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几天,温知聆在开学前去了临北的外公外婆家。
临北和淮城相距甚远,父母离婚后,她和她妈妈这边亲戚的往来减少了很多,但每年春节仍然会到外公外婆这儿拜年。
飞机落地临北机场是下午,舅舅来接机。
外公外婆家在临北的渝水镇,住的是一栋自建的两层小洋楼,平常只有两位老人,过年这段时间要热闹些。
他们晚上睡得早,所以晚饭也吃得早,温知聆到家的时候,刚好赶上饭点。
老房子内部没什么设计,进门就能将一楼的格局一览无余。
小姨带着她家的两个小孩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姨夫在厨房帮外婆的忙。
温知聆看了一圈,没见到她妈妈的身影。
舅舅帮她提着行李包,见她顿在原地没动,问:“怎么不进去?”
她心里空落落的,有些茫然,“我妈妈没来吗?”
舅舅面上一愣,“没啊,她今年不是和她老公一起留在北城那边……”
话说到一半,他才想到外甥女心思细,这些是不是不该在她面前提。
于是硬生生截住了后半句。
“没事啊,没事。”舅舅摸摸她的后脑勺,“你妈妈年前来过一趟,毕竟现在有了新家庭,总要兼顾着的,你下回放假,有空就去北城找她。”
温知聆慢慢点了点头。
小姨听到门口的动静,抱着孩子走过来,热情招呼道:“知聆来啦,快进来啊。”
她低头逗怀里的小女孩,“看看这是谁呀,叫大姐姐。”
小女孩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马上就“咿咿呀呀”的喊起来。
温知聆牵唇,抬手轻轻碰一下她肉嘟嘟的脸。
晚上吃饭,餐桌上免不了聊起家常。
外公外婆有三个小孩,温知聆的妈妈葛云仪是长女,舅舅是最小的孩子,今年三十出头,还未婚,小姨结婚比较早,和姨夫是高中同学,感情稳定,一家四口一直在临北市区生活,大女儿冉冉今年刚升初中,小女儿才一岁出头。
整顿饭吃下来,话题离不开温知聆妈妈。
小姨性子大大咧咧,什么话都往外倒。
“妈你还记得姐大学毕业那年,我们几个去庙里求签吗,当时姐刚和温实侨在一起,就求了个姻缘签,那个大师解签,说她正缘到得晚,在三十岁之后,我们不信,结果看看现在,还真是。”
外婆夹菜的筷子一顿,悠悠地叹口气道:“有时候啊,真的不能不信命。”
小姨在一旁给孩子喂饭,闻声眉毛一皱,“叹什么气啊,这又不是坏事,温实侨好好的公司高管不做,非得出来创业,不着家就算了,万一赔得倾家荡产,我姐以后的路才难走呢,再说了,共苦容易同甘难啊。”
温知聆捧着碗吃饭,安静听着。
舅舅自小被二姐压一头,不敢出声呛她,一个劲儿地往温知聆碗里夹菜,让她多吃些鱼肉,别光吃素菜。
倒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外公沉声道:“云静,别在小孩面前讲这些。”
姨夫用手偷偷戳一下小姨,打圆场说:“你去吃点饭吧,我来喂小孩。”
小姨把碗和乳胶勺往他手里一塞,起身去盛饭了。
其实她话还没往难听了说,葛云仪离婚后没多久,两姊妹聊天,她就听姐姐说过,温实侨和陌生女人不清不楚。
这还没成大老板就不安分,以后还得了?
等小姨进了厨房,舅舅才安慰外甥女:“聆聆你别往心里去啊,你小姨刀子嘴豆腐心,她对你没意见,就是说话不分场合。”
温知聆说没事,“舅舅,我知道的。”
外公缓缓开口:“知聆,你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就算你爸爸以后真有难处,但只要外公外婆还在,就不会让你吃苦。”
“对对对。”舅舅连连附和,“你就安心读书,大人的事嘛,乱七八糟的,怎么着你都不用理。”
吃完饭,温知聆和表妹冉冉一起到楼上的房间里。
冉冉随她妈妈,性格外向,很会和人亲昵,她从小就喊温知聆姐姐,不叫表姐,因为觉得更亲切。
她今年刚升初中,因为妹妹还小,父母精力有限,所以给她安排进一所寄宿学校就读。
寄宿学校管理严格,没有家长的同意,一周只能回一趟家,和家人聚少离多后,很多烦心事冉冉只和温知聆倾诉。
下个月是她的生日,她很早就说过想要一个MP3,于是温知聆便买了一个送给她当作今年的礼物。
房间里,冉冉把装着MP3的白色包装盒从礼品袋里拿出来,兴奋的呜呜两声,“姐姐你对我真好。”
她边说边迫不及待地拆开盒子。
温知聆先降低她的期待值,“买的就是基础款,只能用来听歌哦。”
现在市面上的随身听有很多种类型,买一款触屏的也用不了钱,只是温知聆担心冉冉拿来看电子书,到时影响学习,小姨一定会生气,所以特意避开了功能多的款式。
冉冉容易满足得很,“嗯嗯!能听歌就行了,我就是想听听歌。”
开机后,小屏幕上显示了歌曲列表,里面有温知聆提前下载的音乐和新概念英语听力音频,分成两个文件夹,一目了然,周到又贴心。
冉冉很喜欢,插上耳机,坐在床边继续研究。
温知聆不打扰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温实侨十分钟前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拿着手机出去,准备去二楼的空房间里回电话。
小姨在旁边的浴室给小孩洗澡,外婆在帮忙,浴室的推拉门关着,但并不隔音。
温知聆经过时无意中听到几个词,她脚步一顿,慢慢退回到浴室门口。
“我生冉冉那年都没坐多久月子,也没留什么毛病,二胎恢复得就没那么好了,后腰这一块到现在还时不时的疼。”
“所以我觉得姐现在怀小孩挺好的,再晚几年更不好恢复了,而且预产期在夏天,我也有时间去照顾她。”
外婆说:“你平时也忙,哪能让你去,要是云仪那边真需要人照看,我肯定要去的,还有啊,你别在知聆面前提这事了。”
“我知道,你听我刚才在饭桌上说了?”
……
温知聆倚在墙边,心上像被压上石块,蓦然一沉。
她觉得有点闷,转身下楼,走到沙发旁拿起羽绒服穿上。
舅舅在厨房洗碗,余光瞥见她,“哎,聆聆你要出门啊。”
“嗯,我晚上吃得有点多,想出去散散步,顺便给我爸回个电话。”
温知聆不说谎,只是没将情绪外露。
舅舅见她面色如常,便没多心,叮嘱两句:“别走太远啊,就在家门口转转。”
她乖声说了好。
这里前几天也下过一场雪,和淮城不同,临北的雪向来纷纷扬扬,不到半天路面就能有积雪。
绀青夜幕下,两排街灯晕出濛濛的光,照在路边的雪堆上。
很静谧,很安宁。
出了家门后,温知聆沿着被清理出的小道往前走,她没有立即给她爸爸回电话,而是一个人走了一会儿。
想到刚刚听到的事,温知聆竟不觉得意外。
毕竟她妈妈的现任丈夫没有孩子,他们有要小孩的计划也合情理。
父母分开的时候她年纪尚小,不了解其中的具体原因,只知道自从她爸爸的工作变动后,两人的争吵便慢慢变多了。
感情有了裂痕之后,很难再弥合,回到原先的样子。
不出两年,在温知聆升初中前,他们协议离婚,温知聆跟着父亲一起生活,葛云仪则辞职回了临北,休整半年,又去北城入职了新工作。
葛云仪去北城不到一年,在工作上遇到一个男人,小她两岁,也离异过。
两人从相识到确定关系用了半年,不久后便领证,没办婚礼,只请两边亲近的家人朋友聚在一起吃了顿饭,算作婚宴。
那顿婚宴,温知聆没有去,但是从小姨的朋友圈看到了照片。
葛云仪穿暗红细金旗袍,婉约秀丽,唇边挂着淡笑,眼里的幸福藏不住,和温知聆记忆中小时候的妈妈很像。
她身边的男人看着文质彬彬,温润宽厚。
葛云仪现在的丈夫在机关单位上班,用小姨的话说,是在皇城脚下做官。
不论职位高低,起码工作稳定,家世清白,人也踏踏实实。
温知聆知道,那是她妈妈想要的生活。
渝水镇很大,因为风景不错,前些年意外吸引到几批游客后,附近还还开发了几块地皮。
温知聆收回漫漶的思绪,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了很长一段路,高低错落的民宅不见了,眼前是被重新规划过的新街区。
再往前走两步,有一道铁门将两片区域划分开,旁边竖了块警示牌,禁止车辆驶入。
她被勾起好奇心,从半开的小门穿过去。
里面的道路宽敞,花木扶疏,环境清幽,两边的围墙内隐约能看见联排的欧式建筑顶。
温知聆疑心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神秘花园。
她在原地停下,决定给爸爸回完电话就回家。
拨通电话后,那边许久才接通,温实侨没出声前,温知聆就听到他那边嘈杂的背景音。
肯定又不在家。
“知聆,怎么现在才回爸爸电话?”
“刚刚在吃饭,你在外面吗?”
“对,陈叔叔请吃饭,刚还问我怎么没带你过来呢。”
温知聆知道她爸爸那些朋友,表面看着个个是成功人士,但其实只有花架子,经不起深究。
之前父母还没离婚的时候,温实侨经常彻夜不归,跟他们在一起喝酒、谈生意,后来妈妈和他冷战时,还有人煽风点火,告诉温实侨离了婚,有大把的年轻姑娘愿意和他们这种有钱男人在一起。
她不喜欢那群道貌岸然的人。
温实侨又问:“你也快开学了,别在那边呆太久了,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
“行,我待会儿帮你把回来的机票买了,你今天下飞机谁去接的?”
“舅舅。”
“你妈妈没去接你?”
温知聆没有多想,和他说实话:“没有,妈妈没回来过年。”
“呵,我早猜到了。”温实侨语调突扬,“她现在结婚了,又嫁得好,哪儿还能顾得上你。”
“知聆你说,是不是只有爸爸最爱你?”
温知聆不回答,垂眸看着被雪水洇湿的麂皮靴面。
温实侨继续悠悠道:“你以后啊,也少去临北,你姓温又不是姓葛,要知道哪边才是最亲的人。”
“你以为他们真心对你啊?都是表面功夫。”
一股无名之火将温知聆淤堵的情绪点燃,她握紧手机,“我就是要去。”
温知聆平着声,一字一句道:“爸爸,我记得你出来创业那年第一个借钱给你的是外公外婆,因为爱屋及乌,他们才会那样信任你。”
她不是小孩了,能明辨是非。
几句话,将温实侨说得哑口无言。
他语气羞恼,“好好好,我说你不信,你就去吧,我也没空管你。”
电话挂断。
温知聆握着手机的胳膊垂下,心绪难平。
在原地兀自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冷,她才重新有了动作,没有落点地看了看四周。
夜空比刚出家门时更深浓,四下阒静一片,温知聆后知后觉有些害怕。
手机快没电了,她收进羽绒服的口袋,折回头往来时的方向走。
刚走两步,忽然听到一声猫叫。
温知聆被吓了一跳,后颈绷直,下意识寻着声源望过去。
对面街灯下有一个人,站在光与影的交界,身形瘦瘦高高,怀里抱着一只布偶猫。
再细看几眼,她忽然生出几分熟悉感。