至古稀,胜他帝远矣。”
说到这里,道人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一口茶,继续说道:“汉武帝一国之君,自然不能与闲云野鹤之士相比,故巫炎之法不能尽用于汉武帝。长生之法,贵在修为,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吾法未必适于彼,彼法亦未必适于吾。是故若能寻及适己之法,长生不老又有何难也。”
王家铎拱拱手,说:“道长云游四方,见多识广,早已名声在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弟子受教了。”
“哪里哪里,”道人捋捋胡须,说,“贫道自幼出家,修行多年,于这道法,也只是略有所得而已。”
“道长不必自谦,休说在这小小的华亭县,就算是苏北各州县,长清先生的大名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弟子听说上海道曹大人也曾请先生去府上做客。”
“曹大人欲在上海建一座新宅,奉养曹老夫人,请贫道前去看看风水,”长清道人用细长的指甲敲了敲桌面,缓缓说,“其实贫道于堪舆之术,并不十分在行,实在有恐辜负曹大人的厚望。”
王家铎探出脖子,说:“那道长所修的,可是长生不老之法?”
长清道人用手轻捋胡须,眯起眼睛看着王家铎,笑而不答。
“人们都说道长是活神仙,能呼风唤雨,驱妖除魔,”王家铎伸出大拇指,谄笑着说,“更说道长深通房内阴阳之术,早已修成长生不老之法。弟子自幼潜心向道,昔日闻道长大名,如雷贯耳,恨不能亲身侍奉道长左右,也沾上一点仙气。今日终于有缘见道长一面,真是三生有幸。弟子乃凡夫俗胎,自然不敢奢望长生不老,唯愿道长能于那阴阳之事点拨弟子一二。如蒙道长不弃,弟子定当厚礼以报。”
长清道人斜睨王家铎一眼,开口道:“修道之法,有内外之分,所谓外丹者,即为修炼服食黄白丹药,所谓内丹者,则为行气、导引、房中之术。若修行得法,道道皆可羽化登仙、长生不老,王善人何以只问房中之术?”
王家铎咧嘴一笑,说:“道长方才说,欲长生不老,须寻及适己之法,弟子以为这男女阴阳之术,最为适己,还望道长赐教。”
长清道人会心一笑,说:“这阴丹内御房中之术,乃黄道赤气交接之益,七九朝精吐纳之要,六一回丹雌雄之法,若有乾坤阴阳之对,可修七经之道,气节应数。”
“何为七经之道呢?”
“七经者,谓之玄、素、黄帝、容成、彭铿、巫咸、陈赦,即《玄女经》、《素女经》、《黄帝经》、《容成经》、《彭祖经》、《子都经》、《陈赦经》。此七经大多亡佚,以致秘法失传。贫道少年时,曾跋山涉水,遍寻名山大川,求道于高人隐士,历尽千辛万苦,才悟得七经之道。”
“道长真神仙也。”
“此术掌握得法,可有八益,谓之固精、安气、利脏、强骨、调脉、蓄血、益液、导休。若不得其法,则有七损,谓之绝气、溢精、杂脉、气泄、机关厥伤、百闭、血竭。”
“不怕道长笑话,”王家铎凑了上来,压低声音说,“弟子年少之时孟浪无知,常流连于青楼勾栏,狎媟无度,不料损了精气,患上不举之症。这些年来,不知看过多少大夫郎中,那虎鞭、鹿茸、豹胎、人参,也不知吃了多少,却丝毫不见起色。道长神通广大,若能医治弟子宿疾,便是弟子的再生父母,弟子必当结草衔环,举家资以奉道长。”
长清道人仰起身子,说:“《玄女经》有云,‘玉茎不怒,和气不至;怒而不大,肌气不至;大而不坚,骨气不至;坚而不热,神气不至’,此为四至。阴阳之和,在于琴弦、麦齿之间,阳困昆石之下,阴困麦齿之间,浅则得气,远则气散。不得其法而入,自然和、肌、骨、神四气皆散,玉茎不起。”
王家铎似懂非懂,微张着嘴,连连点头,说:“那又有何法可治呢?”
“方才善人所云虎鞭、鹿茸、豹胎、人参之物,皆为外法,只可治标,不能治本。贫道观善人四气皆散,恐非外法所能根治。”
“啊?!”王家铎闻言一惊,险些将手边的茶杯碰落在地,“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道长救我!”
长清道人笑笑,说:“善人不必慌乱,贫道只是说善人此病外法不能根治,却不曾说无法可治。”
“哦……”王家铎稳稳神,说,“道长莫要吓我。”
长清道人伸出手指,说:“欲治此病,须用内法。”
“何为内法呢?”
“内法采阴补阳,还精补脑,重在九星勿动,治气抟精,谓之玉闭之法,要领有四:一为治气,一为致沫,一为知时,一为蓄气。”
王家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觍着脸笑了笑,拱着手说:“道长真是扶摇子再世,长春子重生,只是这道法精深,弟子又愚陋浅薄之极,越听便越糊涂了,还望道长能详解一二。”
“这却不难,待贫道慢慢道来,”长清道人比画着说,“治气者,调气也,可于清晨醒来之时,跪坐于床,直脊,伸腿,凝撮谷道,使气下沉;致沫者,蓄精也,可于饮食之际,垂臀,直脊,凝撮谷道,使气通顺;知时者,导势也,阴阳之事,外戏内交,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蓄气者,积气也,交合之时,当凝撮谷道,轻取款送,九浅一深,积气待盈。有此四者,勤加练习,虽九至十动,亦可忍精不射,此即玉闭之法。习得此法,阴阳相谐,还精补脑,小则益寿延年、强身健体,大则长生不老、通于神明。”
“弟子记下了,弟子记下了,”王家铎喜笑颜开,连连拱手,说,“只是不知要修习多久,才能有所成呢?”
长清道人沉吟一下,说:“少则三五年,多则数十年,具天资而定,无有确数。不过贫道观善人气散形疲,沉疴痼疾,似乎御女之外,还有所好。”
“道长真是活神仙啊!”王家铎闻言大惊,连忙说道,“不瞒道长,弟子在青楼勾栏,狎妓昵童,亦颇好龙阳断袖之事。”
长清道人摇摇头,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阴阳相调,乾坤相济,此乃天道,善人反其道而行之,谬矣,谬矣。依贫道看来,善人若想修玉闭之法,非数十年无以成。”
“这……”王家铎一愣,说,“这也太长了吧,若是练上数十年,恐怕还没练成,弟子就垂垂老矣了。道长,有没有快些的法子?”
长清道人欲言又止,却把王家铎给急坏了,“道长若能指点迷津,弟子即刻奉上三百两香烛钱。”
“善人误会了,贫道并非贪图这黄白之物。”长清道人叹了一口气,说,“只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善人不愿循道自然,只能以术相助。”
“道长法术无边,定能助我!”
长清道人摇摇头,说:“非也,非也,贫道若施此术,便是逆天行道,必遭天谴,折损阳寿。”
王家铎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边拜边说:“道长潜修长生不老之法,阳寿早非寻常人可比,若能折去一些,助弟子修道练功,弟子愿奉上白银五千两助道长修葺宫观,弘扬道法。”
“王善人请起,有话慢讲。”
长清道人见状连忙起身搀扶王家铎。
“道长若不答应,弟子便长跪不起,一直跪到那海枯石烂、山崩地裂为止。”王家铎把心一横,索性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唉,也罢!”长清道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贫道曾夜观天象,算出近日必有一厄,想是应在了善人这里,这也是天数,贫道便施一回术,助善人一臂之力吧。”
“道长真是弟子的再生父母、活祖宗!”
王家铎闻言大喜,如捣蒜般连连磕了几个响头,把额头都磕红了。
“善人请起来说话吧。”
长清道人重新落座,若有所思。
“是,多谢道长!多谢道长!”王家铎欣喜若狂,几乎是一跃而起,他挨着椅子边坐了,赔着笑,说,“不知道长所施者为何术呢?”
“贫道观善人阴气过剩,阳气不济,需重置乾坤,调和阴阳。若与凡女交合,受益甚缓,显效不彰,无数十年之修行,不能成其功。贫道可施术请来九天玄女,善人与玄女交合,承沾仙气,则一夕可成。”
王家铎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说:“弟子素知……道……道长神通广大、法术无边,却不知道长连九天……九天玄女也能请来?!”
长清道人捋了捋胡须,说:“贫道年少时曾在元符宫随一位大德法师学习过茅山秘术。这茅山秘术有上、中、下三术之分,上术请仙,中术请人,下术请鬼。不过上术请仙讲究颇多,并非说请便能请来,这还得看善人你的造化啊。”
“弟子知道了,”王家铎连连点头,说,“道长需要什么法器请尽管吩咐,弟子一定准备妥当。”
“法器倒是其次,”长清道人不紧不慢地说,“只是善人需沐浴斋戒七日,每日吃斋打坐,调气蓄精,不可心生杂念,有七禁务必恪守,否则仙灵不至。”
“敢问是哪七禁?”王家铎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曰禁口,不可詈作秽言;二曰禁目,不可观视秽污;三曰禁耳,不可听闻秽声;四曰禁手,不可触摸秽物;五曰禁足,不可踏入秽地;六曰禁意,不可心生秽念;七曰禁欲,不可近于秽色。”
“道长放心,弟子七日之内一定闭关修行,吃斋打坐,绝不迈出房门一步!”王家铎信誓旦旦地说。
“如此甚好,”长清道人点点头,说,“贫道会画一道符咒,请善人将此符咒贴身存放,七日之后再将此符咒还给贫道。”
“弟子知道了,多谢道长。”
长清道人站起身来,对王家铎说:“贫道七日之后将设坛施法,所需之物,请善人差人替我置办。”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家铎跟着站了起来,说,“道长放宽心,弟子闭关前会交代下去,道长的吩咐便是弟子的吩咐,府中之人一切听命道长,所需器物,一律由府中管家代为筹办。”
“如此甚好,”长清道人点点头,说,“一切就看善人你的造化了。”
王府后院一间偏房里,几个仆役趁着空闲,聚在一起赌牌九,一边赌一边侃着大山。马五摇着骰子,向身边的侯三问道:“你说那个长清先生真能召来九天玄女娘娘?”
“我哪儿知道,”侯三不耐烦地说,“不过我听张府的水生说,那个长清先生可不是寻常人物,是上海道曹大人的座上宾,松江府的贤达老爷们个个都想把他请到府上去,咱们老爷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长清先生请来的。”
“我听说那个长清先生能点石成金、撒豆成兵,是个活神仙。”袁七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马五摇骰子的手。
“这怕是瞎说的,”马五撇撇嘴,说,“若真是能点石成金,那长清先生不早成天下第一富人了?”
“你懂个屁!”侯三骂道,“钱财对那得道之人来说,都是身外之物,留着也没什么用,你以为跟你一样成天就想着钱?我听说那长清先生修炼的是长生不老术,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
“两百多岁?”袁七吐了吐舌头,“乖乖,那可真是活神仙。”
“我还听说,那长清先生会腾云驾雾之术,曾当着满街人的面,化成一阵青烟飞升。”沈二将辫子抛到脑后,认真地说,“醉仙楼的阿毛跟我说,他亲眼看见长清先生将一块石头变成了二八年华的大姑娘,想来那长清先生必是身怀变幻之术。”
马五咂咂嘴,说:“照你们这么说,我们家老爷算是烧着高香了,能把如此神通的人物请到府上来。”
“那是自然,”沈二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我们家老爷光金条就送了十根,不然哪能请得动这样的高人?”
“十根金条!”侯三、马五、袁七异口同声地惊叫出声。
“嘘,小声点!都小声点!”沈二连连摆手,“莫非你们想让王管家发现我们在这里赌牌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