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聆。
温和沉静中带着点灵气的名字,很符合她本身给别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谈既周起初是不愿意接这麻烦事的。
当时学篆刻也不是真的感兴趣,单纯是小学那会儿,他爷爷把他送到大伯身边学毛笔字,练耐性,他刚开始很排斥,不乐意学,才刻点东西打发时间。
长大后乐子多了,他也好几年没碰那些返璞归真的玩意了。
更不用说给别人刻名章。
谈既周从来没干过这事儿。
但是看着温知聆,他有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和发糕玩球,脸颊因为运动泛着淡淡的粉,站在他面前,逐字解释名字的样子,认真得有点可爱。
所以哪怕拒绝的对象不是她,但因为这印章上刻的名字是她的,他已经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多了些莫名其妙的顾忌。
人情世故这几个字,谈既周长这么大都没在意过。
他有基本的同理心,但不会拘泥于任何关系中。
偏偏在此刻有点摇摆不定,觉得自己不愿意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往往迟疑已经能说明答案。
谈既周没再多想,点点头,答应了他大伯。
吃过午饭,方文鸿习惯去外面走走路,出门前,他没忘记和谈既周交代先前说过的事,“刻刀和石料我那儿都有,你和知聆到楼上挑挑看。”
说完又叮嘱温知聆,“喜欢哪块就用哪块,拿完叫他给你刻就行。”
方老师说什么,温知聆当然都会听着,这会儿也是,只是点完头,一侧身,正好撞进谈既周那双带着几分薄笑的黑郁眼眸里。
似乎在说,唉,行吧。
室内的中央空调温度可能调得过于高了,温知聆觉得自己脸颊倏地蕴出热气,还有点晕乎乎。
方老师出门后不久,谈既周便起身,看看她,“现在上去?”
温知聆说好。
到楼梯口时,他让她先上,自己走在身后。
三楼有一间书房,是方老师私人的。
大概是将两个房间打通后设计而成,书房的内部空间很大,方文鸿偶尔会在里面处理一些工作。
书房内的整面梨花木书架同样摆得满满当当,像一间藏书阁,温知聆来过几回这里,都是为了找书看。
谈既周目标明确,进去后便走到斗柜前,从第一个抽屉里找出刻刀工具,又将旁边的一个胡桃木盒子拿出来。
打开盒子后,里面有十多枚细细长长的石料,种类繁多。
温知聆对石料了解得不多,分不出类别,只能用颜色大致区分。
谈既周也扫了一眼。
料子是好料子,但是质地密实,外观上反倒没有市面上的一些其他款瞧着清透。
“喜欢哪个?”
温知聆拿了两个放在手上比对。
书房内的木百叶帘没打开,室内昏昧,谈既周走过去,唰得将帘子拉开。
灼白光线斜撒进来,清明一片。
温知聆下意识看过去。
谈既周的手撑着窗台,在看窗外,脱了外套后,里面是件宽松的黑色毛衣,衬得背很挺阔。
似乎是察觉身后的目光,谈既周侧过头,问:“选好了?”
温知聆点头,在他过来时把石料放到他摊开的掌心上。
谈既周拿着看了两眼,认出是青田石。
他问:“确定就这个了?”
温知聆被他问得忽然有些摇摆。
她垂眼看一下盒子,“其实我想要蓝色的,但……好像没找到。”
谈既周想起来,她的围巾和书包都是蓝色系的,应该是很喜欢这颜色。
他上前重新翻了一遍盒子。
确实没有,连近似的颜色都没看到。
温知聆不执着,“这个也可以的。”
她没有说客气话,因为对大部分事物都抱有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迄今为止,温知聆好像还没遇到过非其不可的存在。
谈既周摩挲一下石料,装进刻刀工具盒里。
“那就它了。”
两人一起下楼。
张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门了,别墅里空空寂寂,只剩他们俩。
温知聆休息一会儿,便去书房继续上午没完成的画。
只是没一会儿,发糕便从客厅晃过来,借着旁边的一把空椅子当跳板,一个前扑便跃到桌上,前爪差点踩进砚台里。
温知聆被它吓一跳,压着声叫它名字,“发糕!”
她起身把它从桌上抱下去,放到地板上,蹲着和它对视。
发糕仰起圆圆的脑袋,朝她喵一声,大有“下次还敢”的意思。
无奈,温知聆只能将它抱起来,走到客厅。
客厅只有谈既周,正坐在方老师平时用的那张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是他刚刚从楼上书房顺下来的。
她顿了顿,还是开口:“谈既周。”
他掀掀眼皮,等她继续说。
温知聆抱着猫走近几步,“你可以帮我看着发糕吗,别让它去书房了,我还有作业没完成。”
怕他看不住,她又给出经验,“你可以陪它玩玩球,它喜欢那个。”
谈既周挑眉,不置可否,只是问:“你确定是它玩球?”
温知聆张张嘴,似乎无从反驳,但凭借对发糕的盲目溺爱,她最后仍想到个说辞,慢慢吞吞道:“……重在参与嘛。”
他嗤得笑一声,指指沙发,“放这儿吧。”
上回和钟阿姨见的那次面就像是一个标志,从那之后她开始跟着温实侨回家留宿,属于她的化妆品和衣服鞋包也遍及家中。
甚至于,有时放学回家,温实侨不见踪影,钟婧却出现在家里。
温知聆知道,任何关系里融洽总好过僵持。
但之后的几次碰面中,她仍然很难与那位钟阿姨达成一种和谐的相处模式。
接触得越多,越能感知到一种似有若无的敌意。
麻烦的是,她没办法将这种不适告知她爸爸,温实侨的介入会显得小题大做,只会将事情变得更糟。
他也不是个擅长调和矛盾的人。
又一周过去。
周六白天,温知聆和柴佳约在市图书馆的自习室写作业,到傍晚时分,两人一起去商场新开的一家韩式料理餐厅吃晚饭。
吃饭时,她和柴佳聊起这件事。
柴佳平时比较大条,但思想通透得很。
她咽下一口肉,开始发言:“你不要把问题想深了,也别反思自己,有些人之间就是天生磁场不合,更何况她是你爸的女朋友。”
“你觉得,她和你爸是真爱吗?”
温知聆确实能从钟婧的眼中看出她对温实侨发自内心的倾慕。
这种倾慕让十几岁的年龄差在钟婧眼中都变成一种浪漫。
但她觉得真爱这个词很浮夸,像空中楼阁,所以她说的是:“应该有感情。”
柴佳摊手,“那就正常了。”
她没有言深,但话里的意思很明了。
温知聆托腮,另一只手拿着铁夹帮柴佳烤肉。
她坐在餐厅的顶光灯下,垂着眼,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种淡淡的怅然,足够拍一部叫座的青春疼痛片。
柴佳有心安慰她,拿生菜包了一片烤肉递给她,“知聆宝宝,别难过啦,你想想最近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
有吗?
周一开学摸底考成绩出来,年级排名堪堪进了前一百,温知聆不太满意,在学习之余,还要去适应多出一个人的生活。
温知聆努力想了想,“我的印章掉地上碎掉了。”
“啊?”柴佳一愣,“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我马上就会有一块新的。”温知聆语调微扬,少见的流露出一股孩子气的期待。
柴佳怜爱道:“你还挺乐观。”
温知聆接着想起那天,她作完画,交给方老师看时,谈既周过来问她对印章有没有要求。
她没什么特殊要求,说和以前一样,朱文小篆体就可以。
方老师让她想想要不要边款,比如名句古诗之类的,让谈既周顺手给一起刻上。
温知聆脑海中涌现许多句子,一时抉择不出最喜欢哪句。
方老师便大手一挥,叫谈既周去想。
他在一旁气笑,“当我一条龙服务呢?”
说是这样说,不过谈既周的态度仍是无所谓的,毕竟只是一句话,仅此而已,敷衍了事也没关系。
但温知聆还是有些想知道,他会刻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